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径自说的滔滔不绝,面上也多有喜色,似乎全然忘记昨晚之事。景云瑶猜测她是不愿提起,再勾起自己的伤心事,便笑笑道,“待哪日,我也出去寻了匹好锦缎,做身夏衣给你穿,看你这眼热的,到底是小姑娘家子,爱美。”
“瞧您说的,奴婢这不是为大姑娘高兴么。”寒烟在一旁陪笑着,后掂量了药材,又细嗅嗅,开口道,“这次的香味倒是少了许多呢。”
“青云哥哥换了几味药材。”一提起章青云,景云瑶便神采飞扬。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的确对章青云愈发有了好感,这不止因为两人兴趣爱好相投,或许还因为两人之间莫名的一点点羁绊。
“那奴婢去煎药,一会儿端给二少爷,大姑娘且去房里等着。”寒烟说着,对景云瑶福身道安,便打一侧小游廊去了后院。景云瑶本已走到自己卧房门口,抬手推门的瞬间,却又后退一步,转而去了景泽岚的房间。
这次她倒是礼貌许多,或许因为章青云的劝解,她收敛了锋芒。听景泽岚说了“请进”,她方才推门而入,但见景泽岚正无所事事的俯于桌前,拿着笔墨不知画些什么——之所以有此一想,是因为景泽岚与她不同,景泽岚两岁开始便有了这样的脑疾,从未识字,怎会有兴致挥笔写字呢。他也写不出来。
“云瑶来了,坐吧。”景泽岚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波澜。
景云瑶乖巧的坐在景泽岚对面,低头的时候见他正在一笔一笔的画着什么,那乌漆麻黑圆圆的一团,实在难以辨认。景云瑶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哥哥,昨晚是我情绪太过激动了,还望哥哥别见怪。”
“昨晚怎么了?”不想景泽岚却不理这个话题。反而论起了他涂的那一团,“云瑶你瞧,我这安南子画的如何?”
“原来是安南子。”景云瑶笑着摇摇头,开口道,“还真是神似。”
“我还画了好多呢,”景泽岚说着,打身后抱出厚厚一层宣纸。兴奋的望着景云瑶,一张一张解释道,“云瑶你瞧,这是草决明,这是雪耳……”
景泽岚自顾自说的滔滔不绝,面色愈发红润。看起来倒是相当激动。景云瑶却愈发觉得奇怪,他对昨晚之事一字不提,究竟是何故?照理说。他才清醒过来,应该没有那样细的心思。这样想着,景云瑶便直接开口问道,“哥哥为何对昨晚之事不肯再提?可是当真生了我的气?”
“云瑶究竟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生气?”景泽岚表情多了几分无辜。怎样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昨晚哥哥要幻玉做丫头,不是因此与我有了龃龉吗?”景云瑶进一步问道。
“云瑶。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景泽岚将所有的画都珍藏的收好,后才道,“寒烟伺候我便足够了,为何要什么幻玉来?我何时说了这样的话?”
景云瑶此时的讶异已经无法说出口,她干张着嘴,半晌才颔首答道,“那约莫是我梦魇,错怪哥哥了。”
“傻云瑶。”景泽岚笑笑,刮刮景云瑶的鼻子,便又拿出了新的宣纸,把着毛笔认真仔细的画着。
如若不是这会儿章青云已经回将军府,景云瑶真有立即冲回京安大药房将此怪事说给他的冲动。就在这样静默的时辰里,寒烟叩门,得了许后推门而入,笑眯眯的捧着托盘,一福身子道,“奴婢给二少爷、大姑娘请安,药已经煎好了。”
“先放在那儿吧。”景泽岚抬头,对寒烟笑笑。
“是,二少爷。”寒烟究竟年少,见景泽岚这会儿待她好了,也就不自觉的高兴起来。
“哥哥,明日为庆祝大哥哥考上太医院,爹请了大姑姑、二姑姑一家,还请了将军府和富察府一道同来。”景云瑶走到一旁,贴心的帮景泽岚磨墨,看他画的那一样样草药,心中总算有了些欣慰。
“唔,寒烟下午都说与我听了。”景泽岚似乎对这些事情全然无感,只专心在他画的草药之中。
“若……若哥哥身子得以全好,我便求了爹爹,让哥哥和我一齐与老师学习,再过三年,哥哥便也能考太医院了。”景云瑶这样说着的时候,一直提心望着景泽岚的神情。
但见他神色忽的开朗,并放下毛笔,重重的拍着景云瑶的肩膀,一脸喜色道,“真的吗?我也能替人把脉抓药做大夫?那真是太好了!”
“二少爷对药材有这样的天性,日后定然是个好大夫。”寒烟也喜形于色,真心为景泽岚高兴。
“哥哥!”景云瑶一把拥住景泽岚,倒是弄得他措手不及,有些不知所措。景云瑶激动的眼圈都红了,她紧紧的搂着这世上与她最亲的人,哽咽道,“哥哥,云瑶等你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景泽岚吃药倒是配合,听闻方子出自景云瑶之手,他也放心,尽管闻着药汤的时候皱了皱眉,还是一闭眼全数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景云瑶不动声色的对寒烟小声吩咐着,“去小厨房,让幻玉亲自送膳过来。”
“大姑娘?”寒烟不明白景云瑶此举何为,昨日景云瑶还对她说,一定要远幻玉,今日便有了这样吩咐。不过见景云瑶对她点头,寒烟也没有多话,就这样退了出去。
小厨房里,幻玉正以粗竹管吹着火,弄得灰头土脸的。她心里不甘,但她相信那一下午的工夫她不会白费,并且她已经完全唬住了景泽岚。还想着的时候,寒烟进了来,面色冷淡对她道,“幻玉,大姑娘吩咐你亲送晚膳去二少爷房里。”
幻玉知道景泽岚一定会为自己说话,不过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说服了像景云瑶那样阴狠的女子。她几乎立即面上喜色,奔到水缸旁好好的擦了脸,方才开始整理晚膳食材。寒烟也在一旁帮着忙,因为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所以面儿上也没什么好颜色。
幻玉斜瞥见,想来也是寒烟嫉妒自己,心中也多了几丝开怀,便道,“素日里都是姐姐伺候二少爷的,今儿个怎还大姑娘亲自点名让我去了呢?”
“大姑娘抬举妹妹,妹妹可得好好伺候着,决不可出了纰漏。”寒烟一边将一盘盘菜码上托盘,一边嘱咐道。
“那是自然的,妹妹还得多谢姐姐昔日里的照顾,不然妹妹哪有这样的出头之日。”幻玉说着,又拢了拢头发,对着水中的自己一笑,嫣然无芳。
既然景云瑶提口让幻玉亲送,那寒烟自然不必再多事,只在门口候着。幻玉极尽妖媚的扭动着身子,抬眼间含情脉脉,对着景泽岚和景云瑶问安行礼,后亲自将晚膳一一码好。虽然席间她无数次的偷偷瞥着景泽岚,可后者却没有瞧她一眼,反而总是向外头张望。待饭菜都摆好,景云瑶和景泽岚两个拿起竹筷,景泽岚才开口问道,“寒烟怎么不在?”
“哦,我以为哥哥会更喜欢幻玉伺候的,毕竟这丫头长得好看,做事也贴心。”景云瑶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景泽岚的表情,但却未从后者脸上看出一丝纰漏。
“二少爷,不如奴婢帮您布菜?”幻玉说着,抬腿便要上前。
景云瑶一个凌厉的眼神甩过去,她的脚停在半空中,后才缩了回去,只尴尬笑望着景泽岚,就等他一句吩咐了。
不想景泽岚却摇头道,“不必了,你且下去唤了寒烟来便是。”
“是。”幻玉撇撇嘴,本来狐媚的一张脸瞬间变成苦瓜脸。
幻玉不明白景泽岚为何有这样大的变化,景云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被章青云说中了,天麻一味过量了的话,会麻痹人体,使人行为失常?如果真这般的话,昨日与今日这判若两人的做法,便都解释的通了。
86、贝勒来了
晚膳用过后,寒烟亲自伺候了景泽岚更衣,景云瑶才与其一道离去。到了门口,景云瑶还回身望着坐在床边认真瞧着自己所画草药的景泽岚,不放心的开口道,“哥哥,明日……你会变吗?”
“云瑶,你说什么?”景泽岚没听清、也没听懂景云瑶的意思,便又追问了一句,语气中多有关切。
“没事,或许是我多心了,哥哥早点休息,明日来那么多人,恐怕有的应付了。”景云瑶回过头,才要与寒烟一道离开,景泽岚却起了身,鞋子都不穿,几步到了景云瑶身后,一把拥住她,在她耳旁小声道,“云瑶你放心,明日我定会为娘争口气,从今以后,哥哥会保护你,你再不用害怕了。”
这个怀抱多温暖,那些话又是多么的贴心。景云瑶鼻子一酸,眼泪就转了眼圈儿。她拍拍景泽岚的手,点头道,“哥哥这样说,我便安心了。明日我会让寒烟早早去煎药,然后伺候哥哥梳洗,我们两个一定要光鲜艳丽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一晚,景云瑶几乎一夜无眠。景泽岚一日与一日都不同,前日的他沉溺女色,脾气暴躁;昨日的他温文尔雅,体贴入微,那谁知今日的他又是如何?
带着种种忐忑的心情,景云瑶在东方微现鱼肚白的时候便起了床,将温晴茵送过来的新衣裳取出来,仔细梳洗妆扮。今日是重要的家宴,她决不可失了体面才是。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景云瑶好像都不认识了一般。镜中女子,皮肤细嫩白皙如温玉柔光,簇黑细长的双眉下,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溢满令人迷醉的神韵;黑墨般的长发垂腰,额前耳鬓盖了一片青碧与粉白相间的嵌花垂珠发链。美的犹如天仙一般。这新衣裳是天水碧丝绣长纱裙,非常特殊的样式,镶了白莲的绣边,内外两层浅青和深碧的柔纱反复重叠,行动间恍若一池春水波光摇曳;底下的一双木底弓鞋就更有来头,是以缠枝宝相花纹锦为鞋面的,这样好的料子,素日里可是极少见的,看来温晴茵可真是在她身上下了工夫。
第一抹霞光出现之时,景云瑶开了门。盛装的她让院子里打扫的丫头们都是一脸的惊艳,她们决想不到,平日里那个素净秀气的大姑娘。打扮起来竟这样超凡脱俗,比那千柳苑的景雁瑶还多了几分艳丽。丫头们的神色让景云瑶心里稍稍有了几分自信,她深吸口气,转身向景泽岚的房间而去。如今,她不必担心自己在众人面前会失颜色。她只望景泽岚能够锦上添花才是。
才到景泽岚房门前,就听到寒烟在里头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似的帮景泽岚拾掇着。景云瑶轻叩房门后推门而入,抬眼便见寒烟正在帮景泽岚整理衣裳。回头见景云瑶来了,寒烟笑的像朵花似的,开口骄傲道,“大姑娘。您瞧咱们二少爷,穿上这夏裳后是多么的威猛英俊,模样和气质都是比紫竹苑的大少爷要好出不知多少倍呢!”
见寒烟那喜形于色的样子。景云瑶心里也高兴,但为防隔墙有耳,她还是笑着警告道,“小心你那张嘴,说话这样不知遮拦可不行。”
“奴婢知错。”寒烟吐吐舌头。后又望望景泽岚,一双眼睛笑的眯了起来。道,“可咱们二少爷就是神采英拔、风度翩翩啊,奴婢不过说实话。”
温晴茵做事是极细心的,因景云瑶夏裳以蓝碧为主色,所以同在念嫣苑的景泽岚夏裳也以这两色为主。但见他身着定蓝色长袍,外罩冰蓝色对襟马甲,衣襟和袖口处皆以宝蓝色丝线绣着腾云祥纹,更衬出景泽岚天生的儒雅之气。
“总觉得哥哥腰间有些空,寒烟,你没为哥哥绣个香囊吗?”景云瑶开口问道。
“回大姑娘的话,奴婢是准备了一个……只是,怕大姑娘不喜香,便没有为二少爷系上。”寒烟有些怯生生的答道。
“没脑子!”景云瑶抬手弹了寒烟额头一下,见她疼的呲牙咧嘴,笑道,“走,我与你一齐瞧瞧去。”
景泽岚表情稍稍有些忐忑,坐在床上,双手还不离他那些画。景云瑶才与寒烟出了房门,便急不可耐的问道,“你今早来,哥哥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呀,”寒烟抓抓头,想了半天才道,“要说唯一奇怪的事情,就是二少爷夜里睡得太沉,奴婢唤了好几声,二少爷才起床呢。”
“那他……对你有没有特别排斥?和昨天的他一样吗?”景云瑶有些心虚的开口问道。
“一样的一样的,”寒烟笑嘻嘻的答道,“还夸了奴婢伶俐呢。”
景云瑶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听寒烟这样说的话,景泽岚并没有再出现双重人格的症状,而且睡得特别沉,这该是章青云开的那药起了作用。昨晚一副,今早一副,只两副药便让他改善许多,章青云不愧是游历多地的名医!景云瑶这心里,对章青云除了素日里的手足之情,又多出几分敬佩来。
因为今日贝勒府的人要来,所以将军府、富察府的倒是都早早的先到了,谁都不能在八贝勒面前失仪。主子们都在景府门口以长幼次序一一排好,就等着迎接八贝勒和贝勒夫人了。
章青云、章白玉与景天佑是一辈,这会子自然离景云瑶比较远。尽管章青云一心系着景泽岚的病情,此时却也只得时不时的回头遥望着,又受了章白玉不少白眼;富察巴顿倒是与景云瑶并排,左右半晌,才对景云瑶小声开口道,“今日不止云瑶妹妹美,就连泽岚兄都丰姿俊朗,看着与素日不同。”
“老师谬赞了,”景云瑶似乎忘记了昨日巴顿表白之事一般,仍然以师徒之仪相待,道,“巴顿哥哥才是羽扇纶巾、温文尔雅呢。”
富察巴顿立即轻轻摇头,道了句,“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也便再无后话。
约莫卯时三刻,才见两顶蟠龙轿姗姗而来。而蟠龙轿之后,则是三顶枣红凤辇轿,里头坐着的该是两位格格和一位贝子。所有人都行五体投地大礼,待乌尔答鸿时、景福雅下轿后,方才让众人免去礼数,与格格贝子欢欢喜喜的一道进了景府,口中还不停与众人寒暄着。
姬无双虽是六夫人,却因为备受景天佑宠爱。而一直跟随在侧。景福雅似乎非常不待见姬无双,答她的话也是有一搭子没一搭子的,竟是一分脸面都不给;对沈从薏和温晴茵也是淡淡的。倒唯有与敖媚仪聊的十分投机。
沈从薏眼光一直在乌尔答鸿时身上流连,鸿时也偶尔望望沈从薏,只不过那眼中再无从前那般的爱恋,而只是一种漠然的探视;这虽让沈从薏伤心欲绝,她却也不敢表示出来。只是走路的时候难免有些踉跄了。
待一屋子人坐定后,鸿时便起身,先对景祥隆行拱手礼,后对他的儿女招手,开口道,“济兰、陀瑾、索伦图。快快过来和外祖父外祖母请安。”
济兰是贝勒府的大格格,性子温和,五官倒是与鸿时极为相像;陀瑾是二格格。看那吊眼梢便知性子火辣,雷厉风行,像极了景福雅;这两人年纪相仿,前后差了两岁,看起来倒是与云瑶雪瑶一般年岁的样子。而索伦图简直就是乌尔答鸿时的翻版。眉眼像极了他,引得沈从薏频频侧目。想着索伦图若长大了,定是与鸿时一样的英俊潇洒。
济兰三个给景祥隆和温又容请了安后,索伦图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在人群中绕了一圈后,颠儿哒的跑到景祥隆怀里,丝毫不认生的开口道,“外祖父外祖父,那个漂亮的大姐姐是谁啊?”
索伦图指的,自然是立在景府众多姑娘中的景云瑶。索伦图三四岁的时候也回过景府过了次年,可就是没见到过景云瑶。这次见了,自然好奇,便也问出口了。
“那个啊,是你大姐姐,云瑶。”景祥隆笑着答道。
景福雅顺着索伦图的手指方向望了过去,见景云瑶已然不复当初那个流淌着清鼻涕的呆傻姑娘,而出落的亭亭玉落,有了三四分她娘的模样,心中倒也吃惊。但碍于富察府和将军府的人都在,便也只隐晦说道,“这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云儿已经出落的这样标致了。”
“又何止是标致,好妹妹,云儿简直就是我的左右手,绝对缺不得,”景天佑笑着答景福雅道,“妹妹你有所不知,上一次皇贵妃娘娘的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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