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圆不由被小宛逗笑了:“你自己还没寻到呢,来操心我的事了。真寻到那样好人,怕是先要留给你自己了。”
“哪能呢!姐姐有了好归宿,小妹才能安心。”小宛一脸真诚、坦白。
沦落在烟花巷里
陈圆圆看着小宛,心想:小宛,但她身上丝毫没有妖媚之气,还像闺中少女那样纯洁,实在难得。她说:“那是将来的事了,现在哪能想那么多?小宛,我刚进这个院子,什么也不懂,要靠妹妹多提调是真的。”
小宛说:“这南曲卖艺不卖身,客人们也知道规矩,多数客人不会越轨,只怕碰上那胡搅蛮缠霸道不讲理的客人。这一要靠自己应付的手腕,也要靠背后有势力的大老倌撑腰,好在你家姆姆林二娘地头熟,她年轻时也曾红极一时,结交了不少达官显贵、富商大贾,她会照看你的,你是她家的摇钱树,树枯了,对她可没有好处。”
“哎哟,小宛妹妹,以后我就拜你当老师了。”
“那可不敢当。你这样冰雪聪明,这一点儿小事还能难得住你?不用几个月,什么事儿你都参透了。”
这时,林二娘在外面叫了:“圆圆姑娘,客人到了。”
小宛说:“走,介绍你认识几位有名的手帕姊妹,她们是秦淮河的彩幡,没有她们,这秦淮旧院会暗淡无光。手帕姊妹们互相扶持,大有好处啊!”
小宛携起陈圆圆的手,向客厅走去。进了客厅,见四五名花枝招展的手帕姊妹已经围桌坐下了,各人身后都有一名小鬟侍候。
陈圆圆一进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的身上了。
林二娘说:“这就是新来的圆圆姑娘,以后还要靠各位姑娘多多提携,多多关照啊!”
陈圆圆超群出众的美貌和那种看不见摸不着说不清道不明却能令人心魄颤然的气质,使这些秦淮河上风头正旺的名妓们一时竟屏住了呼吸,屋中静得听得清苍蝇飞过的嗡嗡声。
过了一阵,才有人拍手:“名不虚传,果然非同凡响!”
“卷梢戏红遍苏杭的小娘子,举手投足都是戏啊!”
“天下有如此妙人儿,令我等姊妹大开眼界!”
董小宛指着一位面庞俏丽丰满的女子对陈圆圆说:“圆圆姐,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顾眉,大家都称她眉娘,如今在秦淮旧院风头最劲,公子王孙爱她如爱嫦娥,甘心情愿做她脚下的玉免……”
顾眉笑着敲了一下小宛的额头说:“宛娘,你嘴下留情,小心折寿!”
小宛又指着一位身材修长、曲线玲珑、年纪稍大的女子说:“这位是李十娘,是我们手帕姊妹的大姐头,护花神,为人最是侠义。”
李十娘拉住陈圆圆双手,爱怜地抚摸着,说:“十指修长如玉笋,圆圆,上天是怎样造出你来的?身上无一处不完美!以后如果有什么人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们姊妹为你出气!”
陈圆圆忙说:“多谢姐姐照顾。”
小宛又指着一位身材娇小玲珑,眉眼如画的女子说:“这位是李香君,是姊妹中的才女,如果女子也能参加科举考试,状元非她莫属!侯朝宗公子对她的才学赞不绝口!”
陈圆圆说:“以后请多赐教。”
李香君说:“你别听宛娘胡诌,她这人惯于把毛虫说成金龙,信了她你就上当了。”
董小宛又介绍了马娇和杨小玉,陈圆圆一一见礼,说:“圆圆给各位姐姐问安,以后如有不周,还望各位姐姐海涵、教导。”
众人拉圆圆坐下,李十娘说:“你们听听,她这小嘴说起话来又脆快又香甜,糖豆一般,以后,那些公子哥儿还不得像蜂子逐蜜一般往这儿跑啊!单是她的小嘴就价值千金。林姆姆,你的门上怕是要多加两把锁了!”
林二娘春风满面,说:“借姑娘的吉言,但愿圆圆姑娘早点红起来,我就有福了!”
顾眉说:“圆圆姑娘的大名早已传遍南京,只要打出旗号,立刻就会红了!”
今晚来春香阁聚会的都是秦淮旧院的精英,“倩女”班头,烟花领袖。一片燕语莺声,一片银铃笑语,一片流溢粉香,竟十分热闹。吃完饭,大家又斗了一阵叶子牌,才尽兴而散。初入风流行业的陈圆圆那迷茫、羞涩、沉郁的心情被她们扫掉了不少。
二
陈圆圆卖笑生涯就这么开始了,初时她还羞羞怯怯,冷冷应付,对那些比较粗俗的男人的粗俗动作十分反感,曾跑回房间蒙被大哭过,也曾不梳洗不吃饭消极反抗过,是林二娘的一席话把她扯回了现实。她说:“圆圆,我也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初入烟花柳巷心里也十分难受,不是生活所迫哪个清白女儿愿干这种营生?既然走上这条路,你就不该只为自己想,也得为我想想,你可是签了卖身契的,我在你身上花了大把银子,你脸上连点笑容也没有,这不是成心砸我的生意吗?你如果逼得我无路可走,我只得狠心把你转卖到北曲去,那种地方,说它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像你这样年貌的妓女,一天至少也得接二十个客人,男人压也得把你压得肉干骨枯。只隔一条街,你不妨去看看她们,哪一个不是面青眼黑的,脸上涂满了脂粉也掩不住她们的憔悴啊!圆圆啊,你好好想想,千万别逼我推你到那里去!”
在妓院鸨母中林二娘算是有眼力有手腕的人,对陈圆圆用的是攻心战术,这一击又确实有效,使陈圆圆出了一身冷汗,头脑也清醒了许多,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和前途。到春香阁以来林二娘对她像凤凰一般供奉,锦衣玉食养着,笑脸哄着,目的是要陈圆圆为她赚钱,陈圆圆是她生利的工具,如果不能为她赚钱,她会毫不犹豫把陈圆圆卖掉,她不能干赔本生意!真被卖入北曲,那真是万劫不复啊!想通了这一点,陈圆圆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进入了角色。好在这南曲歌妓主要是陪客饮酒开花筵,当众弹琴唱曲走堂会,碰上文雅的客人也对对吟诗,泼墨作画,再就是打情骂俏,揽髻揽颈,不轻易留客过夜,客人要留宿,出的价码不但要鸨母接受,还得妓女愿意。因为有这样的“行规”,所以那些有身份的妓女都特别珍惜自己的“初夜权”,要把那处子之宝献给自己钟情的男子。
林二娘的荷包
陈圆圆在戏台上扮演过不同身份不同性格的各种角色,其中也有妓女,她都扮演得维妙维肖,一旦解除了心理障碍,她要进入角色并非难事。
她根据不同身份的客人,施展不同的手段,她歌舞精妙,琴棋高超,书画虽不能说不凡,但也入得行家法眼,她媚而不妖,可眉言,可目语,笑靥醉人,如饮酥醪,出语幽默、隽永,声如莺啾。这一切都极大提高了她的品位,艳帜高扬,压倒群芳。董小宛、李香君、顾眉娘等人不得不屈居其次。她很快蹿红了,嫖客如云,轿马盈门,见她一面要提前数日预约,见她比见知府大人还要难,见到了,也不过是手谈一棋,耳聆一曲,陪饮数杯,能得到她一幅墨宝,客人会受宠若惊,收藏密室,轻易不肯示人。
白银如水一般流进了林二娘的荷包,喜得她整天欢眉笑眼,将陈圆圆像菩萨一般侍奉,陈圆圆稍有不快,她便诚惶诚恐,整个春香阁都不得安生,其他妓女虽然妒嫉得肠子发青,因为有鸨母护着她,她们无可奈何,只能在背后嘀嘀咕咕,诅咒陈圆圆最好能生个恶疮,发个背疽,死不了也毁了容才好!而陈圆圆甚会做人,她深知“树高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在手帕姊妹面前,从不恃艳骄人,十分随和,手头散漫,客人送给她的珍宝,有时某个姊妹赞了一声,她便随手送给她,所以,时间不长,那些妓女们不但不再诅咒她,反而把她看成知己,甘心受她指挥,她成了秦淮旧院的另一名“大姐大”,威望超过了李十娘。
陈圆圆的名气到了一定的境界,客人便由她挑选了,那些粗俗的暴发户,一身铜臭的盐商,无礼的“二世祖”,她敢拒之门外,林二娘也无可奈何,只能编造各种藉口,婉言辞谢,为陈圆圆圆场,使那些被拒之人不至于生事。
所谓“上得山多终遇虎”,陈圆圆的拒绝终于惹恼了当地一个流氓头子,他叫王四彪,绰号“滚刀肉”,手下有一帮敢在自己胳膊上剔肉大腿上戮刀的亡命之徒,横行霸道,欺压良善,秦淮南曲、北曲各家妓院都深受其害,但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好每月向他进贡花红,以求一时平安。
“滚刀肉”王四彪被陈圆圆的艳名吸引,两次派人送请贴请她到家中陪酒,都被陈圆圆拒绝了,气得他七窍生烟,决心报复。林二娘知道这“滚刀肉”不好惹,惶惶不可终日,曾苦口劝说陈圆圆放下架子,去陪他喝一次酒。
陈圆圆却说:“姆姆,滚刀肉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去了他家,喝几杯酒能完事吗?我这清白女儿身毁在他手里值得吗?”
林二娘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也想把陈圆圆的“初夜权”卖个好价钱,被“滚刀肉”毁了那损失真惨,可得罪这个东西,怕是连生意也做不下去,使她左右为难。
这天,滚刀肉终于上门问罪来了。他穿一件黑绸纱短褂,敞着怀,露出满胸黑毛,腰扎三寸宽的皮带,带了四名横眉怒目的打手,一脚踢开春香阁的房门闯了进来。
林二娘虽然对这一天早有精神准备,但仍然吓得身上一哆嗦,脸色也一下子白得像纸,但她毕竟也是老江湖了,立刻镇静下来,满脸笑容像变魔术一般变了出来。嗲声嗲气的声音热得能把铁块熔化:“哎哟哟!这不是王大爷吗?好几天不见,大爷又发福了!大爷怎么还站着?还有四位兄弟,来来来,快坐,快坐!春香,上茶点,给王大爷和弟兄们上茶点!”
拳不打笑面人,滚刀肉也不好意思立即发作,与林二娘毕竟熟人熟面,她也是地头上的一只雌老虎,逼急了也会咬人,所以便气咻咻地坐下了,那四个打手围在他身后站好,一个个目露凶光,恶狠狠盯着林二娘。
林二娘又是一阵笑,说:“嘻嘻嘻,王四爷,看你面黑得像锅底,谁得罪你老人家了?说来听听,我林二娘也是胳膊上行得车,拳头上立得人的女中豪杰,在这秦淮地面也不是无名之辈,我替你出气!”
林二娘的这一套是为自己鼓劲壮胆,暗示滚刀肉她也不好惹,但她心里明白,自己在黑白两道虽说都有后台,但这滚刀肉发起狂来六亲不认,要制住他不容易,别的不说,他一顿棍棒砸了场子,损失可就大了。
王四彪冷冷一笑,说:“行了林二娘,别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老子不吃这一套!谁得罪我了?你这个老淫婆得罪我了!敢往四爷我眼里揉砂子的你是头一个!行啊你呀!”
“哎哟我的四爷,你冤枉人不拣日子,巴结你老人家还来不及,怎么敢往你老人家眼里揉砂子呢?”
“那我问你,我两次下请贴给陈圆圆,她为什么不去?招个妓女,四爷我何时下过请字?独独对她下了请字,那是看得起她,她拿着眼珠当泡踩,这不是揉砂子是什么?娘的,什么金贵人物,就敢驳我的面子!”
“哎哟我的四爷,你误会了,那两天圆圆姑娘身体不爽,谢绝的不是你老人家一位,你老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心大量大,何必为这芝麻小事生气?来来,二娘我给你老人家推拿推拿,包你一身舒泰……”
林二娘说着便走到滚刀肉身边,欲伸手给他捏肩,滚刀肉一拨,差点将林二娘拨个跟头,阴着脸说:“哼,身子不爽?今天她爽了吧?你把她叫下来,随我到家中唱曲,轿子就在门外停着,去叫!”
林二娘站稳身子,掏绢子拭了拭额上汗珠,又堆出一脸笑来,说:“四爷,今天不巧,圆圆姑娘正陪着几位贵客在楼上打茶围,改日吧……”
滚刀肉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杯盏壶碗乱蹦,“哗啦啦”乱响,他吼声如雷:“什么吊毛贵客?老子就是天字第一号贵客!来人,点火,把这老淫婆的春香楼给老子烧了!”
打手们轰然答应,就要动手。
这时,忽听楼上传来一声娇叱:“住手!”
声音不大,却如响了一声脆雷,滚刀肉等人都抬眼向楼上望去,只见楼梯口站着个素妆女子,淡青暗花小袄,素绸曳地百褶裙,头上梳着双凤发髻,手拿一幅雪白绢子,除了一双闪闪发光的镶宝石耳环,没戴任何首饰,她娥眉淡扫,樱唇微点,如同下凡仙子,又如云端观音。
滚刀肉等人都被她那冷艳、圣洁的气质慑住了,张大了嘴巴,呆呆向上看,屋中静得一点声音没有。
南京天齐庙会
她又说话了,抑扬顿挫,莺啼燕啭,入耳醉人:“王四彪,你不是要见我吗?我来了,我就是陈圆圆,能让你见上一面,就是你的造化!要我陪你喝酒?哈哈哈,你掂掂自己的斤两,你不够分量!这春香阁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识相的,带你的人,趁早出去!”
滚刀肉气得胸膛要炸,破口大骂:“臭婊子,蚊子打呵欠——好大的口气!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四爷我有多少斤两!”
说着,滚刀肉捋了捋袖子,就要往楼上闯。
忽然,陈圆圆身后转出一个人来,一声断喝:“滚刀肉,你是活腻了,好大狗胆!”
滚刀肉将那人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那是个头戴逍遥巾、身穿湘绣牡丹绸袍的公子,身材魁伟,剑眉凤目,手拿一把褶扇。他叫杨映剑,父亲曾任兵部尚书,已退休林下。这个杨映剑不喜读书,不愿为官,学了一身好武艺用来行侠仗义,结交江湖奇人英雄,家中养了一批武功高强的侠士,在南京城侠名远播。有一次他在街上碰到滚刀肉带人行凶,脚尖一点便将滚刀肉打倒在地,一脚踩到他胸口上,他感到一座大山压下来,压得他喷出好大一口鲜血,养了半年才恢复了,此后,他听到杨映剑的名字都怕。
滚刀肉心惊胆战,挤出一脸疙瘩笑,连说:“不知杨公子在这,我该死!该死!我这就滚!”
杨映剑冷笑说:“你再来骚扰圆圆姑娘,我叫你立刻血溅街头!”
“不敢不敢……”滚刀肉带着他那四条狗果真是屁滚尿流逃出门去。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林二娘长吐一口气,连连对杨映剑作揖:“天神保佑!杨公子好得你今日在此,不然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呢!”
杨映剑拍了拍圆圆肩膀,说:“圆圆,回房去继续唱曲。”
这杨映剑痴迷于武功,痴迷于行侠,对女色十分冷漠,但他喜欢听陈圆圆唱曲,有了闲暇便约三五好友到春香阁打茶围,边饮酒边听陈圆圆唱曲。因他常到春香阁走动,无形中成了陈圆圆的护法神,教训了滚刀肉之后,秦淮一带的地痞流氓无人敢来找陈圆圆的麻烦。
三
两年过去了,陈圆圆过了十八岁生日,她长得丰满了,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年过十八岁的陈圆圆,美丽得更加珠圆玉润,溢光泛彩。
这天是南京天齐庙会,一大早起庙中便钟磬齐鸣,香烟缭绕,和尚们都穿起了袈裟,在佛前诵经。
天齐庙外的广场上摆起各种小吃摊,刀灼齐响,香味四溢;卖大力丸的敲响了锣鼓,耍蛇的吹起了竹笛,进香的红男绿女人头涌涌,声浪喧天,热闹非凡。
陈圆圆同三个手帕姊妹在鸨母林二娘的陪同下也到天齐庙进香,她们乘坐四乘轿子,到庙门口下轿,赶快钻进了大殿,好不容易才挤到佛前,点燃了手中的线香,插进香炉,跪下默默祈祷,和尚又诵起经来。
陈圆圆双手合十,闭目跪在蒲团上,她心中很乱,一时不知该为自己祈求什么。如今她天天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日日盛宴,夜夜笙歌,再也不必为吃穿发愁了,可她的心却如飘萍,在水面上荡来荡去,没有根须,没有着落,何时何处才是归宿?
大殿中挤满了香客,等着跪香,陈圆圆等人只好让位。
陈圆圆方一站起身来,她那出众的美貌便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