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些力气,但好在是能笑出来的。花清远的五官还算精致俊朗,笑得倒不甚难看。
柳云芳的心口却是疼了又疼的,她那一下子实是重了,她哪里想到没有打到狐狸精,而是打到了自己儿子。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她虽到不了老太太的年纪,但也是最疼小儿子的,那是她的心疼肉,她当时就后悔了。
自己真是太急燥了,怎么能在听了消息之后就带着人找上门来呢,自己应该暗暗的,趁着小儿子不在的时候,把这个狐狸精悄悄处理掉,等儿子回来时,他还能怎么闹腾吗?自己可是他的亲妈。
柳云芳暗怪自己在这方面的斗敌手段太匮乏、斗敌经验太直白,老话说得就是对,无论是事是人,只要真的牵扯到自己动心动肺的地步了,难免就会慌乱、急燥从而糊涂了。只是如今自己再想背地里下手,怕是有些难了。
恍如当年自己第一次带人去抓花盛璋的狐狸精,差一点被那狐狸精反伤一把抓掉了一缕头发,那时自己是真的爱花盛璋的,后来……每抓一次,爱,淡忘了一次,等到十几次后,就只是抓的乐趣了。
“你说什么怎么办?”柳云芳最受不了她家小儿子这副淡心淡肺的模样,正好与她此来的作风相反,很以柔克钢之嫌,她倒是有些怀念她家小儿子没有去英国时的急燥红脸的模样了,简直是越想越觉得小儿子那时的可爱了。
毕竟那个时候,小儿子还是很懂得调戏后院叫桃花的小丫头的。若不是自己拦着,差不多就要私定终身了。
哎,如今想想,当时自己的脑壳一定是被山西毛驴踢了,——烧火的小丫头总比戏台上的男旦强许多的。你就是让佘老太君给她儿子去选,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杨排风,而不会为儿子选个男人吧,哪怕那个男人会唱全场《杨家将》,给他老杨家歌功颂德。
“你还真打算和他纠缠在一起吗?你也不想想你的名声,不想想花家的名声,不想想你的将来……”
柳云芳举出一串的‘不想想’,花清远也不打断她,任她说着,女人……你总得让她说得痛快了,她才不会积火的。
等柳云芳说得口干舌燥,顺手去拿那杯奶茶一口喝下时才发现,原来那杯凉透的奶茶早早被花清远换成了温热的,喝进了身体,从嘴里一直到胃里,都是那么的暖暖的。
柳云芳的鼻子忍不住一酸,差一点哭出来,她的儿子多好啊,不但相貌堂堂,还性情温和,不是她自夸,那是最最难得的好男人了,让多少名门闺秀望穿秋水的。
她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培养成人,从未想着让他学他的哥哥们攀高门,只愿着他娶房娴淑的媳妇,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他一辈子,没想到,因她的一时疏忽,竟被个男人糟蹋了,这……这叫什么事啊!
柳云芳越想越不甘,她逼问道:“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个说法,怎么处理他?”是沉塘还是杖毙,这些都是她家处理狐狸精的老规矩,当然这老规矩是指她的山西娘家。她的夫家花家是没有这规矩的,花盛璋怜香惜玉的很。
“娘说笑了,蝶衣一个大活人,怎么能用处理这种词汇,如今已是民国了,讲自由讲民主,蝶衣是独独立立的公民,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他情我愿,永远到不得处理的地步。”
花清远说得细声慢语的,间歇还捏一小块莲子糕扔进嘴里,抿嚼一下,觉得有些滋味还点点头说:“娘,你尝这个,很是酥软。”气得他娘一个倒仰,差点从椅子上面跌下来。
花清远拍拍手上的糕屑,扯了帕子擦了一下嘴角,接着说:“娘,我是喜欢蝶衣的,我不求你能成全,但求你不要做什么伤害到蝶衣的事。”
自己的娘自己怎么能不了解,今日这一灾算是挡住了,明日、后日、大后日……这日子还长着呢,他也不能把程蝶衣变成个巴掌大的小人时时带着。
“儿子只想说一句,与这世间,蝶衣有多好,儿子就有多好,蝶衣不在了,儿子必然不在了,他生我生、他亡我亡,儿子打定主意与他做一对的。”
花清远说这话的时候,一改之前懒散淡然的语气,字字铿锵有力,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犹豫迟疑,眼神更是清澈坚定,说得是一生一世的誓言,却没有半分发宏图大愿的架势,但柳云芳就是懂了,她儿子绝不是威胁她,她儿子真会这么做的。她竟一时失了主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才好了。
而后窗,某个无人的角落里,有个人偷听壁角偷听得毫无压力,那句‘他生我生、他亡我亡’说得那人都忘了,他脚上穿的是用白布裹了的简装鞋子。
作者有话要说:哎哎,最近更得都有些晚,家里有事……
☆、持久之战
柳云芳怒气而来、败兴而归,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委靡不振地偎在轿车的后排座处。
这一早晨发生的事,足可以颠倒她大半生的骄傲,她的拳头紧紧地攥着,画着芙蓉花的指甲扎进了皮肉里都没有发觉。
如她所愿,她儿子花清远向她摊牌了,除了结果不尽人意,别的竟也没有超出她太多想像。只有她儿子花清远那般地疼爱程蝶衣,却是大大地出乎她的所料的。
不得不说,她的第一步落空了。
做为一个在花府后宅斗了半辈子的女人,她的计谋绝不仅简简单单地就这么一丁点儿,她这次大张旗鼓地来,做的只是一个试探。
她先要用这种过激的手段看一看花清远对程蝶衣是个什么态度,测一测她儿子的底限是多少,但凡花清远流露出一点不坚定来,她都会当机立断,直接处理掉程蝶衣,不留任何后患的。
如果此路行不通,那这场战征就要拉得持久且需巧妙了。
闹到这种地步,柳云芳是一点不怕,她带来的人都是她的贴身之人,她大闹程蝶衣府上的消息,自然而然的会被封锁起来,大户人家的习惯,自家就是放个屁,也不会让外面闻到的。
柳云芳相信程蝶衣府里的人,花清远自会封口的。在事情没有个定数之前,花清远也不会让他和程蝶衣的流言满天飞的,这毕竟于程蝶衣的名声也是不好的。
柳云芳有些疲惫的揉揉头,想起花清远说的那句‘他生我生、他亡我亡’,这明显就是向她宣布,程蝶衣若有什么差池,他的儿子必要感同身受。
别人什么样子,柳云芳都可以不理,但自己儿子,她真是下不去手的,看来,接下去的步子要缓一缓了。
柳云芳走后,花清远着人收拾了被柳云芳砸损的东西,下人小厮自不用吩咐,当初选用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嘴严。
轻轻地推开程蝶衣的房门,花清远还在想着他回来的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呢?
他往来生意之间,奔走于各个城市,行踪算不得诡异,但也是飘忽不定的。他没有和家里的任何人提起,昨天他会回来的,而事实也是昨天他天津那单生意的另一方有事回不来,这才恰巧赶回北平,连他自己都无法预算的事,自己深宅里的娘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细数自己身边的人,跟着自己回来的只有那个司机。跟着自己的司机是自己惯用的,了解自己是什么脾气,断然不敢泄露自己的行踪,程蝶衣这宅子里的人更不敢了,除此,还能有谁呢?
花清远微微皱眉,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疏忽的地方,若真是那里,自己得着人注意些了。
花清远推门进去时,程蝶衣已经衣装规整地坐在靠窗的书桌旁了,正拄着下颌,望着门口,见他进来,连忙起身,“你……你娘……你娘她走了?”语气颇为忌惮。
“嗯,我刚送走她,”花清远笑着走过去,“你不用怕她,她其实挺和善的。”花清远脸不红心不跳地用‘和善’这个词形容自己的娘。
程蝶衣却是不敢认同的,他抬手摸了摸花清远还红肿的脸颊,“你娘和善我是没看出来,不过,她的手劲倒是挺大的,我那里有药,我拿来给你涂抹些吧,好消得肿痛下去。”
“嗯,”花清远拉了把椅子,坐了下去,“等你以后和我娘接触久了就了解她了,她是个特别护短的人,等她认同了你,你就是杀人放火了,她也说你是好的。”
怪不得都说男人是夹心饼,处在媳妇和娘之间,若是一方不待见另一方,最先遭罪的就是夹在中间的他们了。
之于自己这种状况还要严重一些,他最亲密的两个人已经不是待见不待见的问题,直有一点针尖对麦芒了。
“她,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认同我的,”这点自知之明程蝶衣还是有的。他也想和花清远的娘、不只是花清远的娘,还有花清远的其他家人,好好相处,但现在看来,这实在困难。
程蝶衣拿来了清凉的药膏子,很仔细轻柔地给花清远肿胀的脸颊上药,“都是我不好,害你平白无故替我挨这一下子。”
“又说口不对心的话,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明明是好开心的,”花清远轻轻淡淡地揭穿程蝶衣的小心思。
相对于花清远的投之以桃,程蝶衣立刻报之以李了,他涂药的手故意地重了一下,但花清远的话却让他的心里泛了蜜似的甜着。听着花清远呲牙抽出一声凉气,他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个时候犯小孩子脾气了。
花清远却是半点不在意的,只说:“顶着这张脸,怕是没法子出门了,袁四爷那里要改天再登门讨扰了。”
“那是自然,你这几天哪里也不要去了,”程蝶衣很娴熟地接上话,“就住在我这里吧。”说完,他的耳根像是起了连带反应一般,马上发起烧来。
“好,”花清远半分没有推脱,“晚上我陪你去戏院那边,我在后台你的化妆间等你,待你唱过戏后一起回来。”这说得就很有小夫妻的味道了。
程蝶衣本来是想点头的,可又想到花清远的脸,后台虽没有前面的人多,但也是杂来杂去的,很不妥当,“你还是老实呆在家里吧,都说是不能出门的,还送我去做什么,让别人看到你的脸问起来,你该如何解释去?”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就说你昨晚睡得不老实,手肘不小心碰了我一下。”
听到花清远如此淡定的解释,程蝶衣不淡定了,耳根的红已经漫过了脸颊,快要汇合在一起了。
他甩了手里的药,“这么大的黑锅我可背不起,六少爷你以后还是自个睡吧。”
“真要那般,爷还哪里睡得着了,”花清远笑着拢住双手,拉住程蝶衣的手,“这顶黑锅,蝶衣你是背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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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承诺
大红门戏院的前门,早早的就守候着一大批戏迷了,都是等着一睹段小楼和程蝶衣两位角的风采的,但让他们失望的是直到戏院里面的正戏开始了,他们仍是没有看到两位角儿的影子,这全是因着他们两个今儿没走正门,好像商量过似的,都走的是后门。
程蝶衣自不用说,因着花清远赖皮赖脸的一定要跟来,他们是必须走后门的,而段小楼为什么也走了后门,花清远和程蝶衣并肩进来时,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段小楼今天来得早,正如平常一般坐在半身镜子前,一个穿着金黄色薄夹袄、挽着简单发髻斜插流苏银簪的女子,拿着画笔正给段小楼勾着脸。
就在不久以前,这个活儿还是程蝶衣做的,他们人未迈过门槛,就听到段小楼说:“师弟说,这眉应该画得高些……”那女子的手就不动了。
花清远已经猜到,眼前这位女子就是段小楼为之上演‘黄天霸’大闹‘花满楼’的花魁菊仙了。
紧挨着程蝶衣的花清远也明显感到了程蝶衣的身体僵硬了那么一下,花清远快速地拉了他的手,长长的袖筒下面,并不惹人眼目,但正对着他们的段小楼和菊仙却是看得清楚的。
段小楼盖着半边大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花清远一点不在意,而那位菊仙小姐一看就是个灵通的人物,她放下了手里的笔,笑呵呵的走过来,和花清远打着招呼,“这位就是六少爷吧,我常听小楼提起你,小楼总是说要没有六少爷您的提携,他和蝶衣是红不得这半边北平城的。”
花清远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他从不和女人过份地牵扯什么关系,别说是菊仙这样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人,就算是在自己府上,花清远也很少和女眷们有来往,他的小院里更是一个侍候的丫头都没有。
花清远很清楚,在菊仙的心里,自己和程蝶衣不管是什么原因好在一起的,都与她没有多大关系,细说来还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没有程蝶衣纠缠着段小楼,也让段小楼断了心里那不该有的念想,自己也算得有钱有权、横霸一方的,这座戏院有自己做靠山,她与段小楼背靠大树好乘凉。
“想来这位就是段老板的未婚妻了,花某失礼,初次见面,也未及带份礼物。”
花清远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这只是他的习惯。他之所以摆出这个态度,不过是因为这个态度是最容易摆出来的,惹不起什么麻烦且带来的好处颇多。
“六少爷客气了,小楼和我的婚礼,六少爷您能陪蝶衣一起来,就算是最好的礼物了。”
菊仙是个风情世故的女人。在那种地方生活多年,早就磨炼得一张巧嘴,懂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了。开话出来,比段小楼还要敞亮。
那个‘陪’字,说得花清远心里很舒坦。
“那是自然,”花清远这次拱了拱手,比之前的点一下头动作大了几分,却还是点到为止,并不想与菊仙深说。
菊仙哪里看不出,连忙把话头转向了程蝶衣,“师弟啊,你来了,净面的水嫂子给你打好了,放在里屋了。”
因她的突然出现,原本是背对背坐着,可以从彼此梳妆镜中看到对方的两张梳妆台,被气急的程蝶衣着人抬到了里间。
程蝶衣对菊仙从来都是横眉冷目的,这次也不例外,不搭不理的扭身进了里屋,在他的心里,菊仙始终是抹不掉‘入侵者’这个名头的。
花清远说了一声‘抱歉’跟着进去了。以往见到他就很热情的段小楼一直阴沉着脸,始终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花清远也只当没有瞧见他,难道还要自己主动拉下脸和他说话吗?这有点不太现实了,也不科学啊。
花清远进为的时候,程蝶衣已经坐到了镜子前面,旁边铜盆里的温水,完全未动。
花清远当然了解程蝶衣是个什么心意,他拿起铜盆,二话不说,把里面的水倒到旁边的痰盂里,把铜盆放好手,又换了新的水进去,伸手试了试水温后,笑着逗程蝶衣,“我的角儿,用不用爷亲自侍候你洗脸上妆啊?也给你描个眉勾个脸的。”
这一句话就把木着一张脸的程蝶及逗破功了,程蝶衣真想捶花清远一下,这人啊,怎么就能这么讨厌。
“你以后不要和她说话,”程蝶衣推开了花清远,站到脸架前面,洗起脸来。
“为什么啊?”花清远明知故问,他就是喜欢逗程蝶衣,从昨天到今天,他忽然发现,炸起毛来的程蝶衣还是挺有意思的。
程蝶衣猛地回头,狠狠地瞪了花清远一眼,“我讨厌她冲你笑时的那张脸。”已经失去一回了,不能再失去一回,同一个地方怎么也不能连续跌倒吧。他还要不要活?
花清远慢慢地眯起了眼睛,神色凝聚地看着程蝶衣,直到把程蝶衣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扭开脸去了,花清远才说:“蝶衣放心,这一世里,除了你,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不会动心的。”
程蝶衣之前因花清远和菊仙说话引起的酸酸胀胀的一颗心一下子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