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萧言之深吸一口气,而后抬脚,缓步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皇帝依旧躺在窗边的那个榻上,兴许是因为情况混乱,赵康找不到别的东西,于是就找了一件皇帝留在御书房的白色斗篷盖在了皇帝身上,此时赵康和皇帝身边的大宫女正跪在榻边哭着,见萧言之来了,两人才连忙起身,让开了位置。
萧言之的脚步又放缓了一些,慢慢地向榻边靠近,而后侧身坐在了榻边,抬手想掀开斗篷看一看皇帝的脸,可手抬了半天,到底还是又放了下去。
“赵大人,父皇有旨意留下吗?”
“有。”
赵康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搬了把椅子都某根横梁下,而后站在椅子上,手上还握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好不容易才把那藏在横梁上手掌宽的长方形木盒弄下来。
从椅子上下来,赵康就捡起木盒,递给了萧言之。
“陛xià的遗旨早、早就写好了。”说着,赵康便又哭了起来。
萧言之接过木盒,淡定地打开,却发现里面竟放着两道圣旨。萧言之将两道圣旨都打开来通读一遍后,就都抛给了徐离善。
徐离善也将两道圣旨都打开来看了看,那其中一道是传位圣旨,皇位自然是传给了徐离善,而那第二道圣旨却出乎徐离善的意料,竟是要将萧言之贬为平民的圣旨。
徐离善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父皇怎么会……”
萧言之却笑了笑,道:“父皇懂我。赵大人,让人去敲钟吧。明儿的早朝上宣读传位圣旨,得让徐离谦更着急一些了,我想在父皇的葬礼之前打完这场仗。”
徐离善握紧了手上的两道圣旨,点头道:“好,我们就在父皇的葬礼之前结束这一qiē。”
犹豫了一下,徐离善又道:“皇兄,宫里的事情我会跟蒋山一起安排好,皇兄要不要先回武成王府休息一下?皇兄的腿伤……”
父皇的死讯一传出去,这皇宫里也该乱得不成样子了,他们除了加强防守保护玉玺的安全和自己的性命,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了,连排查奸细的必要都没有了,这个时期,瞧谁不顺眼杀了便是,哪还有那个心力去一一查证?至于各官署的日常政务那更是顾不上了,都不知道谁最后能活着登上皇位,还管什么政务啊!
萧言之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这才发现衣角处染上了一点儿血迹。
再看看榻上的皇帝,萧言之叹道:“那我先回武成王府了。”
他不太想呆在这个不会说话的皇帝身边。
没敢再让萧言之多走路,也怕走路太慢沿途再节外生枝,胥仁最后是背着萧言之飞檐走壁,伴着报丧的钟声回的武成王府,一行人从天而降直接落进前院时,还吓得护院们纷纷亮出了兵器。
“啧!你们长眼睛是做什么用的?兵器都收起来收起来!”莫名其妙地在宫里打了一架,胥仁现在一看见兵器就头疼。
东贵从里面迎出来时远远地就瞧见了胥仁和其他人身上的血迹,心中顿时一凛,却在走到胥仁面前时才低声问道:“在宫里遇上事儿了?那钟声……是真的?”
胥仁低声回道:“废话,谁敢敲假的?”
东贵赶忙去看萧言之的脸色,却从萧言之的脸上看不出悲痛欲绝的样子。
萧春月也从里面跑了出来,一个字都没说,冲到萧言之面前就张开手臂将萧言之紧紧抱住。
那钟声她其实没听懂,只是奇怪这大中午的敲什么钟,还是问了东贵之后才知道那是给皇帝报丧的钟声。而皇帝是言之的生父,生父死了,言之一定很难过吧?
萧言之怔住,笑着问道:“姐,怎么了?”
可话音未落,眼泪就又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那淡然的声音也瞬间变得哽咽。
萧言之慢慢伸出手去回抱住萧春月,埋起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压不住的沉闷哭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叫人听着心疼。
武成王府的前院里,除了那若有似无的哭声,再无其他声响。
71。第 71 章()
那一天抱着萧春月大哭一场之后,萧言之的精神一直不太好。小腿上那根没长好的骨头这次是彻底错开了,那天会流血也是因为那因为剧烈活动而歪掉的骨头从皮肉里扎了出来。
徐离善登基为帝,虽然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但皇帝的一道遗旨便给了他调遣三军的权利,于是徐离善下令加紧追查徐离谦及云家余党的行踪,蒋家人也格外起劲儿地帮着徐离善打理所有事务。徐离善笑着受了蒋家的这个情,但与以前相比心里却多了一丝防备。
云淑妃依旧悬在朱雀门上方,萧言之只准人给她点儿水喝,其余一概不管,几日下来云淑妃已经狼bèi不堪,只吊着最后的一口气了。
徐离谦混在人群中,红着眼看着生不如死的云淑妃。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悬在城楼上的云淑妃突然抬起头缓慢地四处张望,竟也看到了躲在远处墙角的徐离谦。
云淑妃盯着徐离谦看了看,突然泪流满面,却又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
云淑妃这一笑,徐离谦咬咬牙,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然而不等徐离谦放箭,城墙上突然就有人朝徐离谦放了一箭,那利箭破空而来,直指徐离谦的面门。
徐离谦一怔,心知这是被人发现了,于是收起弓箭转身就跑。
“吴王殿下,咱们可是等你很久了啊。”
楚良领着二十人鬼魅似的出现在徐离谦身后。
这几日每日都有好事的寻常百姓跑到朱雀门前的横街上围观狼bèi的云淑妃,他们便乔装混进百姓中埋伏着,与躲在城楼上的人相互配合,原本只是想着城楼上的人能在第一时间看到来劫云淑妃的人,若来人不是徐离谦,便由城楼上的守卫直接射杀,若来人疑似徐离谦,那上面的人就给他们个暗号,他们就可以循着大致的方向去抓人了。
刚才城楼上的人突然打出暗号,他们就瞧瞧散开,往这暗号所指的方向绕去,而后便看到了躲在墙角拉弓搭箭的人。
楚良倒是没急着抓人,反倒先给城楼上的人打了个旗语,要他们朝着这人的方向射出一箭。而这人见自己暴露,竟是转身就跑,从他的这一行动来看,八成就是徐离谦本人了。毕竟作为下属的他们一旦得了上司或者主子的吩咐,那是拼死都要完成任务的,就算不是豁出性命也不会一碰上危险就立刻逃跑。
干他们这行的,还有人害怕危险吗?也只有徐离谦他们那样觉得自己性命金贵的人才会怕得不得了。
见势不妙,徐离谦立刻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而后扭头就往东面跑。
“啧!他手上竟然还有人?!”楚良咋舌,“你们几个在这里拦住碍事的人,你们三个跟我走!”
这边楚良追在徐离谦的身后跑,那边消息也在最短时间内传到了武成王府。
胥仁听到消息之后立刻就找到了萧言之。
“启禀王爷,徐离谦出现了。”
懒洋洋地坐着轮椅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萧言之眼神一亮,问胥仁道:“人抓到了?”
“还没有,”胥仁垂着头道,“属下这就带人去增援。”
萧言之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片刻后又问道:“徐离谦现在在哪儿呢?”
胥仁回答道:“来报信的人说他是往城东跑了。据说他的手里还有兵。”
萧言之仰头望着头话了。
裴泽暗叹一口气,转身在床边坐下,又问道:“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萧言之抿嘴,突然爬进裴泽怀里缩起来,低声道:“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你不在我一点儿都不好,我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还不在。”
乍一听这话,裴泽以为萧言之只是在撒娇,毕竟从方才的局面上就能看出他这段时日受了不少委屈,可再低头看萧言之的表情,裴泽就知道他想错了,再仔细一想萧言之所说的那句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裴泽怔住。
该不会是陛xià……
裴泽不由地将萧言之抱紧了,安慰道:“以后再不丢下你一个人了,我要去哪儿都带上你。”
“恩。”萧言之低低地应了一声,隐约还能听出一丝哭腔。
裴泽又问道:“腿上的伤到底怎么了?”
原本是说骨头虽然断开,但并没有错位,只要萧言之不乱动,过一段时日就能长好,可这一段时日过去了,萧言之的小腿上绑了纱布,而且那纱布上还渗着血。
萧言之低声答道:“在两仪殿被左右威卫围攻,站起来走了走,骨头就戳出来了。大夫给矫正回去的时候都疼死了。”
左右威卫?刚才就应该再砍徐离谦一刀!这混蛋!
“现在还疼吗?”裴泽在萧言之的额头上亲了亲。
“疼……”萧言之又往裴泽的怀里钻了钻。
裴泽心疼极了,懊恼道:“对不起,我该早些回来。”
萧言之摇了摇头,道:“你没事就好。受伤了吗?”
“没有。”
“真的?”萧言之仰头,将信将疑地看着裴泽。
裴泽笑笑,道:“要来检查一下吗?”
萧言之眨眨眼,而后就坐起来开始解裴泽腰带。
裴泽一惊,赶忙按住萧言之的手:“来真的?”
“是你自己说的。”萧言之皱眉看着裴泽。
裴泽无奈道:“真的没有受伤。
“那为什么不让看?”
裴泽盯着萧言之看了看,见萧言之一脸坚定,是非要问出个结果的样子,裴泽只能老实道:“从你受伤之后我就一直在忍耐,这又好些天没见着你,你再碰我我可不保证忍得住。”
萧言之抿嘴看着裴泽,又继续去解裴泽的腰带:“肋骨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腿上的伤在小腿,若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你可能要三年后才能碰我了。”
他大概要替皇帝守孝吧?重要的是他现在想做,想忘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想要安心,想要裴泽。
裴泽一怔,而后懊恼地吼一声,转身就压倒了萧言之。
守孝三年……
72。第 72 章()
一早醒来,裴泽抬手就撩开了床边的帘子,转头瞥一眼洒了满地的耀眼阳光,便又把帘子放下了。
看这样子是已经日上三竿了,早朝都该结束了,怎么没人来叫醒他们?
转念一想又想到今日早朝该是徐离善主持,于是裴泽便彻底没了要起床的意思,转头凝视起萧言之的睡脸。
半个多月没见,这个被他好不容易养胖一些的人就又瘦了下去,甚至比之前最瘦的时候都要纤细几分,即使安睡一宿,他眼下的青影也没有完全消散。
想了想,裴泽小心翼翼地抽回被萧言之当枕头的手臂,而后转身下床,自行穿戴整齐后,就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寝室。
推开房门,便见何晏、张绍生、胥仁和孔卿四个人都守在门口,裴泽抬手阻断了几个人要问安的声音,反手轻轻关上了门,才开口道:“你们几个过来。”
说着,裴泽便带着四个人坐在了屋前小院的石桌旁。这里离屋子有一段距离,说话的声音不会吵到萧言之,却又离屋子不远,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能立刻冲过去。
见何晏四人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裴泽便随手指着位子道:“坐吧。”
“谢王爷。”四个人低声道谢,而后纷纷落座。
等四个人坐好,裴泽就看着胥仁,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了?”
就知道裴泽会先问这个,胥仁早就将这段时日里发生过的大事小情理顺清楚了,此时被问道,便一点儿磕绊都没有地给了裴泽回答。
裴泽一言不发地听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走之前他有想过徐离谦会想法设法地索取萧言之和徐离善的性命,但他觉得萧言之和徐离善能应付,十六卫都在,何况还有陛xià在,因此才放心地去了西北,只是没想到徐离谦竟也得到了左右威卫的帮助,而后他竟会先对陛xià下毒手。他也没想到云淑妃竟是萧言之下令给悬在城楼上的,更没想到局势会逼得萧言之动手杀人。
萧言之可是从来都没杀过人,也难怪会憔悴成这样。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后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宿,之后被他杀调的人越来越多,有那么一两年,他夜夜都睡不安稳,总是梦见恶鬼索命,只是时间再久一点、杀的人再更多一些,他就已经习惯了。
当从胥仁口中听到皇帝的遗旨中有一道是要将萧言之贬为庶民的,裴泽先是一愣,而后陷入沉思。
陛xià的意思,他明白。萧言之原本就是个不适合呆在朝堂上的人,不管他有多了解人情世故,不管他有多擅长处理朝堂纷争,他都是个不适合留在朝堂上的人,他将情看得太重,而朝堂是一个可以抹杀任何情感的地方,陛xià大概也是与他一样,不想看着萧言之在那与他无关的纷争中一次次地被伤害。
庶民嘛……
裴泽正在进行着深沉的思考,突然就听见身后的屋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裴泽和胥仁四人都被吓了一跳,同时转头看过去。
只见萧言之赤着脚站在门口,身上只凌乱地系着一件外衫,一头青丝披散着,正一脸呆相地看着院子里的几个人。
“怎么了?”裴泽起身,往萧言之的方向走去。
萧言之似猛地回神,一瞬间脸色通红,而后两手一拉,砰的一声又将房门给关上了,而后萧言之带着一丝懊恼的声音才从屋子里传出来。
“没事。”
裴泽被那关门的声音吓住,倏地停下脚步,等听到萧言之那略显慌张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没事?没事他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你们去歇着吧,换两个人来守着。”
给胥仁四人留下最后的吩咐,裴泽便大步走到屋门前,伸手推了推门,却没推开,似乎是萧言之正在里面抵着门。
“言之?”裴泽疑惑地敲了敲门。
屋子里的萧言之背抵着门站着,搔了搔嘴角后道:“都说没事了,你不是正跟他们说话吗?回去继续说吧。”
他不过就是睁开眼睛的时候没看见裴泽,还以为是自己已经精神恍惚到开始出现幻觉了,这才急着确认一下,但他好像是有点儿太着急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歪歪斜斜挂着的唯一一件衣裳,萧言之一脸懊恼。
“说完了,快开门,我要进去。”
“进来干吗?”这话脱口而出后,萧言之就更加懊恼了,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等门外的裴泽再说什么,萧言之一阵风似的跑回屋里,动作迅速地窜上了床,将床边的帘子拉了个严严实实。
听见屋里的声响,裴泽挑了挑眉,而后再推门便轻yi地将门推开了。
抬脚进门,裴泽却没看见萧言之的人影。
“言之?”裴泽走到床边,抬手想要打开帘子,却发现萧言之又从里面捏住了帘子。
裴泽无奈。
不让他进门之后是不让他上床了吗?
裴泽又拽了拽帘子,却还是拽不开,转头看了看帘子上角绑在床上梁一角的绳子,裴泽抬手将那绳子解开。
解开绳子之后,裴泽一松手,那帘子就理所当然地掉了下去,半边床没了遮挡,躲在帘子后的萧言之自然也就出现在裴泽眼前。
萧言之呆呆地仰头看着裴泽,而后又低下头去看那已经拖在地上的帘子,又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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