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寻了程蝶衣休息的一天,包了满场,带着程蝶衣看了一遍最老的电影,这是他先前答应过程蝶衣的。据说这部电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电影,叫《定军山》,画面录制的很粗糙也没有声音。
花清远看得索然无味,程蝶衣却看得津津乐道。他是学戏的,自是懂得那戏里的一举一动都是什么意思,随着谭老的口型竟也能猜到戏词是什么。到了后来,就是程蝶衣看戏,花清远看他了。
这一场电影看完,程蝶衣整张脸都是神采飞扬的,配着他清秀的五官,看起来分外夺目,至少花清远已经直了眼目。
“你说我也可以把我的戏拍成电影留下来吗?”电影放完了,程蝶衣还有些恋恋不舍,坐在椅子里不肯动弹。
花清远原本想说可以再看一次的,后又觉得这东西看第一次新鲜,看第二次估计也就没有意思了,倒不如留个念想,以后愿意来看,可以再来一次。
听程蝶衣问他,他笑着点头,“是啊,只要你想,什么时候拍都行。”他已经和袁四爷商量,在这家电影院入股了。
倒不是他自己开不起一家电影院,只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而之所以选择这家,也不全是因为这家有袁四爷的股份,最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家的电影院,有自己直属的电影公司,完全是一条龙服务,省心。
“嗯,定是要找个好时候才妥当,”想着自己唱的戏也会被永久的保留下来,程蝶衣是真心高兴的,主动拉了拉花清远的手指,只拉着大拇指,还轻轻地摇了几下,摇得花清远的心都跟着荡漾起来。
要不是情况地点不允许,他都想拉着程蝶衣,就地正法了。
小凳子就是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跑进来的,一边跑还一边惊慌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主子,家里出事了。”
程蝶衣拉着花清远的手,下意识地缩了回去,有外人在的时候,哪怕是侍候他们的小厮,两个人的行为也向来是发乎情、止于礼的。
程蝶衣不是不愿意和花清远做这些亲密的动作,他只是不想因为他,给花清远带来更多的麻烦。
在人前,他也想像菊仙揽着段小楼胳膊那般揽住花清远的胳膊。但他心里明白,他们必竟与菊仙和段小楼是不同的。
在他觉得,花清远在这四九城里,多少也是有些脸面的,与他这个戏子必竟是不同的,若只是戏子还好说,现在大户人家也不是没有娶戏子的,可谁让他这戏子竟还是男的。
也只有在想到这些时,他才模糊地确定着自己的性别,也就越发觉得悲凉了。
“出什么事了?”花清远未等程蝶衣的手完全离开自己的手,就反手抓了过去,神色厌厌地对小凳子说:“我今天早上走的时候,府里不还好好的吗?”这才多大一会儿,能出什么天大的事。弄得小凳子一副没见过场面的样子。
“三少奶奶上吊了,”小凳子直到现在脸色还有些发白,语气不太平稳。
想想三少奶奶被从梁上救下来时,那一脸的青紫以及几乎吐了大半条出来的舌头,他就又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也是他自己倒霉,他是花清远的专属小厮,平时是鲜少去其他院子的。
今天是因为老夫人请了一些交好的老姐妹来府上办茶会。这在往年的春季,花府是经常有的。大夫人也就是花清远的亲妈柳云芳,自然要坐陪。
前阵子,花清远从国外弄回了些极好的化妆品,本是想亲自给自己母亲送去的,又怕见到自己母亲后,又被唠叨一些痛心疾首的话,就推说外面有生意,等他自己出了院子,才让小凳子替他送去。
小凳子刚把那套法国化妆品给柳云芳送去,就碰到了这事。
“死了吗?”花清远仍是不为所动。
他三哥的媳妇,他只见过不足三次,在他的印象里,都大致寻不出个模样来,他怎么会对这个人的死活动什么喜悲。
倒是旁边的程蝶衣有些不奈了。他最近听到上吊的事还真不少,前一段时间在袁四爷那里听到一个上吊的戏子,今儿又听到花清远的家人,不免得心跳了一下,“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他想不回去也不行,小凳子找到这里来了,怕是自己母亲的主意吧。
小凳子也在回答花清远随口的一问,“回主子,已经抢救过来了。”
“那还找我干什么?要找也该去找我三哥啊,”又不是他的女人,他干嘛要去管,也不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意思。
“三少爷和老爷今儿一大早去了太原,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四少爷……四少爷又去参加学潮了。”
好吧,赶情这一家子的男人都跑了,就他想跑也跑不掉。
“既已经抢救过来了……”花清远就是不想趟这趟混水,好处半点得不到,还要惹来一身腥骚。
小凳子如何不懂他家主人的心思,连忙说了重点,“老夫人知道三少夫人出了这事,顿时又惊又气、又吓又恼,昏死过去了!”
花清远皱眉,这件事可比他三哥的老婆上吊大得多,怪不得自己母亲会派小凳子叫自己回去。
他就想他母亲绝不是拎不清的人,二房秦若然那边的事,轻易是不会叫他沾染的。
不管他家里内部如何的不和谐,也不管他祖母对他母亲这一支如何看不上,又如何偏着秦若然那边,但在中国这个以孝为先的传统国度里,孝道永远是最容易被人提起并比较的东西。
——他们花家人是不可以不孝的,至少在表面文章上,要做足。
“你拿着我的名贴,去圣贝尔医院请潘彼德潘医生过府,”花清远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名贴交给小凳子,然后转头对程蝶衣说:“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的,你有事就去忙,我自己回去是可以的。”一直被花清远拉着手的程蝶衣很满足,花清远有事,他不想给花清远添乱。有花清远这句话他就开心了。
天还亮着,电影院离他的住宅并没有多远,他自己叫辆黄包车回去就是了。
花清远哪里肯让,“可以什么,这市面多乱,我怎么能放心,我开车送你回去,”该昏的也昏了、求死的也没死,他早回去一刻晚回去一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程蝶衣的安全才是首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无语了,我又回来晚了!汗……
☆、最新更新
花清远开着车先把程蝶衣送回了家;亲眼看着程蝶衣进了程宅洞开的大门里面;他才开车离去。
花清远是不知道他开车刚走;走进大门里面的程蝶衣就闪身出来了。
站在两扇黑漆漆的大门中间;程蝶衣眼巴巴地望着花清远的车开走,在晚色余辉里渐行渐远。
“爷;咱们回去吧,这地方风凉;”站在程蝶衣身后的苦瓜小声地说着。
他们家爷的心思他是懂的。奈何这世道刻薄,哪里能存得住两个男人的这种情感,唉;要是他家爷心里灵透,就该懂得,过一天算一天吧,还怎么就能盼着天长地久不成?这得多傻。
“我想再站一会儿,”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花清远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弄到了房里,留声机、收音机,都是些稀奇的物件。他开始是也觉得新鲜,但摆弄来摆弄去,就是那几个声音,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如此地宠溺过他,让他觉得好像踩在云端里,颇为不真实。
说心里话,他不稀罕那些的,倒不如多和花清远呆一会儿。就如现在这样,他明知道花清远回花府是有正事做的,心里却仍觉得不舒坦,而花清远的那个花府,他是连踏足的资格都没有的。
因他和花清远之间的关系被柳云芳察觉,花府也没在请他去唱过戏,便是请了,他就敢去吗?他也是不愿意去了。面对着柳云芳,他觉得怪难堪的。
苦瓜不多说了,那边的萝卜已经乖觉地回去取披风了。
却说花清远回了花府时,他那位英国留学时认识的医生潘彼德已经给花老夫人检查过了,还打了一支急救的小针,而在潘彼德未来之前,柳云芳也请了回春堂的方大夫过来把过脉。
——花老夫人年岁大了,中西医结合一下,总是好的。就算真是命数到了要归天,也得等花盛璋回来归,才合适。
二夫人秦若然天生就是一副娇弱相,心里一肚子的算计,却总是装出她没有什么主意的无辜样子,集合到颜面上就是梨花带雨,偏偏男人就是得意这一口。花盛璋平时很是宠爱,花老夫人也偏向于她。
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就一味缩起,只知道拉着花老夫人的手,就是个细水长流地哭啊。
花清远送潘彼德出了花府后,返回来,看到得就是这副情景,不免得摇头,他轻轻地拉了一下,站在屏风旁冷眼旁观着的他的母亲柳云芳。
母子两个来到外间,花清远低声问:“好好的上什么吊?”说起来他三哥和三嫂还算新婚呢。
“还不是小院那边的事捅出来了吗?”柳云芳冷笑一声。私生子养在家里,还能不爆,那警备司令署的七小姐会是个好惹的?
若不是花老夫人跟着急火攻心昏厥过去,她才不会叫自己儿子回来呢,她就摆茶桌、预备好茶水、端上小碟,准备开始看笑话了。
柳云芳所指的小院,花清远是清楚的,他三哥花清迟的婚前桃花债就在那小院子里藏着呢。
那是纸里包不住的火,早晚会烧出来,花清远早料到会有这一出的,只不过没想到,这倒霉事竟让他来收拾乱摊子。
“娘,你什么意思?”他向来只扫自家门前雪的,他和秦若然生的两个哥哥也不亲,他没必要帮着操心的。
他偶尔去拘留所里,帮着捞几回他四哥,已经算他仁至义尽了。最主要的是不想家丑外扬,且这样的家丑与他也有影响,如今轮到他三哥房里事了,这绝不该他来过问。
“咱们娘俩能有什么意思,咱们不像他们,咱们可是盼着他们好的,但……这事……总是事与愿违,”柳云芳极力压制,却还是不免带出些兴灾乐祸来,“人家秦若然是你三嫂的正经婆婆,她自己儿子的事难不成还要我去理会?再说了,你三哥自己的亲弟弟又不是不在,那边等着你四哥回来,让你四哥去头疼吧,有得闹的,咱们只消孝顺好你祖母就是了……”
柳云芳向来是有主意的,两边对垒这么久,她占的便宜向来比吃亏多得多,如今花家大形势如此明朗,她断不会过问的。
秦若然以及秦若然儿子的事,她可以不管,但她自己儿子,她怎么能不管。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说这事时不发火,“你,你这段时间都住在他那儿?”
花清远额上的青筋快速地跳动了一下,却还是点头,实话实说:“是!”
“你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知道?”柳云芳就搞不懂了,她儿子这脑袋是什么结构的,那个程蝶衣可有什么好的,值得他如此眷恋。
“儿子还怕别人不知道呢!”本来也不是该瞒着的关系,那样太委屈蝶衣了。
程蝶衣跟着自己已属辛苦,自己怎能忍心看着他还因着自己受这份挤兑,——不管换个谁来问,自己都承认。
花清远想过了,自己会说是自己强迫了程蝶衣的。
在这个黑暗的社会里,毕竟自己是站得比他高的,自己做了恶人,就会有许多人同情他吧,这样,他与这世间的压力会小不少的。自己哪怕偶尔不在他身边,他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你……”柳云芳险些被气得和花老夫人一样,要不是这里不是她的小院,她都想好好捶自己这糊涂儿子一顿了。
“娘,你别气,”花清远连忙伸手扶住了被他气得摇摇欲坠的柳云芳,“这事,我也没有办法,你说,我就喜欢了,他就长我脑子里了,我除非死……”
“休得胡说,你娘我还没说死呢,你总提这字做什么,”柳云芳伸手堵住了花清远的嘴巴。
这是她于高龄费劲辛苦生下来的小儿子,她恨不得含在嘴里一辈子的,哪里听得了花清远总把‘死’字挂在嘴边。
“是,娘,我就知道娘是最疼我的了,”花清远在他娘的鬓边摩擦了一下,像未成年的小孩子讨着宠。
柳云芳的心里再有什么不舒服,总是放下了些,儿子只要还在她身边就好,可是……这事真不能这样下去了。
“你就知道怏着我,看让你爹知道了,你怎么办?”
柳云芳想着拿花盛璋来压压花清远,谁知道花清远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管他怎么想,儿子的心里,只有娘你,别人……随他去吧。”
这可不是花清远浑说与柳云芳的,花盛璋与他,真的只是名义上的父亲而已,他与花盛璋并无多少感情,又怎么会在意花盛璋把他如何。大不了如他五哥一般,被逐出家族宗谱,他又不是自己生活不了的。
不过,他觉得花盛璋是不会这么做的。
不管怎么说他与他五哥毕竟是不同的,他犯的不是政治性的致命错误,给家族带不来什么危害。
他若是被逐出家门,第一个和花盛璋闹翻的就得是柳云芳,其后就是他的两个兄长,他们母子可比他们父子亲厚许多的。
花盛璋不会掰不清这个道理的,不念亲情,只说权衡利弊也不会这般行事的,大不了骂他糊涂骂他不孝骂他缺心眼,把他赶出花府,另立门户而已。
后果什么的,花清远从不在乎。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该做还是要做的。
“你父亲带着你三哥去太原,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好像你不是他的儿子似的,你们自己本事,就该都是你们自己去熬呗,他与那人生的,就何该享受他的奔走吗?”别说花清远不念着花盛璋,她每提起花盛璋,也是分外气愤的,这人啊,心是彻底长偏了。
“娘,你这气话说说就行了,千万别钻那个牛犄角,我们谁稀罕他那点儿……”
他爹偏向也不是一日二日了,但看到现在,也没看他爹偏着的那几个如何好了。倒是他自己的兄长们更加出人头地,连着他这个后来的,都慢慢地经营出人脉网,慢慢爬了出来。
所以说,人啊,不能指望着谁,要靠还是靠自己。老天爷给了你时运,你也要对得起老天爷,付出辛苦来。
“我就是看不惯!”柳云芳明知道这些,还是觉得不气顺。
她这辈子是指望不上老公了,只能盼着儿子一个比一个好。
她想到这里,一把拉住花清远的手,“娘帮你相看了一家姑娘,就是财政厅赵副部长的嫡生女儿,他们家就那一个嫡出的女儿,珍珠似的养出来的,人是极好的了,你看这事……”
未等柳云芳说完,花清远连忙点头,“娘说极好,那自然是极好,儿子都听娘的。”
花清远如此痛快答应下来,柳云芳这口气才算顺过来,暂时也就不理花清远连着晚上宿在程蝶衣那里的事了。
她就不信了,儿子娶了媳妇还能一心扑在那个男人身上?不过就是图一时新鲜而已。有了家,也就走上正途了。
她俨然看到他小儿子家的孩子伸着白胖的手脚,要她抱的情景了。
花清远从花府出来,回到程蝶衣那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程蝶衣还没有睡,坐在竹藤制的摇椅里,翻着一本花清远扔在这里的书,他识字不多,特别是这样的古本,更是很难看进去。
他艰难地翻着,不过是因为这是花清远看过的,他真想融进花清远的世界里,懂一些花清远懂的东西,这样……距离是不是更近一些了呢?
——他不只会唱戏的。
“怎么这么晚还回来了呢?”见着花清远回来,程蝶衣颇感意外,心里却是真实地绽开心花的,他连忙扔了手里的书,迎了过去,“这,这是什么啊?鱼,这是鱼啊……”
“小金鱼,拿给你养着玩的,”花清远把手里拿着的圆形白瓷蓝花的小鱼缸放到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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