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的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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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的年轮-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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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言,名声和质量之间常常并没有严格的相关。同样是一位优秀的歌手,一幅优
秀的画作,一种优秀的学术,倒很可能隐伏在星系之外的黑暗里无法光照市场。
这说明,明星并不等于经典。优秀差不多是经典的全部条件,却不是明星的全部
条件。在质量大体相当的二者(或多者)之间有一星胜出,甚至质量相对低于者
竟然化星而去,这样的事情不算合理却也正常。

    有些时候,明星是文化以外某种力量介入的结果。

    这种力量可以体现为政治控制,在现代消费社会里更经常体现为商业操作。
近年来《苹果日报》在香港引起的报业大战,杀得人仰马翻天昏地暗风声鹤唳,
已经成为了商业资本介入报业和控制报业的惊心一幕。把某某作家或者某某演员
“包装”起来,现在也成为很多公司的商务话题,成为他们眯缝着眼睛在市场上
寻找利润时的灵机一动。他们不是传统商人,不在文化专业里,并不会使他们对
文化有隔行之感,并不妨碍他们造就文化明星时的自信和救世军式的威风八面。
他们说得很明白,他们只是做“包装”,意思是不干预甚至不过问明星的内涵。
他们不在乎这些内涵是高雅还是通俗,是古典还是前卫,是批判现实还是顺应现
实,他们只是尽商家之职,给这些明星一种物质化存在形式——而这一点,只有
他们的钱可以做到。广告轰炸、市场争夺、形象营构以及文化制作本身的技术高
档化,这一切都需要钱。他们的洞察力往往不错。因为他们常常能够利用和造就
出一批倾心于“包装”并为之发烧的文化顾客,利用和造就出这些顾客物质化
(或半物质化)的文化趣味,从而使自己的钱大有用武之地。他们的客户里有很
多这样的爱乐者:在接受音乐时,音乐中的情感和技艺并不重要,而乐器的昂贵,
剧院的豪华,还有数字化唱碟的技术等级,更让他们津津乐道。他们的客户里也
有很多这样的藏书族:购买书刊时,书刊中的思考和问题并不重要,而书刊的摩
登装帧和集丛规格(高额的设计费和印制费)、编委或顾问的显赫名气(大笔聘
金和公关开支)、作者在传媒上获奖的消息、开会的消息、出国的消息、离婚的
消息或者遇险的消息等等(一切隐藏在作品之后的奖金、会议费、旅费以及媒体
宣传费用),更成为他们掏出钱包时脑子里的主要闪念。

    明星“包装”运动的一般结果,是文化的明星化,是文化的明星集权和明星
专制,是明星爆出而文化淡出,是大批追星族的文化判断水准一步步下行,只剩
下他们物质化的追逐狂热,指向明星们的T 恤衫、发型、故居、画片、周末、签
名、婚姻状态、命相、外祖母、迷人的笑容或者冷面,还有让人们揪心的胃病或
者帕金森氏综合症。对于商家来说,这一切无疑都意味着不可不为之摩拳擦掌的
潜在商机。他们终于和他们的顾客一起合作,找到了一种在“精神”中共享“物
质”的方式。

    在这种情况下,文化也作金元响,越来越多地被纳入投资业务,在拘泥于经
典概念的文人们眼里,当然已经程度不同地虚拟化了,进入了经济主导的形态。

    于是,文化差不多变成了经济。

    一方面是品牌经济,是物质的文化异态;另一方面是明星文化,是文化的物
质异态。这种逆向的运动和演变,将编织出我们这个时代一种怎样的生活?当经
济和文化的界线在这里日渐模糊和消溶,我们继续使用“经济”或者“文化”这
些词语时是不是需要一种必要的小心?这些词语还有多大范围的合理性?是不是
正在面临着名实相离的危机?

    /* 47 */第二部分持有价值

    新加坡是一个纬度近于零的国家,长夏久热。奇怪的是,这里的貂皮女装却
行情颇佳。有的女士甚至家藏貂皮盛装十几件,还频频去商店里的貂皮前留连忘
返。她们的貂皮显然不是用来穿的,即便去寒带国家旅游也完全不可能这么多皮
毛加身。这就是说,这种商品的使用价值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与她们的
留连忘返毫无关系。但她们压抑不住对貂皮的持有欲望。持有而非使用,是购买
的主要动因。持有可能带来一种愉悦,可能意味着安慰、关注、尊严的收入,意
味着回忆和憧憬的收入。经常把貂皮拿出来示人或者示己,心里就可能美滋滋地
踏实好几分:这东西张太太有,我也有。

    这种对貂皮的消费,暴露了商品在使用价值之外,已经有了另一种重要的属
性:持有价值。

    其实,不光是狮城女士的貂皮与实用性无关,也不光是当今越来越多的服装
在男女消费者那里藏多于用,符号储备的意义多于用物储备的意义,在更多的消
费领域里,人们的购物行为也让传统经济学家们觉得可疑起来。BP机都是用来通
讯的吗?恐怕不是,众多第三世界的中学生腰里都别着它,但无从用起。哲学名
刊都是用来阅读的吗?恐怕也不是,众多高雅之士把它买来搁在书架或者餐桌旁
的显眼之处,并不打算真正翻上几页。风景旅游区是让人亲近大自然的,然而有
些游客千辛万苦驱车赶到这里,到头来几乎什么也没干,甚至对山光水色看都没
有看一眼,只是把自己关在宾馆里打一夜的麻将或者看一天的电视。他们并不在
乎这里的自然怎么样,他们只在乎这里的风景区很著名,是上流人周末或节日应
该来消受消受的地方,是不可不来的地方——而他们已经这样干了,事情就已经
完结。

    这些人的消费,显然只是一种持有(BP机、哲学名刊、旅游风景区的名声以
及其他一些人们认为很好的东西)的实现,因此品牌和明星当然最有可能成为他
们的目光所向。他们的需求不能说不是一种真实,不能说不是生命中的重要内容,
却已经大大偏离了实用(包括备用)的需要,偏离了传统经济学曾经奉为基石的
使用价值,正在被社会环境里扑朔迷离的心理/ 文化信号所虚构。在这个意义上
来说,他们身上如火如荼的持有需求,是第二级需求,是需求的转喻和能指。难
怪F。杰姆逊总是在日本、法国这些发达国家而不是在穷国,更多地发现生活“能
指化”现象。在我看来,所谓社会生活里的各种“能指化”,不过是对虚拟经济
和虚拟文化的另一种解读。

    需要指出,第二级需求使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之后多了文化这一只“更
加看不见的手”,正在使供求关系出现扭曲和失常。既然偏离了人们的实用,市
场或可容纳的商品数量,或可出现的商品价位,便不再可能以人口一类的数据作
为测定基础,而只能被变幻莫测的文化潮流所左右。消费已不再是自然行为,而
是需要“引导”的,是“引导”出来的变数。文化潮流的这种引导可以刺激某些
商品的超常生产,却不会对潮流突变前后的生产过剩和市场动荡负责,更不会对
这种生产加之于自然资源的恶性榨取负责。某些传统经济学家的预测,相信地球
的有限自然资源在一段时间内还可以支持人类的生存,其前提是人类对使用价值
的需求尽管有弹性,却仍然有限,比如一日三餐就是一个基本限度。然而现代人
持有需求正在取消这个基本前提,它的重要特征恰恰就是无常和无限,它使一食
可费千金,一乐可费千金,使市场变成一个突然出现在现代社会里的无底洞——
再多的貂皮大衣也不一定能填满它。如果我们的商品生产在利润的驱使之下,开
足马力去填补这个巨大的空间,如果我们的生产和消费变成这样一种“无限制资
本主义(美国学者语)”,可以肯定,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只可能迅速加剧,不
光是貂皮,这个星球上所有的资源都将很快地耗竭一空。

    这个无底洞应该让人不寒而栗。

    /* 48 */第二部分持有价值的条件

    说起来我也有持有的欲望。比方说我一直没有把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的译
本读明白,没有读出什么兴趣,但书店里有这一套书卖的时候,我还是急切地把
它买了回来。似乎没有这一套书,我的书柜里文化格局就不大完整,自己就有点
不大放心。

    我一直以为,这种行为不过是一种虚荣的追求,属于人类普遍的弱点,而持
有需求遍及古今中外没有什么奇怪——以这种本质主义的态度,总是很容易地把
什么问题都打发掉。

    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持有需求离不开虚荣却不等于虚荣。作为一种大面积大规模展开的社会镜像,
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化的文化季风,它显现出特定的现实区位和轨迹。至少,在财
产私有体制之外,持有价值大概是不可想像的。稍有一点历史经验的人都可以记
得,在实行共产主义供给制的当年,人们天天都会需要和使用供给品,却很难产
生持有的兴趣。持有多余的三套棉被或者五处住房,即便不算违纪,不受查究,
也是不可理喻的怪诞——因为这除了是一种累赘和麻烦的保管服务,根本不可能
给持有者增添丝毫荣耀或别的什么。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会对空气、泥沙、
野草、海水等等产生持有热情,没有任何人对气象台一类公共服务设施会产生持
有冲动,比如说没有人会牛皮哄哄地说他名下有三个气象台,就像有些人夸耀他
名下有三座别墅。作为社会的共有资源和财产,从空气到气象台永远在私权范围
之外;对于人们来说,它们永远只有使用价值,不可能诱发出持有的需求。义务
的公物保管员毕竟不是什么美差。

    持有价值也不大可能产生在贫困线以下。在那条线以下,穷人都很朴质,只
可能朴质。他们不会觉得貂皮比羊皮更保暖,不会觉得保暖之余的貂皮或羊皮还
有什么用途。他们最讲实际,除了肌肤和肠胃之类器官的生理需要,他们不愿意
为任何“不中用”的东西花上半个铜板的冤枉钱,对上等人如数家珍的品牌怎么
也找不到感觉。这证明持有需求是一种剩余购买力的表现,是一种小康现象,富
裕现象,发达和准发达社会的现象。人在这种社会里,生存已不成其为问题,于
是体面的生存才会成为问题,关于体面的符号构造和符号流通才会成为问题,才
会成为人心所系,并且重塑人们对待商品的态度。

    最后,发达的传媒手段和强大的文化传播,也是产生持有价值的一个重要条
件。查一查我们身边那些品牌和明星并不生效的地方,那里一般是小孩、老人、
乡下人,还有一些不大关心时务的人,比如说有点“呆”气的学人。他们花钱较
为讲究实惠,关心冰激凌的口味但不会在乎它的品牌,喜欢好听的歌曲但不会在
乎歌手的名气。这不取决于他们有没有钱(他们很可能不缺钱),而是因为他们
较少受到大众传媒的影响和引导,较少接受从报纸、电视、邻居以及写字楼里传
来的广告信息,对时尚的辐射不怎么感光。他们是文化潮流的边缘人或者局外者。
在他们身上,至少在消费的这一层面上,更多地表现着人的自然和本真面貌。他
们也会要求体面,关于体面的概念同样也会因人而异、因文化而异,受制于审美
和功利、个性和公众、经验和幻想等各种各样的因素,以及各种各样因素之间互
渗和互动的过程。但他们受年龄或别的什么原因所限,置身于文化潮流之外,持
有价值就不能使他们兴奋起来。可惜的是,这样的消费者并不为多数商家喜爱。
很多商家的金矿只能在人们的持有需求那里开掘。当全球进入传媒信息时代,这
些商家正在利用电子大众传媒的高速扩张,把大众成功地改造成“受众”,正在
全面引导和训练着大众的消费态度。为了尽可能地不放过漏网者,专门针对小孩、
老人、乡下人以及其他不识时务者的商业宣传手段也正开发或已经开发得手。在
这种情况下,人们自然而本真的生存,或者说大体上自然而本真的生存,还有多
大的可能来抵抗文化工业的强制?

    有意思的是,文化工业在当今的兴盛一时,恰恰是大众亦即“受众”自己造
成的。对文化工业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来自大众在温饱之后的消费重心偏移,
来自大众对符号和感觉的购买,包括对每一件商品里广告成本的自愿支付,包括
通过广告公司对一切无线电视和无线广播的间接性支付——人们不必有享受免费
服务的窃喜。文化工业正是依赖这些钱,依赖人们在持有需求方面的财务安排,
才得以聚水养鱼,才得以弹足粮充和兵多将广,形成独立和日益壮大的产业,并
以雄厚实力进一步开发和调教大众亦即“受众”的持有需求,进一步源源不断地
制作出品牌或明星的时尚。在一个传统权威广受挑战和亵渎的时代,人们总算找
到了替代之物,让时尚正在成为新的权威,由大众供养并反过来强制大众。从这
个意义上来说,持有价值不是别的什么,它不是永恒和普遍的现象,不是什么天
经地义;它只是私产体制、富康阶段、传媒社会以及文化工业的产物——而文化
工业与持有需求互为前提,互为血源和母体,是人们自己造就出来然后再来造就
自己的力量,是自己的异在、异变和异化。

    文化工业的出现,正在鲜明折射出自然人与文化人的紧张,每一个人自己与
自己的紧张。

    这种对貂皮的消费,暴露了商品在使用价值之外,已经有了另一种重要的属
性:持有价值。

    其实,不光是狮城女士的貂皮与实用性无关,也不光是当今越来越多的服装
在男女消费者那里藏多于用,符号储备的意义多于用物储备的意义,在更多的消
费领域里,人们的购物行为也让传统经济学家们觉得可疑起来。BP机都是用来通
讯的吗?恐怕不是,众多第三世界的中学生腰里都别着它,但无从用起。哲学名
刊都是用来阅读的吗?恐怕也不是,众多高雅之士把它买来搁在书架或者餐桌旁
的显眼之处,并不打算真正翻上几页。风景旅游区是让人亲近大自然的,然而有
些游客千辛万苦驱车赶到这里,到头来几乎什么也没干,甚至对山光水色看都没
有看一眼,只是把自己关在宾馆里打一夜的麻将或者看一天的电视。他们并不在
乎这里的自然怎么样,他们只在乎这里的风景区很著名,是上流人周末或节日应
该来消受消受的地方,是不可不来的地方——而他们已经这样干了,事情就已经
完结。

    这些人的消费,显然只是一种持有(BP机、哲学名刊、旅游风景区的名声以
及其他一些人们认为很好的东西)的实现,因此品牌和明星当然最有可能成为他
们的目光所向。他们的需求不能说不是一种真实,不能说不是生命中的重要内容,
却已经大大偏离了实用(包括备用)的需要,偏离了传统经济学曾经奉为基石的
使用价值,正在被社会环境里扑朔迷离的心理/ 文化信号所虚构。在这个意义上
来说,他们身上如火如荼的持有需求,是第二级需求,是需求的转喻和能指。难
怪F。杰姆逊总是在日本、法国这些发达国家而不是在穷国,更多地发现生活“能
指化”现象。在我看来,所谓社会生活里的各种“能指化”,不过是对虚拟经济
和虚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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