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帘一瞧,顿时呆住。
仿佛昨天我还笑嘻嘻出外踏青,一路歪歪扭扭骑着马儿顺着这条巷子走了回来,拍拍门,门口大开,一个暴躁的声音伴随着一根门闩笔直飞了出来……
“孽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心如刀绞。
我赶紧放下车帘,“回宫吧。”
凤朝闻铁臂一伸,将我牢牢搂住,“既然到了,就顺便回家瞧瞧吧。”
我整个人都哆嗦成了一团,心中怀着难以抑止的恐惧,旧日的时光就藏在这扇紧闭的门里,不打开了门,我就在里面欢笑歌唱,过着有父庇佑的快活日子,眉眼鲜亮,不曾经历人世风霜。
不打开门,我的爹爹,就活在这院子里,手提门闩,藏在大门后面……
凤朝闻抱着我大步朝前走,每走一步我就哆嗦的更厉害,极剧的恐怕笼罩着我,我尖叫一声,跳起来从他怀中挣开,使劲踢他,使劲踹他,把对这个世界的恐怖,深深掩埋的悲伤绝望通通发泄到他身上。
他伸开双臂,一迭声的哄我:“小逸乖……小逸乖,我们就进去瞧一眼,去祭拜一次……”
我恨他!我恨这个世界!
我尖叫着,恨不得抱紧了双臂不要瞧见眼前的景物,他伸臂来抱我,被我又踢又踹,可他到底抱住了我,紧搂了我去拍门,我将整个身子都埋进他怀中哆嗦,凄厉的大哭,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呀?”
朱漆斑驳的门吱呀一声响,泪眼朦胧中,我瞧见童伯苍老的面孔雪白的银丝,凤朝闻笑着道:“童伯,我带小逸回家来祭拜老爷。”
我越发哭的大声了。
就像,爹爹今天才死去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很伤心,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原谅我……
☆、36笑一个给朕看看
我跪在爹爹的牌位前面;哭的挖心掏肝;昏天暗地,日月无光;直哭的嗓子发哑;双目红肿;眼泪才渐有收敛之势。
童伯对我的回家表示了由衷的欢迎,他抖着雪白的胡子,浑浊的老泪沿着面上深深沟壑蜿蜒而下;哑着嗓子劝我:“小郎既然回来了,就给老爷上柱香。三年没回家了;童伯以为……以为你早已经去了……”
我接过凤朝闻点燃的线香;插入香炉,跪下欲叩头之时;才发现身边还跪了一个人,童伯已经上前搀扶他:“陛下,这可万万使不得!能将小郎找回来,老爷在地下死也瞑目了,怎还当得陛下一跪?”
凤朝闻推开了童伯,道:“老将军自然当得!”紧跟着我在爹爹牌位前叩首。
童伯后来背着凤朝闻偷偷问我:“小郎……你与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是改不了旧时称呼。
我哭过一场,心中似轻松了不少,坐在旧日的院子里,但见花木扶疏,这些草木倒比从前还茂盛了许多。想到景物还似旧时而人已不在,侧头抹去眼角又慢慢沁出来的眼泪,肿着眼睛朝童伯做一个丑怪的样子:“童伯瞧着我与陛下是怎么回事?”
他摸摸我的头,三年多不见,他的头发与胡子全白了,苍老的厉害,可是那只大手一样温暖:“我瞧着陛下极是疼小郎……可是,老爷生前最不喜欢你入宫伴驾……”他亦转过头去擦眼泪:“真是老了,不该在你面前提老爷的!”
我仰起脸来,自三年前爹爹死后,第一次心中毫无愧疚自惭之意的直视着童伯:“三年前,童伯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气我害死了……”
我到底还是说不下去了。
他的大掌在我头顶轻轻摩挲,粗糙的手指一下下将我眼角缓缓沁出的眼泪擦掉:“老爷疼你如珠如宝,只会恨晏家小子不识宝,哪里又会真的怪你?他只是不放心你罢了!当时朝中政局不稳,动辄便有波浪滔天,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懂得这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
我颤抖着声音想要再次确认:“爹爹是真的不怪我吗?”
童伯独臂搂了我,任我的眼泪淌在他的前襟之上:“傻孩子,自古痴心父母,儿女再有不是,父母也不忍心怪责。更何况老爷不过在兵部喝了一杯属官呈上来的茶,当时就病倒了,那属官是太后的人,他如何还能不明白?”
我的鼻息间全是童伯身上熟悉的气息,好像极小的时候爹爹忙起来,我就喜欢粘着童伯,赖在他怀里睡觉,他像爹爹一样看着我长大。跋涉千山万水,秋暑冬寒,人世炎凉,我终于回到了家,静静伏在他的怀中流泪。
幸好,他还在这里。
他说:“皇帝是个糊涂的,外间亦有传言,他是太后宫中宫女所生,只是太后演了一出借腹记而已,此事不知真假。但太后自先帝过世便想要揽权,垂帘听政,效法吕后,可惜有晏毓跟老爷二人矗立朝堂,她自然想拉一个杀一个。老爷耿直,晏毓圆滑,将老爷捧得高一些,跌的时候定然也更重一些!这个贱妇!”语声渐渐狰狞,我感觉到抱着我的这个干瘦枯槁的老人腔子里的怨毒之气,连自己的心里也重重的拧了起来。
他又说:“可惜她机关算尽,大陈亡国的时候,她被晏毓所捉,献了给大齐新帝,没多久就死在天牢里了。晏毓一世圆滑,却因为这一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大陈遗臣给刺死,死的可没老爷体面。”
这消息对我来说可是初次听闻,想不到晏氏父子投了大齐,最终晏伯伯落得这个下场,乱世英豪,心中终有恻然之意。
童伯轻笑一声:“说起来,那位前朝睿王爷可是位人物,大齐打过来,他头一个降了大齐,还献了自己的女儿给大齐皇帝,齐皇帝当时就塞了给太子殿下。他倒是保住了荣华富贵,得了个逍遥候的爵位。”
我也跟着轻笑一声,从童伯怀里抽出身来,拉了他的手轻笑一声:“我在宫里可是见到过这位玉妃娘娘……”
童伯立时担忧了起来:“她可有为难你?后宫争宠历来不宁,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求了陛下将你放出宫来?”
我安慰他:“我一直与陛下住在重华殿,她等闲进不去。”
童伯点点头,“哦”,又忽然哑声惊叫一声,像受到多大的惊吓似的:“你与陛下住在重华殿?”
“是啊。”
“偏殿?”
“正殿啊。”
童伯真是奇怪,瞧着我的眼神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宫里那些娘娘们……好不好相处?”
我想想,得出一个结论:“还好吧。那些娘娘们住在自己宫里,上次德妃闯进来一次,后来就被禁止靠近重华殿了。”
童伯盯着我,表情越发古怪,简直难以启齿的模样:“本来……本来这话也不该我问,可是老爷又不在了……不过就算老爷在这话大约也问不出口……外界传闻,陛下他有隐疾……宫中妃嫔……他可有对你……”
我半晌才想明白童伯所问,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大约也极不好意思,目光微微闪躲,又昂起脖子来:“夫人老爷都不在了,府中只有我一个人守着,这事自然是只有我操心了!”
我的脸渐渐烧了起来,简直有星火燎原之势,在他炯炯的目光之下最终败下阵来,低着头极小声的嘀咕:“他……他说让我给他生个孩儿……要立我为后……”昂然抬起来头,大义凛然:“我当然没答应!这种叛国的行为自然是……自然是要不得的!”
在童伯唇角越来越弯,笑意越来越浓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我去看看爹爹与我的房间……”大步行了两三步,身后已经传来童伯的朗朗笑声:“小郎,其实偶尔叛国一回也无妨!”
我的脚步一滞,在他的大笑声中落荒而逃。
童伯他……也太没有爱国节操了嘛!
凤朝闻在后院闲逛,见我脚步匆匆,扬声便叫:“小逸,怎的脸这么红?”
我想起童伯那些话,顿时又羞又窘,瞪他一眼,“都是你!”转头便冲进了自己房里,砰的一声阖上了门,这才想起来离开的时候这个房间早已被禁卫军连地砖都橇了起来,恨不得立时出去。想想门外立着的那人,只得无奈的转头。
这一瞧之下顿时大惊。
房间整洁干净,就好像我从前无数次回家一样,所有的家具都在原位,地砖也铺的整整齐齐,连鸾帐也是新的,我喜欢的青碧色。
我呆呆的瞧着自己的房间,感觉自己走错了地方一样。
门外传来了拍门声,我恍惚之下打开了门,凤朝闻背光而立,五官深遂,俊美绝伦,像踩着阳光一步步踏进我的心房一样。
我的心骤然跳了起来,这情形实在怪异。
“这……这个房间……”想想府中一直是童伯守着,定然是他一点点恢复旧时样貌,我心中又悄悄酸涩了一回,可到底是高兴的。
哪曾料到凤朝闻点点头:“童伯告诉你了?我不过找了些人来将这府中修缮一番,也不是我亲自动手,你不必露出泪汪汪的模样。来,笑一个给朕看看?”
我瞪着他,再说不出话来,越过他往爹爹房中跑去。
推开门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面对着整洁的房间,旧时风貌一点不曾改,那些噩梦正在悄然远去,心中酸涩难免,可是转过头,对着台阶下紧跟过来的高大俊美的青年,我已经能眼中含泪,笑着调侃:“陛下,要看草民笑一个是要收银子的!你付得起么?”
他在身上翻了好几遍,非常的挫败。
我从腰间摸出鼓鼓的荷包扬了扬:“我就知道,陛下顶着个好听的名头,其实是个穷光蛋吧!”
仰头去瞧,世间阳光如此灿烂,而我的笑容恐怕比骄阳还要烈,且不去管眼角那滴自顾流下的泪,欢乐悲喜,世间风雨,经历的时候有人相伴,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更的晚了,还是来求个作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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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生计是个大问题
傍晚时分;皇帝陛下要回宫;站在大门口与童伯道别,我挽着童伯的胳膊与他挥手;“陛下一路好走;有空来我家玩啊!”
皇帝陛下凤眸微眯;显然有些有悦:“你不跟朕回宫?”
我笑微微点点头:“草民蒙陛下眷顾,专程送草民回家,草民感激不尽!”站在那里欣赏他渐黑的脸色。
童伯火上浇油:“多谢陛下送我家小郎回家;老奴感激不尽!”
他一步跨过来,我正欲往童伯身后躲;他已经一把从我腰间把钱袋拽了过去。我伸出手去就要抢过来;却在他凛冽的目光里缩了回来,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钱袋;从里面挑挑捡捡,找了个约莫五两的银锞子递了过来,“钱花光了就回宫来吧。”
我忿忿瞪着他:“陛下真是小气抠门到令朝臣们都要笑掉大牙了。”伸出手去接,却落了个空,他手一缩又将五两的收回了自己怀里,在钱袋里再挑挑捡捡,又扒拉出了一块约二两重的银子,作势要往怀里去揣:“看来朕还是给你的太多了。”扭头问田秉清:“小田,数一百钱给姑娘,等她花完了没钱吃饭自然就会回宫了。”
三年前那次禁卫军前来,家中本就被顺手牵羊打劫一空,就算窖中有陈粮,恐怕这三年多早已发霉变质,不能吃用了。以往家中资财仅凭爹爹傣禄与历年先帝所赐,童伯独臂,生活不便,想来这三年间守着这所房子,日子颇不好过。
我拿眼神威胁田秉清:你若是真给我数出一百钱来,回宫去我保管让你没好日子过。
田秉清愁眉苦脸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才苦哈哈求我:“姑娘,您还是跟陛下回宫吧,想看童伯往后有的是时间。”
我心中暗乐,朝他眨了眨眼睛,紧盯着凤朝闻手中那二两银子,他似乎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塞进了我的手里,当着童伯的面,居然顺势在我的手心捏了一把……这只不要脸的禽兽……
“在府里住两天,要是想宫里的冰糖肘子了就快点回来。”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随身的玉佩一起塞进我手心:“拿这个回宫,可不许拿去当铺当银子花!”
陛下您真了解我!我确实有这打算。
我红着脸站在童伯身边,手里握着玉佩跟二两银子,眼睁睁看着凤朝闻登上了车,拿着今早田秉清送我的钱袋,转眼就易了主人,心中悲愤万分。正欲搀着童伯回府去哀悼一阵,却见车帘掀了起来,凤朝闻漫不经心从里面探出头来:“朕倒忘了,今日你身边没带侍候的人,一会回去我就让小田将你那四个贴身宫女与娥黄送过来,再送过来十个洒扫宫人。”
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情真意切:“陛下,草民求您了,这么多人吃饭,只有二两银子,草民家穷,养不起啊!”
开玩笑,那四名贴身宫人都是练武的女子,个顶个壮年男人的饭量,这不是逼着我早日回宫么?
在他的大笑声中,马车辚辚而去。
我一屁股朝后坐回去,顿时愁肠百结:“童伯,这可怎么办啊?”
童伯笑呵呵扶着我爬起来:“咱家粮虽没有,窖中藏酒倒不少。”
我拍拍膝上尘土,精神振奋:“临街沽酒啊,这主意好!”
童伯摇摇头:“恐怕陛下不会答应你去卖酒。”他微微一笑:“不如小郎陪两日童伯,就回宫去吧!”
我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在宫中拘了好几个月,我才进家门童伯就想赶我走……”
他立时手足无措了起来,像过去无数次安慰我一样,摸着我的脑袋:“好了好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陛下不来催就好。”
简直是千依百顺,我很久没享受过这种日子,顿时满足无比。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黑透,我与童伯简单弄了些饭食吃过了,正坐在院子里树下纳凉,闲谈些这三年间的见闻,大门被拍的震天响,我打开门,门外立着四个铁塔般的身子,从那四个铁塔般的身子后面钻出来个娇小的人影:“姑娘姑娘,家里有吃的没?陛下一回宫就下旨禁止我们吃饭,快要饿死了!”
远处马车之上,田秉清朝着我贼笑,遥遥拱手,径自去了。
……陛下您也太狠了,竟然来真的!
童伯盯着餐桌上五个人,四大一小的吃相,偷偷问我:“小郎,宫里的人都是这幅吃相吗?”
我头疼的看着面前风卷残云,已经吃下去两木桶饭的贴身宫女们,深深的烦恼着生计问题。照这般吃法,我的二两银子很快就会没了。
第二日里,童伯揣着我那二两银子,起了个大早,准备去买米,站在院子里盯着早起的我与身后立着的五个贴身侍女,极是奇怪:“小郎,这一大早的你不睡着,起这么早做什么?”
……我能说是愁得差点一夜没睡吗?
抬头看看远处晨曦,又是个愁人的早晨呐!我指着身后四个宫女:“她们力气大,我想着今日让她们去买米买菜。童伯只要带她们去,跟着付银子就可以了。”
童伯一行去得远了,娥黄在我身后立了许久,眼见得天光大盛,才小心道:“姑娘,不如回房再歇歇?”
我扭头盯着她,在她躲闪的目光之下悠悠道:“说吧,昨晚你们五个也一夜没睡吧?难道是吃撑了?”
她脸色涨的通红,心虚的抬头偷瞧了我一眼,又连忙低下头,紧咬着唇,终于跪了下去,连眼圈也红了:“姑娘,陛下说了,我们五个来府上的任务就是吃穷吃垮你,让你身无分文,尽快回宫!”
我……
陛下您这招太无赖了,简直有失一国之君的体统!
三年前自锦绣阁一场大火之后,渐有消息传出宫外,家中老仆渐散,国破家亡之际,唯有童伯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院子艰难度日。昨晚他与我在院子里满足的叹息:“再想不到小郎还会活着回来,我一直只当陛下哄我老头子来着。”
后来凤朝闻即位,专程来过一趟,又派了人将房子重新修缮,又送了钱粮过来。童伯虽然不知这位大齐新帝为何要执意重修前朝摄政王府邸,但他也心痛家中被毁,便欣然受了,只是钱粮却一文不留的退了回去。
等房子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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