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担骸八蠵etty,派蒂!我的派蒂!”
乔迁
九月九日
自从昨天螳螂被我家大小姐收为“义女”,事情就麻烦了。以前大小姐看螳螂是凑热闹,现在看螳螂是探望她“女儿”。于是“它有没有吃东西?”“它为什么不吃东西?”“为什么不弄东西给它吃?”“它为什么抓了半天抓不到?”“晃是盒子太小了?”这些问题就都出笼了。
提到房子太小,我倒也有同感。第一,自从脱皮之后,它突然变大了。第二,自从它手术之后,显然已经复元,前途不可限量了。第三,昨天当它抓“黄夹克”的时候,几次出手,都撞在盒子上,落了空,表示它使不开身手。你想想!当一个人一下子变大了,又不再是“吴下阿蒙”,未来极可能出人头地。他又因为本事不凡、眼界不同、交游也不一样,当然得给他换个房子。如果你是大财团的老板,有个小子请你帮忙,支持他出来竞选。看这小子没什么本事,也不可能混出什么名堂,你当然可以不理。但是过两年,他的人脉广了、桩脚多了、格局大了,再要你支持,你还敢怠慢吗?只怕他不找你,你都得主动去求他。
连养女儿都是如此。女儿交个穷男朋友,又不是什么热门科系的,你大可以给他白眼看,对女儿泼冷水。相反地,要是她交个世家子,大财阀的二代主,你能不主动为女儿添新装,甚至粉刷门面,把自己和老婆的“主卧室”让给女儿当香闺,给女儿撑场面吗?
你可以打“落水狗”,但绝不能得罪“豪门的爱犬”,尤其不可拦“有能力的年轻人”的路。为了你及你的下一代,你可以早早把这年轻人“作掉”;再不然就得对他尊重,给他礼遇,甚至把女儿嫁给他,让他成为你的人。
哪个有成就的人,不懂得这一点呢?
现在这螳螂小子非但有了那三大要件,而且有了我的爱女撑腰,我还能犹豫吗?
我又去翻箱倒筐了,先找到几个中国餐馆送外卖的大塑胶罐,又看见一个更大的巧克力盒子。只是塑胶罐不够透明,巧克力子虽然比现在用的宽大了一偌,仍然只有七公分高。螳螂脱皮已经给我一个教训,我必须为它准备一根直立的树枝。想想,如果当时把它放在大一点的盒子里,又能竖根枝子在其中,也不会发生后来这许多问题、费这许时间动手术啊!
所以这扁扁的盒子也不能用。
我是不牺牲不成了。我决定把自己装咖啡豆的瓶子,送给螳螂。我煮咖啡是很有心得的,连台北的记者朋友喝了都叫好,特别在报上为我写了好大一篇。自然,我在纽约的“本店”,更有一定的规模。单单装咖啡豆的罐子,就有四、五个。我挑了一个中型的,大约二十公分高、十二点五公分宽,圆圆的、玻璃不厚,正好观察。
把咖啡豆倒出来,罐子里还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原本想就这样将螳螂放进去,又怕“人的最爱,是螳螂的最怕”,家事书上不是说咖啡味可以防虫吗?搞不好“它”一进去就死了。于是又把瓶子细细洗了一遍,再擦干净。免得闷在其中,久了,潮湿的罐子里产生瘴疠之气,毒死了女儿的宠物。
“你的螳螂宠物要搬新家了!”我对女儿喊。并打开盒盖,抓住它的背,在它还来不及回头咬我之前,把它放进咖啡罐。
“不是螳螂宠物,是派蒂。”女儿扒在桌边抗议:“它是女生,所以叫派蒂。”
“你怎么知道它是女生?”
“因为它很可爱。”
对于小女生,它们似乎都觉得女孩比较可爱,所以“洋娃娃”多半是女的,很少有男的。我想这一方面因为在她们心里妈妈最可爱,而妈妈是女生。一方面她们认为自己最可爱,自己又是女生。如同妇人们听说别人“家变”,管他真相如何,八成都会骂男方。她们骂,是骂给自己丈夫听,也是团结在一起,表达一种“立场”。
女儿坚持“它”是女的,我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是“公”的,为了尊重她的立场,也最好别争。
从方形的巧克力盒,进入圆形的咖啡罐,这螳螂,不!应该说:这派蒂显然不太适应,在里面绕来绕去。以前的盒子是长方形,它可以碰到四个角,举一隅以三隅反。现在碰到了圆形,就成了周而复始,怎么转都一样。怪不得古人说“天圆地方”,圆的不容易量,看来是无限的循环;方的比较可量,正像脚下能触及的“实实在在”的土地。
于是我相信这派蒂沿着圆形的罐子四周转,一定以为自己成了哥伦布。走了又走、愈走愈远、绕了地球一圈。
这又使我想起以前看人拍电影骑兵冲杀的画面,预算少、只雇得起二十几个人,就把摄影机放在中间,叫骑兵绕着机器打转、喊杀。拍出来,只见烟尘飞扬、马踢翻翻、杀声阵阵,鼓声隆隆,没人看得出,不过是二十多人绕着圈子打杀。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好像经历了一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争。
天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如此。说不定造那圆形宇宙的上帝,也是一圈又一圈地导演这么一场轮回的好戏。
既然有了美丽的房子,当然更得有好的家具。我去花盆里剪了一截曼陀罗的枯枝,斜斜放进去。它立刻顺着枝子爬了上来,我赶紧盖上盖子,又发现盖子不过气,于是再去药柜里掏出一大块纱布,用橡皮筋绑在瓶口。
多好啊!不但房子更大、更高,而且更通气了。看它从树枝攀上纱布,又从侧面的瓶壁走下来。好像一个刚搬进新家的孩子,急着冲进每个房间、打开每个柜子。
而且不知因为玻璃特别透明,还是弧面有放大的效果,这派蒂好像变得更大,也更成熟了。
古人说“孩子小时候如同春天,一番雨,一番暖,病一次、长一次。人老了又如同秋天,一番雨、一番寒,病一次、老一次。”真是太有道理了。其实世间万物,莫不如此。一个战乱中的孩子,不但可能被大人逼着扛起比他还高的枪,去杀人,也早早就发育成熟,好像随时都可以孕育下一代。
植物也一样,像是紫藤,你猛施肥,它就猛长叶子、长藤蔓、不开花。当你断了它的肥,它反而开花。又譬如芙蓉扶桑,明明再过好几天才能开的花苞,你今天摘下来,放在水里,明天一早就绽放了。
这世间所有的生物都一样,有好营养和环境的时候,可以先长大、再结果。没有好的生存条件时,就拼一切力量,先结果再说。
自己活不下去,总要下一代能够活下去。没有这种“生存本能”的生物,又怎么可能经历千年万代的淘汰,留存到今天?
只是,当这派蒂原来差点活不成,而加速成熟之后,又一下子,进入那么一个富裕的大房子,它到底是“长叶”,还是“结果”呢?如同一个原来住在小草棚里,只因为脚下那块“农地”,突然变成了“建地”,摇身成了亿万富翁。到底是先创一番事业、作许多功德,还是先讨个细姨?
住大房子,当然格局也大些。有位风水先生说得妙——“看来看去,那些高级住宅区,家家的房子,不论朝哪个方向,风水都好极了。”我心想,那么到贫民窟,是不是无论怎么看,风水都坏透了呢?这好比宋太祖去相国寺,问大和尚“我是皇帝,到底要不要拜佛?”那大和尚答得多妙——“你是‘现在佛’,不必拜‘过去佛’。”(见欧阳修《归田录》)
皇帝就是现在佛。可不是吗?皇帝一举可以万民有幸,也能万民遭殃。他可以拯生民于水火,也能陷于渊薮。他不是现在佛,是什么?
那大和尚又是何地机智?他不这么答,能怎么答?难道说“你我都是众生,众生平等?”或“你我皆是弟兄,大家一起来朝拜上帝”?
对不起,作了帝王,就不再有当年同穿一条裤子打天下的兄弟。真命天子只有一个,五爪龙袍,只能我一人穿。你作“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把江山让给我,可以!你作“小楼昨夜又东风。”我就要把你除去。
看!伟大的派蒂,经历了生命的大蜕变、大苦难,又获得女主人的大慈爱、大关怀,如今升格进驻了大宅院、大府邸,整个光彩都不同了!
隔着瓶子看它,它的头更大、眼睛更亮、脸更往上抬。那眼神,竟然有点令人不敢仰视了。
第五章 超级杀手的养成
乱世
十月一日
突然,秋天就到了!前两天深夜,屋里的暖气动起来,吹出整个夏天的灰尘,搞得全家敏感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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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也开始变色了,日本丹枫由绿渐渐转红;加拿大糖枫(sugar Maple),从树梢开始染上一块、一块的艳红;橡树(Oak)的叶子开始脱水,因为少了水分,而变成焦红色。高高的桦树(sweet Birch),则一下子全转成了黄|色;风一吹,就满天飞舞。
傍晚和清晨有“嘎嘎嘎”的大雁,成群从天际掠过。早晨和晚上是例行的飞翔训练,为它们即将来到的“远征”热身;其他时候则在公园里徜徉,拉得满地一条条绿色的粪便。
以前我家请了一位从上海来的管家,什么菜都会烧,就是用盐、用油特多,又爱带着我八十多岁的老母出游。有一次居然发了奇想,要我老娘帮她到公园捉大雁回来烤。结果被公园里的人说了。我希望是“说”,不是“骂”。若是挨骂,就太丢中国人脸了。
保育野生物是这些年来最热门的话题,当我住在湾边(Bayside)的时候,附近的公园曾经挂出一个告示,说政府批下大笔经费,要作全面的整修。接下来一年多,就见挖土机进进出出,先把湖边的大石块搬走,又推了好多土到水里。等那公园改建完成,只见湖边多了一大片比人还高的芦苇,水边长了许多兼蔑,乍看还以为到了野外。相对地,给孩子和大人游憩的地方,不但未见扩大,反而变小了。
然后,大雁多了、野鸭多了,还不知从哪儿飞来几只天鹅。再隔些时,天鹅后面又跟了几只小天鹅。想必它们都在那一大丛芦苇里筑巢、孵蛋。
我家门前的这个公园,也接着一大片芦荡,一直伸,从海湾伸到内陆,接上爱丽湖(alley Pond),再由爱丽湖往西延伸,一路经过曾经办过世界傅览会的可乐娜公园到达曼哈顿的边缘。
除了可乐娜公园和其间几小块经过开发,是“有人烟”的样子,其他全是“野地”。靠水的野地是径地(Marsh),也是沼泽,据说最能净化水土。有毒的废水,经过这儿,被植物吸收、细菌分解而净化了。各种鸟类在这儿聚集、繁殖,又利用下面“河口”的沙滩晒太阳、觅食。
当退潮的时候,我常带着女儿顺着沙滩走,走很远,看白鸳鸳、绿头鸭(mallard Duck、夜鹭(Night Heron)、海鸥和长脚的麻(Rittern),在那里玩耍、找东西吃。
河口,是浮游生物聚集的地方,也就吸引了许多吃浮游生物的鱼虾。退潮,好多小鱼、小暇都露出来,还有淡菜和蚝。聪明的海鸥总把那些介壳类的东西叼起来;飞得高高的,再扔下。一边扔、一面往下俯冲、一面大声叫,意思是:“这是我扔下去的,掉在地上打碎,好吃里面的肉,你们千万不准抢。”
尤其是冬天,地上积了雪,软软的,摔不破硬壳。海鸥就往铲过雪的停车场扔,“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又有一回,停车场没铲雪,我铲了雪,它们居然扔到我家来,还对我大声叫。
我的院子里,夜间也常有防客,好几次看见浣熊爬到窗外的大树上,对着我看。据说有些人家的门铃按钮发亮,它们还会去按铃。熊是够聪明的,连吃东西,都识货,自从尝了我家的垃圾,就不去邻居家了,专来我这儿——找中国食物。
野兔和雉鸡也常在窗外散步,有一只雉鸡是瘸子,从来没见过它飞,我实在搞不懂,它平常住在哪里?还有那灰灰的野兔,常在我慢跑时蹲在路上,想必数量不少,它们又是在哪里挖洞,怎么过冬呢?
野兔的天敌,我没见过,但是常听它“呜呜呜”的叫声,一般说猫头鹰只在夜里哭,不知为什么,我家的猫头鹰总在白天叫。我猜它一定吃了不少小野兔,再不然就是地鼠,因为在松树的下面,常看到它吃剩下的骨头,有这血淋淋,带着肉,十分恐怖。
在城市里能见到野生的小动物,不但因为人们为它们保留“野地”,更因为这些野地能相互连接。于是一只小鹿可以从曼哈顿那头,跑几十英里,跑过可乐娜公园、进新鲜草原公园、再进爱丽湖、跑到海湾,跑进我家的后院。如果只有“点状”的公园,许多野生物都难以生存。
秋天来了,许多鸟,像是加拿大雁、蜂鸟和燕子都要走了。对于那小得像蜻蜒的蜂鸟,能向南一直飞,飞过八个州,坐喷射客机都得三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的墨西哥,我实在难以想像。不过自从看了一部报导蝴蝶由意大利到法国飞越阿尔卑斯山的影片之后,我就了解了。它们像是“精虫”,一路死、一路游,所幸数目多,才能有几只活着到达彼岸。然后,它们的子孙,又会循着原路飞回。
也想起在阿拉斯加溪流里,见到的蛙鱼(salmon),多么急的湍流、多么斜的地势,是什么力量驱使它们拼命向上冲?也就有那些聪明的狗熊,站在大石头上轻轻松松地捕食。
更狠的是人,居然在溪口拉起网子,做成养鲑场。远远望去,成千上百的鲑鱼,不断跃出水面。它们不是高兴得跳跃,是想跃出网子、跃上溪流,完成它们产卵,然后死亡的任务。
秋天就是这么充满变动和不安的季节。
叶子开始变色、凋零,小动物将渐渐无所遁形。要活下去过冬的,现在得拼命吃、拼命存,储蓄足够的热量或存下足够的食物。夏天变成灰色褐色的野兔,为了在雪地里不被发现,得渐渐变成白色。
果子成熟了,苹果烂一地,散发出酒味,足以把浣熊吃得歪歪斜斜的。橡果、棒子、核桃,也掉了一地,一只只松鼠,排着队,衔着果子走过横越我院子的电线,我只要大吼一声,它们就会吓得把一堆“美食”全扔在我院里。
虫子经过一个夏天,都吃得肥肥的,尤其是蟋蟀,又黑又亮的大圆头,色迷迷地成大鬼叫,那叫声直让人以为是小鸟。走过去看,才知道是藏在墙缝里的小东西。
迁徙的小东西们,一个个都要起程了。吃这些小东西的动物,得赶紧杀生、赶紧吃了。
花朵也一一萎落,蜜蜂忙着在仅存的几朵花间穿梭,同一朵花能在两分钟内,被五、六只蜜蜂光顾。蝴蝶和蛾子也忙着交配,生下蛋,让蛋去度过严寒的冬天,大概知道“自己是非死不可了”。
秋天就是这样。东西可能多得吃不了,又突然没得吃。命可能好极了,又突然坏极了!如同中年人,总算熬过大半个人生,打拼半辈子,有了钱也有了闲,开始能泡酒家、下舞厅、进赌场,却突然心肌梗塞,倒下了。
秋天是冬天这个大悲剧来临前的混乱,仿佛沦陷前的西贡或上海。有俄国轮盘赌,也有最后一杯醇酒和美人。有人准备逃,放下家、放下产业,带着老小“一阵长叹”地飞走。也有人死命抢,见一个抢一个、见一个杀一个,反正也没剩下几个明天。
秋天是杀的季节。天杀万物、万物杀万物。派蒂也一样,经过复元、经过学习、经过成长,在这乱世秋天到来的时刻,它已经成为一个职业杀手,而且是位“超级杀手”了。
英雄
十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