《鸳鸯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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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梦(下)-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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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司马冲冷眉一挑道:“我师父苍浪子蓟蓼和师叔铁杆判官郜炯与阁下无怨无仇,却在上月十四日晚横遭阁下飞祸。素闻阁下的武功天下绝伦,无以匹敌,但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阁下也不可称孤道寡,为所欲为,视天下英雄如土芥,今日定要阁下给我崆峒一个交代!”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者把对华山派的怒气都射向云飞,只怪云飞嘴上没毛,故尔许多未赶上武林大会的崆峒弟子都不信其神功盖世。 

  铁腹旋风瞿横天也在人群内,闻言云飞是震惊瀛寰的螭遢狂侠,真把他给吓毛了,急忙斜着眼睛把眼前少年和在武林大会时的模样相较,除了衣着焕然、面目白净些外,脸上的轮廓与语音真是螭遢狂侠无二!在客栈里要不是云飞手下留情,自个儿的脑袋早就分家了,哪敢再与他挑衅,不动声色地缩着颈子、耷拉着尾巴躲到后面。 

  云飞被围在圈内,不敢大意,一抱拳道:“你们可别乱咬好人!两位尊兄皆死于红绵掌下,红绵掌是天人教教主罗毅的独门武功,我如何使得,当时我只是恰巧路过,凶手是一黑衣蒙面人。” 

  司马冲叫嚣道:“罗毅和你互通声气,天下共知,你还在推脱其辞!当夜我目睹你弑杀我师父师叔,大丈夫敢做敢当,你欺世盗名,空叫了螭遢狂侠这声响亮名号!”云飞怒道:“我拳头上立得人起,臂膊上走得人过,若真是我做的,有什么不敢相认?我在武林大会上开罪了八大门派,难道独怕你崆峒一家不成!”司马冲还欲强顶几句,蓦然传来低沉一语:“司马冲,休得对螭遢狂侠詈言无理。”只见一个精瘦的老头走进圈内,嘴留三柳髭须,身着道袍。司马冲见之忙退到一旁,念了声“浦师伯”。 

  那老头对云飞敬之以礼,道:“在下‘松云子’浦荫,小辈们不懂事,还望螭遢狂侠担待一下。”云飞不知他什么来路,道:“司马冲也是为师门求个公道,我不会介意的。”浦荫高声道:“螭遢狂侠使八大门派与天人教的宿仇冰释,乃响发地钟、光垂天镜之人,我两位师弟被弑之事定有跷蹊。”众弟子都息了雀噪,浦荫又对云飞道:“敝派不幸与华山派今生干戈,帮主与华山派掌门杀得不知去向,委屈螭遢狂侠在此宽待,待帮主回来后再行计较,不知意下如何?”云飞道:“我也很想此事水落石出,无奈有两个朋友现在散落两方,容我先将他们安顿好,一个时辰后再回此地向各位讨教。” 

  不待浦荫开言,司马冲岔嘴叫道:“我们若放了你,你便一去不返了!”云飞脾气再好也不禁勃然大怒,道:“我若要走,谁拦得住我!”浦荫反手抽了司马冲一嘴巴,骂道:“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司马冲忍气吞声地呆立在一旁,头也不敢抬起。浦荫忙向云飞陪笑脸,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小辈无知唐突,我代他赔罪。”云飞记挂李祥与罗彩灵,一刻也不愿多留,一拱手道:“赔罪就免了,一个时辰后定来赴约,告辞!”话尤未了,人已如雁梭飞,恍然不见。 

  司马冲抚着通红的半边脸,道:“浦师伯,我们有理言壮,为何对他低声下气的?”浦荫笑道:“作人不可什么事都露在脸上,你还太嫩了。” 

  且说屠场客栈被官军围得铁瓮一般,人山人海,肩摩毂击。听得铜锣镗镗,将人群逐散,原来行事官正在稽查事因及仵作尸体,俾便向知县交待了事。店主与老板娘在门外抱着一团哭,下面人物麇集散乱,难以搜寻李祥。云飞在屋甍上跳跃,精目灼射,过了几家,见李祥正坐在一百姓家的门前石墀上,心里总算一宽,飘飘落下身来,笑道:“我回来了。”李祥的额上隆起了一个大包,看到云飞便一肚子火,叫道:“你们两个会武功的都跑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阎王爷的坟地里,逃也逃不出,躲也躲不及,被个破落户没头没脑一棒子打个包出来,要让我再碰见他,不千刀万剐他才怪!”一面说一面嗳呦呦地叫痛。 

  云飞见其额上之包生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李祥打开他的手,喝道:“好痛,不要碰!”云飞大笑两声,道:“你这包就像那仙桃,圆圆溜溜的,好可爱呢!你知道吗,那寿星老儿的额头上也有这么一个大仙桃,不要悲伤,这是个好兆头,好兆头呀!”李祥阴下脸来,骂道:“放你爹的屁,好兆头你来弄个试试!”云飞听得糜黑了脸,给了李祥一京果,骂道:“你这人好没调教,说话像在放屁!” 

  两人此时就像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咦!罗彩灵不知从哪端落下身来,带来一缕熟悉的香风。云飞回眸见她平安无事,一捂心房,不自禁地吁气道:“太好了!”罗彩灵凝眸问道:“什么太好了?”云飞失语后惊,道:“啊,因为李祥以后不怕肚子饿了。”罗彩灵问道:“为什么?”云飞指着李祥道:“可以吃头上的肉包子啊!”罗彩灵顾眄李祥,笑得合不拢嘴,李祥忙用双手遮头,满脸狼狈。 

  三人吱吱歪歪地取笑了一回,云飞将路上赶着崆峒派一事说了,看他们如何出谋画策。 

  罗彩灵道:“他们邀你去一定有诈!”李祥道:“这一定是崆峒派的老头儿们设下的陷阱!”“哼!”罗彩灵道:“你没必要去理睬他们!”云飞道:“我已答应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罗彩灵一拍胸脯道:“这点子事就把你扎煞了,本姑娘来教教你。”云飞笑道:“愿闻大谕。”罗彩灵道:“你要去也行,只要以威吓为主,胡赖为次,就不怕他们不理亏。”云飞听得气堵,道:“这种泼皮主意只有你想得出来!俗话说,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我又没做过,干嘛要推赖?只管把我见到的都坦诚出来罢了!”罗彩灵喉咙里干笑道:“你说得倒轻巧,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你把别人当人看,人家未必把你当人看。”李祥顺嘴搭话道:“你们莫争,依我的,到那里杀他个仔子鸡飞兔走,什么东西,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云飞见李祥越说越不象话了,道:“你们两个净出馊主意,我自有分寸!” 

  三人从官军那里用钱讨回了坐骑,此镇再无客栈,便找一农家借宿,老者已辞世,儿子充军去了,只留下四十左右的一对夫妻,都生得面色柘黄,体瘦气虚。 

  斜阳相接黄昏,云飞将他们安顿好,欲去赴约,对罗彩灵道:“我去后,你可不要乱跑啊!”罗彩灵牵着云飞的衣袂,笑咪咪道:“放心吧,除了在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吖!”云飞惊道:“你要跟着我?”“嗯!”罗彩灵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道:“我要和你生死不移!”云飞道:“不行,太危险了!”罗彩灵道:“单独一个人可能绝亡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可能获救,我们一起去吧!”说罢挽起云飞的手臂,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云飞道:“公子临筵不醉便饱,壮士临阵不死即伤,前怕狼后怕虎,只会一事无成,这不是你教的么?”罗彩灵一听,突然发起性来,甩掉云飞的手臂,嗔道:“大笨猪,你去死好了!”撇头跑到户外。 

  云飞看着罗彩灵的背影,真不知她心底究竟在想什么,好一阵歹一阵的。李祥走了过来,拍拍云飞的肩头,笑道:“你放心地去吧,死后我会给你找块风水宝地的。”云飞正欲给李祥一家伙,李祥倒有心机,窜到一边。云飞骂道:“贫嘴贱舌讨人厌!”顾不得理会李祥,径自踏出房门。 

  门外风飒飒,木萧萧,云飞正欲起程,罗彩灵又切切地跑了过来,扯着他的衣袖,惓惓说道:“你不要去1云飞心里一热,摩着她的耳鬓,道:“我如果不去,会被他们瞧不起的,你不是最怕见我窝囊么?”罗彩灵无言以对,把云飞左瞧右看,满目苍凉,叮咛道:“那,可要记得回来啊1云飞半开玩笑道:“他们人多势重,万一两句话不对,合起来把我杀了,你教我怎么回来?”罗彩灵摇着云飞,任性地叫道:“我不管!就是死了也要回来,我等你1云飞见她认真起来的样子让人哭笑不得,拍拍她的粉肩,道:“好了,死也死回来!小傻瓜,我走了。” 

  云飞向前趖行了几步,罗彩灵拼命地在后面挥着手,唤道:“你一定要回来啊!”她的嗓音就像一根磁线牵扯住了云飞的心,蓦然回首,看见她那双闪光的眸子,多思反无益,身形已如风掠去。罗彩灵的双腿已没有一丝气力,瘫软在地。李祥见罗彩灵如此挂怀云飞,闷闷独坐在客房内,仿佛有一个石砘子在心头上轧着。 

  崆峒派占据的破庙远望在眼,云飞的心总是放不下来,红教会不会趁老虎离山之时暗施毒手?庙前有几人疏疏朗朗地把哨,早有眼尖的瞄见云飞,大声传报着。云飞既来之则安之,还是面对眼前的问题吧,见众人都恶刹刹地站在一边,公孙康坐在首座,面如纸黄,迥然受了内伤,浦荫与司马冲分别在他左右侍立。 

  云飞稳贯虎步,精芒暴射,显露出慑人的威武。公孙康本就与云飞有隔阂,奈着云飞名大,起身给于一揖,命司马冲看座。司马冲不情愿地搬了一把椅子,云飞坐定,心忖此事要想应付得体,不太容易。公孙康道:“无事不敢叼扰阁下,只不知我两位师弟因何事得罪了阁下,阁下要做那逆天悖理之事?”云飞见他第一语便含利刺,心里一鲠,回道:“我与死者只有一面之缘,无端怎动得杀机?当夜只是偶尔路过,实不知事因,我想凶手定与死者有莫大仇恨。”公孙康干笑一声,道:“不是这么说吧!阁下与天人教的感情有口皆碑,我们崆峒派与天人教的宿怨也是路人皆知,我两位师弟死在罗毅的独门武功红绵掌下,又是司马冲亲眼目睹,证据确凿,不是阁下做的又会是谁?” 

  云飞道:“你们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我与罗毅本无瓜葛,武林大会上搭救罗彩灵完完全全是因看不惯你们以强凌弱的作法,之前哪有恩情可讲?当夜迕遇你两位师弟时,他们已横遭祸害。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他们果真命丧我手,我岂有不杀司马冲灭口的道理?嘿,这代罪羔羊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公孙康为之语短,司马冲怒火中烧,叫道:“那是你故意卖弄本事,留我一个活口而藉以鄙视我崆峒派!哼哼,难不成你是登上泰山而自以为小天下了!”云飞笑道:“你的心也太会转弯了!夜黑难辨人面,难道你真的看清楚凶手就是我么?”司马冲厉指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当时看得真切,就是你!”众人都为之哗然。云飞面色依旧,道:“此事全凭你一口之辞,又无真凭实据,如果我说你先弑杀你的师父师叔,然后把罪孽推到我身上,各位信不信?”此话一出,众人更加哗然,司马冲大骇道:“你在胡口污蔑!”云飞大笑道:“你可以拟假称真,说我污蔑,难道我就不能说你污蔑么?”司马冲气得鼻孔冒烟,道:“你欺罔我崆峒势弱,今日即便你有烛之武的舌头,也决计开脱不了干系!若不坦开,慧心师太自会为我们作主!” 

  无聊的舌战暂且搁下。自云飞走后,罗彩灵倚门跂望,许久不进屋,真是一日三秋。李祥憋不过气,叫道:“灵儿,你别急,云飞会回来的。外面风大,别把身体冻坏了。”他这话的意思是要罗彩灵放下心来慢慢等待,隐晦之意是想要她进屋来陪自己说说话,只是不好意思明说。罗彩灵的目光仍未转移,轻声应道:“让我再看一会儿。”又痴痴望了许久才进屋来,和李祥说了两句无聊的话,嗑了几颗瓜子,听得门外有些喧嚷之声,她又跑出门外。一看却不是云飞,原来是几个小儿玩着簸钱;虽然失望,但心已离房,便倚着门柱望眼欲穿,好像天地间茫茫一片。 

  罗彩灵回到屋里,呆呆地坐在桌前,双手托着下颚,想着迷惑。只有当人寂寞时,才能细细地听到那风声、鸟声、虫声,万物的运转声。李祥很自觉,没有打扰她。空阔的屋内,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对着日晷盼守归期,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从太阳落等到月亮升。 

  主人作好了黄米粑粑,劝他们来吃,罗彩灵就像病了似的,回覆说吃不下,李祥也没心情吃,闷上心来瞌睡多,便打饿肚睡觉。既如此,主人便把黄米粑粑放在案上,自己吃着馊饭。 

  秋霜冷月下,星鸦啼怨,纷纷坠叶飘香砌,罗彩灵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捡起一粒小石子,从左手丢到右手,右手丢到左手,望着黑冥冥的周遭,嘴里念道:“云飞快来,云飞快来……” 

  黑暗给她的始终只有黑暗,也不知云飞现在的境况如何?心儿就象搁浅的船,对月长吁几声,回屋拍起李祥,邀他到林子里散散心,李祥正有此意,欣然应允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 

  罗彩灵与李祥一起漫步,有个人陪着,心情总能舒坦些许。晚风凉嗾嗾,听得唧唧寒虫鸣叫,谁都没有打开话匣子,李祥盘算道:“灵儿胆子顶小,我与他谈些可怖的事情,这会子又处身黑林子里,她定会害怕地扑在我胸口上说,‘我好害怕!’然后我说,‘不要怕,有我李祥在!’”心里不禁美着,问道:“灵儿,你害怕么?”罗彩灵道:“不害怕。”李祥笑道:“你有没有可怕的故事,说来听听吧!”“好吧!”罗彩灵正想找件事儿开济心情,道:“有一天哪,有个人走到树林里时,背后有一个朋友叫他,他掉过头去看时,朋友突然一抹脸,哇呀!竟是个白面鬼,五官全都没有,当时把他吓昏在地。” 

  李祥道:“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听我说一个吧!”嘴角欲动,罗彩灵突然捂住他的嘴,道:“别出声!”她惊惊憫地扫眼,从獉狉的四方搜寻什么。李祥问道:“怎么了?”风吹草动,蝾螈凄凄,罗彩灵敛眉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与李祥躲到灌木丛中,不一刻,看见许多红衣人在树枝上跳踉。 

  灌木丛内待着可不是件好差事,枝叶拂在脸上好痒,若仅仅如此倒还不至于出纰缪,一只螳螂顺着棣棠枝往下爬,李祥的脑袋就在下面呢!螳螂最会搞突然袭击,不知怎么看上了李祥,镰刀似的前臂嗖的把李祥的耳垂一夹;李祥痛得“喔”叫一声,伸手到耳边去摸,把螳螂拧了下来。罗彩灵慌忙捂住李祥的嘴巴,有一红衣人听见叫声,踩着猪笼草,朝这边簌簌地走了过来。罗彩灵紧握剑铗,伺机而发,眉睫已挂满汗珠。李祥的身子仿佛缒在半空中,嘴巴还被罗彩灵捂着不放呢。红衣人离他们不过三尺,突然,一只鸱鸺叼着一只地排子从他们身后飞起,消失在玄黑的夜里。“哦~”红衣人摇了摇头,径自去了。 

  总算险中求生,阿弥陀佛,李祥吓得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的螳螂已被捏成稀泥,不经意地垂头往脚下一望,“天哪!”李祥心里大叫一声,毫毛尽数直立。只见一条蝮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脚下,一看它那三角形的脑袋,便知不是善类,若被它趋首咬上一口,还不见鬼!罗彩灵紧拽着李祥,轻声道:“别慌,千万别抖!”李祥双腿直弹琵琶,道:“我、我、我,不抖不行啊!”他甚至能看到蝮蛇的毒牙。急迫之下,罗彩灵按下李祥的天池穴,李祥便成了一尊雕像。蝮蛇察觉不到生机,吐着芯,扭动着身体,沙啦啦的离开了。罗彩灵再给李祥解了穴,李祥已吓破了胆,直摆脑袋,默念道:“娘呀,我不要呆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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