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给他们讲了我们撞上此事的经过,讲了拼合尸块,发现是三名死者遗骨的情况以及有头颅死者的死因是高空坠石。可是奇怪的是,他明明已经掌握了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情况,却并没有说出来,没有向捕快们提供任何破案线索。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身上有紧急任务,不能久留,后面的事情,就交给诸位了。”任平生向捕快们拱了拱手。
“是,卑职等必将竭尽全力!恭送叶大人!”捕头揖礼,恭恭敬敬地回道。
任平生牵过马,冲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虽然现在明面上看似乎是我比较nb,可我自己也清楚,在这段关系里,主动权根本就不在我。所以我只好配合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任平生在前头牵着马,我们就向村子的中心走去。
我现在有功夫在身,耳朵挺好使的,远远地听到那些捕快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是有要事在身么,怎么只有一匹马,这可如何赶路啊……”
“难不成那位大人竟与叶大人同乘一骑不成?可是男女有别……”
“快别胡说,没看往村里去了么,没准马在村里呢!”
“没想到大理寺的叶大人如此美貌啊,都说是母老虎呢……”
“嘘,快闭嘴!”
我听了一头汗,若在之前,任平生听了这些,早就该嘲笑我了,可是他这会儿并没有。他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之中。
“任平生,怎么回事?”我问他。
任平生忽然哼哼一笑,身体像没有半分重量般地翻身上了马,握紧了缰绳。
“阿萤。方才你给我取的名字,我喜欢得紧呢。”
我心里一寒,这个语气,这种腔调,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绝不吐露心声的说话方式,完全回到了原本的任平生。
“你别这样行吗?有事说,可以商量!”我心里一急,居然说出了十分没有原则和底线的话来。
任平生沉默了一小会,声音从我身后淡淡地飘来。
“你不要问。也不要看。你不会喜欢的。到时候,我不会让你看的。”
任平生带着我纵马疾驰,穿过乡村、山区与河流,到了最近的县城。我们一共转了两三个县城。他进入县城的目的。就是专找黑。道上消息灵通的线人。打听关于矿井的信息。
我一路听得云里雾里。显然任平生的不正常状态是从碎尸案开始的,而他四处打听的,却不是任何与案件相关的事情。而是一直在问,这附近是不是存在朝廷铁官监管之外的地下矿井。
结果打听出来,果然是有的,而且经过多方打探,具体位置也问出来了,就在发现碎尸的村子不远处的大山之中。
难不成,是安全生产事故?可是,也不至于把人给碎尸啊!
任平生沉默地带着我去购买了许多东西,在兵器铺里购买了一些小型暗器,又在药铺里买了些药物,然后,我们在城边人少的地方找了一家店住下。
这一晚我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床帷外头,灯一直点着,任平生始终没有睡,他一直在摆弄白天买来的药物,我觉得他可能是在制作毒/药。
任平生穿着一件青色宽宽大大的袍子,长发散着,烛光下他的面色格外苍白,但神情却十分专注。他的双眸之中很少像现在这样燃烧着火焰,我认为他是打算去杀人。
只是这一次,他不是没有理由的杀人,他似乎有非杀对方不可的道理。
也是头一次,我发觉任平生的身体,萦绕着一种叫作悲伤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任平生把我叫醒,带着我出了门。我们同乘一骑,向深山之中跑去,一路上他沉默无言。
不愧是任平生,他把搜集到的情报加以分析,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大山中的黑。矿井。
原来是铁矿,规模似乎极大。铁矿从汉代/开始就由朝廷监管了,因为生产制造兵器需要用铁,掌握着铁矿,就相当于掌握着强大武力的根基。所以,铁矿这种东西,怎么能允许个人私自开采呢?
可是江湖帮派也需要兵器,黎民百姓需要生产工具,铁的用途是极为广泛的。如果黑。道上谁有本事瞒着朝廷占了铁矿,开采出来,那可就相当于开了印钞厂了,这都是不言自明的道理。所以,江湖上有好几个大帮派,都是以做黑。矿生意起家的。
看来我们脚下隐在大山腹地的矿井,也是他们中的一部分呢,只是,虽说一切都很隐蔽,没有内部线报怕很难找到,可这规模也实在太大了吧!
一进入大山,任平生就像到了相当熟悉的地方一样,略微观察地形和方位,就带我翻过一座土丘,准确地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地点找到了一座竖井。
任平生点燃了火折子,我们沿着竖井摸索着下去,一下到竖井的底端,我不由立马就惊呆了。
狭窄通道的前面不出十米远,一下子就开阔了,石壁上有照明工具火把火盆,地底通路纵横交错,宛然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
任平生的面上一点惊讶的神情也没有,他带着我,悄悄地沿着通路往前走,又拐上了右边的一条小道。
我心里暗暗纳闷,因为任平生一直没有说话,可是他行动之果断,竟好像对这个地方的地形非常熟悉一般。
右转之后就进入了另一条通路,这条通路的光线明显变得更暗了。走了一会儿,前头忽然开阔了一些,在那大约十平米左右的开阔地,火光忽然变亮了。
看到那开阔地的情形,我不由吓了一大跳。借着火光,我看到一名满腿是血的十一、二岁的少年坐在地上,一脸惊恐,而一名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正慢慢逼近了他,向他举起刀来。
最恐怖的却不是因为这里即将变成杀人现场,而是这一小片空地上,堆积着大大小小血肉残块,数量之大,宛如开了肉类加工厂。可那却绝对不是猪牛羊肉,以我的经验,一看就知道,那全部都是人类破碎的肢体。(未完待续。。)
No。234 一蓑烟雨任平生(5)
眼见得那少年就要遭人毒手,所以我也顾不得眼下场景的恐怖,拔剑就打算上去救人。可是还没等我有所行动,就觉得眼前一花,耳听得有人发出了一声闷在喉咙中的声音。
再定睛看时,那黑衣大汉手中钢刀“当啷”一声跌在地上。他双目圆睁,喉头“咯咯”有声,颈间一道干脆利落的鲜明红痕,忽然间呼地一下喷涌出血液来。
在他的面前,立着手握弯刀,气息宛若冰霜的任平生。
大汉的身体颓然委顿下去,两腿略微抽动了几下,便不再动。他颈间血流仍自汩汩而出,在身。下渐渐汇成一片血泊。
任平生冰冷的眼神转到了少年身上。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握紧短剑,闪身上前,贴近了他。我想的是,如果任平生打算连这个孩子也不放过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要出手阻止他的。
但任平生的弯刀以我看不清楚的速度归入了鞘里。他走到少年近前,在少年惊恐的目光中蹲下身去。
任平生看了一眼少年那鲜血淋漓的裤腿,便伸手将他的裤子撕开了。任平生的动作又快又干脆,丝毫没有顾及对方是否会疼痛的问题,所以随着清脆的裂帛之声,少年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呻。吟,却并没有叫出来。
“多大了?”
没想到任平生在这个时候,居然有闲情跟一个小孩话起了家常。
少年咬牙道:“十三岁。”
“几岁进来的?”
“十一。”
“家人呢?”
少年沉默片刻,便道:“都死在这里了……”
未待少年答完。任平生的手指已在他小腿胫骨处捏拿了两下,少年又是一声闷哼,全身已是大汗淋漓,显然是痛到了极点。
任平生利落地往他腿上创口处洒了些药粉,又在周围寻找了一番,找了一根尺寸合适的木棍,又撕下刚被杀死的大汉的衣服,将少年的小腿捆扎固定了起来。从任平生的手法看,这少年的腿应该是已经骨折了。
我看得暗自纳闷。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任平生这好像是在救人啊!
说起来。认识任平生也有好几年了。只看到过他杀人、害人,从来没看到过他救人,今天他这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了?
“你这个年纪,能活到两年。不容易了。活下去。活着终归是好的。”
任平生说的话也出了我的意料。似乎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少年挣扎着似是想要拜倒,口中一边说着:“谢恩公救命之恩,请恩公再发发善心。带我从这里出去,这一辈子为恩公当牛做马,报答恩公大恩大德!”
任平生忽然就有点怒了。
“自己滚出去!滚出去之后,不要依赖任何人,也不要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我不要你报恩,滚,自由地活着吧。”
说罢,任平生就不再理他,转身望向了我。
“阿萤,你就留在这里,或者到外面去,不要再往里走。以你的武功,这个地方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威胁,地上这些,你也不会怕的,是不是?”
“你要去做什么?”我问他。
任平生面上浮现出一丝浅笑。
“是阿萤不喜欢的事情,所以,不要看,不要知道,等着我。”
“我不等!你一个人进去,不盯着我了是么?那我可走了啊!”
“唔,阿萤,你走吧。”任平生轻轻地挑了挑唇角,“你走了,我就出去屠一个村子,嗯,就从咱们昨天发现尸体的那个村子屠起吧。找不到你,我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屠下去。这样的话,你这家伙不回来找我,我是不信的。”
“任平生,你!”
他笑眯眯地望着我。
“任平生,你干那种缺德事,天镜门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反正阿萤也跑丢了,无所谓的啦。”
“你你你!”难道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我忽然头一次有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我这是在做什么?是想阻止他深入矿洞,再造杀孽吗?
“那么阿萤,一会儿见啦。”
任平生说完,便决然转身,一闪就不见了。
我踟蹰片刻,就一咬牙,转向身后的少年,说:“来,我背你,我带你出去。”
我背起少年,按照我们来时的路返回。这一背,我不由吃了一惊,少年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鸿毛一般,可见是营养不良到何种程度。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少年说话很简洁,也很有条理,虽然刚刚受到了生命威胁,却极快地平复了下来,可见是一个头脑极其聪明冷静的。不过,毕竟是个孩子,他身上的喜悦气息越来越浓,笼罩了我。
“我叫小三,家住的地方已经记不清了。我们全村人都在两年前被抓到了这里,现在,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抓你们到这里做什么?”
“挖矿石,造兵器。”
“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们只是让我们没日没夜地在地下挖矿石,受伤的杀死,生病的杀死,撑不住的也杀死。做得慢一点,就会被鞭打,伤口痛,不能喊,不能叫,而且要藏起来,如果他们认为创伤会影响劳作,就会直接杀死。在下面的人死得很快,我们村的人,不到一年就死了一半,包括我的爷爷和爹爹……”
“你娘呢?”
“在捉我们村男丁的时候,村里的女人就全都被杀死了……其实,像我这么大的,大部分也被杀了的。我没有被杀,却被捉了来。我也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沉默了一会儿。刚才背起少年之前,我看到他的眼神,那是不应出现在这个年龄的复杂眼神。那眼神中,有顽强和忍耐,有战胜一切的勇气,有规避风险的精明,有对世界的憎恨,有对未来的迷茫,有对人为何生在世间的不解。当我背起他的那一刻,有一种宿命的感觉。我感觉他的命运完全没有确定的方向。他的将来会去往何处,全然没有定数。
“那些人……杀死伤者,为什么还要把他们这样肢解成小块?”我不晓得这样的问题,能不能从孩子口中得到答案。
没想到少年什么都知道。
他冷冷地说道:“因为地下有这样的传说。古时候。干将莫邪是跳进铸剑炉里。才得了举世无双的宝剑,就是因为剑中铸进了人的血肉生魂。所以,他们把杀死的人。全都填进炉里去铸造兵器了,据说这样铸成的兵器,有鬼兵相助,谁购得了,可保成就大业。但是这里的铸造炉各种各样,有些很精巧,尸体是根本填不进去的,所以他们专门辟了个场所,用来肢解我们的尸首,就是姐姐刚才看到的那个地方了。我今天做工时不慎被坠石砸断了小腿,如果你们晚来一步,大概我也要被铸成兵器了。”
我越听越怒,这真是一群丧心病狂的人,有一种冲动,真想冲回去把他们给铲平了。
就在这时,我背着少年攀上了竖井,到了地面,初夏的暖阳慵懒地把光芒洒落在我们身上。
少年轻轻地“啊”了一声。
我放他下来,扶他在旁边的山石上坐了,却发现少年眯着眼睛,不知怎的竟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我惊讶地问他。
这个少年是个坚韧倔强的孩子,刚才生死关头,未见他流过一滴泪,任平生为他断骨复位,也未见他流过一滴泪。可是这一刻,他的眼泪竟然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恣意地流淌。
“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太阳的光了,从来没有感觉太阳有这么好过……”
只有这一句话,回归了他自己的年龄,让我心中一阵酸涩。我向他伸开双手,少年犹豫了一下,忽然猛地扑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滴下来,滴落在他乱蓬蓬的发间。
因为就在那一刻,当他抽噎着说,从来没有感觉太阳这么好的时候,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向着太阳张开双臂,仿佛想要抓住天地之间虚无飘渺的温暖和自由。
“很艰难吧……这些年……”
我在问怀中的少年,却又不清楚自己想要询问的到底是谁。我感觉这一瞬,我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过去的艰难岁月,似乎已经不需要言语来释明。他的疼痛,他的迷惑,他的冷漠与憎恨,他的无情与残暴,他的许许多多。
“嗯,好难过!真的好难过……不知道会不会有尽头,可是又不甘心去死。总想着,再忍耐一些,会不会盼到自由的那一天。有时候觉得或许老天爷明天就会显灵的,有时候又觉得,或许老天爷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吧……”
我拥抱着他,轻轻地安抚着他,心里却想起了在刑警队里审讯犯下杀人重罪的少年的事情。
那个男孩还没有成年,但却已经是劣迹斑斑。从很小的年龄,就开始抽烟,喝酒,结交坏朋友,偷盗,骗人,直到最后抢劫,杀人。
也许从这些事情看,很轻易就可以判定,这是一株毒草,人见人憎,恨不得拔之而后快。可是他是未成年人,对于未成年人,侦查的过程中是要对成长经历,社会环境做调查的,否则不能很好地保护他们。在社会调查的过程中,我惊讶地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自幼父母离异,都视之为累赘,判由母亲抚养,母亲却出走将他抛弃。所有亲戚家中都不肯接纳,吃百家饭长大。被人欺负,被人骗,被侮辱,渴望力量,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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