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几句话,似是穷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昭君垂头看着她额上浸出的丝丝汗水,良久,缓缓道:“是高欢逼你放走高湛的,他肯定告诉你,如果你放高湛一条生路,他就自愿把身体还给阿昭?”顿一顿,眼角盈出些许笑意:“他是不是还说,放了高湛之后,将哀家带去见他?”
青蔷讷讷看着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昭君抬手揉了揉额角,轻笑道:“这些不用你说,哀家都清楚。这才是他一向的行事风格,步步都将人往绝路上逼。”揉完额角穿完鞋子,披了件墨色外衣起身,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她:“你还在等什么?早点去,早点将阿昭救回来。”
讷讷的青蔷回过头来,抬脚几步跟上,与昭君并排走了几步之后又有些茫然,侧首望着昭君疑惑道:“姑妈,您看上去好像不怎么生气啊?”
昭君推开殿门,面无表情道:“因为哀家在心底里生气。”
青蔷疾走两步,迈出殿门,忽的有些福至心灵,拍额道:“姑妈您是不是留了后招?”
昭君瞥她一眼,轻飘飘道:“沈碧有没有一起跟他逃出去?”
“啊,沈碧啊,一起逃出去了。”青蔷脚步顿住,恍然道:“姑妈您在沈碧身上动了手脚?”
昭君抬眼望着茫茫夜幕,隔了几条宫巷之处燃起熊熊大火,映的晴朗夜幕半边死水静寂半边红光滔天。伫足在石阶上片刻,她才抬脚迈下了台阶,一边走一边道:“算不上是什么手脚,那姑娘聪明绝顶,哀家只不过是同她说了句,若想要将自己留在一个男人身边,最为有效的方式便是怀上他的孩子。”
青蔷惊讶道:“怪不得沈碧要跟他走的时候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就不抗拒了,原来是怀孕了啊!”顿一顿,直勾勾望着昭君:“可,姑妈您怎么能留了高湛的种下来呢?”
昭君莫名看她一眼,清咳两声,道:“那日一事传到萧唤云耳中,她当晚就给灌了避子汤,洗了宫,她肚子里的孩子绝无可能是高湛的。”瞥她一眼:“不过你这个表情,好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啊?”
青蔷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嘿嘿道:“高欢让我放高湛一条生路,又没说不让我对他做什么。”嘿嘿笑着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狠意,嗓音却是放的轻轻柔柔的:“我不过是在放他走之前让人给他灌了点药。”嘿嘿嘿笑了好几声,补充道:“这个,绝育的药。”
昭君:“……”
嘿嘿嘿嘿的青蔷与面无表情的昭君终是走到一半就被人劫了住,自然,劫住她们俩的人想要劫的却不是她们俩。
劫住她们俩的是位头上总了两个小角的小宫女,奔的气喘吁吁,一把拽住青蔷的手臂就急慌慌的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是新来的不认识路,刚刚在这里拦了好几个人都说要去看热闹没工夫搭理我。这个,皇后娘娘让我来请太医,可,可太医们都住哪儿呢?”
青蔷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将她从上打量到下,继而指了个方向给她,一边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一边问道:“皇后娘娘让你请太医,做什么?”
话落,小宫女已顺着她指的方向狂窜出去好远的距离,风声嘈杂声揉成一团将她的回答撕裂开来,落进青蔷耳中之时只有零星片段的几点:“有刺客刺杀皇上——受伤了——伤的很重——”
青蔷回过头来,只见昭君的面色已经白了。
柔然会派人进宫劫走高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很显然,大家都没有想过柔然可汗的胆子会肥成这个样子,竟然敢冒着失手之后灭族的危险也要让人来刺杀皇帝。昭君脑子里轰然一声炸裂开来,余音阵阵萦绕不散,在寥寥余音之中,又响起她将醒未醒之时听见的那一句“仁寿殿走水啦——”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昭君是如何被青蔷一路拖拽到仁寿殿前的,她不知道。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瞧见了被烧灰了半面的殿门,以及被泼的湿漉漉的殿前石砖。稍远一些的仁寿殿偏殿正燃起熊熊的烈火,冒着浓烟的热浪时不时的从火海之中扑面而来,四处蔓延着炙火焚烧房梁木的焦臭味以及皮肉被烧焦的肉香味。
殿前是来来回回提着水桶水盆的宫人们,匆忙又焦急。
再远一些的石廊桥之上围了一圈人,个个皆是拔刀防守的模样,四周地上已横七竖八的躺了好些尸体。在那些团团围住形成的保护圈之中,赫然显露出同昌扶着腰而立的身影。
昭君急忙赶去,未走近,便听见高演压低的嗓音:“唤云,你别说话,等太医来了你就会没事的。,”
走近一些,团团围住的侍卫们便自动让开一条路来,穿过这条单人直行的空隙,昭君看见,寻死了数日未曾成功死去的萧唤云此刻正奄奄一息的躺在高演怀中,胸口处正正插了只白羽箭,伤口极深,殷红鲜血从伤口之中蔓延而出,湿了高演的衣袖,污了他按住伤口的手。
她面色惨白,急促的喘着气,喘的极其艰难痛苦,好像喘这么一口气都是揪着心肺的疼。喘了半天的气,才极轻极轻的从喉间发出来几个字:“阿,阿演,没有用的,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快死了……”
被高演急声打断:“你不会死的!”死死的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她胸口淌出的温热的血沾湿了他素白的底衫,他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又轻声说了一句:“你不会死的。”
有眼泪从萧唤云的眼角滑落,落在冰凉的地面上,远处的花圃之中隐有赤红色的花盏迎着火风而盛放,夜幕之中晕染开来半抹花香。
她缓缓抬起手,覆上她自己的双眼,似乎是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泪。明明是一副十分悲伤的模样,嗓音却是清清冷冷的,一如往日里她孤傲的说:“本宫堂堂大梁永世公主。”那样,可她这一回说的却是:“阿演,你说让我死远一点,不要死在你面前。我一向说话算话的,这一回却没有做到……”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缘故,这句话她说的很顺,就连喘气也顺了许多,方才还在不停的抽搐着的身体忽的平静了下来。
高演好似有所预感一般,将她渐渐失去力气的手牢牢捂在手心里,眉头深蹙,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将自己未被握住的那只手从眼睛上挪开来,面上亦是泪渍一片泥泞,声音轻轻柔柔的:“我是不是太坏了?”有些哽咽,深吸了几口气,她抬起头来看了眼一旁扶腰而立的同昌,眼角滚出温热泪水:“我没有想要害死你,真的,我真的没有想要害死你。”她双手反握住高演的手,哽咽出声:“阿演,你相信我,我没有想要害死她的。我只想推她一下,只是想推一下,最多扭伤脚而已,我没有想到会有人想要射死她,我没有——”
高演颤了颤,良久,才道:“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
萧唤云哭出声来:“你不知道!”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她重复道:“你不知道……我只是嫉妒她,她爹抢了我大梁江山,她抢了我公主之位,她还抢走了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们的孩子。阿演,我嫉妒她,我只是嫉妒她……”
高演垂了头,痛声道:“你别说了!”
夜色寥寥,连天幕之上的星辰都寥寥可数,她身后映出通天的火光,干木在火海之中发出哔啵声来。她似乎有些乏力起来,连撑起眼皮的力气都渐渐失去,眼眸之中显出一片朦胧之色,像是已经陷入一片痛苦回忆之中,连声音都被勾出几丝缥缈:“我记得那一年我才十岁,侯景叛国,魏国围剿,父皇将我送进齐王宫里来,临行之前跟我说,人心艰难,不要轻易交给别人。那时候我不懂,以为遇上阿湛,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她蓦地抽搐起来,嘴唇青白,抖的有些可怕。
在这绝望痛苦的垂死抽搐之中,昭君听见她痛苦的,怀揣着卑微希冀的嗓音从咬紧的牙关之中逼出来,像是在尽全身的力气去问最后一个问题。
“这一颗心,现在交给你,你还要不要呢?”
半弯半残的月亮徐徐从云层之后踱出来,洒落一地泠泠冷月光,落在赤红色的半支红莲葵花盏之上,氤氲出一片悲伤的香气来。
良久,他伸手缓缓覆上她瞪得老大的眼睛,嗓音悠悠缓缓,浸出无限苍凉。
“下辈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Orz累得跟狗一样,总算是把这章节写出来了。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违和。
╮(╯▽╰)╭不过我想说的是,从夺舍开始,之后的情节都是这篇文一开始就设定好了的。大家要注意避雷,记得购买【顾大人】牌避雷针,顾大人会保佑你们的!
☆、第96章
萧唤云死了;死在她二十五岁那年的初春,抬眼能瞧见嶙峋枝头徐徐踱出的一轮冷月,身后盈盈盛开出半支红莲葵的花盏,像是一场盛大而又凄凉的葬礼。高演抱着她的逐渐冷却的身体枯坐了良久,起身之时;容色淡漠;目光只在她的遗体之上停顿片刻;嗓音清清冷冷:“以后妃之礼,葬了吧。”
对于萧唤云的死因,同昌的解释有些复杂——据说那时她在含光殿正准备上床歇息;却突闻仁寿殿有人行刺的消息,心担忧高演安危;便急巴巴的赶过来了。那时候的仁寿殿未起火;也并没有现下这般混乱的情形,可以说那时候仁寿殿还是一派安静景象的。她在台阶上站了站,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骤然的力道,将她推出了出去。那人此举大多是想将她推落台阶,却不曾想她那时候站的位置有些低,离最底下的那步台阶只隔了三步台阶,被人这么一推,她便下意识的护着肚子,大步跨出去一步,晃悠了一阵,又站了稳。
站稳还未多久,她便听见高演蓦地拔高的声音,喊得是一句小心。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该小心什么,就已经被人牢牢的抱在了怀里闪到了一旁去,继而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有人闷哼了一声,倒地上了。
一旁窜出一群侍卫,将他们几个团团围在中间,有人高呼:“快保护皇上皇后——”,紧接着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了几个黑衣人,与护驾的侍卫打成了一团。
这一切来的何其迅速,同昌来不及反应,待到她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只知道自己安然无恙的被高演紧紧揽在怀中,地上倒了个中箭的人,正是萧唤云。
事情的经过大抵便是这个样子,据萧唤云临死之前说的话来看,动手推同昌的人便是她了。想必那时的萧唤云推完同昌之后便瞧见了角里落正对着同昌的那只箭,才会在高演出面替同昌挡箭的同时,挡在了高演身前。
倘若这支箭落在同昌身上,萧唤云大约并不打算救她。但谁曾想,高演会在那个时候窜了出来,且不顾一切的用身体去替同昌挡箭。
统观而知,这三个人里头,萧唤云的运气最背。
对于此事,青蔷曾向同昌表达过她的疑惑:“你亲眼看着你的夫君搂着他从前爱过的女人,都不觉得难受吗?”
冷月溶光,巨大的合欢树枝生出嫩绿色的新芽,一侧是月凉如水,一侧是红莲业火,同昌听了这话之后,不过是扶着腰抬头望了望天,眼中眸光意义不明,嗓音放的柔缓:“大概是有一点难受吧,可如果没有她,今晚死的就是阿演了。所以……”她收回目光,静静的望着地上的萧唤云,轻声道:“我很感激她。”
立在她身侧的高演身形微僵了会儿,片刻,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单手覆上她已有些隆起的肚皮,轻声道:“你被吓坏了吧?朕扶你去歇会儿。”指尖感觉到她的颤抖,他的面颊徐徐贴上她的额间,坚定徐缓的吐出一句话来:“不用怕,有朕在。”
这样一句话让昭君油然生出点恍惚之意来,她记得许多年前,似乎也有个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简简单单六个字,令人感动的欲要落泪。
同昌面上似真有疲惫之意,被高演揽在怀中,半垂了眼皮十分顺从的同他一起回含光殿去了。
仁寿殿大火一直燃到第二日黎明时分才扑熄,柔然派来刺杀的高演的暗士全数死在宫中无一生还。第二日早朝,高演为此事震怒,其意为庶人高湛因叛乱之罪在前,不知悔改污蔑太后行刺皇帝在后,故而判其斩邢。却不想柔然一族罔顾皇帝一腔仁慈之心,命人夜劫天牢救走高湛不说,还命人行刺皇帝,杀害萧妃。其行当诛,特命沈国公之子沈嘉彦挂帅领兵七万,剿灭柔然一族。
且此事细查之后得知,当日进出天牢与柔然乱臣贼子里应外合放走高湛之人为刑部尚书之女沈碧,以及司宝司七品女官陆贞二人。沈碧已与高湛出逃无所寻觅,宫中女官作出如此恶劣行为实为宫中丑闻。故而念在陆贞制出白瓷造福黎民百姓,功过相抵,特于邺城之中设长乐坊一间,以酒楼歌舞寻乐为营生,特命女官陆贞掌管长乐坊,文人墨客,贩夫走卒,只需一两银子皆可入长乐坊,与才女陆大人手谈一宿。
一时之间,长乐坊名声大噪,无数人慕名而来,日日夜夜将长乐坊堵得人满为患。
这个消息于第三日递到昭君耳中,那时昭君正忙着处理高湛一事之后留下来的烂摊子,有些忙碌。
青蔷与她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连头都未曾抬一抬,只接过话头道:“你说陆贞已经扛不住了?”顿一顿,不假思索道:“你不是有许多千年人参么?用人参片给她吊着命,别让她就这么死了。”冷冷哼笑一声:“她不是为了高湛什么都不怕吗?既然连死都不怕,陪几个男人作乐一场又如何?”
手中狼毫笔尖稍稍抬起一些,补充了一句:“你去跟她说,高湛已经遭人阉了,如今已经没法满足她了。她若是觉得一日两三个男人还不够,就多安排几个给她。”
青蔷略显艰难的比划了几根手指,同自己数了数,颤声道:“再多几个?”面颊抹开一丝红晕:“可,时间上有点不够啊……”
昭君瞥她一眼:“她有一辈子的时间要来替高湛还债,不着急。”笔尖游走于赤黄纸张之上,行云流水一笔就成,提起来看了看,是个符咒的模样。她提着那张符咒稍稍抖了抖,侧身让出来些位置给青蔷看:“这张画的如何?”
青蔷凑过来一些,指尖点到一处横勾之上,蹙眉道:“这里,好像有点细了。”
昭君一把丢开那张符咒,狼毫笔点在一旁砚台之中蘸了墨,提笔落于纸页之上前稍稍停顿了会儿,续上方才未说完的话:“让人多放出去些风声,就说皇上让陆贞掌管长乐坊,陆贞却假借职务之便,行j□j不堪之事,日日召多男入房偷欢,且、”顿了顿,嘴角缓缓攒出一个笑意,笔下游龙行水一笔画就,嗓音定定:“来者不拒。”
第二日,关于陆贞如何阳奉阴违,将好端端的一个酒楼经营成了花楼的消息便传的满城风雨。于这风雨之中,柔然一族灭的安静且快速,没有半死悬念。
沈嘉彦的七万兵马与陈国五万兵马于边关浩浩荡荡汇合,将整个柔然踏成了个平川,是为灭族之灾。据闻柔然王城被攻破的那一日,可汗的百余名妻妾数十名女儿以及唯一的一位儿子一同被强行j□j于阵前,老可汗颤微微的登上残破城墙,留下两道老泪,悲叹三声:“天亡我柔然——”
立马阵前的沈嘉彦容色淡漠,手中提了马缰,略扬了头去看着这位曾经叱咤多年的老英雄,淡声道一句:“不是天要亡你柔然。若不是你执意要护着你那不成气候的外孙,柔然老弱妇孺十余万人今日就不会死在这里。”
老可汗仰天大笑起来,却是越笑越悲哀,笑道最后已是分不清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了,他抬起头来,面颊悬着几缕浊泪,声音铮铮入骨:“是老夫做错了,当年不该错信高欢竖子!他若真的将柔儿放在心上!他们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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