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巴顿回身,见景云瑶今日着了浅蓝色长袄,外罩银纹绣百蝶度花的镶边长背心,下身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月华长裙;脸上的妆容也是十分的精致,额头一点朱砂,满眼画龙点睛之美感。富察巴顿笑着对景云瑶一拱手,开口便称赞道,“多日不见,云瑶妹妹虽身子清减了些,模样却是更好看了,真真儿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富察巴顿真是一如既往的酸。景云瑶虽心中这样想,面儿上却也是娇羞了些,对着他一福身子道,“老师谬赞,学生再好看也不及雪妹妹的。”
“雪瑶妹妹也美,但是云瑶妹妹身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和智慧,便是咱们常说的风韵了。”若是常人这样说,定然会被当做登徒浪子,但这话从富察巴顿口中说出,居然只让人觉得是种不得了的夸赞。
“学生只道素日里雪瑶妹妹和老师可是最谈得来的,今日雪瑶妹妹不在,老师便开起云儿的玩笑了。”景云瑶虽对富察巴顿好感颇多,其实也疲于与他吟诗作对,她实难应付;但余光瞥见景雪瑶正盛装朝这里急急而来,才又笑着接了一句,不好好气气景雪瑶,总是对不住沈从薏从前那一番大火伺候的。
“我待雪瑶妹妹好,便是待云瑶妹妹不好了?这么说可真真儿是误解了,”富察巴顿笑着,引景云瑶到了桌前,两人分别坐下,方才道,“那日后我多待云瑶妹妹好些,总是不负了你吧?”
富察巴顿说着,倒是直接拿起一旁禹甸春和笔,洋洋洒洒的写了几个大字。
景云瑶见富察巴顿落笔,亲手将宣纸呈上,便疑惑接下,不知他又玩什么文章。但见宣纸上书: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说什么负不负的,老师又出这样的难题来为难学生了。”景云瑶总觉得富察巴顿这几句诗写的别有深意,可还不待她细想,景雪瑶已经迫不及待的迈了进来。刚刚的话她听得清楚明白,心里自然火急火燎的;本来好不容易从紫竹苑收拾好一切出来,才赶到钟离苑,就见到富察巴顿与景云瑶这你侬我侬的一幕,她心里怎会舒服好受?
“大妹妹今日倒是来的晚了,可是二娘那里有事忙着?”景云瑶做状要速速将那宣纸折起收好,不想让景雪瑶瞧见;景雪瑶果觉有疑,立即急急上前,一把抢过,看过上面的字之后,竟是眼圈都红了,只恨恨瞪着富察巴顿,好像倒是他负了她一般。
“雪儿打小便与巴顿哥哥青梅竹马,倒是第一次见巴顿哥哥送这样情意绵绵的诗给女子呢。”景雪瑶说着,后又狠狠剜了景云瑶一眼。
原来是情诗。景云瑶开始就觉得诗中似乎有一种无奈又两难的情谊,原来竟是首情诗。她微微红了脸,低垂着头,十指时而交叉,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雪瑶妹妹莫要这般说,倒是我唐突了云瑶妹妹了。”富察巴顿见景云瑶这样娇羞,不禁脸色也微微红了起来。
这一对小情人的模样看在眼里,深深刺伤了景雪瑶的眼,她咬着牙阴阳怪调道,“六世**仓央嘉措的情诗,且问世间哪个女子不动心?只可惜巴顿哥哥选了个最不通诗书的,不过是对牛弹琴而已,巴顿哥哥的情谊,她又怎会知晓。况且,如今咱们大姐姐可是炙手可热,不但和将军府三十几岁的大少爷章佳更甘图吉说不清道不明的,更与馥郁阁风流倜傥的老板王英俊相交匪浅呢。这两位,可都是个顶个的美男子,咱们大姐姐身在其中,左右逢源,好不快活!”
“雪瑶妹妹怎可这样说,女儿家的声誉最重要,你……”富察巴顿不过才帮景云瑶说了两句好话,景雪瑶立即就气的跳脚,当时发作起来。
“巴顿哥哥,你才与她相识几日,又知道她的什么,便要这样相帮?莫要让你的心思蒙了你的眼!”
78、气恼雪瑶
“大妹妹,我好歹是你的长姐,你言语上诸多冒犯,小心隔墙有耳。若再这般口无遮拦的话,就算长姐有心维护,恐怕景府的家规也是容不了你。他日谁不小心将今日之事说走了嘴……那大妹妹就得不偿失了。”景云瑶虽口口声声为景雪瑶着想,但其中的威胁口气却不容置疑。
“你!你居然拿家规出来压我?”景雪瑶立即杏目圆瞪,她脾气急,这点是像极了景天佑的;又受尽宠爱,所以向来都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未思虑过。
“大妹妹误会我的意思了。”景云瑶拉着景雪瑶的手,作势想让她坐在身旁。不想景雪瑶却不领情,一把甩开了她。景云瑶本就才恢复好身子,还弱不禁风的很,经珠圆玉润的景雪瑶这么一推,差点跌倒在地。富察巴顿怜香惜玉,立即起身扶了一把,这又让景雪瑶气的双眼直冒火,恨不得烧死景云瑶。
“多谢老师,”景云瑶先微福身子谢了帮她一把的富察巴顿,后又叹息着对景雪瑶道,“大妹妹,我这样也是好心提醒,从前我不就因为被人诬陷犯了家规,受了那些罪吗?我皮糙肉厚的,杖责也就算了;但大妹妹体质本就不好,可是断断受不得那板子加身啊。”
“少在这里装好心,看着就想吐。”景雪瑶一拂袖,转身便走,只是临到门口,还回头望了富察巴顿一眼,想着或许他会唤她回来悉心安慰。只可惜这次她失算了,富察巴顿一颗心都系在景云瑶身上,居然不曾看她一眼。她气急败坏的一跺脚,匆匆往紫竹苑跑回去了。
“老师刚刚为何不唤住大妹妹呢,昔日里,大妹妹是最听老师之言了。”景云瑶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说这话的时候却不看着富察巴顿。
“云瑶妹妹,听说这次你又是大病一场。”富察巴顿重回座位上,没有正面回答景云瑶的问题,却说起了别的。
“嗯,”景云瑶颔首,后也落座,道,“学生为奸人所害,好在青云哥哥和英俊一直不离不弃,这才又捡回了一条命。可以好好的坐在这里与老师学习。”
“所以,你才性子大变?”富察巴顿这样说着,葱根一样细白的手指漫无目的的翻着那本厚厚的《诗经》。深不见底的黑眸定定望着景云瑶,似乎想看穿她。
“老师说笑了,学生哪里变了,不还是从前的样子。”景云瑶顾左右而言他,她现在才发现。富察巴顿并不像表面那样只谙风流,他观察入微,是有大智慧的男子。
“怎么是从前的样子,这样打扮开来,可是好看多了,”富察巴顿笑笑。一副温润儒雅之气,“只不过从前的云瑶妹妹谨慎胆微,总有让人想要保护的**;而如今的妹妹更像一支带刺的蔷薇花。若有人想亵玩,便会毫不留情的刺那人满手鲜血。”
“学生不过是开始懂得想要保护别人,必先自保的道理。”富察巴顿竟是将她看得这样透彻,倒是让景云瑶有些震惊。她本以为富察巴顿不过是风流才子,恋上美人容貌而已。不想事实却并非如此,她始终是轻看了他。
“雪瑶妹妹性子耿直。有话便说,其实心眼儿未必是坏的,还望云瑶妹妹不要怪罪她。”富察巴顿终于不再翻书,反而支起下巴,为景雪瑶说起好话来,“我与雪瑶妹妹一同长大,总也有那多年的兄妹情分。刚刚之所以没有追出去,实在是想让她好好反省今日之事。若她一直这般的话,日后嫁了人,那人专宠她一人还好,若多娶几房夫人,雪瑶妹妹定是遭苦受罪的那个。”
“老师这样为大妹妹着想的心思,怕是大妹妹还不知晓呢,”景云瑶有些局促的攥紧拳头又松开,后才道,“一会儿下了课,不如我们同去紫竹苑瞧瞧大妹妹?她耍起小性子来,若不哄哄,便不知何时才好了。”
沈从薏本还在主房中与黄泽讨论孤立无援之事,却见景雪瑶怒气汹汹的大步迈了进来,瞋目切齿的,一屁股就坐在左侧最靠前的黄梨木太师椅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看样子可是气的不轻。沈从薏见状,立即吩咐黄泽出去取一杯去火的竹叶麦冬茶,后才亲自走到景雪瑶身旁,边帮她捋着背边问道,“又是谁惹着咱们雪儿生气了?让娘来猜猜,可是那不长眼的巴顿贤侄?”
“娘说的真是对极了,他就是不长眼,要不怎能写那样的情诗给景云瑶!”一想到仓央嘉措那首情诗,景雪瑶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景云瑶自打病愈之后,居然还注重起打扮来了,衣裳穿的鲜艳不说,还浓妆艳抹,眉心处一点朱砂,装模作样的勾引巴顿哥哥,不然巴顿哥哥怎会写出那样的诗来给她看?她也配?”
“你大姐姐看起来不像这样按捺不住的人,况且昨日你月妹妹还过来说,席间你祖父曾提起图吉贤侄与你大姐姐的婚事,不想你大姐姐却立即拒绝,还说岚儿一日不好,她都绝不嫁人,不然对不起她早逝的娘。昨日才说了这番言辞,今日就与巴顿贤侄眉来眼去,这自打嘴巴的事儿,你大姐姐那样精明,断然做不出来的。”沈从薏虽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也不明白景云瑶所想了。无论从家世、相貌还是未来成就看来,富察巴顿都远远不及章青云和章白玉两位,风华正茂的将军府少爷和没落依旧的太傅府外孙,两个哪有可比之处。就算富察巴顿他日高中状元,也不过是个小小文官,而章青云如今虽为了景云瑶而暂留京安大药房,但他是一块金子,早晚要发光,位极人臣的。
“就连娘都替景云瑶说话,还一口一个大姐姐的,她算什么大姐姐,我才是众妹妹的大姐姐!”景雪瑶越听越气,索性都不去理会沈从薏了。只要为景云瑶说了一句好话,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亲娘,她也是断断不理的。
“雪儿。如今娘地位岌岌可危,而云儿却扶摇直上,被众人捧在手心儿上,你千万不要趁这个时候闹出祸端来,”沈从薏无奈,只得语重心长道,“如今娘已经不再是景府主母,只是无权无势空挂二夫人之名的闲人。娘又不同于你六娘,人长得美,舞姿妙曼。娘现在唯一的胜算,便是你哥哥了。若你哥哥能顺利进入太医院,娘和你日后也有个依靠。”
“我不听。我不听!”不想沈从薏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景雪瑶正在气头上,却是一句都听不进。
沈从薏也知素日里惯坏了景雪瑶,这会儿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得眼珠一转。又开口道,“好雪儿,你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哼。”景雪瑶胸口剧烈起伏,虽没有接沈从薏的话茬,但沈从薏可以从她的表情看出。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便赶紧继续道,“雪儿。你想想,我与云儿的娘是双生子,模样本就相像;你和云儿两个,细看之下,眉眼脸型也都是极像的。”
“那又如何。她和我长得像是她的福气,却是我的晦气了。”景雪瑶白眼一翻。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可不是正应了雪儿这句话,这就是云儿的福气。素日里你都是精心打扮而去,而衣着多也颜色艳丽;眉间朱砂就更是你挚爱的,你可不是日日让苍耳为你而点。今儿个听闻你口中云儿的妆扮,可不正是平日里你的样子?她这样东施效颦,居然真就得了巴顿贤侄的注意。可这不更证实了,巴顿贤侄喜欢的正是平日里你的样子吗?”
沈从薏所言虽然有些牵强,但听在景雪瑶耳中,就是顺当极了。她面儿上总算有了些好颜色,抱着膀子开口道,“我就说嘛,巴顿哥哥写的那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双全,原来其中也是有我的,他只是见到了与我极像的景云瑶,所以才有了这番言论!”景雪瑶竟是越说越高兴起来,忽的就一拍桌子,面上欣喜道,“那景云瑶不过得了我该有的情分,便让她先得意着,日后有她沮丧气急的时候!”
“是了,是了,雪儿知晓就好。”沈从薏总算松了口气,每次哄景雪瑶都要费她好大一番功夫,真是身心俱疲。
“二夫人,二姑娘,竹叶麦冬茶来了。”黄泽就是贴心,尽管沈从薏只让她奉上一樽,但她知道,景雪瑶这一气,肯定沈从薏也费不少心力,托盘上便放了两樽。
景雪瑶心情大好的上前便一饮而尽,后抹着嘴嘿嘿傻笑。沈从薏端下茶盏,呡了一口,后无奈瞧着景雪瑶道,“雪儿,你可是真心喜欢巴顿贤侄的?”
“自然了,我从小便喜欢巴顿哥哥了,这份心意从未变过。”景雪瑶倒是快人快语,一丝都不隐瞒心事。
“唉,之前我也曾与你爹旁敲侧击过,你爹似乎对你与巴顿贤侄这桩婚事颇有微词,他更看重将军府的两位少爷。”自打见过章青云与章白玉后,不止景天佑,就连沈从薏都换了心思,总觉得章白玉此人颇值托付。
“那两个一心向着景云瑶的,我才不要,我就要巴顿哥哥。”景雪瑶再度白眼一翻,撅起嘴道。
“一心向着云儿的是图吉贤侄,舍彦谷贤侄不过是受图吉贤侄所托而已,”沈从薏立即帮章白玉说好话,的确,章白玉相貌堂堂,又是一副身经百战的威猛模样,是女子都会心动的,“况且我见舍彦谷贤侄双眼从不曾在府中女眷身上逗留,应该是个专情的,日后定不会像你爹这样……”沈从薏说着,忽觉失口,便转了话题道,“他爹是伊犁将军,又是最受皇上宠爱的,他一直从军行,日后定也是个将军一类的大官。雪儿,若能嫁给她,便真真是你的福分了。”
“那个舍彦谷……”景雪瑶念着当初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微微红了脸,不过很快便摇摇头道,“像块木头似的,哪有我的巴顿哥哥好。我倒更愿日日与巴顿哥哥谈论风雅,哪怕为妾,只要是他最宠爱的妾,我也愿意!”
“还说这样的傻话,”沈从薏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景雪瑶,叹息道,“今日巴顿贤侄不过写了首情诗给云儿,你便气成这般,他日若你真成了他的妾室,见到他与其他女子耳鬓厮磨,还不得活活气死?”
“娘!不许说这样的胡话!”景雪瑶登时又跺脚又甩手的,一双杏眼瞪得老大。
“好了好了,这事容后再议吧。只是雪儿,丑话说在前头,若有朝一日,云儿真的与巴顿贤侄成了亲,那你断断不可嫁过去了。”临了,沈从薏这样开口说了一句。
“哼,若景云瑶真的嫁过去,那我便更是要嫁,我非要和她争个宠爱,看看巴顿哥哥更喜欢谁,也让她看清楚自己的位置!”景雪瑶俏脸一扬,白眼快飞到天上去。
“胡闹!”不想沈从薏却忽的黑了脸,吓得黄泽都一哆嗦,“你可知,就算巴顿贤侄再宠爱与你,云儿好歹是嫡女,而你是庶出,到了富察府中,云儿也是一直压着你的大夫人!她可以称巴顿贤侄为夫君,而你,一辈子都只能小心翼翼的唤着‘家长’!况且以你的性子,怎能斗得过她?”
“娘!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景雪瑶不服气的望着沈从薏,好像她小瞧了她一样。
“总之,我绝对不会让她压在你的头上!”沈从薏挥挥手,似乎也不想多说,只对一旁黄泽道,“你速速送了二姑娘回房,我头疼的紧,去榻上眯一会儿。”
“是,二夫人。”黄泽一福身子,对着景雪瑶做了个“请”的手势。
“娘!”景雪瑶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气着了沈从薏,忙开口解释道,“娘,雪儿不过几句气话,娘可不要往心里去……”
“行了,下去吧,让我静一静。”沈从薏蹙着眉头挥挥手,景雪瑶饶是再不愿,也只得随着黄泽一起走了。
沈从薏重新卧回贵妃榻上,斜倚着玉枕,烦闷的使劲儿按了按太阳穴。景雪瑶怎就这样不争气,居然说出甘于在景云瑶之下这种话。沈从薏越想越气,从前,她便是这般在沈从嫣之下,哪有一日甘心的时候?她好歹还有些头脑,能够让沈从嫣失了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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