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给他一次机会啊……,呜呜……”
又是一顿嚎啕,哭得花清远下了脸子,面沉似水,他多一句不想说,在这种敏感时期,但凡牵涉上党派之争的,总没有好下场,特别是这种机密之事,竟被后院妇人之晓,谁知是不是谁暗下的套子呢?
“姨太太这话说得严重了,五哥与花家早就是脱离关系了,父亲与他断掉父子关系的公告也是登报了的,他死与活都与花家无关,”见着姨太太还要抢话,花清远又紧一句说:“看在姨太太来求的份上,我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吧,父亲是家主,只要他做了决定,一切都是有缓解的。”
“别……别……”姨太太转了下眼珠子,“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怕是老爷会……”
“这事要是瞒着父亲,我怕父亲更会气的!”花清远别有意味地说道:“听刚才姨太太替父亲的担心,也不想父亲被气到吧!”
姨太太瞬间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地上。
花清远不是个心软的人,眼泪这东西在他面前不起作用,他借着这个空隙里,冲着姨太太身边的几个人摆摆手,“还不扶你们姨太太回去,这么晚了,闹这样的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成什么体统。”
花家还是实行极正统的后宅规矩,轻易里女眷是不可以走到三院、二院里来的。
花清远住的这里,虽说也叫后院了,但比后面女眷住着的后院,却还是更外一层的。
这一场闹剧似的事情,就此收场了,花清远仰在沙发后背上,脖颈搭在圆筒状的靠背顶端。
五哥的事,他不会不理的,这几日里他该走的关系该做的手脚都用了,别说他做好事不留名,学什么雷锋,是这个世道,有许多东西都不能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么一躺,竟不知觉中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外面已经依稀可辩,晨光朦胧。
“啊,依……”
清凉的吊嗓儿声,伴着那流动着的薄薄雾气,婉转地传进来,还有些惺忪睡意瞬间散去。
花清远站起,大步走到门口,推开两扇门,早晨独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花清远只觉得心脾顿开,顺着声音寻去,月亮门的那一侧里,水袖翻飞,似白莲盛开,花瓣中间,那人眉眼颦动,唱的正是《贵妃醉酒》里的一出。
抬手看看腕间表针指着的时间,才五点多,这么早吊嗓子已是勤劳,吊的还是这出戏,花清远不免弯了弯嘴角。
他驻足在小月亮门一边,正好是他能看得到程蝶衣、程蝶衣却看不到他的位置。不过,据他估计,就算他此时站在程蝶衣的视线里,程蝶衣也未能见得到他,——这个戏痴。
入了戏里,又怎么会轻易出来呢!
戏里戏外,就如同这小院里外一般,暂时间是泾渭分明的,却是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约摸六点多的时候,有个小厮端着水盆从这里经过,花清远一把拉住了他,轻声问:“程老板的房间,晚上有加炭盆吗?”
北京城的深秋,晚上已是很冷了,因花家后院的地龙暖器是统一给的,一般都在立冬以后。时下冷时,都是各个屋子里面放些炭盆火炉自行取暖的。
“没,没有!”
小厮是这院里的粗使,在花家作了十年工,还是第一次能和真正的主子答下话的,一时竟有些口吃起来。
“告诉夏管事的,今晚给程老板的屋子添个暖炉,还有……把上次英国大使杰克斯送我的那床蚕丝被给程老板送过去。”
程蝶衣自幼学习,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说来艰苦,也是最最伤身子的,入秋时分,应是比平常人更怕冷吧。
“是,是……是六少爷……”
小厮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花清远却不觉做了什么,抬手之间力所能及,以后要是命运使然,需要做的何止这些。
小厮走后,花清远又看了一会儿,直到程蝶衣收了功,他才刻意多走了两步,好似才走过来一般,跨进了小院。
☆、喜欢什么
秋风震凉,却也清爽提神,花清远几步进去,正巧程蝶衣绕步回头,两个人碰个对面,中间只隔了半步。
程蝶衣没想到身后会有人,‘啊’的一声,小兔子受惊似地白了白清秀的脸,花清远也不打算道歉,好像很欣赏他受惊的样子,直到程蝶衣微皱起眉来。花清远才说:“蝶衣这贵妃做得受了委屈啊,身边连侍候的人都没有,就说高力士侍候玄宗皇帝去了,蝶衣身边也该有个李力士、常力士吧!”
他进这个院子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个小厮随着程蝶衣,心里有些不舒服。就算程蝶衣喊嗓子,身边不需要人侍候着,做下人的也该陪着主子,总不能起得比主子还晚吧。
听着花清远拿自己打趣,程蝶衣颊面白里透了一丝红来,“花六少,噢,”想起花清远昨晚说的话,程蝶衣连着改口道:“清远,倒是会说笑,我哪里用得起什么力士,您倒是可以做玄宗了,这一院子都是力士。”
听着程蝶衣嘴里的味道不对,花清远多么灵透的人,半句不多说,直接冲着院外喊道:“小凳子,去,把花总管叫来。”
“是!”跟在花清远身边的小厮快步跑了出去,程蝶衣还没有缓过什么来呢,小厮已经带着花福匆匆走过来了。
花福见到花清远一张脸面沉如水,没有什么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他们家的这位六少爷平时脸上都是风轻云淡的,偶尔带着没有什么内容的笑意,像现在这般,就是波涛汹涌的前奏。
“六少爷……”
未等花福说完,花清远已经打断,“把程老板这屋里不长眼的下人都换出去,前些日新买进府里的,教养好的那几个长相水灵的丫头小子送过来几个。”
府里做久的下人,最惯常懂得眼高踩低,程蝶衣是外面来的,府里请进唱堂会的,在府里呆不得几日,他们明面上私底下,难免就不周到了。
“这……这屋子里的人侍候得……”
花福还想多说什么,被花清远摆手打断了,他不想程蝶衣多心多虑。
花福这个管家早晚他也要换掉,办事不利话还多。最喜欢打听主子隐私,要不是看在他是老夫人的远方亲戚,怕是也用不到如今。
眼见着程蝶衣要开口,花清远先说话了,“不是侍候不周,不过是长得不端正些,不够侍候程老板,”笑着转头看身后站着的程蝶衣,“找不到什么力士那般心比七巧莲的,也至少找些能看得入眼的啊!”
程蝶衣涌在嘴边的话,叫这一句堵得满满的咽了下去,心里却说不出的涌上一股子暖流来,直到晚上看到那送来的一床子蚕丝被和紫铜做制的炭炉,白日里那股子暖劲好像薰到脸上来了。
炉火丰旺时,新调配来的小厮已经烧好热水送上来了,“程老板,刚刚花总管过来传话说,明早的堂会辰时三刻开始。”
“嗯!”程蝶衣心里有事,应了一声,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师兄那边知会了吗?”
今儿一天没有见到段小楼,去那院几次,都没看到人影,问别人,也只说是一早就出去了。
“段老板那边也通知过了,只是……段老板现下还没有回来呢!”
小厮抬眼,偷瞧了一眼程蝶衣,见程蝶衣神情失落,便不在多说什么了。
隔院那位角儿去做什么了,他虽不清楚,但下面小厮嚼到的舌头根,多少也能猜到些。
白日里换出去那一批,他是知道的,多嘴多舌惹这位主子不快的事,他可不敢做。
小厮出去后,程蝶衣在屋子中央来回走了两圈,越走越是心烦,正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蝶衣,休息了吗?”
“啊!”程蝶衣顿住了脚步,听声音是花清远,应着“没”时也没有去开门,只又问道:“清远,有事吗?”
“有点事!”门外的花清远手里拿着戏单子,一边随手翻着一边说:“场次的按排,我想调换一下。”
《霸王别姬》的重头彩放在晚上是应该的,但从早上九点一直唱到晚上,几乎都是程蝶衣打着主场,这……不累吗?花清远有些担心。
“噢,哪场不满意?”程蝶衣一听是与戏有关的,连忙拉开了门,一眼看到花清远手里拿着戏单子,戏单子后面则是花清远淡定温和的眼睛。
这份戏单子是之前就商量妥当的了,里院里的老夫人和夫人们看完后定出来的,送到花清远这里,是刚刚不久的事。
至于程蝶衣,他之前就知道了,戏牌子什么的都是那班主送去的。都是戏班子里角们的拿手戏。至于累不累的,哪会有人管。唱戏吃的就是辛苦饭,早就习以为常了。
“没有哪场不合适的,就是想……调下场次!”
花清远清楚程蝶衣的性子,这人学得是唱戏,不让他唱,他怕是会相当不舒服的,但场次调一调绝对能解决大问题。
比如在《贵妃醉酒》选段和《牡丹亭》选段中,插一段《空城计》,当然不能是选一段而已了。
理由是……为最近十分焦头烂额的政事,泄泄内火,想来他那个带着政客过来小座一会儿的爹会十分满意的,这样正好错过晌午,不会误了程蝶衣的饭食,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程蝶衣对于调换场次,没有什么意见,这本就是主人家按排的,先上哪场后上哪场,他鲜少发言,上了场他不欺场卖力唱就是了。
“蝶衣除了唱戏,还喜欢什么?”
在戏文这方面,花清远已经较劲两天了,他觉得他真没法子培养出来对这种东西的特殊爱好,而且他也不觉得程蝶衣痴进去的真是这曲这调,不过是执念着一场俗世里没有的戏罢了。
“除了唱戏……”程蝶衣没想到花清远会问这个,除了唱戏,别说喜欢什么,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茫然地摇头,“想不起来喜欢什么。”
没有什么喜欢的更好,可以培养,恰好自己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两个一起培养吧。
花清远修长的手指点在桌面上,却没有一点声音,“我那里有几本老本的昆曲本子,你若喜欢,我叫人给你拿来。”
“谢谢清远的好意了,拿来……我也看不太懂!”
连名字都是后来班主教着写的,之前学的唱词是师傅一句一句教的,哪里认得什么字,更是看不得懂本子的。
“噢,这样啊,你若喜欢学,我可以教你,读读新故事,多会几出新戏,总是好的。”
花清远弯起了嘴角,轻垂下的眼睫难以掩住狭长眼眸闪出的狡黠光芒,耐心他有都是,方法他亦有都是,斗得过漫长寂寞的岁月,就是天长地久。
作者有话要说:快七夕了,又一个人过,悲催的生活……
☆、下得血本
三天的大戏开场了,像花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开堂会自然不会只有一个戏班的,三个五个都是请得的,但住进花家的戏班子却只有大红门戏院这一家,拿大头的自然也是这家了。
从早开到晚,压轴重场戏自是段小楼和程蝶衣的拿手戏《霸王别姬》,正日子里,这一场拉起,就是唱了几个时辰。
花家当家人花盛璋亲自陪同母亲花老夫人过这场七十大寿,后院的夫人太太姨太太小姐们,也都出了三院的门,聚到这二院的戏堂子中来了。
花家的姻亲故旧、亲朋好友,一早就来送过贺礼,由着下人们指点,分席落了座。
在这乱世之中,还有这一派繁忙喜庆的景象,实属难得,席间众人吃着可口的饭菜,看着台上的大席,难免不夸赞花家孝子贤孙。
花盛璋对六儿子花清远的按排很是满意,宴席看着不铺张却处处见奢华,品味卓然,不落俗套,让他在官僚同仁、上司下属面前,足足长了一把脸。
花清远的母亲,也就是花盛璋的大夫人柳云芳听到自己的儿子被表扬,欣慰之极,看着坐在对面的花盛璋的二夫人秦若然难免就带出几份得意来。
花家两房之争,不是一日两日之事。
当年花盛璋在花家老夫人的主持下,以平妻的身份迎娶了表妹秦若然,就为着花家的后宅永远不宁埋下了深深的祸端。
这么多年来,柳云芳为花家生下三子两女,分别是长子花清辽、长女花婷爱,次子花清逸,行五的女儿花婉爱,以及这最小的儿子花清远,秦若然也不示弱接连生了三子花清迟四子花清迈以及次女花媛爱。
孩子没长大时,看不出个之乎者也,柳云芳和秦若然在花府的势力相当,若实算来,先入门、占着名份的柳云芳还略逊后入门、只是平妻的秦若然,谁让秦若然是花老夫人的嫡亲外甥女呢。
但随着孩子渐渐大了起来,优劣像是剥了皮的鸡蛋,瞬间立显出来。
这不得不说柳云芳的出身名门,使她的眼光极好,大儿子未到十二岁便由柳云芳的父亲做保,送进了国立学校,后入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军校,没过一年竟辗转地进了黄浦军校,镀了一层金边。
军阀混战的时候,也参加过几年军,属于最早站对位置的那批人,在别人争着军功抢着华而不实的官当的时候,他又转而投入到了商场中,用花清远的话来说,就是发了大笔国难产。
有了大儿子开拓出来的局势,柳云芳在花家的地位直线蹿了上去,这还没有到达可以独步花家的地步,使柳云芳一度横霸花家时,是她的二儿子花清逸。
花清逸的长相完全遗传了柳云芳和花盛璋最好的基因,只看那层皮相真是人中龙凤,无论拿到哪里,都是吸引人目光一片的,连花清远都不得不承认,他活了两世,俊男帅哥看得不计其数,也没有哪个能拿出来和花清逸比一比的。
要说人长得好,家势还不算太坏的情况下,优势立显出来了。
在他大哥和内部军阀打得火热,横遍华北捞钱捞官时,他留洋在外,以他大哥赚来的钱,开辟了国外的市场,还娶了一个外国老婆回来。
这并不算什么,必竟娶外国老婆的又不只花清逸一个,但这个外国老婆的家势却是不得不提的。什么贵族,什么财团的,直到现在花盛璋还没有掰指算明白他那个洋亲家到底是什么背景呢。
这在当时是极其震惊的事了。
花清逸的行情又提高了一个层次,入了政府的外交部,天天和一群外国人打交道,用花清远的说法,就是里通‘卖国’、外通‘骗洋’,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花清远能幼年出国,十岁留学英国,就是托了这位二哥的福气。
但这些外面的强势,对于花家内宅来说,只是能让柳云芳的腰杆子更硬一些了。
远水是解不了近火的,随着最小的一个儿子出国,柳云芳张扬了一段时间后,渐渐发现她在花家实在是孤立无援的,她的两个儿子是都出息,但……两个儿子每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这次花老夫人大寿,那两个只顾着捞钱的小兔崽子也只是送了厚礼,人却未回。
这就比不得秦若然的两个儿子了,虽没有什么大出息,但一个比一个嘴甜,哄得花老夫人十分开心,难免日常冷落了她这个正牌儿媳妇。
这种状况直到一年多前,花清远英国回来后,大大改观。
从小被宠坏的小儿子一向脾气爆燥,心性浮然,却在出国转了一圈后,性子大改,果然是孩子大了就不用娘操心了,处事周到得连些老人都不得不点头,无可挑剔。
柳云芳终于不用在花府里孤军作战了,有了儿子的配合,那叫一个如鱼得水,生活得越发惬意了。
当然,任何事物都是此消彼长的,这边舒服了,那边就有不舒服的。
二夫人秦若然这一年多来十分不顺心。
三儿子从政后,事业虽算不得飞黄腾达,但一片顺遂的前景还是有的,谁想却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女人,还弄出了个婚前私生子来,现下西院里养着呢,撵也撵不走,打又打不得,眼看着和警备司令家七小姐的婚礼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