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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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18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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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他一样苍老。
  井边  静谧的木槿  花气袭人。要远走高
  飞了。短辫贴在耳后的浇花人
  
  手掌朝外  挡住面孔  试图躲过我的目光。
  她步态踉跄。我呆立路边。夕阳中的杏子红
  的单衫。
  依旧哈哈大笑的隔壁伯伯依旧一贫如洗。
  他总是把别人的牲口拴在自家小院。
  
  夏夜  点燃为它们驱赶蚊蝇的蒿子。我席地
  而睡。
  我喜欢他的房子。屋角的湿土里能刨出土鳖
  山墙的窟窿里能掏出鸟蛋。
  村口闲逛的人。我的族人。我的光屁股爬着
  滚着一起长大的兄弟。
  
  递过纸烟。尴尬相对。
  偶尔  某个熟悉的表情会在越来越陌生的
  脸上一闪而逝。
  他们羡慕地说  在最远最大的城市  谁
  家孩子做着发财的生意  谁家的女儿
  
  奇遇了好心的有钱人。我微笑着:这些都
  是真的。我知道  我不敢在村子讲
  灯红酒绿的街头  他们仍然像蚯蚓一样
  不停掘沟  像蚂蚁一样不停搬运
  她们  度过怎样的白天  度过怎样的黄昏。
  
  
  青玉米
  
   茂密得连风都透不进来。宽厚的叶子重重叠
  叠。
  我躺在地上。月亮在缝隙里变圆。
  它强劲的脚爪插进土垄  筋腱暴凸。
  我感到我是一片正在腐烂的树叶  正在
  融入浓绿的血液。
  井水漫来。深夜把整个田野化为一团青雾。
  我的脖子担在光滑的锹把上  紧闭眼睛。
  我听见羊群争相喝水的滋滋声和低沉的喘
  息声。
  我听见它们的骨节拔高时的爆竹似的劈劈
  啪啪声。
  惊恐的蟋蟀跳上我的鼻梁  又慌慌张张
  地揪住它的半垂的衣带。
  水流灌进我的裤管  翻越我的胸脯。
  蚯蚓在我赤裸的脊梁下蠕动。
  
  我感觉自己已经喷出它们的心室  已经涌
  上它们嫩黄的梢尖。


沈娟蕾诗二首
■  沈娟蕾
  在城墙的雪线下
  
  气流戒严的半夜,
  城墙的根基在地下挤动。
  我这不断收敛的身子骨
  已薄冰一样脆弱。
  脚镣轰响
  在牢房的石板上,像一支军队
  集体的耻辱。
  
  三更已过,鼓楼檐角上的雪
  该软和了些——
  我已不记得云锦丝棉被拥在身上的微痒了
  那床深得没有边际,有一夜
  我没命地逃,
  直撞到周际酷冷的城砖。
  我扪摸着,想扳住缝隙里
  一缕松动的光
  这庞大的帝国坚硬得像一粒琥珀,
  在后人的显微镜里
  旋转着多少华美的躯体,
  针尖般嘤咛的死亡。
  
  我再也嗅不到牡丹一样馥郁的沈园了,
  它消失了
  像一段轶文中某个离奇的韵脚。
  在马道街,先父响亮的宅邸正等着蛀空,
  我的手指仍停留于几个女人身上,一起朽烂。
  秦淮河在不远处
  满溢着油脂。
  去年中秋夜,画舫醉卧在歌妓和仆役的涎
  水里
  
  足矣……恍惚间我想作呕
  如今我倒空了——
  空得如一具蝉壳,等着主上一声咳嘭
  齿缝里漏出的那阵风
  将我扔到云南……啊,果真是。
  公差说:你将消融在横岭的瘴雾里。
  周庄老宅前,银子浜这处巨大的磁场
  在吸引着我骨头里的碎屑,
  未来的某一瞬间,它将柔软地
  淌遍我全身。
  
  就快了,
  这陷在雪里的京城
  已停止了纵欲,
  自内部慢慢放亮。
  泥炉上温着的酒已在他们眼底漾动
  亿万光年之外,行星碎裂
  文牍上的朱漆烫得就要尖叫,
  狱卒已进入锁孔。
  
  
  自卧室窗口的眺望
  
  金银街的居民,在清晨
  弥散着恍惚的声响。
  
  在我的盒子外面,
  柞树和猫日益迁徙,
  青苔花碎裂
  在房屋的背阴面。
  
  那防盗门旧了,细节斑驳
  我晾衣物时经过
  记忆里某个深绿的地址。
  他们有更安静的邮箱,
  书信在主人的睡梦中
  无声抵至。
  
  我确信邮车在我床前
  停了片刻,接着霜落了
  明亮的东郊,有人醒来。


口供(长诗节选)
■  徐 伟
  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
  
  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悲伤坐在你的身旁
  一个死了多年的精灵重新在我的心头颤动
  过去的美景从朽烂的门扉上脱落
  
  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只要不拒绝就会说出
  契诃夫的台词
  
  一个人泪流满面走出了颠簸的剧场
  灵魂相互触摸心灵彼此拥抱思想相互爱抚
  我恍惚走过了冷暖均衡的四季
  一个女孩头也不回与我擦肩而去
  于是我悲伤地坐在你的身旁
  呼吸着一整座房屋的门窗
  
  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我再次从某处突然
  走向你
  眼睛里模糊的青春已是一片寂寞的大水
  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
  我只能在钢琴中等待你
  听从一滴露水的清洌纯明的滴落之声
  只能在一个季节与一个夜晚之间的一片树
  叶上
  深深地爱着你,满身的野花两鞋的露水和一
  颅的蜜蜂
  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触摸到我就是触摸到
  你,
  触摸身体的雪,雪的墙壁被打开
  我的手温平静,体内的候鸟歇息
  我怕风景颠倒,冬季的骨骼显露
  
  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我飞出了我的身体
  
  
  花  园
  
  辽阔的白天,你心中常常刮起浩浩荡荡的长
  风
  我归属黑天,狂喜恐惧的夜晚
  我把你看成了我唯一的过去和将来
  一次荒凉的眼神,又一次被肢解的青春躯体
  一次准备接受死亡而沉重的心灵
  一次一棵不能投下阴影的槐树
  
  我看到了你,你有你确不知晓的东西
  你感觉有的,我却没有看到
  我的宿命重现了你,你只能归我所有
  在你的精神花园里
  我抚摸你的脸颊接住你的眼泪
  亮出我的匕首刺透你的诗句
  
  不远的交叉路口一堵墙的后面有一个花园
  它是我灵魂中唯一的花园
  一朵花成熟而另一朵花枯萎的花园
  痛苦的慰藉随时款款而至的花园
  
  一堵墙向一个花园叙述什么?
  午后我绕过一堵老墙在花园里逡巡
  鲜花的四周瘦骨嶙峋地往来重叠的日子
  一只黑鸟唠唠叨叨掠过阴沉沉的天空
  我已经很少去思考虚度的时光
  美好的风景已经变成白日梦里的沉重意象
  
  停泊在岸边一条坐或不坐的小船
  我们怎能确定一个花园的真实和存在?
  花园除了是一个虚妄之词孳生在一个寓言
  里
  甚至我们不能决定一只花朵的绽期
  它既是潘多拉的盒子也是所罗门的瓶子
  更像孔子的道场房梁上高悬的香喷喷的腊
  肉
  
  终有一天它还会不期而至
  盛开的紫玫瑰会不会因为过分的凝视而温
  暖
  或没等到香飘四溢的时节花蕾就已凋零
  而紫玫瑰是不是更容易接受死亡?
  我们慢慢地靠近它
  我们是否更期盼死亡的来临?
  是否我们一来到人世就有了死亡的牵引者?
  我们只能跟着他走
  或在一个飘雪的冬天孤独的花园鲜花骤然
  盛开
  在一片温柔而又无法接近的诱惑中
  它突然地站在我的面前


在新世纪文化背景下我的诗歌选择
■  李 双
  一 报纸是一首隐形的诗
  
  6月,《诗刊·下半月刊》在汝州召开了一次座谈会,林莽主持了本次会议。我们希望通过这次诗会,诸位与会者就自己的创作作一次既是总结,也是前瞻的梳理和思考。
  耿占春引用马拉美的这句话表达了我们的文化时代。他说:面对当前小范围的狂欢和自我复制,有时我想降低自己的生存和写作的参照系。而刘翔和徐伟则发出不同的声音。李双说:我正寻找。
  耿占春:前几年有一本《历史的终结》的书,大家提出了很多批评。但实际上这种时间或历史的终结的感受,我们都是有的。安德森在一篇文章里谈到过这样一个问题,一个报纸的版面前面可能是德斯坦的一个演讲,或密特朗的一个演讲,接下来是一个棒球的比赛,完了是一个宫廷政变,还有一个军人政变,或者是一个娱乐明星的花边新闻,接下来是广告。一份报纸在某月某日的版面都有这种东西。按道理说,这些事件,比如说尼泊尔国王的被刺杀,中美撞机事件,还有什么恐怖主义的暗杀,这些事件的发生表面上看都是在2001或者2002的6月份,但这些事件的性质本身是不同的。比如说尼泊尔国王被谋杀,肯定是跟恐怖袭击事件以及中美撞机事件的谈判、法网比赛,在历史时间中它们肯定不应该是同质的。它们的性质非常不同。和克林顿的绯闻都放在一个报纸的版面上,这些事件本身包含的时间刻度和性质完全不一样,但现在却被纳入了这样一个表面的时间里面,而这正是这样一份报纸标示了这样一个时间,消除了各种经书、各种历史、各种独特的文明所刻下的历史痕迹,它正在抹去这样的一种东西。各个民族不同的历史差异正在慢慢的消除。
  这样一些事件发生在不同的时间断层上,正是因为这些事件中各民族的时间断层的突然遭遇,带来了这个世界复杂的戏剧性的变化。所以报纸有时候比诗歌更有表现力。它把不同的东西并置在一起,马拉美说过“报纸是一首隐形的诗歌”,在他那个时代,报纸刚刚创始。在这个过程中,各个民族之间的时间异质也在消除。
  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我会把我各种各样写作的媒介追溯到遥远的东西上,这中间当然肯定有很多中介。比如现在的学院里有各种各样的思想,各种各样的知识,不论多么激进的批评,或者革命陛的理论都有了,而且这种词汇还特别多,什么颠覆、解构,而事实上他们除了颠覆已有的一些语言外,对这个社会毫无触动,这是一个学院化的巴洛克化的一种知识,什么样的知识都可以拿来用,而且毫无危险。像在大学里包括许多世界名牌大学都有各种激进的理论,其实出了这个学院就没有任何的社会功能。很多人反对历史终结论,认为历史还在进行,伊拉克在打仗,北爱尔兰还在不断发生军事冲突,车臣也不平静等等,但这些事件并不意味着历史还在真实的进行。即使每天都有这么多的新闻事件,它也不能够提供一种新的人类生存的理念,因为新的理念已经有了,已经被制度化了。它们不过是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次遥远的模仿。这就使我想到当下的思想和写作,以及理论研究,无论怎么样的激进,怎么样的革命好像都没有多大的意义,它被允许在一个特殊的领域和空间内自我复制和狂欢。
  刘翔:占春给人的感觉是绝望,好像我们都是在自娱自乐。我更多感到是一种迷惘。从大历史的角度看,中国还处在变形之中,中国还没达到同一性。还存在许多问题,包括宗教问题、台湾问题、民族问题,包括贫富差异,包括我们诗人的定位,你到底是什么?你能代表弱者吗?那么你代表谁?所以,我感到很迷惘。但作为一个诗人来说,这时代仍然有许多挑战,中国正处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我们恰恰最幸运的把这些戏剧性的东西都看到了,那么,我们有没有用自己的诗歌把这种变化包含起来,把这个时代的历史语境融汇到自己的写作中去?这是一个立场问题,也是一个诗人的责任问题。
  徐伟:任何桎梏心灵的写作都是不能容忍的。通过《大师和玛格丽特》的阅读,我获得了摆脱苦痛的挣扎之后心灵重新放飞的喜悦。每个人都情愿放纵自己的欢乐,可诗人只有把自己存放在痛苦的心境中,才能放大幻想,缩小尘世的困扰,才能进入诗歌的写作之境。正像疾病唤回了普鲁斯特,孤独拯救了卡夫卡,萨特的极端导致了他对人的存在的怀疑,流亡者布莱希特途经莫斯科遇见梅兰芳,坚定了他的戏剧“陌生化”探索一样。
  真正的诗人是存在的,诗歌的火焰也从未泯灭。诗人的困顿不是丢失了道德信任,而是非常懂得道理却什么也做不到。诗人之所以成其为诗人最终成了伦理问题。我们喜爱的诗歌无论是对其责任的尊重还是钟情它的文本形式,抑或是敷衍我们的内心,诗歌均不能准确完整地表达我们的生存困惑。我已错过了想象中的高尚时代。喜欢诗歌虽能心无旁鹜却完全出于直觉,只因在别无选择的“强迫症”病理环境中呆得太久,总想在诗歌中汲取颓废的勇气和与生活搏斗的力量。
  我试图创作这样的诗歌,营造一个绝对主观的无主次角色、非常规冲突、反正常语序的剧场意象,去阐述强烈的社会关怀和对你我的批判。
  李双:我谈谈我童年的一点记忆,我还记得小学一年级的课本,第一课是热爱领袖毛主席,第二课是热爱祖国。它清晰而强烈的时代印记背后其实是物质的匮乏、集体的温暖所给予人们的公正、平等、人类共同进步的承诺。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在我们这个古老国度的巨大胜利使这一承诺化作了梦想。这个胜利直接催生了我们这个民族社会结构的裂变,陆学艺的《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依据组织资源、经济资源和文化资源的占有程度,对当代中国社会阶层进行了一次划分。底层很少或基本不占有上述三种资源。农民、产业工人、城乡无业失业或半失业者、商业服务人员是底层的主要结构者。这种社会阶层的分化背后是文化的分化、撕裂。新世纪文化背景不是一个崭新的东西,它只是某种延续。全民都在更加焦躁地期盼市场经济的更大胜利,这个胜利是以“个人成功”为主要特征。沦为了“沉默的大多数”的人,他们无法正确地传达自己的声音,他们逐渐丧失了自己对文化需求的表述。他们只有被动地接受现有的文化秩序、意识形态。“彩票心理效应”对他们的冲击也更为强烈。这是一种扭曲。
  在这个新的文化背景下,是歌唱是揭示?我只感到一种惘然。即使叙事也有一个角度的问题,我正在寻找。
  
  二 电讯时代的诗歌写作仍使我得享宁静和愉快
  
  陈超从自我体会出发,从另一个侧面表达了与耿占春相认同的观念。大解说:细节是诗的血肉,是全部活力所在。而一位女诗人说我关注的是人性共通的永恒的部分。
  陈超:进入新世纪,我们置身其中的文化背景发生了很大变化。其中电讯语言的膨胀,我体会犹深,但它对我的写作心态却没有产生什么影响。20年前我怎么看待诗,今天还怎么看。也许我的诗从经验到语型是在变化的,但那是缘于个人阅历和身体的变化所自然带来的。依然是笔随心走,我的诗还是旧式的,来源于个人心灵气候,身体的根茎和土质。当然,从批评的角度看,可能不是这样;但幸好我还是个诗歌书写者,深知批评与创作是平行的关系,不可能也完全不必要重合。即使是对话,其活力与有效,也恰好体现在二者精彩的“错位”张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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