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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假装痴儿?”蒙恬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宝鼎笑而不语。凡是不知道的事情,他就故作神秘,不说话。这一招在前世好用,在今世也同样屡奏奇效,所有宝鼎现在运用起来驾轻就熟。
“驷车庶长曾亲自赶赴乌氏,国尉也派黑冰暗中探查,但竟然都被你瞒过了。”蒙恬笑道,“大王之所以怀疑,是因为乌氏家主说,你小时候很聪明,大约在五六岁的时候,不慎从一匹怒马上摔下,从此就痴了,心智也一直保留在五六岁的状态。大王认为,此事蹊跷,从马上摔下就摔成了痴子,不可信,因为在你身边,每天都有人保护你。”
“自从你父亲战死后,你就成了三家唯一的希望。你是王族,是兴国君一支的唯一血脉,只要立有军功,肯定能重返咸阳,重回王族,所以三家的全部希望在你的身上,为此你父亲的卫士、白氏和司马氏的苍头短兵,甚至还有一批曾经追随武安君浴血沙场的黑鹰锐士,都轮番赶赴边塞守护你,你的安全绝对不会有问题,怎会一摔就摔成了痴子?现在看来,还是大王说对了,你果然不是痴儿。”
宝鼎暗自震惊。他已经从苍头那里了解到黑鹰锐士在军中的地位。黑鹰锐士如传奇一般存在,是军中悍卒崇拜的偶像。任何一个黑鹰锐士,其爵位都在五级大夫之上,高者为公乘,最高者甚至有五大夫爵,位同官长将率,地位尊崇。他一个小小的流配公子,竟然能得到黑鹰锐士的保护,这份恩情太大了。
“国尉之所以发现你,就是起自黑鹰锐士。”蒙恬感叹道,“武安君辞世二十五年了,但当年的老部下没有忘记他,忠诚地守护着他的后代,希望有那么一天,你可以站起来,替武安君昭雪沉冤。尤其令人感动的是,老一代的黑鹰锐士战死了,他们会把这个心愿传下去,新一代的黑鹰锐士则义无反顾地继续肩负起这个重任。只要没有征伐,他们就赶赴边塞守护着你。在他们心里,武安君就是天上的太阳,而你,就是将太阳托出地平线让它重放光华的希望。”
宝鼎的心在战栗,泪水突然涌上了眼眶。只要我活着,只要我一口气在,我誓死昭雪沉冤,把那轮太阳高高托起,让它的璀璨金光照耀大秦帝国。
蒙恬默默地看着宝鼎,神色肃穆,心里却对自己这番说辞的效果非常满意。能让宝鼎感动得热泪盈眶,能让他感受到自己使命的重大,能让他知道很多人一直在为武安君的冤屈而奔走呼号,这就行了,剩下的就要看宝鼎的选择了。
“大王有意拨乱反正。”蒙恬盯着宝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阻力太大,远远超出了大王的想像。”
“我愿为大王马前卒,挡我者,杀无赦。”宝鼎猛地坐直身躯,神情坚决,掷地有声。
“中!”蒙恬大喜,当即决定按照原定计策行事。
虽然大王已经决定放弃,但那是基于对形势的错误判断,现在代北的事已经搞清楚了,宝鼎也旗帜鲜明地表明了立场,接下来,当然不能继续执行咸阳的错误决策,而应该当机立断,把这件事继续进行下去。
“依旧计,你独自出塞北上,一则保密,二则等待时机,一旦时机合适,你到太原来,随我到河北战场积累军功,然后返回咸阳。公子返回咸阳是此策的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这一步走好了,接下来的事才有继续进行的可能。”蒙恬说道,“谁知你竟在代北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战成名。如今你军功有了,名声有了,返回咸阳已经不成问题,但这不在我们的预计之内,给了咸阳一个措手不及,大王甚至怀疑此事深藏隐密,背后不是有白氏和司马氏的影子,就是楚系的阴谋,所以断然决定放弃此策,重谋他计。”
“今日我到悬瓮山见你,其实违背了大王的命令,但收获巨大,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测。”蒙恬笑道,“我将即刻奏禀咸阳,而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返回乌氏,等待返京的消息,二是继续留在太原,随我去河北战场,再建军功。”
宝鼎想了片刻,问道:“假如没有代北的事,我是不是必须去河北战场?”
“当然。”蒙恬说道,“你的情况特殊,如果没有军功,大王无法赦免,你也无法重返咸阳。”
“到了河北战场,就一定能建功?”宝鼎追问道。
“大王已经给你准备了建功的条件。”蒙恬笑道,“目前在离石要塞,有一千短兵,这其中有你父亲的旧日卫士,有白氏的射日,有司马氏的敢勇,有乌氏的私兵,另外还有黑鹰锐士。这些黑鹰锐士本来都应该在河北战场,但大王将其中一部分密诏调回离石要塞,以护卫公子到河北战场。”
宝鼎先前已经知道离石要塞可能有自己人,但万万没想到竟是由秦王政一手安排的。不过想想也是,私兵也是军队的一部分,离石要塞又是大秦北疆第一重镇,一千私兵屯驻要塞,如果没有秦王政的默许,谁敢隐瞒不报?这事如果捅到了咸阳,寻根溯源,剥茧抽丝,此策必定暴露。
没想到自己距离秦王政如此之近。宝鼎有些激动,本以为秦王政距离自己遥不可及,谁知柳暗花明,原来秦王政就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
“我现在一定要去河北战场吗?”宝鼎问道。
“当然不是。小理”蒙恬说道,“代北之事传到咸阳后,咸阳马上就会查明你的身份,这时候就算有人蓄意阻拦你返回京都,也是有心无力,因为你是王族,是兴国君一支的唯一血脉,王族也罢,大王也罢,都要维护王族的利益,维护大秦律的公正。其次,你的母系是郿城‘孟西白’和夏阳司马氏,根基庞大,老秦人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武安君昭雪沉冤的机会,他们会联合王族,攻击所有的反对者。所以,凭你现在的军功,即使不去河北战场,也可以重返咸阳。”
蒙恬停了一下,看宝鼎用心聆听,并没有借着自己的话马上做出选择,于是犹豫了片刻,决定把宝鼎推向事先预定的方向。
“你或许不知道,武安君和楚系外戚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恩怨纠缠。昭襄王驾崩至今已有十七年,楚系早已重新崛起,如果有心给武安君平反,这事早有结果,但楚系这些年和老秦人斗得头破血流,根本无意重提武安君一案。”
“如今大王雄心壮志,要灭六国统四海,为此大王需要一个稳定的政局,一支强悍的军队,而给武安君平反,恰好可以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但在今日朝堂上,大王倍受楚系外戚的挚肘,事事艰难,若想翻转武安君一案,难度极大。”
“此次让你走出乌氏一事之所以要保密,就是要防备机密给楚系探知。此事牵一发而动全局,假若事情还没有开始就给楚系发现了,那楚系必定反击。楚系反击的最好办法就是抢在大王的前面给武安君翻案。”
“一旦楚系提出此议,或者由楚系提出赦免你,帮你返回咸阳,那大王就非常被动了,他的权威将受到重创。武安君一案本是由昭襄王亲自定制,假若由下臣翻案,那就是打大王的脸,打击王族的威信,所以,此案若翻,必须由大王出面,由王族来办,这算是拨乱反正,算是大王和王族自省,反思先王得失,矫枉错误,如此一来,大王和王族的威信不但不会损失,反而得到了人心,大王的权威也会得以巩固和增长。”
“大王主持拨乱反正,矫枉过去的错误,那么这些错误由谁来承担责任?难道由先王承担?就算先王可以承担一部分,那其它责任谁来承担?”
“武安君一案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复杂,内中深藏着血腥的权力斗争。大王也罢,朝堂上的其它派系也罢,谁都输不起,谁输了,谁就是责任的承担者,谁就要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宝鼎听到这里问了一句,“那我返回咸阳后,是不是马上为武安君鸣冤?”
蒙恬连连摇手,“公子,你返回咸阳仅仅是此策的第一步,虽然接下来的重点是替武安君翻案,但武安君的案子如何翻,是否能逆转成功,不是取决于大王或者某个派系,而是取决于咸阳的权力斗争。”
蒙恬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奈和悲愤。
“公子,你必须要知道,权力斗争极其残酷和血腥。在这场血腥争斗中,就算大王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武安君一案也未必能翻,因为翻不翻案,最终不是取决于胜利者是谁,而是取决于权力最后如何分配,朝堂各派系最终以何种利益分配方式取得妥协。”
“公子返回咸阳一事看上去是件小事,但它背后隐藏的东西太多了,涉及面太广,牵扯到的利益太复杂,斗争太过激烈,因此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
宝鼎心里早已掀起惊天波澜。他知道政治斗争复杂,但没想到复杂到这种地步。
前世他是一个普通小人物,距离政治太远太远,现在猛然间一脚跨进了政治,一头冲进了政治漩涡,听到一位处于权力核心者的讲述,他才知道自己在政治上完全是个痴儿。他哪里想得到,就算最后秦王政赢了,武安君的冤屈也未必能够得到昭雪。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上位者的眼里,这太正常了,微不足道嘛。政治从来就没有胜利者,只有聪明的妥协者。
“左庶长能否给我一个建议?”宝鼎暗自恐惧,无法做出抉择,只好求助于蒙恬。
蒙恬早就料到宝鼎必定给自己一番话搞得心惊胆战六神无主,所以他故作沉吟,迟疑了稍许,以非常郑重的口气说道:“我的建议是,马上去河北战场,以建更大的军功。”
宝鼎不明所以,目露疑惑之色。
“你要想赢得最后的胜利,就不是置身事外,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而是勇敢地投身其中,在风暴的最核心处搏涛击浪,牢牢控制自己的命运,然后再去控制别人的命运。”蒙恬用力挥动着手臂,振声发聩,“公子,你只有这样,才能替三姓昭雪沉冤,完成重振三姓的重任。舍此以外,别无它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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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听懂了。
蒙恬的意思是上战场,立军功,迅速上位,成为王系中的得力干将。自己的背后有郿城“孟西白”,有夏阳司马氏,而他们的背后又是老秦人。秦王政把自己纳入王系,假以时日,就可以把整个老秦人变成他的忠实盟友。
王系和楚系外戚相斗,各自都需要政治上的盟友。自己的事之所以要保密,正是因为武安君生前游走于王系和楚系之间,与双方都有恩怨,所以投向哪一方都有可能。
现在王系在朝堂上处于劣势,秦王政因此想到了武安君,想借助他的影响力扭转不利局面,但此事一旦泄漏,楚系马上就会反击。因为楚系与老秦人仇怨甚深,楚系所能采取的最好策略就是把此事扼杀在萌芽状态,让秦王政为武安君翻案的想法化为泡影,以维持本系在朝堂上的优势,继续掌控大权。
自己一旦取得军功,重返咸阳,楚系再想把此事扼杀在萌芽状态就不可能了,如此秦王政就赢得了主动。
接下来楚系将采取何种策略?是坚决反对扭转武安君一案,把老秦人彻底推到王系一边,还是改变策略,利用给武安君翻案的机会缓和与老秦人的矛盾,继而在朝堂上重建三足鼎立的权力格局?
对于老秦人一系来说,若要谋求本系最大利益,当然是与楚系妥协,以重建三足鼎立的权力格局;但对于王系来说,秦王政肯定不能接受,那他的利益损失太大了,他不但没有削弱或者扳倒楚系,反而让老秦人借势而起,将来他受到的挚肘就更多了,当然不能接受,如此一来,他必然要借助武安君一案继续压制老秦人一系,武安君平反的日子就遥遥无期了。
如果咸阳政局如此发展,秦王政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恶果。楚系随即再度占据了上风,而且他们可以借机反击,联合老秦人逼迫王系给武安君翻案,如此秦王政极度被动,局面更加不堪。
对于宝鼎来说,假如形势发展到那一步,虽然他个人是回到了咸阳,重返了王族,但他所肩负的使命却无法完成,他将抱憾终生。
如果宝鼎不是一位穿越重生者,到了此刻他的选择恐怕很简单,就如同苍头的建议一样,马上返回乌氏,静观其变。咸阳的风暴太大了,以他的实力介入其中,想不死都难。幸运的是,他是一位穿越者,知道历史发展的轨迹,他知道楚系的中坚人物昌平君做了十一年的相国,然后便被赶出了咸阳。秦王政十年吕不韦罢相,昌平君继任;秦王政二十一年昌平君罢相,现在是秦王政十三年,也就是说,距离昌平君罢相的时间只有八年了。
既然历史上秦王政最终还是击败了楚系,那自己现在还害怕什么?跟在秦王政的后面,利用郿城孟西白和夏阳司马氏两个庞大家族的实力,向楚系发动猛烈的攻击。自己攻得越猛,秦王政越是信任自己,自己获得的利益也就越大,时机成熟的时候就能给武安君翻案,甚至给自己的父亲翻案,将来的前途一片光明。
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无可匹敌的优势,战无不胜的优势。
“左庶长,我随你去河北战场。”
宝鼎决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面对蒙恬期待的目光,毅然做出了选择。
蒙恬浓眉高耸,神情欢悦,当即抚须而笑,“公子,军中无戏言,一旦你带着人马进了军营,可就再也没有反悔余地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宝鼎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左庶长,我们击掌为誓。”
蒙恬挺身站起。两掌相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公子,来,喝茶……”蒙恬此刻的情绪非常兴奋。事前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谁知这位公子继承了他父亲的勇敢和血性,竟然当场就答应了,这简直是惊天之喜啊。
当初蒙恬听说宝鼎是个痴儿的时候,非常失望,这导致整个计策不得不就此搁置,但秦王政的顽固坚持给了蒙恬最后一丝希望,或许大王就是对的。果然,大王就是大王,大王的决策果然无比英明,他说宝鼎是假痴果然就是假痴。
现在,蒙恬看到了宝鼎,知道了真相,还帮助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接下来,就是在推动局势发展的同时,全力培植宝鼎,把他彻底纳入王系。
其实国尉尉缭的这个计策非常庞大,考虑到咸阳复杂的局势,此策实施的时间大约需要十年,而整个计策的核心就是对公子宝鼎的培养。
这是咸阳权力斗争的需要,宝鼎必须具备越来越大的实力才能给秦王政以帮助。当宝鼎亲自加入这场斗争,他和他背后的力量,还有那些老秦人,也就被统统卷进了风暴,他们会奋力厮杀。这才是秦王政需要的力量,足以帮助他摧毁对手的力量。
苍头为什么毫不犹豫,一口拒绝大王?就是因为形势不明朗,王系目前处于劣势,以郿城“孟西白”为首的老秦人不愿意卷进风暴,但公子宝鼎一旦冲进了风暴,他们还有选择吗?这就是此策的高明之处,最终将迫使郿城孟西白、司马氏和其它老秦人不得不加入王系,与秦王政并肩作战。
宝鼎是秦王政的堂弟,两者在血缘关系上非常亲近,一旦培养成功,必将成为秦王政最为得力的股肱之臣。另外,此策除了让宝鼎迅速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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