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我老实和告诉你吧,我现在已是打不过你的丈夫了。假如我解开他的穴道,那不是等于
把性命交到他手上?”
张雪波道:“爹爹,你不要逼找。你要走,你自己走!”张炎道:“你留在这里也帮不
上他们的忙!”
张雪波叫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只知道与成哥死则同死,生则同生!”
张炎道:“冲儿呢?你也不管了吗?你要知道我已经年老了,我不能像照顾你一样,把
冲儿抚养成人了。”
张雪波心如刀割,说道:“你狠心不理我的死活,我也只能狠心不理冲儿的死活了。”
谭道成忽道:“不对,这不是你的狠心,这是别人的狠心害了你也害了你的儿子的!”
张雪波道:“成哥,他好歹也是对我恩重如山的爹爹,你不要这样说他!”
张炎坐下,状若木鸡。要知道他所做的都是为了张雪波的,张雪波不肯走,他又怎能走
得了?潭公直许久没有说话,此时忽地开口道:“张炎,我中毒已深,这是你下的毒。毒性
如何,你当然比我更清楚,我是绝计活不过今晚的了。但我想知道一桩事情,否则我死不明
目!”
张炎道:“你要知道什么?”
谭公直道:“你是什么人?因何要处心积虑,谋害我们父子?”
张炎冷笑道:“我是什么人,恐怕你早已知道了吧,还何须问我?说到处心积虑,更笑
话了,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才对!”
谭公直道:“你以为也是像你一样,十几年来都是戴着假面具骗人!
”
张炎道:“你是不是骗我,你肚里明白。”
谭道成骂道:“凡事总得讲个道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你下毒害我的爹爹,不是我爹
爹下毒死你!你假装不憧武功,还要雪儿帮你骗我!这还不是处心积虑要害我们父子?”
张雪波道:“爹爹,我也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决意不走的了,你可以现在告诉
我吗?”
张炎心里想道:“要是不告诉她,她是不会跟我走的。”
他正在踌躇,谭公直自己说道:“反正我是快死的人。即使你的秘密给我知道,你也不
必害怕我报复了。”
张雪波跟着说道:“爹爹,我希望你能够说出个道理来,否则请原谅我不能认你做爹
爹!”
张炎一咬牙根,说道:“好,你们都要我说,我就说吧!”
无色已经黑了,他点起油灯,把椅子移到谭公直身边,望着他说道:“第一句话我想说
的,你是个伪君子!哼,哼,你口里常说凡事要讲道理,要求公道,这都是骗人的话!”
谭公直倒很冷静,并没有动气,说道:“好,那么请你拿出事实,别骂人!”
张炎说道:“不错,我是对你的隐瞒武功,隐瞒身份,你一定要说我骗你的话,这两点
就算是我骗你吧,但你有没有骗我呢?”谭公直道:“我骗你什么?”
张炎说道:“第一,你不是汉人;第二,你也不是姓谭!”
张雪波吃了一惊,不觉也把眼向望着丈夫,目光似在质问,这是真的吧?谭道成低声
道:“雪妹,清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怕你知道我不是汉人,就不肯嫁我。”另一
个原因他未曾说出来的是:正如张炎要女儿保守秘密一样,他的父亲也是曾经告诉他,要他
隐瞒身份的。
谭公立说道:“不错,我是金人,不是汉人,但我可从来没有和汉人打过仗!”
张炎冷冷说道:“这只是你自己说的,没人能替你证明。再说,与汉人为敌,也并不限
于两阵对垒,动刀动枪!”
潭公直道:“你一定要这样猜疑我,那我没有话说。”谭道成望着妻子说道:“雪妹,
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爹爹的说话,你是明白道理的,你想想假如我爹爹真的如、如你爹爹所
说,是蓄意和汉人为敌,那么他何必在这荒山隐居?再说到我,我是七岁那年就跟爹爹上山
的,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金人汉人又有什么分别,难道只因为金国和宋国打仗。你就要把
我当作敌人吗?”
张雪波初时的确是思想有点混乱,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问题,听得丈夫是金国人,
吃惊实在不小。
金宋乃是敌国,不知打了多少年的仗了,目前金兵就正将大举侵宋,前两天她还见到山
下经过的难民。知道丈夫是敌国的人,必里总是不大舒服。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丈夫与“敌人”连在一起,想都不能这样想!
她自小就是和谭道成在一起游玩,谭道成像哥哥一样爱护她,她想到的只是谭道成的好
处。
她做错了事谭道成为她担当,她喜欢的东西谭道成为她猎取,她受到伤害验时候;也总
是谭道成在她的面前,为她挡住灾难!
“是啊,金人和汉人又有什么分别?成哥就是成哥,是疼我爱我的成哥!山外面金人和
汉人打仗又与成哥何干,我的成哥打的只是恶狼,只是猛虎。今若不是他,我早已给猛虎吃
了!”心头的结解开,她抬起头来。
她的爹爹正在继续向谭公直发问。
“你非但不是汉人,你这个姓也是假的,你不是姓谭,你是姓檀,檀香的檀。我说得对
吗?”
谭公直没有回答,有的只是冷笑。似乎是在说,你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干吗?倒是谭
道成恐她多疑,低声为她解释:“汉人很少姓檀,因此我们才改姓谭。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雪妹,你不会怪我欺骗你吧?”
改姓只是为了要冒充汉人,他冒充汉人张雪波都已经原谅,又怎会计较他姓什么。
她抬起头,对张炎说道:“什么地方都是有好人也有坏人,爹爹,这句话好像是你说过
的,对吗?”
张炎道:“不错。是我说过的。怎么样?”
“那么不管是金人还是汉人,汉人有好人坏人之分,金人也有好人坏人之分,对吗?又
不管是姓谭还是姓檀的,哪一个姓也都是有好人也有坏人的,对吗?”
张炎说道:“不错,我现在就是要你明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他回过头来。冷冷说道:“檀公直,你非但不是汉人,而且不是普通金人。你是金国的
贵族,你的父亲檀科隆曾为金国兵马大元帅,你的姑姑是全国当今的皇太后,你的身份,是
金国的王爷!”
尽管张雪波已经并不在乎丈夫是汉人还是金人,但听得他这样显赫的身世,仍是不禁心
头一震,脸色也都变了。
檀公直木然毫无表情,张炎知道他的身世。似乎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倒是他的儿子(现
在应该改称檀道成了)脸上现出一派茫然的神色。原来他也是和张雪波一样,尚未知道自己
的身世的。
檀公直冷冷说道:“我的身世,你打听得如此仔细,倒真是难为你了!”
檀道成心中一动,想道:“爹爹刚才骂他是处心积虑,要想谋害我们父子。莫非就是因
为他早已打听了爹爹的身世?”
檀道成想得到的张炎当然也已想到了,他一声冷笑,说道:“檀公直,你这是以小人之
心度君子之腹,不错,我是早已对你这个起疑,但却没有如你所想那样费尽心机打听你的身
世。”
檀道成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炎说道:“我从何得知,你不必管。我只问你,我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
檀公直道:“不错,我曾经是金国的王爷.但现在早已不是了!”
张炎说道:“是与不是,只有你自已知道,谁能替你证明?”
檀道成心中越发迷芒,想道:“爹爹若然真是金国的王爷,为何他要和我在这山上受
苦?”但从张炎与他父亲的对答之中,他己知道张炎所言非假。
檀公直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张炎道:“何事?”
檀公直道:“你因何等今天,方下毒手?”
张炎说道:“这我倒不怕说给你听,你的身世,我是前天才知道的。
”
檀公直道:“原来是你偷听了我和客人的谈话,这就怪不得了!”
暗中偷听别人的谈话,本来是一件不光采的事。但檀公直并没骂他卑鄙,反而好像是松
了口气似的。脸色也没有那么阴沉了。檀道成说道:“我的爹爹纵然曾是金国的王爷,那又
与你何干?他没做坏事,也没打过你们汉人!”
张炎冷笑道:“你怎么知道?”
檀道成怒道:“我爹爹的为人,我当然知道。”
张雪波忍不住说道:“他爹年少时候做的事情,他或许不知,但最少这么多年来,他是
跟着父亲同在荒山度日的!”张炎苦笑道:“如此说来,你也相信他是好人,怪我做得过份
了?”
张雪波没有回答,心中混乱异常。
檀公直沉声道:“我是什么人,你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也应该告诉我了吧!”
张炎见他说话的神情不像伪装,心里不禁起了点疑云。盯着他道:“你当真尚未知
道?”
檀公直冷笑道:“你不是怀疑我是处心积虑要谋害你的吗?我若然早已知道你的底细,
我还不抢先下手,岂能中你毒计?”
张炎说道:“好,不管你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为了公平起见,在你临死之前,我是
应该让你知道的,我是何人,我又因何杀你。”目光跟着移到女儿身上:“雪儿,你别瞪着
眼睛望我,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团,你也想我给你说个明白,是吗?”
张雪波道:“是啊.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何将我许配给成哥却又要毒死成哥?即使他是小
王爷的身份你也不应该下此毒手啊!我还想知道、知道”
张炎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柔声打断她的话道:“我曾经答应过你,到了适当的时机,
我会把你的身世来历告诉你的,如今已是到了我应该告诉你的时候了。你别心急,你想要知
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
张雪波静了下来。留心听她爹爹说话。
张炎却没有马上就说。他自斟自饮,喝了两杯。这才忽地问张雪波道:“你小时候我给
你说过岳飞的故事,你还记得吗?”张雪波怔了一怔,不解爹爹因何要从岳飞的故事说起。
半晌答道:“记得。”
张炎说道:“说给我听听。”
张雪波道:“岳飞是宋国的名将,也是宋国的大忠臣,他和金国打仗,几乎战无不胜。
金国的军队里流行的两句话道:“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他们对岳飞的畏惧,可以想见。当
时金国统兵是四太子兀术,给他打得大败。可惜他正要乘胜追击,收复失土的时候,却给皇
帝一天用十二道金牌召了回去。后来被奸人害死了。不过那奸人是谁,爹爹你好像还没有告
诉我,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张炎说道:“害死岳少保的是个名叫秦桧的大奸臣,他是宋国的宰相,我给你说岳飞的
故事之时,他还没有死,所以我也没告诉你。岳飞临死之前的官职是枢密副使加太子少保,
他的部下都称他为岳少保的。”
张雪波不禁心中疑惑,为什么秦桧没死爹爹就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呢?
但她不想打断爹爹的说话,这一枝节问题也就暂时不发问了。
但擅公直却忽然打断张炎的说话,说道:“要是没有皇帝的撑腰,秦桧恐怕也不能害死
你们的岳少保吧?”
张炎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给奸臣开脱?哼,哼,不错,秦桧是我们宋国的
大奸臣,可是你们金国的大忠臣,他是你们派回来的奸细,怪不得你要帮他说话了。(按;
秦桧曾被全国俘掳,后来变节投降,奉金主之命,假称是杀了金人看守逃回本国,为金国对
宋高宗进行招降计划,成为主和派的领袖。岳飞未给他害死之前,老百姓已经怀疑他是奸细
了,杭州的大街小巷曾经贴满过“秦相公是奸细“的标语。)檀公直道:“不,你错了,我
并不是帮秦桧说话,秦桧当然是死有余辜。但你试想想,你们宋国的百姓都知道他是奸细,
为何你们的皇帝还要重用他呢?害死岳飞的主凶怕还轮不到秦桧吧?我说的只是公道话!”
岳飞被害之后,张炎在心里也不知道多少次骂过皇帝是昏君,但还没有檀公直说得那么
透彻,敢于指控皇帝才是主凶的。他呆了半晌,说道:“你,你骂我们的皇帝?不错,我们
的皇帝是昏君,但这不正是你们所希望的?”
檀公直道:“我说的只是公道话,唉,做皇帝的人多半不是好人!”
言下似有无限感慨!
张炎思疑不定,冷笑说道:“你不要说风凉话了,你以为你顺着我的口气说话,假装同
情我们的岳少保,我就会饶你吗?”檀公直道:“我并不向你求饶,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谅你也难分别。你还是继续说你的话,我不打岔了。”张炎呆了半晌,回头问道:“雪儿,
我刚才说道那里?
”张雪波道:“说道秦桧害死岳飞。”
张炎叹口气道:“日子过得真快,岳少保是在绍兴十一年一月二十七日给害死的,到如
今已是二十一年了。你跟我出走那年,也即是岳少保被逮解上京下狱那年,你才周岁,如今
你的孩子已有七岁了。”
张雪波心中一动,颤声问道:“爹爹,岳少保是你的什么人?”她感觉得到,张炎对岳
飞的悼念,绝不仅止于是一般百姓对忠臣的悼念!
张炎叹道:“我只恨我无缘追随岳少保!”
这一回答颇出张雪波意料之外,她自失望,只听得张炎已在继续说道。“不过,说起来
也有多少关系?”
张雪波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什么关系?”
张炎说道:“岳少保有两名家将,一名张保,一名王横。岳少保每次出征。都是由他们
二人执鞭随行的,故此人谓: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他们对岳少保忠心耿耿,岳少保屡次要
提拔他们做带兵的将官,他们都是宁愿只做执行的家将,不肯离开岳少保身边。岳少保也是
把他们当作手足一般。甘苦与共的。”
说到此处,他眼中滴下两颗眼泪,方把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岳少保的马前张保,就
是我的父亲!”
张雪波又是吃一惊,又是疑惑,心里想道:他的父亲既然是岳少保的得力家将,何以他
又会是我家的仆人?难道我和岳少保也有什么关系?不,不会吧,岳飞姓岳,我是姓张,我
绝不会是岳家的人。
张炎抹去脸上的泪痕,探手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盒,似是女子的用具,张雪波
正自奇怪,不知他拿出这个锦盒何用,只见他已经把锦盒打开,颤抖的手指轻轻把一张色泽
已变得暗黄的纸张抽了出来,递给张雪波。“这是岳少保亲笔写的一首词,词牌名满江红,
是那年他大破金兀术之后写的,我为你珍藏了二十多年,如今应该交给你了。你先看一遍,
看看有没有不认得的字。”张炎不待她发问,就先说了。
张雪波小时候虽然也曾跟张炎读书写字,但因张炎读书无多,她所认识的字也是有限。
普通常用的字她是认得的,较深较僻的就认不得了。岳飞的这首满江红词倒没有什么僻字,
但因为写得龙飞凤舞,有几个字笔划也比较复杂,对她而言还是属於“深字”的。不过当她
正在仔细认字之时,张炎己是情不自禁朗诵起来了。(这首词他不知背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