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之冷淡地说道:“这与你无关,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王爷还是趁着没被人发现的时候回去吧。”
萧言之垂下眼,走到东厢房的桌边坐下,继续喝着方才没喝完的茶。
裴泽动了动鼻子,闻出茶的味道,便大步走过去,伸手按住了萧言之刚要举起的茶碗。
“本就睡不着,喝什么茶?”
萧言之看了看裴泽,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若只是为了打探他的意图,何必总是晚上来?来了就陪他睡,这能打探出什么?难不成是在等着听他说梦话吗?
裴泽将萧言之手下的茶碗拿开,淡然答道:“没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鬼才信!“你这样三番两次在入夜后来找我,就不怕被徐离善知道?”
裴泽抬眼看着萧言之:“跟他有什么关系?”
“自己的帮手跟敌人牵扯不清,你觉得他会怎么想?”萧言之哂笑。
裴泽蹙眉:“你不是他的敌人。”
“呵,你怎么知道?如今父皇正宠我,连两仪殿都让我住了,我若想要东宫,说不定也会送给我呢?”萧言之睨着裴泽,笑容里带着点儿挑衅。
裴泽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道:“你不会想将你的弟妹牵扯进皇宫里的争斗。”
萧言之哑然。
裴泽说得没错,若只有他一个人,当初被裴泽追的时候他就可以乘船出海,天竺也好,大食也好,他去哪儿都行,可不管是天竺还是大食的政权都不如这里稳定,他不能连累弟妹受苦。会好好地呆在宫里,也是希望可以确保宫里的这些人不去扰乱他弟妹的生活。
见萧言之默认了这个说法,裴泽心生羡慕。
为了保护家人而选择放弃权势,甚至违背心意地虚与委人,这才该是普通家庭的常态吧,哪像他的身边,尽是些为了得到权势而利用家人的人。
或许他最开始就已经对拼命逃离的萧言之产生了兴趣,又或许是他想看看萧言之能做到何种地步,若不是因为这些,那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对萧言之这莫名的执着了。
裴泽站起来,向萧言之伸出手,低声道:“时间不早了,睡吧。你若倒下了,就再没有人能保护你的弟妹。”
用弟妹来劝服萧言之似乎是个很简单省力的方法。
萧言之微怔,仰头盯着裴泽看了好久,才缓缓向裴泽伸出手。
“大殿下,您醒着吗?”
赵康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进来,吓了裴泽和萧言之一跳,萧言之猛地收回手,与裴泽对视一眼,两人谁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大殿下?”门外,赵康犹豫片刻便伸手推了一下门。
裴泽进来之后,萧言之想着裴泽或许一会儿就走,因此没插上门闩,这会儿赵康一推,那门就开出一条缝隙,惊得萧言之立刻开口出声。
“赵大人有事?”
话音未落,萧言之就起身往门口走去,而裴泽一个箭步躲进室内,站在一道帘子后面。
听到萧言之的回答,赵康的声音才松懈下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老奴无事,只是听见殿下这屋里有动静,来问问殿下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瞟了眼已经躲好的裴泽,萧言之拉开了房门,淡笑着看着赵康,道:“我没什么事情,就是有些渴了,起来喝口水。倒是赵大人,在父皇身边忙了一天,怎么还没休息?”
赵康往萧言之的屋里瞄了一眼,笑容和蔼道:“老奴方才猫了一觉了,这会儿起来去陛下那儿看看。陛下夜里容易踢被子,老奴实在是放心不下。”
“辛苦赵大人了。”
“这是老奴应该做的,”赵康摆了摆手,“那么老奴不打扰殿下休息了,老奴告退。”
萧言之点点头:“赵大人慢走。”
目送着赵康进了皇帝的寝室,萧言之赶忙将门关好,迅速插上门闩,而后才长舒一口气,这时才觉得背后惊出了一层冷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又没有偷情,要不要这么刺激?
“走了?”裴泽从帘子后走出,脸上带着笑。
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方才躲在帘子后的时候,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心跳得极快,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离开战场之后,他可是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紧张感了。
萧言之疑惑道:“赵康的耳朵怎么这么灵?”
裴泽解释道:“贴身伺候主子的太监和宫女都要目明耳聪,怠慢了主子是要受罚的。”
“你好像很开心?”萧言之狐疑地看向裴泽。
怎么觉得裴泽的语气里都带着愉悦?
“是殿下的错觉。”裴泽微微垂眼,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之后才再度看向萧言之,“殿下还不睡吗?再让赵康听见声音,他还会过来的。”
“……睡!”裴泽都倒贴上门来了,他为什么还要拒绝?
第二次同床共枕,萧言之依旧很快入睡,同样是接连数日没睡个好觉的裴泽竟也累极安然睡去,这一睡,两个人竟都是一觉睡到连胜来敲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瞬间,两个人都傻眼了。
怎么办?
第26章()
四日的时间转眼即逝。
这四天里,萧言之依旧是每日清早起床,请安、上朝,陪皇帝用过午膳后睡个午觉,离开时挑两卷感兴趣的竹简回万春殿看,用过晚膳之后再看一会儿竹简,就会等到裴泽,一觉睡到天亮之后,再将前一日的行为重复一遍。
有意无意地,萧言之没再召见张绍生。
仲秋节前夜,当值的张绍生终于是忍不住在夜深人静后敲响了萧言之的门。
“进来吧。”
还在疑惑裴泽怎么想起要敲门了,萧言之一转身就看到了笑容有些不自然的张绍生。
怔愣片刻,萧言之便扬起一个淡笑,道:“绍生今夜当值?”
张绍生点了点头,有些生硬得问道:“你这几日……很忙?”
萧言之一愣,笑道:“也不是很忙。绍生坐下说吧。”
“好。”犹豫着坐下,张绍生小心打量着萧言之的脸色,“已经适应宫里的生活了吗?”
萧言之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淡然答道:“恩,比想象中的要容易许多。”
张绍生看着萧言之颇为怀念似的说道:“你以前就是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虽然也是穿着粗布衣裳跟大伙一起上山打猎下地耕田,但就是觉得不一样。”
萧言之挑眉,道:“原来绍生那个时候就觉得我跟你们不一样了啊。”
“那也没有,”张绍生笑笑,“当年只是觉得你太过柔弱。”
柔弱?每次上山打猎都是他的收获最多,说他柔弱?
萧言之笑而不语。
“言之,还在生气吗?”张绍生小心问道。
“生气?”萧言之转头,一脸疑惑,“我没有在生气啊。绍生怎么会觉得我在生气?”
张绍生摸摸鼻子,道:“上一次,我好像是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话,这几日你虽然有在万春殿呆着的时间,但也没找过我。”
上一次……萧言之眼神一闪,脸上的笑容越发和善道:“没有,只是听了绍生说的话之后在反省,觉得自己确实是该谨言慎行。”
闻言,张绍生尴尬地干笑两声。
上一次他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没错,可萧言之真的不理他了,他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了。难得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还能碰上一起玩到大的好友,他们是该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的。
“你果然是在生气,上一次是我说得过分了,我……”
不等张绍生解释完,就听啪嗒一声响,屋子里的窗户被人推开,一道黑影动作敏捷地翻窗进来,又轻巧地放下窗扇,没发出任何声响。
翻窗而入的裴泽看了张绍生一眼,而后对萧言之解释道:“连胜在后面。”
来的时候就听见萧言之的房间里还有别人,裴泽本是想在外面等到张绍生离开,奈何连胜突然出现在屋后,裴泽两相衡量一番,便翻窗进了屋。
看到裴泽翻窗而入的瞬间,张绍生整个人都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裴泽。
萧言之倒是全然不在意被张绍生看到,只是被裴泽的狼狈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侃裴泽道:“真是难为王爷每天都来,我真是太感动了。”
裴泽瞪萧言之一眼,道:“明日起你来大吉殿。”
大吉殿里都是他自己的人,被谁看见了也无所谓。
萧言之撇撇嘴,道:“我可不会飞檐走壁,怕是走不到大吉殿就要被人发现了。”
真是搞不懂裴泽为什么每日都来,他是很高兴每天都能安然入睡,但这事儿对裴泽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好处吧?难道裴泽是喜欢自找麻烦的类型?还是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实际上却很有责任心很喜欢照顾人?若知道他喜欢男人,裴泽还敢在这样的深夜送上门来吗?
裴泽懊恼地再瞪萧言之一眼。
还是抽空去一趟工部,催他们快点儿把蜀王府建好,等萧言之出宫就方便多了。
听着连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裴泽才看向依旧傻坐着的张绍生,冷着脸对萧言之说道:“宫里规矩多,别让人抓到把柄。”
萧言之转眼看了看张绍生,不以为意道:“多谢王爷提点,这话我也原封不动地还给王爷。我落人话柄事小,王爷名节有损事大。”
“用不着你操心。”同床四日,私下里裴泽也不再对萧言之用敬语了,因为萧言之说出来的话,十句有九句都让他气闷,这不友好的一来一往之间,敬语就给省去了。
萧言之撇撇嘴,转而看向张绍生,道:“绍生,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聊到这儿吧。”
张绍生这才回神,眼神复杂地看着萧言之:“言之,他……”
“绍生,”萧言之打断张绍生的话,笑眯眯道,“就算有我护着你,可离开职位太久到底是不太好吧?”
张绍生一愣,立刻慌张地看向裴泽。
皇宫戍卫都是归武成王管的,先不说武成王为何在深夜来到言之的房间,他渎职被武成王发现会死的很惨吧?
听出了萧言之言辞中的逐客之意,裴泽再看看慌张的张绍生,冷声道:“你现在回去,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谢王爷恩典。”张绍生立刻跪地给裴泽行了个礼,然后匆忙跑出了萧言之的房间。
看了看张绍生逃走的背影,再看看萧言之带着笑容却微冷的脸色,裴泽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宽衣解带后就钻进了被子里。
先前还觉得萧言之和那个张绍生的关系十分亲密,都敢在皇宫里嬉闹,可今日再看,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是闹了矛盾啊。就是因为这个,萧言之才不能在张绍生身边安睡吗?
缓和了一下情绪,萧言之才起身,插上门闩之后看了看已经在床上躺好的裴泽,暗想裴泽是越来越放得开了,萧言之真的是不知该作何感想。
虽然依旧猜不出裴泽的目的,但多亏裴泽,他的情况才不至于比现在更糟。
第27章()
清晨,裴泽比萧言之先醒,意识到是仲秋节不上早朝不会有人来叫萧言之起床之后,裴泽才松一口气,庆幸终于有一个清晨是不必心惊胆战兵荒马乱的了。
转头看看身侧,裴泽意外地发现两人的姿势又变成了是他搂着萧言之。不知为何,明明睡下时两人是分开的,可一到早上就变成了这种亲昵的姿势。
萧言之是不在裴泽身边睡不着,裴泽却是有人在身边时睡不踏实,然而几日下来突然发现这个习惯并不是那么难改正,如今裴泽都能抱着萧言之睡了。
说起来自打萧言之进宫之后,这日子就过得慌慌张张的,虽然同床多日,但裴泽还真是第一次有闲暇打量萧言之的睡脸。
这么仔细一看,裴泽就发现萧言之的这张脸上,几乎没有与皇帝相似的地方,大概八成都是随了母亲。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吃不饱,萧言之很瘦,似乎两手一握就能掐断他的腰,但体格意外地好,肌理分明,就萧言之的身材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健硕。
虽然是在乡下长大的,但萧言之这浑身上下,也只有一双手略显粗糙,左手的掌心和右手的食指指尖有厚厚的茧子,似乎是常用弓箭。
萧言之醒来时,裴泽正抓着他的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
“我的手有什么好看的吗?”这个姿势亲昵的叫萧言之有些不自在,于是抽回手,起身坐了起来。
慌乱的清晨突然变得如此安逸,萧言之还真是很不适应。
“你会拉弓?”裴泽也跟着坐起来,脸上是萧言之从没见过的放松神情。
萧言之跨过裴泽下床,点头道:“会,小的时候常跟着村里的人一起上山狩猎。”
裴泽轻笑一声,道:“有机会比比。”
惊讶于裴泽竟然笑了,萧言之撇撇嘴,道:“跟武成王比箭术?我可没那个自信。话说,你要不要穿上衣服先回大吉殿?不然等会连胜他们过来,你又要藏到床底下去了。”
一回想起前几日的窘态,裴泽就懊恼地咋舌。
真没想到他也会有偷偷摸摸的一天,最委屈的是他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偷偷摸摸的事情,若不是考虑到被发现之后一定会有理说不清,裴泽绝对会大摇大摆地从万春殿的正门进来。
下床,穿衣,裴泽很快就收拾利索。
“我先回大吉殿,收拾好了再来找你。”
因为皇帝四日前的那番话,所以他们说好了一起去逛长安城。
“好。”萧言之轻轻点了点头。
目送裴泽翻窗离开,萧言之才推开了屋子的大门,门外正在忙碌的宫人齐齐给萧言之问一声好,然后就有人去通知连胜和秀水。
先领着人匆忙跑来的是秀水,向萧言之行礼之后便问道:“殿下,难得不用早朝,殿下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现在也才辰时而已。
萧言之转身回屋,坐在桌边淡笑道:“习惯了早起,想睡也睡不太久。”
连胜这个时候也进到屋里来,给萧言之请安后笑呵呵地问道:“殿下今日是要跟其他几位殿下出宫去吧?”
“恩,是要出宫。”萧言之点点头。
“那殿下今日的衣裳,奴婢就给殿下选个不打眼的颜色吧。殿下您是喜欢青碧还是靛青?”
在皇城中的官吏的官服会用颜色来区分等级,可离了皇城,便没有这样的说法了,毕竟那些或紫或红的布料,寻常百姓也是弄不到的,就算衣帽肆里有卖,那也得有点儿钱的人才买得起,因此行走在市坊之间,若想不显眼,绿色和蓝色是最好的选择,穿出去也不怕被当做寻常百姓,毕竟皇宫里用的布料都是上等的绸缎,一眼就能区分出来。
“靛青好了。”萧言之长舒一口气。
终于不用穿得跟紫薯似的了。
换好了衣裳,秀水就端来了早膳,因为准备时间充分,所以今日的早膳比以往做得更精致一些,花样也更多一些。萧言之正吃着,徐离谦就来了。
“哎呦,大皇兄这儿有吃的!我也要!怕皇兄等急了,我可是饿着肚子来的。”徐离谦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坐在萧言之对面,盯着桌子上的粥菜流口水,全然看不出之前几日那沉稳的模样。
萧言之微微有些诧异,给秀水使了个眼色,秀水立刻就去给徐离谦准备,突然望见从正门大步走来的裴泽,萧言之又叫住了秀水。
“秀水,给武成王也准备一份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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