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他一路上老打听路线,原来早就有了撇下队伍的意思。从这里去抚仙湖,如果不走苗寨补给物资,最多还有一天的路程。胡老弟,看来我们没时间陪你进寨子了。我现在去招呼大家上路,留一匹骡子给你们三个。等有机会,咱们江城再见,好好喝一回。”阿铁叔当机立断,将马帮众人召集在一起传达了新的行动纲领。查木一听自己被撇下,立刻跳出来:“我不,我要跟你们一块儿去。”“小孩子要听话,给老胡同志带路,就是组织分配给你的任务。”阿铁叔打起了**的旗号,喝令查木,“要是不能给他们送到月苗寨,找到另外两位。你就给我滚回家,跟你阿爷当木匠去。”
查木虽然人小,却有一种敏锐的本能,像是能嗅到危险。他无法辩解却死了命地要跟着大部队走。弄得阿铁叔下不来台,好在香菱出面,又是哄又是吓,说了好大一会儿才劝动了查木给我们当向导去月苗寨。
很快先行去寨子里通报的人也回来了。“锅头不好啦,村子里出了事,土司的儿子叫人给打了。现在汉人一律不准入内。说,说逮住了就要绑了上山祭神。”我一听这话立马火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实行滥用私刑。阿铁叔让我冷静,听完来者的话。那人接着说:“县政府前年不是给配了一个姓蒋的书记吗,那人也被围住了。他们还围在政府楼里头讨说法。我看咱们还是别进去找晦气了,改道吧!”
他并不知道阿铁叔已经下令直接向抚仙湖进军,还一个劲地劝说不要进寨。这下可轮到我们着急了,Shirley杨和胖子说好了在月苗寨等我们,眼下出了这样的矛盾,弄不好他们已经被困住了。
我问报信的小伙子,有没有在寨子里见到一个胖子和一个漂亮姑娘,两个都是汉人。他摇头:“哪里还有汉人,听说土司的儿子就是被一个汉人大胖子给揍了,现在全寨上下都警戒起来了,民兵队带了人,说要搜山抓人。哎,胡大哥,那个胖子不会就是你要找的朋友吧?”我尴尬地笑了一声,推说我要找的胖子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脾气好得没话说,打人的肯定不是他。四眼在一边偷笑,我见他不给面子,忙偷偷拉了他一下。
“当着外人的面,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胖子的性格你我都清楚,呵呵,我看打人的八成是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进寨子不是为了找那位收藏蛊物的专家吗,怎么跟当地苗人动起手了?”
我说就胖子那爆脾气,屁大点事都爱跟人争得头破血流,别说打人了,他就是把人家寨子掀了,我也信。
“那现在怎么办,进不进?”
“进!怎么不进。你没听见吗?他们连政府派的书记都堵了。Shirley杨他们此刻要是还在月苗寨,那情况可不容乐观。他妈的,Shirley杨平时挺稳重的,这次怎么没拦着胖子,就这么任他胡来?”
阿铁叔见我执意要进寨子,也知道拦不住。他此刻的心境其实和我差不离,都是去做一件不该做的事,都是去走一条不该走的道。
“那咱们就此告别,有机会再聚。”阿铁叔领着队伍顺着河溪向抚仙湖方向开去。我、四眼还有小查木则踏入了被告知不可进入的月苗寨密林。我昨天夜里走过这林子,当时这里阴气森森仿佛随时会有鬼魅出现,可眼下,四周都是绿油油的树木,地上还有一些常年不败的植被,色彩艳丽动人。我被这一派生机所感染,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脚下也倍加有劲。查木介绍说月苗寨是附近最大的苗寨,寨子里有自己的神堂、集市,附近苗寨里的人想要医个病、拜个神都要往月苗寨走动。其他地方早就取消了土司制,只有月苗寨还在名义上保留了这一职位。“不过,俺们寨里的人都听土司爷爷的话,那个什么蒋书记,说话又酸又长,我们不爱听。”查木这种无政府主义的想法既天真又单纯。月苗寨地势险要,又深居山林,对周围的苗寨又有辐射性的影响力,政府只能象征性地设立一个村委会,他口中的蒋书记并没有实权,恐怕只是个空头将军。
走了大概半个钟头的路,我们就出了树林,远远地看见前方有吊脚楼和尖角屋顶,一些地方还飘出了炊烟。查木看见久违的家乡,激动地几乎一路小跑起来。因为先前就有人告诉我们月苗寨在抓人,所以我和四眼都换了当地苗人的衣服。这两件都是查木平日里换洗用的,我们两个成年人穿上去显得十分别扭,不是衣袖短了,就是裤管开了。四眼一直闹不清头巾要如何扎,还被查木取笑了一番。我们牵着一头骡子,背着两捆行李跟在查木身后,装成是外村来寻医的苗人。进寨前查木再三叮嘱我们进去村里不能开口说话,我们不通苗语,一开口就露馅儿了。搞得好像做间谍工作的敌特分子一样。
月苗寨外围有一圈高高的碉堡,我知道这种暗哨都是有伏兵的,底下的人稍有不轨,上面就会开枪。果然我们还未接近寨门就听见上头喊话,先是一阵听不懂的地方语,然后是汉语。查木抬起手,朝碉堡上晃动。他特意用汉语喊道:“是俺,马帮放假,俺带了两个养马的来拜神巫大人的庙,这两个都是阿铁叔的好兄弟。”
为了配合查木,我也跟着抬起头,朝着漆黑的碉堡露出了八颗大牙。很快寨门就开了,两个寨民跑了出来,其中一个年纪还挺大,胡子花白,一声猎户打扮,肩膀上背着长枪。查木一看见他就大叫阿爷,欢喜地冲了上去。
“这是俺爷爷,老木头。”
我不知道老人为何要起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也不好意思开口。倒是老人家比较善解人意,他向我们打了招呼,然后说:“这小东西平日里尽给人添麻烦,你们走马运货辛苦了。我这孙儿有劳各位照顾。他要是不听话啊,你们就替我打,莫要见外。”后来我们才知道,老木头原来是汉人,“文革”时期受了迫害,逃到村子里来的。他原先是个木匠,本就不识字,父母走得早,并没有正经的大号。他来到月苗寨以后,靠给人打家具做木工为生,因为手艺活好,慢慢就被寨子里人接受了,顺理成章起了一个“老木头”的绰号,渐渐也就代替了原名。有了这么一汉人老爹当主人家,我们开口也就方便多了。连忙向老人家打招呼,说了一堆查木的好话。
“好啦好啦,你们要在外面站到什么时候?”这时,靠在寨子门口的人忽然开了口,他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我看了他一眼,是一个壮年小伙,皮肤黝黑,也是一副苗人打扮。查木介绍说这是他好哥们儿,民兵队的小队长。专门负责夜里守林子。
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善,我不愿意与外人多做接触,只是简单地朝他点了点头。我就牵起骡子,跟着老木头与查木进了月苗寨。四眼第一次亲眼看见苗家人的村寨,不禁四处打量起来。我用眼神喝住他,生怕一不小心暴露了。入了寨子,满眼都是吊脚楼和随处奔跑的小孩,有几个原本在树上玩耍的,一见查木就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围着他打转,看样子这小子以前也是村里的孩子王。苗人家的娃娃并不惧生,见了我和四眼也不怕,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个劲地看。我拿出一袋水果糖来,立刻被他们分了去,唧唧喳喳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查木朝我竖起大拇指:“哈哈哈,他们说,你是神巫大爷的好朋友,大伙都喜欢你。”
我第一次被这么多小朋友包围,除了点头微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四眼这小子自来熟,抱起一个娃娃,就掐人家的脸。我说你自觉点,咱们是来找人的,凡事低调。信不信人家爹一会儿出来用钉耙追着你打。四眼“切”了一声,将小孩放了下去。
老木头带我们来到他住的吊脚楼,苗人的房屋是通屋通铺的,客厅和卧室并没有明确的划分。老木头一进门就把竹门给掩上了,他探头朝窗外看了几眼,然后回头问查木:“为什么要带汉人进寨?”
他说话的时候明显瞪了我们一眼,原来他早就看出我和四眼不是苗人,只是碍于当时的情况,不便揭穿我们。查木吐了吐舌头,笑道:“阿爷的眼光真没话说,这都叫你看出来了。哈哈哈,他们是我们马帮的客人,要来寨子里找人。阿铁叔亲自交代的,我可不敢不听。”“哼,我一看他们的衣裳就知道了,都是爷爷亲手给你缝的,小东西,还想骗我?我看瓦嘎也不是好糊弄的,他就是顾着你的面子,怕你被抓才没有说破。”
“哎呀,瓦嘎哥也看出来了?”查木慌乱地站起身,“他不会叫人来抓胡大哥吧,不好不好,我要带他们走。”
我说要抓早抓了,何必放我们进寨子。你别乱,没事。老木头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你这小子,又给人家瓦嘎添麻烦。”随后他又问我和四眼为何要混进月苗寨,想找什么人。
我知道此事瞒不住,只好直言:“两个人,一个漂亮姑娘,还有一个大胖子。”“胖子?”老木头瞪起了眼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是不是一口京片子,说话没正经,还老爱跟别人唱反调的胖子?”
我说您形容的也太贴切了点,我家王凯旋同志一共就那么点优点,全给您夸到了。“哼,那个小胖子……”老木头忽然狡黠地一笑,“有点意思。他打了土司的傻儿子,还烧了神巫的庙堂。呵呵呵,这可是村子里百年难遇的大事。”
我听老木头的意思非但没有责怪,还有褒奖,难道土司家与他有仇,要不然怎么会笑得如此欢快。查木大叫:“什么,他,他打了阿狼?哈哈,那个,那个土司家的傻狼?”
老木头含笑点头叫他轻点声。查木吹了一个口哨:“这有啥好怕的?那个坏东西仗着自己是土司的儿子,到处欺负人,明明是个傻子,还想霸占学堂做小老师,我呸!”查木挥了挥拳头,“早该有人教训他了!”
我见老木头一家对胖子揍人事件持肯定态度,立刻明白,村中的人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些郁闷的民众,这里不再是一个封闭的国度,外面的思想、外面的新鲜事物在不断涌入。土司的权威已经在慢慢瓦解,最后终将成为历史名词。“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老木头烧了一壶水,盘腿坐在竹制地板上,“阿狼家有私人武装,这附近的小寨子都听他家的。你那两个朋友早前就逃出去了,说是要去抚仙湖。土司已经命令附近的大小苗寨通缉他们。你们现在要是露了身份,我可保不住。”
我一听“抚仙湖”三个字,头皮顿时就麻了,忙问老木头:“你们寨子里是不是有一个叫‘白眼翁’的老先生?他,他收集蛊物,十分出名。”
老头木脸色一变,接着迅速地摇头:“不知道,我们村里唯一的蛊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我知道苗地的人对蛊有特殊的情结,于是不敢再提此事,转问他那个胖子来了月苗寨,是不是接触过什么人、打听过什么事。
“这个嘛,他们一进村,就散了好些医用品,本来大伙挺欢迎他们的,蒋书记还带头开了欢迎会,土司也出席了。”老木头回忆了一下,然后又说,“当天晚上,在蒋书记的陪同下,他们被请到土司大宅去过夜。至于谈话内容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第二天阿狼就肿着一张猪头一样的脸在寨子里贴布告,说那两个汉人烧了神堂、打了人,是来坏月苗寨风水的。然后,发动了一大批的人去追他们,就连蒋书记也被连累了,躲在村公所不敢出来。我看,你们要想找知情人,就去政府楼找蒋书记总错不了。那晚他在,应该知道一点儿东西。”
我谢过了老木头,打听了一下政府楼的位置,查木说什么都要陪我一块儿去。老木头说:“你就让查木陪着吧,你们两个都不会说本地话,要是被人套住了,还不是大家都麻烦?还有,这身衣裳换了,不长不短的,看着就不地道。”
我和四眼彼此相视而笑,也不跟老木头客气,将他拿出来的衣服当场换了起来。换到一半,门忽然响了。我心头一惊,其他人也都愣住了,不想那敲门声越来越急。老木头凑到门口,厉声问:“什么人?”
门外传来了一阵哭腔:“是我,老蒋,快开门,要出人命了。”我们都没想到前来敲门的会是蒋书记。老木头朝我们几个摆手,让查木将我们带到里屋,然后才慢悠悠地打开了大门。我们藏在屋子里头,忍不住探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蒋书记穿着一身墨蓝色的中山服,岁数约莫四十上下,头发已经有些灰白,戴着黑框眼镜,镜框上还缠着一圈白胶带。门才开了一道缝,他就挤了进来;“快关门,关门。他们在找我,可不能被拖去。真是要命,村公所里的电话线被人剪了,老木头咱们都是同乡,你可得救我一命”“怎么?土司家不怕犯法,要拿你?”老木头拉着蒋书记落座,顺便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可不是嘛,你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这是准备造反啊!居然带人把我的办公室给围了。哎哟喔,这月苗寨是待不得了。我打算入了夜就跑,先到附近的村子里躲一阵子。”蒋书记一口气将热茶喝了干净,“有两件事,我想托老哥哥你帮忙,一是请你去江城“可不是嘛,你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这是准备造反啊!居然带人把我的办公室给围了。哎哟喔,这月苗寨是待不得了。我打算入了夜就跑,先到附近的村子里躲一阵子。”蒋书记一口气将热茶喝了干净,“有两件事,我想托老哥哥你帮忙,一是请你去江城带个话,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外面的人;二就是替我保管一下公章,我怕被他们抓住,这是公家的东西,可不敢落在这伙歹人手上。”“严重了,严重了,”老木头并未接过蒋书记递的东西,反倒安慰起他来,“土司老爷平时还算讲理,我看他只是恼火外人在寨中撒野,坏了他的面子,这才迁怒于你。这样,你别忙着走,我老木头出面,替你说两句好话,求个请。你好歹是公家的人,他说什么也不敢难为你的。” “这老狼家的爷俩你我都清楚,那都不是吃素的主儿。老木头,你要是真心拿我当朋友,就让我躲一会儿,天一黑我就走,不连累你。”我在屋子里听到这段对话,心里顿时火冒三丈,都什么年代了,这里居然实行封建大家长制,一个小小的土司,他竟然敢公然迫害政府官员,这月苗寨里头还有没有王法了!想到此处,我一把推开了屋帘,蒋书记没想到里面有人,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你是什么人?”他露出恐惧的眼神,一边打量我一边朝老木头身边靠。 “不管我是什么人,都不值得你怕。”我被他这幅窝囊样气的够呛,“你是一名人民干部,毛主席当初是怎么说的,什么是干部,干部是必须全心全意为中国和世界的绝大多数人服务的**者。你看看你,不但对一个小小的土豪卑躬屈膝,居然还要丢下公章私逃。我你脸红啊老同志。”蒋书记一下子憋红了脸,他支支吾吾想要解释,不过被我大义凛然的气势所震撼,沉默了一会儿,一拳敲在桌子上:“这位小兄弟,老实很你说吧,我就是碍于自己的工作性质不方便跟他们闹,要不然,依照老子当初的性子,哼!一枪蹦了那个老土匪。”我见蒋书记有些血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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