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仔，听说你这次有好几天的休息啊。”母亲开口发问。
“嗯，棋院这段时间刚好不忙，我也没有对局，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呢。”
“那就好。”进藤和子道，“这几天就哪里也别去，在家里好好休息。”
“耶？”儿子大叫，“我还想去学校围棋社，还有围棋会所看看呢！”
母亲白了儿子一眼：“你就知道下棋！那些地方，你就是忙不也抽空常去嘛。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家里，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最近都失恋了！”
“噗！”“咳！”那是进藤姐弟一个喷饭一个呛着同时发出的声音。
“妈！我真没有失恋！”
“哎？什么时候的事？”
一惊又一诈，进藤光压根就没注意那些，母亲还在那里絮叨。
“没有的话，上次我去你学校，怎么那里的人都这么传。还有从你转回学校以后，精神就一直不太好，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前一阵子起你变本加厉，现在你看看你，都瘦下一圈了，还说没有。就算没有失恋，你心里也一定有事！”
饶是他这个做弟弟的再木纳迟钝，也能从他老姐双手捂脸一副胃痛的呻吟模样看出她的不耐，正要开口说话，一直当听众的父亲大人突然发话。
“好像姐姐明天也放假呀，是不是？”
一家之主这么无厘头的一句让全家一愣，苏希还是点点头：“是。”
老实说不是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但这种事一旦承认，无论怎么解释都是说不清的。心里的那个人不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便是虚幻不存在，便是真话也会成为谎言，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宁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骗别人，也骗自己，不过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只是她一个人的自欺欺人罢了。可是就算耍赖，她也只能这样了。
“那正好。”当爸的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份看起来像是优惠券的东西，“这是我同事送我的两张京都的酒店优惠券，两天一夜，你们姐弟俩都出去散散心吧。”
“哎！？”两姐弟又是同时咋呼起来。
进藤正夫却在这时笑起来：“爸爸我一直都忙着工作，也不像妈妈那样能经常看顾你们，前一阵子家里还出了那么多事，可什么忙也没帮得上。这次就算是对你俩的补偿吧。”说着，伸手一人递上一张，“明天就出发吧，别浪费了。”
一直都没机会开口的苏希和光仔面面相觑。
※※ ※ ※ ※ ※
日本的京都府，是日本关西地区的都道府县之一。这座千年古都自公元1868年以前都是作为日本的首都来使用的，它仿造唐时长安的棋盘布局而建造，经过时代的变迁与发展，也有了上百万的人口，同时也是日本著名的旅游大城。
进藤姐弟就带着几件换洗衣物和其它些小物件来到了这里，找到饭店弄好了房间，苏希就和光仔二人开始发呆。
“这地方好像几年前来过。”
“对，你十岁生日那年，全家过来玩的。”
“好像还不止来过一次吧。”
“我八岁那年，爷爷带我和你去他朋友家逛过。”
“……姐，你记性真好。”
“肚子有点饿，我想吃鸡肉串。”
“我想吃章鱼丸。”
“要不要去穿和服？姐你很少穿过耶。”
“不要，又不是没办法非得穿。”
“还是去逛街吧。”
一系列没营养的对话之后，两姐弟终于有所行动，目标是路边的小吃摊。
老实说，这种被逼来的姐弟双人旅游，总让进藤光和进藤曦很不舒服，但最初的不爽之后，二人也逐渐沉浸在休闲放松的乐趣里。苏希喜欢吃的爱好没多变，才抹完满嘴的油光时，发现弟弟不见了。
找到他时，他正坐在一处古屋的角落与人对弈。
“还真是哪里有围棋就往哪里钻哪。”忍不住后脑勺滴汗，苏希不由暗想她老弟这一生里怕是除了围棋就还是围棋了吧。
不打算打扰他，苏希就这么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与弟弟对弈的那位老者是个大烟袋，只见他低头锁眉，吞云吐雾个不停。那浓浓的烟味呛得围观者和路过者皆是退避三舍，而作为对手离得最近的进藤光竟是全不在意，这让她再次感叹这个弟弟惊人的集中力。
其实仔细想来，上天也算待她不薄了，有父母疼，有兄弟爱，和上辈子完全一样的家庭格局，可以很好地转移她感情的倾注方向。只是造化弄人，只要她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名字叫做苏希，她就永远介意自己现在的身份，哪怕接受了这个家庭，但还是……
“知世，前面有铜锣烧卖！我们去买一点吧！”
“小樱，记得要五人份的！”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欢快笑声打断，苏希略微一征，下意识地朝声源处望去。
那是两名十三、四岁的少女一前一后地快步小跑着，一粉一蓝的和服在如此多的观光人群里竟完全掩盖不住，为首的小女孩面容甜美，有着一头棕色过腮的短发，头顶两边绑着可爱的花绳，随着少女的动作不断上下跳动，显得灵动十足。跑在后面的女孩则又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漆黑又过腰的长头发绑成一个粗粗的大辫子，就这么甩在背后，后中拿着崭新的DV，镜头一直追逐前方的少女，被挡住大半的侧脸上是掩不住满足与快乐。
苏希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女孩，确切的说，是盯着前面那个，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樱公主？怎么会？他们不是已经去了别的世界么？”
话音未落，后面又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怪兽，跑慢一点，不怕吓到别人么？”
黑发的高中生青年才一说完，就遭到旁边戴着眼镜的白发青年指责：“桃矢，不要这样，难得一起出来玩，要开心一点。”旋即侧过头，含笑看向另一边的男孩，“你说对不对，小狼。”
再次遭到打击，苏希看着那个简直是缩小版小狼的“小狼”，不由低下头闭眼揉着太阳穴，幻觉，只是幻觉，一切只是巧合而已，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不要太在意。
逃避式地揉了近两分钟，再次睁眼时，那伙人已经不在她的视线范围，苏希重重地松了口气。
回过头找寻光仔时，对方已经对弈完毕，满面笑容地朝她跑来。
“臭小子，我看你还是回棋院算了，出来旅游都不消停。”她忍不住笑骂，这让已经过完棋瘾的进藤光讪笑不已，连连保证不会再犯。
填完肚子下完棋，正戏总算开始，坐着车，两姐弟天南地北地四处闲荡。从东北愿寺到京都御所，跑去青水寺时又去了二年坂、三年坂 买了不少东西，接着又去瞧了金阁寺，当天晚上在祗园的某家店里用了一顿大餐。于是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姐弟俩接着横扫各大景点。
虽然跑来跑去很累，但是能看到不少漂亮的景色也不算吃亏。一路上的趣闻也足够苏希两人乐上一阵子，最好笑的还是刚刚发生的那一件。一群来京都旅游的台湾人因为穿着和服的关系，被金发碧眼的老外们多次当成真正的日本人要求合影留念拍照，甚至还有老外找会讲日语的朋友用当地语言和对方“交流”，最后一头雾水相互澄清时，双方的表情别提多有趣。可把她和弟弟乐坏了，一旦提起就要笑上几声。
从北野天满宫出来，天色已经正午，商量了一下接着去哪后，两人随便寻了一家馆子打起牙祭。
也许是上午太乐了，下午再出去玩去，姐弟俩都安静了许多。从车上下来，穿过人群，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跑完最后一站，他们俩就打算收拾东西回家去。
因为不是旅游高峰，所以人流不算太密集，再向前走一百米，就是世人用来供奉安倍晴明的晴明神社。
晴明哪，苏希不由恍然，印象里那个总是风流娴熟的绝代阴阳师，还有那个有些傻乎乎的音痴武士，自她走后也不知怎么样了。还有比较讨厌的火神红莲、木神青龙，还有天一贵人他们……
“姐。”身后弟弟的喊声让她停下步子。
“嗯？”转头，有些疑惑地看他。
“对不起。”他突然的道歉让她一愣，“佐为消失的时候，我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一直都很想好好向你道歉的，姐，对不起。”
少年低垂着头，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苏希讶异之余也想起这京都也是藤原佐为的故乡，难怪会突然向她道歉，想来他在这片土地也思考了不少。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转过头，苏希大步向前，“你只要明白佐为的心意，知道自己的路要怎么走，那么以前的一切就都值得。不要愣着了，快点走吧。”
比起天满宫，晴明神社要小得多，这个地方是安倍晴明作为天文学阴阳博士的主要场所，晴明逝世以后当时的一条天皇鉴于他的丰功伟绩，及其稻荷大神转世的身份，便将此地建成神社，供奉其灵。
因为来得不是时候，二月份才有的神幸祭是赶不上了。苏希作为晴明神将的那段日子，对他工作的地方还真没什么了解，跟着参观人群一起听着导游的解说，一路将此处逛了个遍，这才心满意足地从里面出来。凑个热闹买了几个御守，京都游算是能画上句点。
两人收拾收拾，带着满满一堆战利品大包小包地回了家。
有点，想去平安朝看看了。
回到家中，苏希躺在床上看着手腕的玲珑玉，缓缓入睡。
※※ ※ ※ ※ ※
京都的某个角落里，虚空之中出现无数绿色的光点，这些迅速地汇聚在一起凝成一个巨大的光团，然后渐渐整合塑造出一个人形。只一眨眼的功夫，光团的光芒一刺，闪耀过后便消失不见，留下的，是一名头梳双环髻身着浅碧襦裙的妙龄少女。
“果然是隔空投影，随心所欲。”摸了摸身上的衣衫，苏希不由叹道，“还真是省去了不少麻烦，这玲珑玉果然了得。”
事隔两年，她居然还能想起来跑来看看，思及此不由微笑，不知道她现在这副样子能不能吓他们一跳哩。
想象着对方吃惊的样子，苏希打定主意，顺着旧时的记忆正大光明地往安倍府的方向赶去。
第七十八章、再遇
尽管苏希对自己的记性很有自信，但真的摸到目的地时，还是忍不住怀疑了自己一遍。不为其它，只因眼前这府邸变化太大，左右查看再次确认之后，苏希终于走上前敲起了面前这扇结实的大门。
几声之后，便是一阵唏唏嗦嗦的细碎脚步，缓缓打开的大门后，露出一张妇人的脸。二人相互对视，皆是露出讶色。不同的是妇人为苏希那一身大唐装扮，而苏希则有些讶异会出现人类女子。倒不是她托大，而是跟在晴明身边一段时日，对于哪些是式神哪些是真人的分辨还是拎得清的。更何况眼前的妇人虽然尤有风韵，但却不似那些式神所化的女子那般年轻娇妍。
难道是他老婆？某苏无责任猜想时，妇人已经开口。
“这位姑娘，独自来我安倍府，有何要事？”
没摸错地，是这儿。苏希暗中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舒展了不少：“安倍府，看来我还没有找错。请问安倍晴明大人现可在府上？”
“是，你是……？”一听是来找自己公公的，安倍露树有些释然，又有些疑惑，眼前这位漂亮脱俗的大唐娇客究竟是哪位。
“那麻烦转告晴明大人一声，就说苏希从大唐千里迢迢起来探望了。”苏希浅笑着回答，随即又补充道，“哦，我就在门外等着好了，请您不必在意。”
闻言，安倍露树再不多说什么，点头应了声便匆匆返回屋内。不到片刻，大门再次打开，苏希不出意料地被客气迎进府内。
才一跨进大门，院落里的大翻新布置让苏希吃了一惊，那些杂花杂草已经全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赏心悦目的人工庭院，她努力地寻找着可以与记忆重合的相似之处，在看到那棵仅剩的樟树后不由露出怀念之色，都变了，只有它还在啊。
“和上次比，它是不是又高大了不少？”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苏希下意识地点头：“嗯，高了好多，起码长了六十年……”
说到这里，声音嘎然而止，她猛得回头，整张脸都呈现出惊愕之色。
眼前的人仍旧是白衣高冠，但再不显当年的英挺，身形有些佝偻；依然还是那样老神在在的笑容，可面容早不复当年的俊朗，已经满面褶皱；尽管如此，他身上的那股风流，那抹神韵和气度，完完全全地在告诉她，这名老者，就是安倍晴明。
苏希不确定地看看他，又瞧了瞧不远处的樟树，终于忍不住叹息：“不过是两年没来，这里，已经六十年过去了啊。”
“并不稀奇呀。”白发苍苍的晴明笑道，“苏希的大唐，也不是这里的大唐，跨跃千年的时空来到这里已经很难得了。”
苏希又一次张大嘴巴，半晌之后终于咬着下唇瞪着他愤愤开刷：“你个老狐狸，原来兜兜转转你还是什么都知道啊，揣着明白装糊涂！”
对面的人哈哈大笑：“苏希，还是没变哪！”
二人正欲再说什么时，晴明的身后又走出了一男一女。
“爷爷，听母亲说你有一位大唐来的客人，怎么还站在院子里？”一身红色狩衣的青年男子牵着一名和服少妇的手朝这里走来。
爷爷……看这情形是连孙媳妇都有了啊。苏希忍不住再叹，也是，人生又有多少个六十年呢，这段时间也足够他儿孙满堂了。等等，母亲？也就是说开门的那位妇人其实是晴明的儿媳？大汗，幸亏她只是想想没有说出来，要不然糗大发了。
“是昌浩和彰子啊。”当爷爷的似乎很快乐地走向某人，给自己孙子孙媳搞相互介绍，“这位姑娘就是苏希。这是我的孙子安倍昌浩，还有孙媳安倍彰子。”
不等苏希有所反应，安倍昌浩倒是第一个惊叫出来：“爷爷，这位姑娘就是苏希？当年为您挡住红莲的那位……”
这不提还好，一提苏希的郁闷劲就上来，捅了捅一旁的老者：“那个火药桶呢，跑哪去了？当年那一爪之仇，让我逮到不痛揍一顿绝对不甘心。”那小子下手忒狠了，利爪撕扯开腹部的疼痛到现在想起都是刻骨铭心，她第一次眼睁睁地看自己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啊。
晴明闻言，原本的笑容也变成苦笑：“怕是不成了。”
“为什么？”就算她现在是普通人类，但踢上几脚过点瘾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红莲，已经重生过一次了。”
苏希再次愣住，当了三个月的太阴，她自然知道重生意味着什么。重生，表示作为神将的他已经死过一次，因为神将是因人心而生的产物，所以可以一次次重生的他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又是不死的。但有来也有往，重生之后的代价，是失去生前自身所有的一切，包括外貌，性格，声音，以及最重要的记忆，除了身为神将必有的力量以外，一切都宛若新生一般。
看她那副样子，老者轻叹一声：“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苏希，我们还是进去再谈吧。这么多年过去，相信你有很多话要问，而我也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苏希随着晴明进了里屋，拐拐又绕绕，不由眼前一亮，六十年能让很多东西变得完全陌生，她最熟悉的地方也就只剩下晴明的居所，因此看到眼前和记忆里毫无二致的陈设自然大感欣慰，忍不住回想起几人一起坐在这门廊前谈天说地的情形。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脱口而出。
“博雅，还有蜜虫都还好么？”
回应她的，依然是那人的笑，那张苍老的面孔却因她的问话像是又老上了几分，直到不好的预感开始爬上心头，终于又听他低喃似的一声轻叹。
“都不在了。”
于是她恍然，转身低头进屋，良久不敢再开口说话。
早该想到的呀，这种时间，源博雅早就不在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