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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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4期-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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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说,老鼠你小点声。 
  李有财在街边走着,恍然若梦,胸口跳得厉害,脑袋也有些疼,哧啦哧啦地响,好像和尚的三轮车在脑袋里面碾压。 
  老鼠说,那边有警察。 
  李有财左右观察,什么也没有看见。 
  老鼠说,你看不见,我可以看见,警察的车停在街边,没有开灯。 
  李有财看到街边停了好多车,不知道哪辆车里有警察。 
  老鼠大声咳嗽。 
  和尚看上去不为所动,其实已经听到老鼠的信号了,他拐过车头,朝街边靠过去。 
  和尚把车停在一盏路灯下,双脚搭到车把上,掏出烟来抽,老鼠带着李有财在街对面走,来回观察了两遍,只发现一辆警车。 
  老鼠说,警车开走,和尚就没有事了。 
  李有财说,警车里面好像没有人。 
  老鼠说,有人的,警察关了灯躲在车里,我看见了。 
  警车停在街边的黑暗中,和尚抽完一支烟,警车还是不走。他朝老鼠和李有财招招手,两人飞快跑过去,跳上和尚的车。和尚猛蹬几下,三轮车哐啷哐啷地朝另一条街奔去。 
  他们来到一条很窄的小街上,街边的路灯坏了很多,半明半暗,夜风吹得树影轻轻摇动,有人从树影里走出,对和尚的车不屑一顾,老鼠又带着李有财在小街上来回巡视。这里很好,没有警车,行人很少,和尚把车停在路灯下,坐在车上抽烟,淡淡的烟雾从嘴里吐出来,飘向漆黑的夜空。 
  一个姑娘从街对面走过来,长裙子在腿边摇动,高跟鞋得得得地响,清脆地敲打着街面宁静的空气。老鼠捅了一下李有财的腰,李有财朝姑娘看去,想起了马尾巴村的小苹果,要是把小苹果带进龙州城,穿上大城市姑娘的漂亮裙子,也会很好看。这时和尚丢掉香烟,慢慢骑车朝姑娘赶去。坐车吧,和尚可怜巴巴地哀求,姑娘头也不抬,紧跑几步,消失在街边的树影里。 
  和尚把车停在路边。 
  老鼠和李有财两个人分开,朝街两头走去,各人站在一个路口。 
  李有财远远地看着和尚的车。 
  和尚的车头前方出现一个姑娘,李有财浑身冒汗,脑袋剧烈疼痛。他看到姑娘在和尚的三轮车前站住了,一手提裙子,一手扶住车子,爬上了和尚的车,又看到和尚骑着车朝前走。李有财四处环顾,没有发现可疑迹象,就紧追几步,朝和尚的三轮车赶去。 
  李有财正在赶路,看到老鼠从前面路边一棵树后摸出来,猛然跑向和尚的三轮车,跑到距离三轮车几步远,叭嗒一声摔倒,挡住了和尚的去路,和尚刹住车,从车上下来,李有财正好赶到。 
  后面的动作很快,好像放电影。和尚下车,没有朝趴在地上的老鼠走去,而是迅速转身,老鼠从地上一跃而起,两个人动作整齐地扑向坐在三轮车里的姑娘,姑娘来不及喊叫,就被和尚掐住了脖子,老鼠夺下姑娘的挎包,和尚把姑娘从车上拖下来,踢翻在路边,老鼠又踢了姑娘一脚,拖着李有财的手,三人跳上三轮车,拼命往前奔。 
  李有财坐在车上想,那个姑娘是不是被和尚掐死了? 
  李有财的疑问没有答案。第二天中午,李有财见到和尚,昨天晚上的事情已经过去。和尚若无其事,心平气和地抽烟。他们坐在一家小饭馆里,细碎的阳光在窗外的街边上跳动,行人来来往往,五光十色,李有财仔细打量和尚,他比在马尾巴村时老了很多,脸上面无表情,肌肉不会动,以前他说话很快,是一个快活少年,现在慢条斯理,像老人一样拖声拖气。 
  抽完烟,和尚做安排,他们要换地点,三轮车做事,容易暴露,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老鼠说,每天骑着车子换来换去,没有必要,太麻烦了。 
  和尚说,麻烦也没有办法。 
  老鼠说,我们不要三轮车了,三个人什么事不好干? 
  和尚慢慢吐出烟,思考了一下,同意不再用三轮车。 
  不过他们还是换地点了,他们来到一个名叫桃花源的小区,这个地方很偏僻,街上空无人影,三个人在街上走了几个来回,没有发现危险,不见警察,也不见联防的保安,在这里动手很方便,只是不好找货。他们等到半夜十一点,只见街边走过几个蹒跚的老头,没有什么油水。老鼠熬不住,又要换地方,和尚不动声色,坐到街边抽烟。 
  半夜十二点钟,老鼠低声惊叫,发现一辆警车,三个人迅速撤退,匆匆离开桃花源小区,那天晚上抬滑竿了,没有找到钱。 
   
  十一 
   
  老鼠建议去热闹豪华的地方,那些地方有钱人多,看准一辆汽车,砸烂玻璃也可以找到东西。和尚老谋深算,不同意愚蠢地冒险,坚持认为桃花源小区不错。和尚认为桃花源小区安静,下手方便,容易逃脱。和尚说了话,就像铁板钉钉,不再改变,老鼠和李有财无可奈何,只能跟他走。他们再到桃花源小区,满街搜索目标,很快闻到在夜空中飘摇的油香味了。几条街都出现打扮入时的女人,女人挎着漂亮的提包,抹了口红,漫不经心,毫无防备。可是他们无法动手,女人的身边都有男人。他们还看见好几辆高档轿车,好像桃花源小区的有钱人都出来亮相了,街上的人比昨天多。他们假装散步,在小区里反复穿梭巡视,没有发现警车。 
  他们最初跟上一个斜挎小包的姑娘,跟一段路,又放弃了。和尚认为这个姑娘没有钱,昨天晚上他们用三轮车引来的那个货,也是一个姑娘,同样没有钱,抢回去的挎包里,除了一张十元钞票,就是三个一块钱的硬币和卫生巾梳子口红之类。 
  现在的麻烦是,桃花源小区有很多货,下手就不容易。街上有很多眼睛,搞不好被人抓住,事情就泡汤了。他们盯上一个趾高气扬的女人,就有这种顾虑。这个女人匆匆走来,身边没有人,可是,街道前后都有人在散步,还有小孩子哇啦哇啦地叫,两个少年踩着滑轮,从街面轻快地飞过,抛下健康而愉快的欢笑。他们心虚了,再次放弃,让这个女人捡了便宜。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从他们身边驶过。和尚说,车里这个司机,不应该活过今天晚上,应该干掉。老鼠说,靠近车门边,司机下车时,推他进去,一刀捅进胸口,就可以把汽车开走,卖掉汽车够我们玩半年。李有财心里咯噔一下,扫一眼和尚,和尚满无所谓。老鼠兴致勃勃,贪婪地目送着车子驶远。 
  黑色轿车从街道尽头拐走,身后传来高跟鞋的清脆声音。他们没有回头,慢慢蹲到路边,高跟鞋越来越近,迟疑地放慢脚步。李有财偏头看,发现身后走来的女人换了方向,果断地朝街对面走去。他们坐在路边,不为所动。女人走远以后,和尚捅一下老鼠,老鼠心领神会,站起来,顺着墙角,急急忙忙朝前赶。和尚带着李有财迅速越过街面,紧跟在女人的身后。 
  老鼠溜得不见了,李有财心神不宁,不时左右环顾。和尚把手伸进衣服里,窸窸窣窣地掏东西,这时李有财看到老鼠了,他已经返回来,赶到女人的前面,迎着她走来。接近女人时,老鼠快速奔跑,冷不防把女人撞得四脚朝天。和尚像一条狗,闪电般扑上去,抽出腰上的东西,朝女人的头上就是一下,女人不出声,躺在地上不会动。老鼠从女人身上抽出挎包,和尚叫了一声跑,三个人闪进街边的树影里不见了踪影。 
  他们跑出桃花源小区,在一家歌舞厅门前汇合。霓虹灯闪闪烁烁,照得街边一片粉红,他们站在粉红色的光晕里气喘吁吁,相视而笑。老鼠早把那个女人的挎包丢掉,钱装进了衣袋里。和尚说,以前我们也在歌舞厅门口做,现在不行了,小姐和老板吃亏以后,都已经变得很小心了。老鼠说,要做还是可以的。和尚摇头说,不在这里做了,我们要享受,进去唱歌。 
  老鼠高兴得手舞蹈,三个人走进歌舞厅。 
  他们在歌舞厅的包房里坐好,和尚把老鼠按到沙发上,一手卡住老鼠的脖子,一手在他的身上摸,掏出他衣袋里的钱。老鼠坐起来,捂住脖子大声咳嗽,偏头看和尚手里的钱,和尚数着钱,微微一笑。他们的收获不错,女人的挎包里有两千块钱,和尚拿掉一千,剩下的一千分给李有财和老鼠。老鼠嘻嘻直笑,李有财拿着钱,犹豫不决,他没有插上手,心中有愧,不敢要那么多钱。李有财抽出三百块钱退给和尚,和尚一句话不说,把三百块再次塞给李有财,李有财只好把钱装进裤袋里。 
  老鼠嚷着要找小姐,被和尚制止了。和尚掏出一只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老鼠扑到电脑前点歌,李有财挤过去,看得眼花缭乱。歌舞厅和包房,以及电脑什么,李有财不懂,这种场面他没有见过。他觉得脑袋昏沉,空气窒闷,香味太浓,眼前花花绿绿。服务员女孩端着茶盘进来,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茶。和尚要了几瓶啤酒,女孩点点头,倒退着出去了。 
  服务员女孩出去不久,就有姑娘推门进来。这个姑娘瘦高个子,头发染成金黄,嘴唇抹成紫黑,眼睛蓝蓝的,闪耀着细碎的光芒,短短的衣服紧紧裹住半截身子,露出了大片肚皮,肚脐上闪闪烁烁,摇晃着一个金属环扣。老鼠丢开电脑,兴奋地跳起来,朝姑娘扑过去,拉住她的手。和尚坐在沙发上,满怀深情地看着姑娘笑。姑娘把老鼠推开,挤到沙发上,靠近和尚坐下,抬手在和尚的脸上用力拧一下,骂道,你这个人没有良心,好几个月找不到,死到哪里去?我以为你被枪毙了。和尚笑着说,枪毙了我又活过来。 
  李有财看着姑娘,想起了自己的小苹果。 
  姑娘和和尚开始唱歌,他们会唱很多歌,这也是李有财没有想到的。在马尾巴村,和尚是一个出名的左嗓子,什么歌都会唱得扭起来,好像搓绳子,又像脖子上结了疙瘩,永远被人耻笑。马尾巴村人不像大城市里的人铺张浪费,在歌舞厅里出钱唱歌,他们有自己的玩乐,在田头地角,在山坡上放羊,也会放开嗓门吼叫,唱出满腹心事。有时候唱老人传下来的山歌小调,有时候唱电视里的现代歌曲,也会唱学校老师教的歌,比如少先队队歌和国际歌,兴之所至,无拘无束,想到什么就唱,没有规矩。李有财在山上放羊,喜欢唱国际歌,唱得豪情万丈,好像一个英雄,打遍天下无敌手。小苹果也喜欢唱歌,她唱电视里的爱情歌曲,有几句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爱呀心呀泪呀,情意绵绵,回味悠长,李有财经常要求她唱那几句软绵绵的歌词。 
  他们玩到凌晨两点,歌舞厅要关门了,才摇摇晃晃地出来。门口的霓虹灯已经熄灭,街上黑沉沉一片,停在路边的汽车不知去向,四处空空荡荡,风声很紧,冷气飕飕。和尚紧紧搂住那个姑娘,在漆黑的夜色里向李有财和老鼠郑重告别。明天见,他说,我要找一个地方睡觉。姑娘尖声脆气地嚷叫,抬手揪了一下和尚的耳朵,和尚咧开了嘴,笑得十分幸福。 
  李有财和老鼠要回二叔租的那套房子睡觉。二叔临走之前,交过半年的房租,他们可以放心住,只要李有财和老鼠有钱,他们也可以永远住下去。两人站在路边,东张西望。老鼠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说,打一辆车回去,我现在想睡觉了,可惜没有姑娘。李有财手脚发热,思绪绵绵,眼前纷乱一片,晃动着小苹果活泼的身影。他说,走一段路吧,我不想回去,也不想睡觉。老鼠说,走一走也可以,我喝啤酒喝胀肚子了,正好慢慢消化。 
  回家的路上,老鼠想顺手牵羊地发小财。他在龙州城里活成精了,干坏事样样精通,什么都不在话下。路边孤零零地停了一辆车,车窗玻璃上贴了膜,里面看不清楚。老鼠四处张望,不见人影,跑到车旁,围着这辆车绕几圈,迅速贴近,在车门上踢了一脚,不见动静,立即动手,掏出刀子撬门。李有财站在一旁,忽然看到车屁股忽忽悠悠地摇晃起来,里面好像有人,他知道不妙,拉住老鼠就跑。真是千钧一发,他们逃出两步,车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跳出来,站在昏黑的街边破口大骂,然后坐进车去,发动汽车,开着雪亮的灯光猛追。老鼠边跑边笑,车子开得快,却不可能追上李有财和老鼠,他们猫腰拐一个弯,跳进路边一片乱石堆里,沿一条小路迅速远去,消失在风声越来越紧的夜色中。 
   
  十二 
   
  龙州城的警察正在紧锣密鼓地开会,对三个月来的最新治安动向作深入研究和分析,根据各方面汇总的情报,城里频繁发生的多起抢劫案,可以认定是出自同一个作案团伙之手。一种观点认为,作案者是三人团伙,另一种观点认为是五人,有的警察考虑问题复杂,认为事件性质严重,作案者可能是一个初具规模的黑社会组织,人数不少,势力庞大,嚣张放肆。不管怎么说,龙州城里不断发生的某一类型劫案,肯定是一伙人所为。作案手段相似,受害人集中为两类,一是女人,二是开汽车的男人,有一个迹象需要引起足够重视,这伙人正日渐变得胆大妄为和冷酷残忍,从抢劫到伤人再到杀人,目前为止,已有两名妇女和一个不幸的男子死于非命。 
  龙州城的另一边,李有财同样心事重重。初上贼船时,他就提心吊胆,以为和尚打死了人。他曾经动过逃走的念头,不想跟着和尚和老鼠干,可是,龙州城人海茫茫,危机四伏,无路可走,和尚够朋友,老鼠也够朋友,不投奔他们,又能去哪里找活路? 
  第一次协同和尚作案,李有财看到和尚手脚利索,从三轮车上拖下那个姑娘,当场掐得她不会动弹。后来在桃花源小区找货,和尚抽出腰里的短棍,从容镇定地敲向那个三十多岁妇女的脑袋,一棍下去,那个妇女就四脚摊开了。李有财认为和尚杀了人,和尚不承认。和尚平静地解释道,做事要心里有数,不能杀人,也没有必要杀人。李有财说,杀了人,你就好逃跑。和尚一本正经地说,逃到哪里去?逃到火化场?杀死人干什么?搞得那么严重,警察抓了就不好办。老鼠向李有财解释说,那些女人胆小,推一下就昏过去,敲一下就晕了,敲一下是为了保险,她们在地上睡一觉,会自己爬起来回家。 
  李有财半信半疑。 
  如果和尚和老鼠的话可靠,那么,第一次杀人,就是李有财干的。那天晚上他们出去找货,来到城东面一座立交桥下,坐在草地上打扑克。立交桥下面很宽大,草地非常柔软,像一张大床,老鼠坐到草地上,感慨万端。他说,有一段时间啊,我经常跑到这座立交桥下面睡觉,不花钱,可以睡得舒服,很凉快。 
  他们坐在立交桥下面的草地上,当然不是为了睡觉,也不是为了打扑克消遣。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在龙州城里与警察兜圈子,让警察摸不准规律。几天前,和尚就说过,立交桥下面好办事,只是还不想去办,就像银行里存了钱,不到时候,不会去取钱的。和尚接着又做解释,李有财就听明白了。龙州城这个地方,要说大很大,比美国大,要说小很小,像一个村子,几天转过来,也就没有多少地方可以做事了。这方面李有财深有体会,几个月前,他和老鼠像撞鬼了,接连遇见国际花园的那个女人,想放她一马,也不容易。 
  现在,李有财大致熟悉和尚的变化了,和尚没有老鼠夸大的那么厉害,又确实身手不凡,经过龙州城里几年的摸爬滚打,和尚变成了名符其实的高手,不再是马尾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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