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房的门从来不锁死,她猛一推门,翻身锁上门。
然后躲进了写字台下面,这仅仅是出于本能。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做尸检,既然这里的医疗设施齐全,应该不成问题。只不过这些人看起来确实不够专业,并没有清理现场。
我有把握他们并不是有报警之前保护现场的意思。
曹护看到了什么?我使劲地抓着头,既无法缓解里面的痛,也没有阻止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下来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的身体再次反应快过我的大脑。
既然现场没有破坏,曹护最后看到的,就是现在我能看到的!
曹护扭曲狰狞的脸浮现在我脑海,我拼命甩着头,尽量不去想她的鬼魂在我的背后。
小时候听说,据说鬼魂都是跟在人背后的……
记得曹护最后怪异扭曲的姿势,腿朝里面,一只手在外面,脸却别向里侧。
我下意识地脸朝里一侧,一件奇怪的东西出现在我眼帘。
一件白大褂,耷拉在写字台一脚。
普普通通,白色的大褂,任何医院里的任何办公室里,任何一张椅子一个衣架或者一张写字台上,耷拉一件白大褂绝对都不是问题。
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从这个角度,这是曹护最后看见的东西。
我的心脏一阵狂跳,伴随着眼球刺痛,眼前不断的发黑。但我还是颤抖着手摸向那件白大褂。
前一天,和金罗二人听到歌声冲出门,恍惚似乎这么一件白大褂在墙角晃动。一晃而过,我不确定到底是谁穿着,或者有没有人穿着。
在追逐中无意间回头一望,一个白大褂的身影在餐厅的门口。灯光从餐厅里投射出来,我只能看见一个阴影。
而现在曹护死在写字台下面,她的狰狞和可怖的表情预示着她的死亡的诡异。而在她的最后时刻,她也看见一件白大褂。
正是我眼前的这件。
也许,谜团都从中而起吧。
我拿起白大褂的衣角。
衣服很轻,我的手却很重。衣服上普通的皱褶在我嘣嘣乱跳的心脏驱使下都显得狰狞可怕。柔软的质地也给我一种可恶的恶心感。
我展开衣服,衣服并没有和其它衣服有什么不同。就在巧合这个词正安慰性地闪过我的脑海的时候,一个古怪的符号出现在衣服角上。
那是被人绣上去的,花写的英文字母“L”。
是那个失踪的李护!
我感到本来在急促跳动的心脏瞬间一停,眼前一片发黑。
再次睁开眼睛,写字台和白大褂不知去向。我躺在病床上,眼睛因为长时间没有活动而显得干涩难受。
我再次昏迷了。
床头上有眼药,看来是在我昏迷的时候依然有人为我翻开眼睑滴药。如果不是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我恐怕还会觉得这里照顾病人相当周到呢。
不过,经过了刚才和黄院长的交锋,以后自己还会不会得到这样的照顾就难说得很了。
脑袋里面,还残留着头痛、眼痛过去之后的余悸。我起身给自己滴了眼药,闭上眼睛等待了一下,让药效慢慢的发挥。然后我起身走到窗前。天色正昏暗,窗户外面就是许多株参天大树,靠得非常近。如果不是窗户有铁条封死的话,我都可以探身摸到。一道大门在窗下几十米开外。门外隐约是一条不大宽的路,但应该可以通汽车。
显然,这不是先前我的房间。从窗外的景色上看,倒像是餐厅下面。我记得餐厅外面就是这样许多大树一直绵延成一片密林的。看来这里离餐厅不远,应该是在我昏迷的时候,他们把我转移到了金惠生旁边的空房间里。
如果我还有力气的话,也许可以守在窗边,待外面一旦有人或者车经过便大声呼救,以图自救。不过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这样,我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脚下便发软,山风一吹便头昏脑胀,于是我只好回到床上。
昏迷,然后苏醒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这是第二次了。也许在我头一天从昏迷起身的时候并不是在这幢楼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我起身之后见不到一个人。但如果是另一幢相同结构的楼,怎么会恰好在同一处房间里有电脑?怎么电脑房里有相同的摆设?而且我隐藏起来的文件怎么会原封不动呢?
我想不通,也没心思再去思考这个问题。陈青刚才进来的样子让我失望,她并没有和我多说话,因为没有机会。跟随着她身后,还有黄院长和另外两个戴口罩穿白大褂的男人。
“醒了?呵呵。你又睡了一整天。”黄院长皮笑肉不笑。
我没有答腔,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对付。
黄院长接着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发现你时,你在写字台下面昏迷了过去。当然,我们都知道,那间房子里发生过什么。这就让我很好奇,”他面色凝重道,“你一个病人,偷偷打开锁上的门,跑到写字台下面干什么?那个地方,可是才死了人的呵。”
“是曹护。”
“对,是曹护。”
“曹护是怎么死的?验过了吗?”
黄院长耸耸肩:“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将脖子放平,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她是你的下属,在工作期间死亡。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不过我知道的是,从发现她的尸体,到第二天中午之前,我都没有发现有任何人考虑过报案。你问我这有什么关系?有。我是一个警察,还是刑警,每当我遇到发现尸体而不报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哪怕一次没有发现其中另有隐情。你们报案了吗?警察来过了吗?自杀还是他杀?死因是什么?”
黄院长堆着笑的脸皮垮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作为一个警察,路见不平所以去调查是吗?”
“这有什么关系吗?”我将这句话原话奉还,心里有一丝得意。
黄院长叹了口气:“那么……在我们的人打开门之后,看见一个疯子在屋里大声喊救命,并且高声嚷嚷:‘有鬼!有鬼!’这,也是一个警察在调查案件?”
我腾一下坐起来:“什么?”
他道:“当然,任何人面临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尴尬,可是,这是事实。这不得不让我问一个问题,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完全不记得了。
我完全不记得有在电脑房里大声喊“救命”或者“有鬼”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从直觉上判断,我认为黄院长并没有骗我,这样的事情,恐怕很难编出来。
看来,我从看到那可憎的衣服,到昏迷,中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我道:“那我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黄院长道:“事实上你并没有昏过去,只是发了狂。你觉得你昏迷了过去,其实只是我们给你用了镇定的药物——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耸耸肩道,“我头天晚上看见死人受了惊吓,睡觉梦游也说不一定。不记得,没有印象了。”
“你!”黄院长怒道,“梦游能进锁死了门的房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既然病人能被医院擅自扣留,梦游到什么地方去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我这句话,黄院长稍稍镇定下来。
我这句话的意思,明白人都懂。黄院长显然不糊涂。要想让我合作,当然不可能在现在我已经怀疑这个地方这些人的时候,在我带着敌对情绪确认了自己的境遇的时候。黄院长并没有如我想象中的打哈哈说这是个误会什么的,然后编造一套漏洞百出的谎言企图蒙混过关,而是直截了当地扶了扶下巴:“我现在没有时间给你解释。看得出来你有很强的抵触情绪,而且显然已经作出了你自己的结论,虽然实际上并不正确。解释的工作我安排给其他人,请你相信,第一,是我们救了你一命;第二,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因为也许还需要再救你一命。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我需要处理许多问题,所以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重新从床上坐起来。
“实话告诉你,你们来这里,是因为别处根本无药可医!”黄院长冷笑道,“我们的药是唯一有效的,我们的治疗手段是唯一有可能成功的。”
有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做实验吧……只听黄院长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你会不舒服,但我明确地说,没错,就是拿你做药物实验。做这个实验,你有生还的希望,不配合,死路一条奇Qīsuu。сom书。你自己选吧。提醒你一句,就算不配合,你也别想着放你出去,你的病有传染性。”
我默然半晌,然后决定先说说再看。黄院长无耻的坦率,基本上可以说明他的话是真的。那么和他配合,总归比不配合的好,毕竟身体是自己的。虽然他也坦诚药不一定有效,但如果不配合的话,也许这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这样的真小人,反而让我相信他说的确实是事实。于是,在他一番有理有据又带威胁的话之下,我不得不和盘托出了小李衣服的事情。
但我没有想到他走之前的表现会是那样。
“不可能!”他听完之后竟然暴跳起来,“不可能,你说谎!”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实在不想再做解释。要回忆一次在写字台下面看见小李的白大褂,都是很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情。不过,姓黄的反应也太过分激烈了吧?
“你说谎!你胡说!你别想骗我!”他洪亮的声音咆哮着,回荡在房间里,震得我耳朵一阵阵生痛。两旁的两个男护士和陈青都不断地劝他。
“院长,回去再研究吧……”
“院长,别发火,毕竟他当时神智也不清楚啊……”
如此之类。
我闭着眼睛,翻身睡下去,懒得再看他。好不容易两个男护士将他劝出了门,忽然“砰”的一声,他又推门冲了进来。
“不可能!我告诉你!你这是荒诞可笑愚昧愚蠢的迷信!”黄院长道,“我告诉你你这个没有科学素质的白痴,没有鬼!绝对没有!不可能有!”
两个膀大腰粗的男护士模样的家伙几乎是把他架出去的,就像前一天发现曹护尸体后他们把我架回病房一样。
临了,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的个头矮矮的家伙回头道:“不好意思,他有点激动过了,你注意休息,”又吩咐道,“陈青。”
陈青点了点头。
待他们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陈青。莫名的压抑气氛在房间里流淌,我们出于某些原因而不约而同选择了保持沉默。一时间,越发尴尬。
慢慢的,我把眼光看向她,她也看向我。楼下还隐隐传来黄院长不甘心的咆哮。我笑了笑,忽然很想开口问问她能不能让口罩下的脸给我看一次,我几乎有把握,如果我这样要求她会同意的。
但她的口罩下嘴巴先动了动。
我不知道她会说什么,但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就在她的口罩动了动的时候,门“咚”一声开了。
我抬头,看见金惠生愕然在门边。
他道:“看起来你好多了。他们说把你转到了我旁边,我就起来看看。”
陈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道:“你们先聊。”又对金惠生道:“你最好还是少走动,多休息休息吧。”说罢出门而去。
待她出门之后将房门掩好,金惠生一下子窜到我面前,用走掉的声音道:“怎样?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黄院长抓狂般的表现让我怀疑是不是他也应该住到我隔壁来检查检查。我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也不清楚他这样激动的原因。我只知道在这么激动的下面,必然掩盖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就像我看到的可怕事情,就像金惠生的饮食。
金惠生挺着脖子上一层盖一层的鸡皮疙瘩,听完我的叙述。即便我不是罗卫民一样的作家,无法准确地用语言来表述当时的情形和我的心情,但看起来他也被吓得够呛。不过后来他说:“你一大声闹,全楼的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被吓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由此证实至少黄院长在一件事上没有骗我——我确实大喊大叫救命有鬼相当长一段时间。
金惠生道:“你昨天吃饭时候分析和刚才分析的都很有道理,尤其是关于说实验的部分。昨天晚上曹护的事情带来那么多的变数,尤其是让楼下潜伏着的那么多人暴露出来,充分说明问题。虽然我们不知道到底你看见了什么,不过刚才吃中饭的时候,我和罗卫民讨论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有兴趣听吗?”
“当然,你们讨论出结果了?”
“不,是关于那个影子和那个声音。我和罗卫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最后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真地听到过歌声,对不对?罗卫民也听到过,加上昨天那一次,是两次。但我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疑惑起来:“那你昨天……”
“你仔细回忆一下,昨天我有说过我听到歌声了吗?没有!我是看见你们两人表情异常,然后你突然跑到门口去。罗卫民跟在你后面。”
“这说明了什么?”
金惠生皱眉道:“整个事情,我从头到尾既没有听到歌声,也没有见到飘忽的人影,完全没有!罗卫民听到了歌声,但今天中午在吃饭的时候我逼问了几次,他终于承认,他没有看到那个身影——就是你形容的那个。他说他看到了,只是让他的话更有可信度而已。他只是到了歌声。”
我点头:“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亲耳听见又亲眼看见的,只有我一人罢了。不过,说到歌声,我听得并不真切,朦朦胧胧的。”
“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听上去,好像耳朵里有团棉花塞住一样。”
金惠生耸耸肩:“不明白。对了,你自己也说,你的眼睛……”
我道:“我知道,幻像是吧?我的眼睛确实靠不住。”
“对,我是这个意思,你别介,我也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
“你没发现我说话的声音不对头吗?”他苦笑道。
不错,我点点头:“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睡一晚上,起来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又开始变声了,说话老是跑调。我还以为我又回到青春期,开始变嗓了呢。”
我疑惑道:“也许只是有点感冒,嗓子不舒服……”
他摇头道:“如果单单是这样,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还有更大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吃东西。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发现我吃什么东西,那味道都很不好受。不,以前也不大对头,不过不是像现在这样,吃什么都滑滑腻腻,味道带着腐烂的腥味。”
“什么?”
“像吃生肉一样。或者说,像吃尸体一样。”
“……”
“我什么也吃不下了,”金惠生苦笑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除了直接输营养液。”
“那么,曹护到底是怎么死的?”
餐厅里,我和金惠生、罗卫民二人聚在常在一起吃饭的角落上。一宿的混乱早在整个医院的内部传开,楼下一直没有出面的陌生人们,一直隐藏起来的黄院长,曹护的惨死和李护的衣服的传言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而在这其中,曹护的尸体的发现无疑是影响力最大的——尽管对我来说,更可怕的是李护的衣服 ——这样一个问题也许能造成医院的混乱,但也可能造成我们逃出这个医院的机会。就在刚才,我已经和金罗二人彻底交了底,也相互取得了信任。我想,凭现在虚弱的身体和严密的看管,我们中任何一人要独自逃走都不会有太大的可能。所以我以为,以曹护的死亡为契机;挖掘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会比较可行。
曹护尸体的发现我也在场。头一天我虽然只是粗粗一看,但并没有明显致命的外伤,也没有外流血。她既然像后来的我一样蹲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之内,身体盘成一团,用钝物伤害成致命的内出血也实在太困难了。
“这事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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