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问题。”
“问谁?”
“问你或问大师,”我说,“我想若了解这点会对我们有帮助。这个问题是这样的:我们能选择生和死的时间和方式吗?我们能选择自己的处境吗?还有,能否选择再转世的时间?我想了解了这些,会大大减少一个人的恐惧。这儿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吗?”房间里顿时凉了起来。当凯瑟琳再开口时,音色较深,仿佛有共鸣。我以前从未听过这声音。它来自一个诗人。
“是的,我们选择何时来到肉体的状态,以及何时离开。我们知道何时下来的目的算是完成了。我们知道什么时候是终点,接下来便是死亡。因为你知道这一生不能再多得到什么了。当你来此休息使灵魂重获能量时,便得以选择再回到肉身的时间、形式。那些迟疑而不回来的人,可能会失去使他们完全的机会。”
我立刻了解这番话不是凯瑟琳说的,“是谁在跟我说话?”我问,“是哪一位?”
凯瑟琳以她自己的声音答:“我不知道……它来自一个管事的人,但我不认识他是谁。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并加以转述给你。”
她也知道这些知识并非从她而来,既不是潜意识,也不是超意识的她。她只是转述一个很特别、“管事”的人说的话。因此,另一个大师出现了,不同于前次那个。他的声音和风格都不一样,较诗意、安详。这个大师所到死亡时豪不迟疑,声音和想法都流露深深的慈爱。这种慈爱感觉起来温暖而真实,但又跳脱在某个距离外,适用于每个人。令人觉得幸福,但不是情绪化或盲目的。
凯瑟琳的低语渐渐大声起来:“我对这些人没有信心。”
“对哪些人没有信心?”我问。
“对大师们。”
“没信心?”
“是的,我缺乏信心,所以我一生才过得那么艰难。我那一生里没有信心。”她平静地评估十八世纪的那一生。我问她那次的生命学到了什么。
“我学到愤怒与憎恨,学到对人记恨的滋味。我还必须明白,我对自己的生活缺乏控制。我想要掌握,却做不到。我应该要对大师有信心。他们会引导我度过。但我没有信心。我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受咀咒的。我从来未曾欢喜地看待事情。我们必须有信心……我们必须相信。但我怀疑。我选择怀疑而不是相信。”她停下来。
“那么你、我应该怎么做,才会使我们好些?我们的路一样吗?”我问。
是上次说到直觉能力的那位大师开的口。“每个人的道路基本上是相同的。我们在有形体的状态下都有东西要学。有的人学得比别人快些。施与、希望、信心、爱……我们必须都了解这些,而且了解得透彻。并不是只有一种希望、一种爱——很事情中间都包括了它们。有许多方式可以呈现它们。但我们只触到皮毛而已……”
“有宗教信仰的人离这个境界比我们近,因为他们立过服从与纯洁的誓。他们付出许多却不求回报。其余的人则计算得失,并为自己的行为找合理的借口。回报就在于去做,不计得失成果去做……无私地做。”
“我却没有学会。”凯瑟琳以她的低语加上一句。
“……但是不要陷溺。”她继续。“不要过度……适中即可……你会了解的。你本来就了解。”她又停下来。
“我正试着。”我说,想把焦点多放些在凯瑟琳身上。也许大师还没离开。“我要怎么做,最能帮助凯瑟琳克服她的恐惧和焦虑?怎么学这些功课?这样做就好,还是得换个法子?深入追踪某个特定领域?怎么做对她最好?”
答案是诗人大师低沉悠远的声音说出的。我从椅子里倾身向前。
“你做得很证确。不过这整件事是为你,而不是为她。”
“为我?”
“是的。我们所说的这番话是为你。”他不仅提到凯瑟琳时用第三人称,并以”我们”来自称。那么,真的有好几个大师在了。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话一出口,我才猛然后悔,这根本是俗世的习惯。“我需要导引,我有好多想知道的事。”
回答是一首充满爱的诗篇,有关我的生与死的诗。他的声音柔和安详,我感觉到一个宇宙灵魂的遥远的爱。我敬畏地听着。
“你会及时得到引导……及时。当你完成下来这趟需要学的东西,生命就会终止。但在那之前不会。你眼前还有许多时间……够你用的。”
听到这话,我既焦虑又放心。我很高兴他并没有说得更详细。凯瑟琳显得有些不安。她小声地开口。
“我在往下掉、往下掉……要找到我的新生……往下掉。”她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大师们离开了。我反复推敲这些讯息。它的意涵如此惊人。死后的光,和死后的生命,我们对何时生、何时死的选择;大师令人不容置疑的导引;要学习及完成的项目,以一生一生来计算,而不是一年一年;施与、希望、信心和爱;不求报偿地去做——而这些讯息都是给我的。但是目的为何呢?我来此又是要完成什么?
这些在办公室里收到的讯息,对我个人和家庭都起了极大作用。现在改变逐渐渗进我的意识层,例如有一次,我开车和儿子去看一个棒球赛,途中遇到大塞车。以前我总被塞车惹恼,这次我们也许会错过一、两局,但我却可以不动声色。也没有怪罪那个不上道的驾驶。我脖子和肩膀的肌肉是放松的,坐在车里,父子俩聊天打发时间。我开始了解,出来的目的只是要和约旦共度一个快乐的下午,看一场我们都喜欢的比赛。只是想共处;如果我变得暴躁、生气,就毁了我们的初衷。
我会看着我孩子和太太,揣想以前我们是否也在一起。我们是选择要来共商此生的喜怒哀乐吗?我们是没有年岁的吗?我对他们感到无比的温柔和爱。我了解他们的缺点和过错却不重要,爱才重要。
我发现基于同样的原因,我也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某些缺点。我不再事事苛求完美,随时随地都要在控制之中;真的没有必要强迫任何人。
我很高兴能和卡洛分享这个经验。我们常在晚饭后聊天,整理我对凯瑟琳催眠内容的感想。卡洛很有分析的头脑,她知道我一直以谨慎、科学的态度来处理这个经验,但太投入了,于是便会提出一些相左的意见使我保持客观。而当证据显示凯瑟琳的是真话,卡洛也分享我的敬畏和欣悦。
凯瑟琳一周后再来时,我打算放上周录下的带子给她听。毕竟,这个前世生活之外的诗般讯息是由她口中而出的。我告诉她,她传递了一些在“中间”或“精神”状态的讯息,只是她自己对这个没有记忆。她不是很想听。她目前比以前健康快乐得多;并不需要听这个。此外,它仍然有点诡异。我苦口婆心地劝她听,说那些话很美,很有启发性,而且,是由她而来的,我希望与她分享。她听了带子上的呢哺低语几分钟后,便要我关掉。她说感觉太怪了,令她觉得不舒服。在静默中,我想起那句“这是为你,而不是为她”。
我不知道这个治疗要持续到何时,因为她每周都有些进步。只有一些小地方,她仍然害怕封闭的空间,还有,和史都华的关系仍是若即若离。除此之外,她的进步是很可观的。
我们几个月来都没有用传统的心理治疗方式。见面之后,我们会聊几分钟上周的内容,接着很快就进行催眠回溯。不论是基于记起了重大的创伤,或基于卸下压抑的过程,凯瑟琳真的收到了疗效,她的恐惧和阵痛的侵袭都消失了。她现在不怕死它这念头,也不再怕失去控制。像凯瑟琳这样的病人,一般心理医生会用高剂量的安眠药和抗忧郁剂。除了药物以外,这种病人还会密集地接受心理治疗,参加小组讨论。许多心理医生相信,像凯瑟琳这样的症状有生物学上的根据,是因为缺少一种到数种的大脑化学物质。
当我让她进行深沉的催眠状态卡,不禁想道:数周来没有使用药物、传统治疗或小组治疗,她却快好了,多么令人高兴。她并不是压抑那些症状,而是没有症状了。现在她远超出我预期地快乐、安详。
她的低语声又开始了。“我在一栋建筑物里,有圆顶的天花板,装饰了蓝色和金色的图案。我旁边还有其他人。他们穿着……旧的……袍子,又旧又脏。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来的。房间里有很多雕像。有立在石座上的。在房间一端有个大型的金身立像……有翅膀,看起来很邪恶。房里好热……好热……因为这个房间没有通风口。我们必须和村子隔离开来。这里的人做错了什么事。”
“你生病吗?”
“是的,我们都病了。我不知道我们得的是什么病,但我们脱皮脱得很厉害。天暗下来了。我觉得很冷。空气很干、很窒热。我们不能回村里去。我们得留下来。有些人的脸变形了。”
这种病听来很可怕,像麻风病。如果她曾有一世遇到这个不幸,则我们还没跨过这个障碍。“你得在那里待多久?”
“永远。”她黯然地回答。“直到我们死。这种病是不会好的。”
“你知道这种病叫什么?”
“不知道。皮肤变得很干,然后剥落。我来这里几年了。还有些刚到的人。想回去是不可能。我们被放逐了……只能等死。”
她这一生很惨,活在穴洞里。
“我们必须猎自己的食物。我看到一些我们打来的野生动物……有角。黄褐色的皮毛。”
“有人来看你们吗?”
“没有,他们不能走近,否则也会得病。我们是被诅咒的一群……因为自己做的一些错事。这就是我们的惩罚。”她在不同的时空下有着不同的神学观念。只有死后的精神状态显现相当的一致性。
“你知道现在的年份吗?”
“我们已经失去时间的轨道了。只在等死而已。”
“难道没有希望吗?”我问,也感受到那股会传染的沮丧。
“没希望。我们都会死。我的手很痛。全身都相当虚弱。我老了,很难移动半寸。”
“要是完全不能动了怎么办?”
“会被抬到另一个洞穴,丢在那里等死。”
“他们怎么处理死者呢?”
“把洞口封起来。”
“他们会在人死前就把洞封住吗?”我在找寻她害怕封闭空间的线索。
“我不知道。没去过那里。我在有人的这个房间。好热。我抵在墙边,就躺在那儿。”
“这房间是做什么用的?”
“用来祷告……有很多神像。热死了。”
我让她前进些时间。“我看到一些白色的东西……白色盖顶。他们在搬运某个人。”
“是你吗?”
“我不知道。我很欢迎死神降临。身上实在太痛了。”凯瑟琳脸部扭曲,并流汗。我带她到她死去的那一天。她仍在喘气。
“很难呼吸吗?”我问。
“是的,这里好热……好热,又黑。我什么也看不到……也动不了。”她在那个又黑又热的洞里,独自一人,动弹不得,等死。洞口已经封死了。她又害怕又悲惨。呼吸变得快而不规则。她终于死了,结束了这痛苦的一生。
“我觉得很轻……好像整个人浮起来了。这里很亮。感觉很好!”
“你还痛吗?”
“不!”她停下来,我等着大师出现。但相反地,她没有在上面停留多久。“我很快地降下来。又要到某个身体里去了!”她似乎和我一样地惊讶。
“我看到建筑物,有圆柱的建筑。这里有好多建筑物。我们在室外。周圈有树——是橄榄树。很美。我们在看什么东西……人们戴着奇形怪状的面具,遮住他们的脸;这是一个节日。他们穿长袍、戴面具,假装成各式怪兽或神话人物,在台上表演……在我们坐的地方上面。”
“你在看戏吗?”
“是的。”
“你是什么样子?看一下你自己。”
“我头发是黄褐色的,绑成辫子。”她停住。关于她自己的描述和橄榄树令我想到凯瑟琳希腊时代的那一生,那时我是她的老师,叫狄奥格尼斯。
“你知道日期吗?”
“不知道。”
“旁边有什么你认识的人?”
“我丈夫坐在我旁边。不过我不认识他(指今生不认识)。”
“你有小孩吗?”
“我现在在怀孕(with child)。”她的用字遣词很特别,是古代的用法,不像凯瑟琳意识清醒时。
“你父亲在那儿吗?”
“我没看到他。你在……但不在我身旁。”那么我猜对了。我们回到三千五百年箭。
“我在那儿做什么……”
“你教书……我们都向你学……正方形、圆圈,那些好玩的东西。狄奥格尼斯,你在那儿。”
“你还知道我什么?”
“你很老了。我们有些亲戚关系……你是我舅舅。”
“你认识我其他的家人吗?”
“我认识你太太……和你小孩。你有好几个儿子。其中两个比我大。我妈妈已经过世了。她死时还很年轻。”
“你父亲一直照顾你长大?”
“是的,不过我现在结婚了。”
“你快要生小孩了?”
“是的,我很害怕。我不希望在生产时死掉。”
“你妈妈就是这样去世的?”
“是的。”
“你害怕自己也发生同样情形?”
“这种事常常发生。”
“这是你第一个孩子?”
“是的;我很怕,希望快点生。我肚子好大,行动非常不方便……有点冷。”她又前进了些时间。弦子快出生了。凯瑟琳没生过小孩,而我自医学院的产科实习后就没再接生过。
“你在哪里?”我问。
“我躺在石床上,冰冰冷冷地。我好痛……拜托谁来帮帮我,帮帮我。”我叫她深呼吸。她一面喘气一面呻吟。接下来的几分钟她痛得更厉害。孩子终于生出来了。是个女儿。
“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很虚弱……流了好多血。”
“你要给她取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太累了……我要我的孩子。”
“你孩子在这儿。”我随口附和。“一个小女孩子。”
“嘱,我丈夫很高兴。”她累坏了。我引她小睡片刻。一、两分钟后,我再把她叫醒。
“你现在觉得好些吗?”
“是的……我看到动物。它们把东西扛在背上。背上有篮子。篮子里好多东西……食物……一些红色的水果……”
“这里土地肥沃吗?”
“是的,生产好多食物。”
“你知道这里的地名吗?要是有陌生人问到村名,你怎么回答?”
“喀西尼亚……喀西尼亚。”
“听起来像个希腊小城。”我说。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你曾经离开这里去周游世界,我没有。”这是个误解。凯瑟琳以那一世的眼光来看我,身为她的舅舅,较年长而有智慧,她认为我会知道答案。
“你这一生都在村子里度过吗?”我问。
“是的。”她小声说。“但你却出门远游,所以带回来许多我门不知的事物。你边旅行边学,研究地理……不同的贸易路径,所以你可以把它们画成地图……现在你忘了。有很多年轻人登门求教,因为你懂图。你很聪明。”
“你指的是什么图?星象图吗?”
“你,你了解各种记号、象征。你可以帮他们……帮他们制成地图。”
“你认得村里其他人吗?”
“我不认得他们……不过我认识你。”
“我们相处得好吗?”
“很好。你对人很和善。即便只是坐在你身边,我也觉得很欢喜,带给人安慰……你帮助过我们。你帮过我姊姊们。”
“不过,总归有个时候我会离开你们,因为我老了。”
“不!她对我的死并未做好心理准备。“我看到一些面包,很扁很薄的面包。”
“大家吃这种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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