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在柴房围着的丫头们便不欢而散,口中还嘀嘀咕咕着,似乎刚刚嘲笑的不够尽兴。忆翠忍着眼泪,将两人的晚膳端了过来,放在一旁后,先将两人侧着扶起,尽量不让后背着地,后才咬牙道,“元香姐姐,曼文姐姐,你们两位……受委屈了,只可以我人单力薄,当时根本不敢说一句话……可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我不舍得你们走……”
忆翠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起来,半晌才用袖子擦擦眼泪,一口一口的喂着两人吃饭,又喂了些水润润口后,曼文才用尽力气开口道,“忆翠……好好的,我们……都不在了,你……好好的……”
“我这里还有些铜钱,平时咱们的份例我基本都寄回家里,这些铜钱是我攒下的,虽然少,应该够两位姐姐回乡了。今儿个我听大姑娘说,她会去求老爷让两位姐姐一直到身子好了再离府,这几天你们就好好养着,我会定时给你们送饭的,至于药……”
“忆翠!忆翠!就知道你这小蹄子和这两个贱妇在一起!”沈傲珊不知何时过了来,拉着忆翠的手臂就往外走,“姑姑找不到你,正发火呢!她们两个都是带罪之人,你常和她们在一起,是不是也想被株连!”
沈傲珊的声音随着她与忆翠的离去而渐渐遥远,曼文却痛苦的扬起嘴角,望着地面上那三十几个铜板,闭上眼的时候,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元香我们……活着就是连累……”
“是啊。”元香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带着一脸的绝望之色。
来到大户人家里当丫头的,基本都是家里人卖到这里来的,若不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谁愿意卖女儿?如今她们带着这一身的伤、还有一辈子的耻辱回到家里,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不过是给家里又徒增不少负担,或许这次,还带着其他人的嘲笑,使得家里人一辈子无法抬头。隔着柴房的窗子,曼文发现,不知何时起,外头飘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她动了动嘴唇,露出了个欣慰的笑容,道了句,“今年雪……多,家……家乡收成好,爹娘……不用卖妹妹了,真……真好。”
第二日清晨,还不待夫子过来上课,景云瑶就带着醉竹往紫竹苑跑了。因为昨晚虽雪落无声,可今早一起来,她就觉得天格外的量,推开门才发现昨夜竟下了这样大的雪,伸脚一试,竟已到了小腿处,可见这大雪可是下了一夜。一想到元香和曼文两个丫头还在紫竹苑受罪,她这心就不安,便叫上醉竹,拿上银票和跌打药膏,以看沈从薏为名,便出发去了紫竹苑。
紫竹苑静悄悄的,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都是一场梦一般,推门而入,除了粉妆玉砌的院子,这里一切如常。沈从薏早便听忆翠通禀说景云瑶来了,这会子忙从景泽枫卧房里出来,正迎上景云瑶。两人互相问安行礼后,景云瑶便开口道,“昨晚云儿可是一直没睡好,不知大哥哥如今身子如何了?”
“唉,还能怎样,昨个儿你爹也真是下了死手,枫儿的身子……唉,没法说了。”沈从薏是当真心疼,眼泪都转眼圈儿了。
“二娘别伤心,云儿这不带来了一个跌打药膏,是从前青云哥哥送的,对这伤极好用,二娘快拿去给大哥哥用吧,也能让大哥哥少受点苦。”景云瑶说着,将药膏推给了沈从薏。
沈从薏收下后,又听景云瑶道,“昨晚云儿特意去求了爹,爹说让元香和曼文两个丫头赶紧养好身子然后赶出府,云儿便想着,不如云儿将余下两瓶送给她们,也好让她们赶快养好身子,合了爹的心意。”
景云瑶知道,这会儿说景天佑什么,沈从薏肯定都是照办。果不其然,沈从薏虽听到那两个名字时候皱了皱眉,却也先将药膏交给忆翠,后自己在前头带路,边走边道,“那两个贱婢,昨个儿被我关到柴房去了。也是该着的,竟就下了一晚的雪,也不知是不是冻死了……”
还这么说着的时候,柴房已经到了,景云瑶攥紧手里的药膏,眼见着沈从薏去推门。可沈从薏才迈进柴房一步,就尖叫一声,后动也不动的一直抬头看着什么。景云瑶心下一紧,跟着进去一瞧,却见元香和曼文两个,皆穿着布衣裤,外头染了血的衣裳接连起来,做了绳子,就那么吊死在了房梁之上。她们脸色苍白如纸,舌头长长的吐了出来,眼睛不甘的瞪着,好像有满口的冤屈无处去诉。
景云瑶手中的药膏掉落在地上,给这极其安静的环境一个警醒。沈从薏忙拉着景云瑶出屋,后奔至前院,请了几个小厮来将这两个丫头的尸首放下。景云瑶有些无力的靠着墙壁,眼睁睁的看着昨天还鲜活的两个生命就这样在她眼前逝去,是她害死了这两个女子,她们甚至不给她恕罪的机会,就先走一步,带着对这社会的控诉和不舍。
192、两个极端
死了人对名噪京师的景府也是极大的羞耻,不过好在这两个丫头是做错事后自尽而亡,所以官府只是走了个场面,后便对着景祥隆拱手辞别,又说了好多没用的话,诸如“多多在我家大人面前说几句好话”之类。景祥隆本来就烦的要命,应付完官府来人后,景祥隆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景天佑一眼,便拂袖而去。
景天佑可是委屈至极,这一切都是景泽枫闯出来的祸,关他什么事,越这么想着,景天佑就越是气,望向沈从薏的时候,便把腹内一股子气撒在了她身上,“不是告诉你让她们养好身子再赶出去,怎么就寻了死呢!”
“家长明鉴,她们身为女子,或许觉得颜面有失,没脸回家见爹娘,所以才选择了……”沈从薏压抑住心底深深的恐惧,毕竟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吊死的人,如今还心有余悸,可她又不得不应付景天佑,“选择了自尽这条路吧。”
忆翠眼见着昔日的好姐妹如今死在眼前,还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自然哭的稀里哗啦。有些事情可以忍住,有些事情——比如说眼泪,比如说悲伤的情绪——又哪里忍得住,景天佑眼见着忆翠在沈从薏身后不停颤抖着身子,而地上已经有了一滩水渍,他更是不耐烦,对忆翠吼道,“哪里来的丫头,这样不知规矩!”
其实昨晚,若不是沈傲珊出现,拉着忆翠走了,又说了那样的话。或许元香和曼文不至于寻死。沈傲珊甚少正面面对景祥隆或景天佑,这次也同样,这两人和官府的人来了后,她便一直低垂着头。站在所有人的最后方。但听沈从薏先向后推了一把忆翠,后才对景天佑道,“家长,忆翠从前与这两个丫头是极好的。况且她性子向来天真,所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还请家长不要怪罪。”
“现在是爹在怪我!”景天佑像赌气的孩子般瞪了沈从薏一眼,“明明是你儿子的错,为何要我顶代之?”
“枫儿已经皮开肉绽,”一提景泽枫的事情,沈从薏也梨花带雨起来,模样甚为可怜,“这会儿还一直发着低烧。吃了多少药都不退……”
沈从薏在这边如泣如诉。景天佑却只觉得厌烦。他蹙着眉头挥挥手,对沈从薏道,“他犯了这样大的错误。难道还要我与爹亲自给他瞧病?若觉得他身子一直不好,就出去请个大夫。万万别来烦我就是!”
景天佑说着,不耐烦的往外走,转头的工夫,却见景云瑶一直靠在檐柱上,从他们来了一直到自己准备离开,竟是一句话都没说,这太不符合景云瑶平时的性格。加上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子,景天佑看了也心疼,便上前牵住景云瑶的手,关切道,“云儿,可是吓着了?”
景云瑶瞪着大眼睛点点头,景天佑感觉到了景云瑶的恐惧,便抱了抱她,后拍拍她的头,心疼道,“走,爹去你那陪你坐坐。”
景云瑶仍旧无力的点头,后被景天佑拉着离开紫竹苑。沈从薏望着两人的背影,简直恨得咬牙切齿。景泽枫被景天佑打成那般,活不活死不死的一直躺在床上,景天佑不闻不问不说,还一脸的嫌弃;而对景云瑶呢,简直就是呵护备至!难不成在他心里,景云瑶竟比景泽枫这个儿子还要好?
沈从薏越想越气,恨恨一甩手便回了景泽枫的卧房;沈傲珊余光瞟着紫竹苑的大门口,景天佑和景云瑶才离开没多久,她喃喃道,“姐姐啊,心不狠可是做不了大事呢。”
尽管景天佑陪景云瑶用了午膳,后又打算看着她休息一下,可景云瑶婉拒了景天佑,表示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下午还是要带着景泽岚去药房学习。
景天佑望着这样坚持的景云瑶,忽的开口说了句,“云瑶,你有些地方和你娘真像。”
景云瑶心中一动,继而问道,“爹,您是说长相吗?”
“不止长相,是你的性子,还有对岚儿的那份关怀。”景天佑笑笑,坐在景云瑶一旁,拉着她的手回忆道,“我还记得岚儿婴儿时期就非常聪明,学会的第一句不是叫爹或叫娘,而是喊出了一种草药的名字,随着他月龄的增加,他认识的草药越来越多,这让爹都惊讶了。我更曾抱着岚儿对你娘许诺,日后定然让岚儿接替爹的位置,做太医院院使……”一怀念起当时的情景,景天佑的眼眶都湿润了,“可谁知后来……不过怎样都好,既然如今岚儿已经恢复正常,我当初的诺言便一定会实现,云儿,这也是爹对你的承诺。”
景云瑶对上景天佑真诚的目光,也含泪点点头,她目前为止所做的这些,包括伤天害理之事,都是为了景天佑口中所述可以变为事实,她开口,有些哽咽道,“爹说的,云儿记住了,云儿定不负爹所托!”
下午时候,景云瑶与景泽岚两个一道往药房走,路上,景云瑶完全不同于往日,不言不语的,一脸的心事重重。景泽岚也听说了上午发生的事情,这会儿心系景云瑶,便开口规劝道,“云瑶,别怕了,都过去了。”
“嗯,哥哥不要担心我,我没事。”景云瑶对景泽岚挤了个笑容,可却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你有些事情,不愿对我说,我也知道你是怕我担心。可是云瑶,我长大了,如今我可以保护你,而不是一直在你的保护下。如果有心事,你可以对我说,就算我帮不了什么大忙,总算也能给你出出主意,让你不再那么彷徨无助。”景泽岚拍了拍景云瑶的肩膀,这一拍,差点把景云瑶的眼泪拍出来,但她还是忍了回去,对景泽岚点点头。
说话工夫,两人已经到了药房。难得今儿个王英俊也过来凑热闹,这会子正在药房门口望夫石一般的站着,见景云瑶来了,忙招手大声打着招呼,“好妹妹,我来看你了!”
193、心存愧疚
“好妹妹,好妹妹!”王英俊像只苍蝇——哦不,是一百只苍蝇一样在景云瑶身边嗡嗡嗡个不停,若换做往日的景云瑶,早便毫不留情的一脚踩了过去,可今儿个景云瑶并无心思,只是一脸的苦笑,不去看王英俊罢了。
见到章青云的时候,章青云自也看出了景云瑶的不妥,只是还不待他开口问,王英俊便上前多嘴道,“不对劲儿啊,青云兄,妹妹今儿个实在是太不对劲儿了。”
“好了,英俊,你先……”章青云实在是疲于应付王英俊,这个平日里就多嘴多舌像个猴子似的没一分钟老实气儿的王英俊,他是最对付不了的了。
“哪里不对劲儿啊,是不是你的脚不对劲啊?”景康雅从屋里出来,还没看到景云瑶的表情,就听到王英俊絮絮叨叨的声音了,便这么接了一句。
谁知王英俊还真挺上道,到前面对着景康雅拱拱手道,“我最美丽的聂夫人,您真是英俊的红颜知己,就连英俊想什么都清楚!”
“受虐狂。”景康雅和章青云两个同时瞪了王英俊一眼。
气氛已经因为王英俊的到来而足够轻松了,若换在平日,景云瑶一定与景康雅和章青云两个一同说出这番话的。可如今,景泽岚偷偷观察着景云瑶,她的笑容中竟是掺杂着那样多的苦涩。景泽岚有些不懂,紫竹苑不过死了两个丫头,从前也和景云瑶无牵无挂的,为何她竟受了这样大的打击?
而这个时候。景康雅也终于看出景云瑶的不对劲儿,几人也知道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便都把目光集中在景泽岚身上。景泽岚立即感觉如芒在背,对着众人无奈的摇摇头。后景康雅决定把王英俊留下来逗景云瑶开心,剩下的几个人便到了里屋,管景泽岚打听事情去了。
王英俊一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的表情,无奈的拍了拍景云瑶的肩膀。对上后者疑问的目光后。王英俊头一别,腿向前一伸,一副决绝的神情,大声道,“好妹妹,哥哥这条脚……不对,这只脚送给你了,随便踩!”
章青云回将军府的时候,居然挂上了和景云瑶一样的神情。毕竟他心爱的女子如今这般。他的心里也是难受至极的。才进了府门没往里走多久。他竟就脚底一滑。身子猝不及防的向后倒去。好在在他大头撞地的前一秒,被一只冰冷的手接住,不然。非把他摔个头晕眼花不可。
“舍彦谷,谢谢。”章青云想不都用想。整个将军府,身子最冷的莫过于章白玉了;而且速度反应都如此快,更是非他莫属。章青云在章白玉的搀扶下起了身,头一次没有听到章白玉的冷哼,而是听他道,“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还不是昨晚下了大雪,这地太滑了……”章青云找理论上的意思,才解释了两句,忽的发现章白玉的问题不是这个,他瞪大眼睛瞧了章白玉半天,又摸了摸他的脸,尤其是下巴位置,确定没有人易容成章白玉的样子,才傻眼的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直到章白玉没什么耐心烦儿的抱起膀子看着他,他才咽了口唾沫道,“是云瑶……景府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章白玉紧接着问了一句,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中,居然加了几丝紧张。
章青云本来就是个头脑简单的,此时因为过度担心景云瑶,也没有注意到章白玉这个表情,只是继续自说自话,“听岚儿说,是紫竹苑——也就是他们二娘的院子里,自尽而死两个丫头。云瑶似乎是见了尸体的过,吓得不轻。可是我从她表情看来,恐惧倒是少,基本都是悲伤。”
“无聊。”章白玉冷冷说了这句,后背手而去,不一会儿身影就几乎与地上的皑皑白雪相容一处。
章青云一个站在原地,挠挠头,撅起嘴喃喃的说着,“云瑶的事情哪会无聊,你又不是我……”
是夜,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袁东跃紧了紧裘衣,打着伞,一如既往的在念嫣苑厢房房顶扫了块干净的地方,观察着这里的一切。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尽管是夜里,开始也本没有太过寒冷;可袁东跃却忽的一阵颤抖,一股冷意由外至内,几乎快将他的心冻上了。这种情况的话,只会有一种。袁东跃想也不想,就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开口道,“属下给少将军请安。”
章白玉从不远处的房顶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雪上留下了一行行的脚印,却很快被新的雪添上,这倒让章白玉有了一种踏雪无痕的神秘感。
“起。”章白玉负手立于房顶,给了袁东跃一个背影。
起来之后,袁东跃与章白玉之间的主仆关系自然就变成了知己好友,袁东跃开门见山道,“少将军可是听说了景府的变故,才过来瞧瞧?”
“明知故问。”章白玉回过头,瞪了袁东跃一眼。
袁东跃吐吐舌头,这样看来,倒是比明艳的女子更可爱,“少将军最近一直在宫里忙着守卫,这件事情可是听大少爷说的吧?”
“自作聪明,到底出了什么事?”章白玉见袁东跃也给他扫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便席地而坐,而袁东跃则撑着伞立在一旁,开口道,“这件事情,以属下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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