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阿珠骇了一跳,目光旋即慌张的转到了榻上正准备起身的胭脂雪身上。
接到视线的胭脂雪穿衣动作一顿,视线刻意敛却往昔的冰冷,温和的打在阿珠的身上,“怎的了?”
阿珠胆小,下意识的时候,她总会刻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冷漠吓人。
果不其然,阿珠并不觉得此刻的胭脂雪可怕,反倒让人有想要亲近的柔和,便没有被吓着,很快在舒了一口气之后,就吱吱唔唔的回答起来,“刚,刚才阿珠去大厨房要些食材的时候,路过前厅,见着有一大堆的丫鬟婆子围在前厅外头,阿珠一时生了好奇,便上前去打听了……。”
“结果呢?是不是那个窦箫玥又回来闹来了?”想起昨天窦箫玥临走前不甘的样子,流苏很符合逻辑的揣测道。
阿珠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是……。”
“哦?难不成这太傅府还能闹腾出什么新鲜的幺蛾子?”说这话时,流苏的目光不自觉的瞥了一眼神色淡泊若有所思的胭脂雪。
昨天王妃对那三个姨娘的威逼利诱还历历在目,莫非是三位姨娘行动迅速,现在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
这时,胭脂雪忽的插嘴,眉头蹙的很紧,“是不是出大事了?”
流苏那投来的一撇目光是什么意思她很清楚,但是,她可不认为三位姨娘会有如此雷厉风行的手腕。
毕竟这一次要布的局不比上一次对付窦箫岚的那么简单,何况窦箫岚那事本来就是事实,她们只是从中轻松的添油加醋了一把,才能轻而易举的收拾了窦箫岚而已。
这一回,要斗的可是皇后身后的整个定国侯府,一步踏错,可是就要粉身碎骨的。
以三位姨娘这种内宅妇人的眼光和手段,定是要慎之又慎,还得她的配合。
现在她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所以绝对不可能,会是三位姨娘在出手。
而之所以她会认定是出大事了,那是因为她太了解燕煜了,所以她知道,该是燕煜还击的时候了。
阿珠连忙点头,目光崇拜的望着胭脂雪,“是,是的四小姐。”
“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你倒是快说呀!”一听是出大事的流苏,顿时心急火燎的催促起了阿珠。
阿珠精神一振,看到胭脂雪脸上也浮现起了焦急之色,连忙不敢当耽搁,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数抖落了出来,“今儿个老爷不是称病没去早朝么?宫里边儿就来了信儿了,说是南襄城边突然出现了一股突厥蛮子,将城内的守城将士杀的片甲不留全军覆没,现下这股突厥蛮子俨然在往嘉峪关进军,这才非得让老爷前去商议此事不可!”
胭脂雪浑身一震,“南襄城?”
这个地方,是她前世的封地,地处西南,是一块接壤燕国祁国以及一些周边小国领土的小边境。
只是这南襄边境虽小,却足够龙蛇混杂。
当初在三年多前接洽这块封地的时候,要不是父辈祖辈在南襄颇有威望,凭她一个刚到任的新诸侯,还是一个女人,根本就压制不住。
经过三年的时间整顿雕琢,南襄终于成了她水玲珑的封地,那里的人,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三教九流,都照着她给予的模式相互平衡的生活着。
没有了内忧外患的南襄,可以说,是一个虽然贫瘠,却很静谧祥和的地方,算不上世外桃源,却也乐的自在逍遥。
而如今,一想到南襄城,脑海里的第一个画面,浮现的却不是那些老百姓朴实无忧的笑脸,而是挂满墙头的断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为了让她勾结叛。国的罪名显得更加真实,燕煜确实收买了一匹突厥蛮子,从内破了她的城防,将这些突厥蛮子放进了关内。
那是在半夜,突厥蛮子悄无声息的进了南襄城,却是大张旗鼓极度凶残的在城内烧杀抢掠!
接近一万的百姓,一。夜之间,无一生还。
若不是因为她招惹了燕煜这批豺狼,这些无辜的百姓,就根本不会如此惨死!
所以现在,南襄城这三个字,俨然也成了她不可提及的禁忌。
流苏被这个话题吸引,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胭脂雪的不对劲,继续追问阿珠,“后来呢?”
还沉浸在后续事件的阿珠也无暇再顾忌到胭脂雪,而是慌慌张张的垂下了头,“后来,后来老爷赶紧起来去换上朝的官服,可刚一换好,都要出府了,皇上圣旨突然到了!”
胭脂雪与流苏几乎是同时眉尖一蹙,异口同声,“什么圣旨?!”
两个人加起来的声音有些大,阿珠被骇的身子一颤,而后,目光瑟瑟的往两人身上瞟去,最后,落在了胭脂雪的身上,“是让王妃与燕王和离的圣旨……。”
“和离?!”流苏声音蓦地拔高。
胭脂雪却反倒不说话了,只是双目瞠的有些大,神色滞然。
“为什么?凭什么?!”见胭脂雪木然的反应,流苏愈发恼火,问话的口气便忍不住的有些冲。
阿珠并没有责怪也没有害怕流苏不好的语气,目光有些不知所措的直望着胭脂雪,“听府里的丫鬟婆子说,她们可是亲耳听见宫里前来传旨的得福公公对老爷说,那位祁国的摄政王突然进宫面见了我们燕帝,还说他已经派遣了祁国在南襄边境的边关城里的铁骑将那些突厥蛮子全部剿杀了!我们燕帝为了表示感激,所以许给了这位祁国摄政王一件东西,这摄政王推却了不说,还直言他什么都不要,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来娶我们家四小姐的!”
“祁国的摄政王?!”流苏震惊有余,视线也开始不知如何是好的望向了一言不发的胭脂雪,抿了抿唇,愤愤不平的一拍桌案,“就算是祁国的摄政王又如何?我们王妃已经是王爷的妻子,怎么可以因为他,皇上就要将王爷和王妃拆散,还把王妃判给那什么摄政王,这简直就是滑稽!”
〃是,是啊……。”乍一听到这给消息的阿珠也觉得这件事十分的滑稽不可信,就算到现在,阿珠仍然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好像只是一件捕风捉影的谣言而已。
这时,一直都不说话的胭脂雪突然笑了,笑容充满了嘲讽,“这件事很滑稽么?我怎么不觉得。”
边笑,边继续起了身,在流苏面前转过身去,张开了双臂,示意流苏为自己更衣。
流苏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将手里的琉璃灯一把塞到了旁边的阿珠手里,然后捞过chuang头屏风上挂着的衣裙,一一为胭脂雪穿戴起来。
“王妃此话怎讲?”边为胭脂雪穿戴着,流苏便忍不住的问道。
“赐婚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道理可言。犹记得四年前,听说,皇上为了和溱国交好,不也是把刚刚才死了驸马守了寡的长公主,送给了溱国的骠骑大将军么?”胭脂雪毫不掩饰的一脸讽刺的嗤笑,“如今把本王妃送给强大的祁国摄政王,又有什么稀奇。”
“可是王妃,您可是燕王妃啊!”流苏有些抓狂了。
跟在燕王身边那么久,皇帝对燕王怎么样,流苏这个贴身丫鬟看的一清二楚。
尤其,在王爷中毒昏迷不醒的那一年,皇帝当更是经常不早朝,几天几夜的守在王爷身边,甚至一次偶然,她还看到皇帝对着王爷落泪了!
所以,在流苏心里,皇帝是很疼爱王爷这个长子的,是打心眼里的那种疼爱。
而王爷欢喜王妃的事情,皇帝有那么多的眼线和细作在王府里,不可能没有报告给皇帝知道。
既然皇帝知道,却怎么还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王爷已经不再是以前健康强势的王爷了,他现在不但是个病人,是个痴儿,还是命不久矣的将死之人啊!
皇帝不是那么寵爱王爷吗,怎么还能答应这样可笑的事?
流苏的反应之大,倒是让胭脂雪出乎意料。
微微讶异过后,胭脂雪摇头失笑起来。看来流苏这丫头,也是和当初的她一样愚蠢,被皇帝假仁假义的仁帝面目可骗了呢……
“你这傻丫头,你当真以为祁国的摄政王云颐,出兵替我们大燕国收拾那些突厥蛮子,只是因为出于好心好意?“胭脂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流苏毅然摇头,将已经穿在了胭脂雪身上的裙裳锦带系了个兰心结,“奴婢自然不信,这该死的祁国摄政王,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好在我们燕帝面前来邀功请赏的。这不,正好请求皇帝把您赐给了他么?”
“你看到的,不过只是表面。”放下手臂,胭脂雪漫步走向了梳妆台,香妃色的长长裙摆,在身后逶迤出一路的摇曳生姿,“不管皇上是真心寵爱王爷也好,是虚情寵爱王爷也罢。就这么下旨叛我与王爷和离,总归是要在世人口中落下话柄的,总归是于理不合的。为了燕国皇室的面子,皇室那些宗亲也绝不会这么轻率的答应,所以,让皇上同皇室宗亲下此决心的,并不是因为祁国摄政王云颐替他收拾了突厥蛮子。”
流苏和阿珠对视一眼,随后跟了上去,左右开工,一个为胭脂雪上妆,一个为胭脂雪梳头。
“那是为什么?”拿起桌上的蓝玉小梳,流苏动作熟稔轻柔的在胭脂雪及腰的如云缎发上梳了起来。
一旁专心为胭脂雪上妆的阿珠虽然不敢开口询问,眼神也是充满了好奇的时不时撇向镜子里的胭脂雪。
“不是说那股突厥蛮子都已经流窜到了嘉峪关了么?”手指漫不经心的挑着首饰盒子里的昂贵首饰,胭脂雪嘴角笑容渐渐加大,“这不就说明祁国的骑兵也一路追随突厥蛮子到了嘉峪关,才将他们拿下的么。”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流苏手上动作一顿,眼睛一亮,“嘉峪关乃是通往巫峡关的要塞,一旦嘉峪关不保,巫峡关必定岌岌可危,巫峡关对于燕国来说,是整个燕国土地版图的中心要点,一旦失守击溃,将对燕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所以嘉峪关绝不能失守!而祁国的摄政王云颐表面说是帮燕国拿下了那股突厥蛮子,实际,根本就是趁机渔翁得利,不但轻易得了南襄还拿下了嘉峪关!故而,这摄政王根本就不是来我们大燕国的皇宫向皇帝陛下邀功,而根本就是来威胁的!!”
挑了一株与一身香妃色长裙相映衬的杏花簪,胭脂雪斜睨水银镜中的讲的激动且愤怒不已的流苏一眼,毫不掩饰的赞赏,“好丫头,愈发聪明了。”
若是如流苏这般深处在深宅大院里的丫鬟,也绝无这般军事上的见识,想必,也是因为跟在那以前不傻的小傻子身边久了,自然耳濡目染了些的原因吧、
流苏并没有因为自家王妃这个表扬而感到喜悦和自满,反倒一脸愁容,“王妃,现在可不是褒奖奴婢的时候,您快想想办法啊!”
对于流苏如此把自己这个半路主子总是放在第一位的表现,胭脂雪忍不住的会心一笑,神情确实透着无奈,“如今已是金口玉言,板上钉钉,本王妃这次,怕是真的要黔驴技穷了。”
流苏身子一震,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王妃,你说的是真的?”
在她流苏的眼里,王妃可是一直运筹帷幄的,敌人再有张良计,王妃她都总有过墙体的,怎么会?
“王妃我可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囊呐……。”胭脂雪长长的喟叹了一声,遂,将手里挑出的那支杏花簪,斜插在了流苏刚绾好的随云髻上。
这随云髻,发髻层叠高耸,梳法精致细腻,使得女子看起来更加高贵飘然,雍容端庄,也更使女子小脸修长,下巴尖细,轮廓愈发清晰立体。
待梳完这样的发髻,流苏自己都呆了呆,随即对胭脂雪抱歉起来,“王妃,流苏不是有意要为你梳这样的发式的!”
她一向都是以衣着来划分取决要给王妃梳什么样的发式,但这一次,她也未免太不走心了,王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还能为王妃梳这样招摇的发式?
这不是要让外面人看笑话,诽谤揣测王妃不忧反喜,反倒巴不得与王爷和离么?
眼见流苏伸手要来拆自己的发髻,胭脂雪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伸手一挡,“诶,既然已经梳好了,何必要拆掉,再说,这发式难度挺大的,而且不是很好看么?”
望着镜中雍艳逼人的自己,胭脂雪嘴角上的越来越大,一手取过画妆的细蕊豪笔,轻蘸了蘸胭脂盒里的胭脂红,遂,对着镜子,在额头上画起了花钿。
当豪笔退下,一朵红。杏花钿,便赫然应景的拓在了胭脂雪雪白的额头中心。
仅仅只是这么一抹,便更为胭脂雪今日的一身装扮,衬足了华美雍艳之姿,夺目非凡。
就算此刻的流苏和阿珠心情无比郁悴,可瞧了胭脂雪今儿个的模样,都还是忍不住心无旁骛的狠狠惊艳了一把。
惊艳过后,流苏就头疼的揉起了眉心,实在琢磨不透面前这位主到底想做什么,“王妃……你该不会是打击的过了头吧?”
兴许只有这一个勉强的解释,可以诠释自家王妃现在这完全不合乎逻辑的诡异行为。
要知道她这王妃可是自尊心高到了天上的人,如今被人这般算计,还偏生拿不出办法来应对,所以才会受挫至此。
胭脂雪这次没有理会流苏,而是闭目养神了起来,右手食指屈着,指骨有一下无一下的敲击着桌面,似乎……像在等待着什么。
流苏了解自家王妃这副模样的寓意,这分明就是在……
“四小姐,老爷有请。”门外廊上,赫然响起了老管家苍老粗嘎的声音。
这让正在琢磨自家王妃的流苏,和胆小如鼠的阿珠,登时被骇了一大跳。
唯独胭脂雪悻悻然从椅子上起身,一撩挽在臂弯间的长长披纱,纤纤素指微翘轻抬,微扶髻上那支杏花璎珞簪,不点而红的绛唇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转告父亲大人,女儿随后就到。”
对于胭脂雪的半点不抵触的一口答应,门廊上的老管家微微一愣后,便应了是,转身往前院的客厅而去。
“王妃……。”流苏踌躇的朝已经走向门外的胭脂雪唤了一声,她总觉得,太傅胭博渊此刻把王妃叫过去,肯定没什么好事。
胭脂雪扭头看了流苏一样,目光有些玩味,“怕了?”
“怎么可能!”流苏立刻上前,替胭脂雪将逶迤在地的裙摆和披纱稍稍拢起,免得外面沾湿了雨水的过道会打湿了它们。
胭脂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正要转身出去,见阿珠眼中似有跃跃欲试,忙冷了面色,“你就不必去了,好好在这看着七姨娘,知道么?”
阿珠为自家小姐这突如其来的可怕面色一惊,都只会一个劲儿的摇头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流苏见状,对阿珠投以同情的视线。
淅淅沥沥的雨,一丝丝的下着。
出了莺玲阁,走在府中后花园鹅卵石小道上。
将提裙摆这种琐事推给了莺玲阁另外的二等丫头身上后,流苏便撑了一把青天色的油纸伞在胭脂雪头顶,人伴随在胭脂雪身侧。
远远的望去,踢踏着雨水,漫步在雨幕中的主仆三人,真真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江南美人画。
站在前院客厅的回廊上,云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玉骨折扇,抬眸望着园中踏雨而来的主仆三人,心里如是想着,明暗莫辨的目光,却一直都停留在走在最前的胭脂雪身上,一眨不眨。
“老夫管教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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