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谦倒也坦然,给萧言之做了个鬼脸,那意思是承认了自己“告密”的行径。
皇帝衣摆一撩,在位子上坐下,而后道:“怎么?你们出去玩得开心,还不准朕听个热闹了?”
萧言之撇嘴道:“早知父皇这么有兴致,今儿就该邀父皇同游,一准不会碰上麻烦。”
皇帝笑骂道:“你这是要把朕当盾牌使?”
“不不不,儿臣怎敢,”萧言之摇头晃脑道,“儿臣只是想狐假虎威一把。”
“胡说八道!”皇帝白了萧言之一眼,而后又道,“没伤着就好。以后可不许再这么鲁莽,不管去哪儿都带上何晏。给你安排个侍卫就是要他保护你,你可倒好,自己出去瞎晃,倒是给侍卫放了假。”
萧言之撇撇嘴,道:“儿臣习惯了独来独往,您突然间要我不管去哪儿都带着一个人,儿臣实在是不习惯啊。”
“有什么不习惯的?”皇帝道,“反正是你走在前面,你也瞧不见后面的人,他不说话,你就当他不在。”
萧言之一怔,好奇地看着皇帝问道:“父皇,您就是这么习惯的?”
“那可不。”
皇帝承认得太干脆,叫萧言之抽了抽嘴角道一声“父皇英明”,也叫赵康心中酸涩。
合着这么些年陛xià都是当他不存zài的啊……
为了加强自己的存zài感,赵康上前一步,在皇帝身后俯首低语道:“陛xià,您看今儿后宫的嫔妃都到了,又是大殿下的接风宴,您要不要说点儿什么?”
皇帝摆摆手,道:“朕没什么可说的,叫她们来也就是要她们都认一认言之,瞧见了、知道了便罢。”
皇帝一向不喜欢这些虚礼,宴请朝臣时那是不得已,必须要说些什么才可以,而且面对朝臣的时候,皇帝也有话可说,可现在坐在他身后的都是些女人,要他说什么?反正也只是个家宴,何必弄得那么麻烦?前些年皇帝甚少办宫宴大抵也都是因为厌烦这些繁琐的过程。
“那老奴这就去吩咐他们可以开宴了。”
话说完,又见皇帝点头,赵康才撤开两步,却也不是亲自跑个大老远去通知宫人们开宴,只是叫来自己的小徒弟,与徒弟知会一声,赵康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便要那小徒弟全力狂奔,去通知膳房和梨园优伶。
与赵康说完话后,皇帝再转头看萧言之,就见萧言之懒洋洋地斜靠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手边是一盘被拖到眼前的酥炸腰果,正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嘴里丢,片刻不闲。
“你很饿?”皇帝的神情中略带一点儿嫌弃。
这小子是故意吃成这德行的吧?明明长得还挺好看的,言行举止也可以风流倜傥,可偏偏总是把自己弄得一副不懂规矩的样子。
萧言之闻言抬头看着皇帝,摇头道:“没有很饿啊。”
话音刚落,萧言之就又丢了一颗腰果进嘴里。
皇帝嘴角一抽,道:“不饿你做什么吃没吃相?”
萧言之眉心一蹙,不满地看着皇帝道:“父皇,您不说今儿是家宴吗?哪有人在自己家人面前吃东西还装模作样的?”
“歪理!”皇帝瞪萧言之一眼。
他们又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就算是在家宴上也必须要注意礼节和形象的!
“为人长兄,你该给弟妹们做个榜样。”皇帝语重心长道。
萧言之眨眨眼,指着坐在他斜后方的裴泽道:“义子也算子,咱们家的长子在那儿呢,绝对是个好榜样!”
“朕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二十好几的人了,好好坐着,坐直了!”他非把这小子给□□出个模样不可!
“二十好几?”听到皇帝的这个描述,萧言之坏笑,“父皇,您倒是说说儿臣今年二十几了?”
皇帝登时面色一窘。
坐在皇帝另一边的蒋贵妃一直留心听着这一对父子的对话,当听到这里的时候,蒋贵妃就善解人意地插言道:“瞧殿下这话问的,做父亲的哪有不知道自己儿子年岁的?大殿下今年二十有三,本宫常听陛xià念叨,可是想忘都忘不了呢。”
蒋贵妃这话说得有多假,皇帝和萧言之都是心如明镜,但这场面圆过去了,皇帝的脸面保住了,这让提问的萧言之免去被皇帝记恨的可能,也要让皇帝记蒋贵妃一个人情。
萧言之故作惊讶地看着皇帝,好似很感动得说道:“父皇竟还真记得?儿臣很是感动啊!”
皇帝剜了萧言之一眼。
感动?感动个屁!这小子是存心要挖苦他!
萧言之嘿嘿一笑,给皇帝斟了杯茶递过去,算是个赔礼。
皇帝接过茶,满心忧郁地喝下了。
这要是老二或者老三敢在他面前挑他的理,他定是一巴掌抡过去,叫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父为子纲,可怎么就偏拿这嬉皮笑脸的小子没办法?瞧他笑得那个得意,一脸奸诈样!
宫宴正式开始时,那戏台上就有优伶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唱得很好,只是萧言之听不大懂,因此听了一会儿就失了兴趣,转而将目光投向面前小桌上的陈皮牛肉。
皇帝也是个不太喜欢听戏的人,只是碍于礼节和颜面,每次都不得不强撑着看完,还要摆出一副“你们唱得好朕心甚悦”的表情,那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今夜,皇帝原本也是打算照常听完这一场戏,只是听到无趣时偶然瞄了一眼萧言之,却见萧言之正心无旁骛地大快朵颐,皇帝抽了抽嘴角。
“言之啊,他们唱得不好?”
“恩?”萧言之闻声转头,“他们唱得挺好的啊。”
一见萧言之那毫无真诚可言的眼神,皇帝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了:“他们唱得好,却比不上一道陈皮牛肉好?”
萧言之嘿嘿一笑,道:“他们唱得好,可儿臣听不懂,那他们唱得再好,于儿臣来说那定是比不上陈皮牛肉啊。”
一听萧言之也说听不懂戏,皇帝顿时就有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暗自感叹萧言之不愧是他的儿子。于是皇帝戏也不听了,就借着这个话题,与萧言之你一句我一句地闲扯起来,说的句句都是废话,却前所未有地开心。
同样无心听戏的人还有许多。
蒋贵妃有心旁听一下萧言之父子的对话,奈何她与皇帝之间本就有些距离,此时皇帝又凑到萧言之那边去了,她离那对父子就更远了,加之戏台上传来的曲声阵阵,蒋贵妃是一个字都听不见,只看得见那父子二人相谈甚欢的模样。
坐在后头的裴泽、徐离善和徐离谦三人也看着萧言之与皇帝相谈甚欢的模样,暗自猜测萧言之究竟是说了什么事情叫皇帝乐不可支,只是心思各异罢了。
今夜的宫妃们也是春心荡漾,总能逮着机会偷看一眼正坐在灯笼下的萧言之,连互相攀比、斗嘴的心思都没有了,异常和谐。
这异样的氛围里,赵康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闲话说得多了,就总要说到一些避无可避的问题,就算是皇帝,与自己儿子聊天时也要关心一下儿子的感情状况,于是一个话题结束,皇帝就开始关心自己的长子了:“言之啊,何时娶妻?”
一听这话,毫无防备的萧言之受到了惊吓,一不留神把刚送进嘴里的牛肉块给吞了,那牛肉块卡在嗓子里,可把萧言之噎了个够呛。
猛灌一碗茶下去,萧言之一脸幽怨地看着皇帝,道:“父皇,您这话题也跳转得太快了些,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
皇帝瞪着萧言之道:“朕就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人,还需要提前打个招呼?怎么就把你给吓成这样了?难不成是看上别人家的媳妇了?”
萧言之眉梢一挑,调笑道:“儿臣若说是,父皇会帮儿臣抢来吗?”
“……朕打断你的狗腿!”
“我这是狗腿那您那是什么……”小声嘀咕一句,皇帝还来不及生气,萧言之又道:“父皇您既然不打算帮儿臣的忙,那还问什么啊?”
“问什么?”他是萧言之的爹,还不能问啊?“朕想要个儿媳妇不行啊?”
“行!”萧言之爽快点头,而后指着他身后的方向,道,“您这还有两个儿子呢,您想要一个儿媳妇,就能有一个,想要两个,就能有一双,只需父皇一道圣旨,您就再也不缺儿媳妇了!”
看着萧言之嬉皮笑脸的样子,皇帝的眼角狠狠一跳。
“长兄不成家,哪轮得到他们?”他就不信他说不过这小子!
闻言,萧言之转头看了看裴泽。
裴泽原本就在看萧言之,因此萧言之这一转头,两人的视线就对上了。
“怎么了?”裴泽低声问道。
萧言之却也不说话,盯着裴泽看了看,就蹙起眉撇了撇嘴。
将这祸水引到裴泽那儿似乎不太厚道啊,万一皇帝真的跟他杠上了,那裴泽不就非娶不可了?唔……裴泽待他还不错,他这样坑人不好。
见萧言之转头看裴泽,皇帝也跟着转身看了裴泽一眼,而后哂笑道:“怎么?还想说义子也算儿子,裴泽才算你们的长兄?可他若娶了妻,生下的孩子可姓不了徐离。”
“娶妻?”裴泽看看笑得十分得意的皇帝,再看看一脸苦恼的萧言之,蹙眉。
萧言之颇为遗憾地叹一口气,道:“说的也是。”
萧言之又将目光投向徐离善,笑容可掬地问道:“二皇弟啊,今日仲秋佳节,你有中意的姑娘没有?”
见萧言之的祸水引不到裴泽那儿就又将目标转向了徐离善,皇帝摇头失笑,却也不点破,反倒与萧言之一起看向徐离善。
徐离善被萧言之给问懵了,而后就发现包括徐离谦和蒋贵妃在内,周围这几个人都在看他。
“没、没有啊。”被众人看得脊背发凉,徐离善说话时禁不住打了个磕绊。
“真的没有?”萧言之显然不信,“这长安城里那么多姑娘,就没一个和你心意的?”
不习惯被皇帝一直盯着看,徐离善僵着身体,木然地摇了摇头。
萧言之咋舌,又问道:“那二皇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说来听听,也好让蒋贵妃帮你瞧瞧哪家的姑娘能和你心意。”
“什、什么样儿的?”徐离善眨眨眼,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转头向裴泽求救。
不等裴泽想出帮徐离善解围的办法,就听萧言之半真半假地胡说道:“呦!二皇弟的口味还蛮重的啊,与义兄相像的姑娘可不好找啊。”
一听这话,徐离谦喷笑,徐离善傻眼,裴泽看着萧言之一脸无奈,皇帝干脆在萧言之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蒋贵妃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强笑道:“大殿下可真会说笑。那大殿下喜欢什么样的?”
陛xià面前,萧言之怎么敢说善儿喜欢男人?万一陛xià当真了可怎么办?
“我吗?”萧言之睨了裴泽一眼,而后嬉笑道,“我就喜欢义兄这样的啊。”
皇帝抬手就又在萧言之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净胡说八道!”
萧言之揉揉后脑勺,撇嘴不说话。
他的确是喜欢裴泽这样的,裴泽这样的男人,而非女人。
先前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这么一想,萧言之突然发现裴泽这人还真是完全符合他的喜好,长相、身材自不用说,寡言却可靠的性格也正好是他喜欢的,有权有势又有钱更是锦上添花……
越想越觉得心里痒痒的,萧言之便又看向裴泽,一脸认真地考虑裴泽的可能性,不过转念想到裴泽是裴家一脉单传的独子,至今无妻无子,便觉得可能性不大,这叫萧言之又颇为遗憾地瞥了瞥嘴。
“怎么了?”察觉到萧言之的视线,裴泽理所当然地就看向了萧言之。
萧言之心头一跳,随即展颜微笑,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越看越觉得义兄长得好看。”
话音未落,萧言之的后脑勺上就又挨了一巴掌。
萧言之转向罪魁祸首,哀怨道:“父皇啊,您怎么还越打越狠了啊?打傻了怎么办?”
“打傻了朕省心,免得你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坐正了!”
萧言之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转回身坐好。
皇帝也随之坐正,过了一会儿便叹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你是像了谁,没个正经。这个月的月末就要开始选秀女了,你便借着这个机会选一个吧。先成家而后立业,你也不小了,是时候收收性子安定下来了。”
“儿臣挺安定的。”萧言之搔了搔嘴角。
皇帝白了萧言之一眼,道:“那就让自己更安定一点儿。”
闻言,萧言之恶意地想着干脆就在这里告su皇帝他其实喜欢男人得了,若有哪个长舌头的宫妃能帮他将这件事情传开就更好了!
但萧言之也只是想想而已,若只是图一时痛快,那他也只能是自找麻烦罢了,惹急了皇帝再强行给他安排一场婚事,那他可就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唉,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年,竟要在这深宫里过着非人的生活,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悲伤地叹了口气,萧言之便站了起来。
皇帝还在盘算哪家待字闺中的姑娘适合萧言之,却突然见萧言之站了起来:“做什么去?”
“儿臣内急。”话说完,萧言之就在皇帝的瞪视下悠然离开。
晃晃悠悠地出了梨园,萧言之还没走出多远,就撞见了秦风明。
萧言之眉心一跳,转身就要躲到暗处去好避开秦风明,然而秦风明却高喊出声,叫住了萧言之。
“下官参见蜀王!”
父亲要他来请罪,他觉得还是该从萧言之下手,若有办法叫萧言之没有脸在皇帝面前指责他们,那他们的罪责也能免去一半,就如同他以往对二皇子他们的挑衅一般,只要当事人不给出可靠的证词,皇帝也拿他们没办法。
萧言之的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秦风明,惊讶道:“秦少卿怎么在这儿?”
秦风明上前两步,衣摆一撩就毫不犹豫地跪在了萧言之面前,态度十分诚恳地说道:“下官是来向王爷请罪的。”
“请罪?”萧言之挑了挑眉,“秦少卿这话倒是把我搞糊涂了,我与秦少卿素无瓜葛,怎么倒先结下梁子了?”
“下官惶恐,”秦风明垂着头继续说道,“白日里在街市上与王爷偶遇,下官当时喝了不少酒,犯了糊涂冒犯了王爷,下官自知罪该万死,请王爷降罪!”
这话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可萧言之自己是喜欢男人的,秦风明这人好男风也是出了名的,因此再将这话琢磨一遍,萧言之就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秦风明喝了不少酒……犯了糊涂……冒犯……那么他是怎么冒犯的呢?
左右睨上一眼,萧言之就知道这梨园门前的守卫们正与他思考着相同的问题。
萧言之盯着秦风明漆黑的头着,皇帝就把一直拿在手上的一个盒子砸在了地上。
大安坊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管是他还是裴泽都没能抓到铁证,好不容易让言之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秦泰又特地将罪责推到儿子身上送到了他面前,这情,他怎么能不领?
“陛xià息怒!臣一时糊涂!臣知道错了!”秦风明一咬牙就磕了个响头,心里怄得要命。
他们不过就是算错了萧言之的反应,竟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萧言之还真是好样的!
皇帝只瞄了秦风明一眼,沉声道:“赵康,传人拟旨,就说鸿胪寺少卿以权谋私、以下犯上,革去其鸿胪寺少卿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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