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蔷从墙头缩回来,沿着墙根蹲下,拽了拽高演衣袍,解释道:“难说的意思是,隔了这么远,我的眼神儿又不大好使,极有可能抓错人。”挠了挠头,嘿嘿道:“自然,抓错人了不要紧,但是那边长了那么多的木头桩子,倘若我一不小心抓错了,便会被拽过去……”
身后一群大臣皆是听得云里雾里,个个面面相觑,不知皇上同这位女扮男装的娇弱小军士说的是何意思。只知道军士说完这句话,他们的皇帝便容色淡淡的开了口:“你的意思是,他若是走的近一些,你就能保准抓住他?”
小军士抱着石梯拐角口的一根石头栏杆,点了点头。
高演徐徐踱下石阶,道:“那你可得瞧仔细着些,别抓错了……”未留给青蔷回神的时间,朗声道:“开城门!迎战——”
这一日的事情,许多年后青蔷回忆起来,都想在心中竖一次中指,再骂一句混蛋!她素来知道高演一向是个乱来的,却不想他竟然这般乱来,城中军队未列,一众人等皆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他竟命人开了城门。
高湛的十万大军黑压压的像一片乌云杵在那里,随着厚重城门“吱呀——”的打开,他夹了马肚徐徐率着军队朝着这边前行而来,整齐的步子,响起来震天动地的吼声,像一只预备扑食的猛狮。
弓箭手于城墙顶端一字排开,弓弦拉的牢牢绷紧,西风瑟瑟,战旗于风中簌簌曳动。柔然兵士亦是整齐有序的于阵前排开箭队,遥遥对准城门口徐缓踱出的皇帝。
这样将自己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简直就是神经病的做法么!那整齐军队瞧着像是团结一致的军队,但仔细想想里头糅合了魏国,契胡与柔然的兵力,谁能保证里头不会有位聪明一些的小兵借机一箭杀了高演呢?一箭不可怕,倘若届时万箭齐发……
青蔷想到此处不由的抖了一抖,同上天求了一求,期盼万箭齐发的时候,自己这一亩半分地的空间能容得进去。不知道住在里头的高欢能不能躲得过去……
大军停于城门前有些距离,高湛驭马出列,徐徐朝着高演踱来。
高演与高湛,一对兄弟,遥遥对望。
良久,高演拔出手中锈迹斑斑的一把剑,凭空从左到右这么一划,顾自笑了一声:“阿湛,朕不想伤你,故而携锈剑而来。你却,却擦亮了枪头而来,可是真的想要取了朕的首级?”
他这一番话,落在高湛耳中却是没惹出他多大的反应。只见高湛提了提枪,驭着马徐徐而来:“你是我大哥,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想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高演仰头看着马上的他,眼看着他越近越近,两侧团团围上来一群盾牌兵,却都被高演推开。他笑着看着高湛,道:“你又怎知那些东西都是属于你的?阿湛。”他就这样子仰头看着高湛,看着他的马终于停在跟前一步之遥处,他笑出声来:“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的那位心上人,陆贞,前些日子怀孕了……”他一向晓得该如何激怒这个弟弟。
话音未落,高湛的长枪已刺向他的喉咙,四周有人惊叫出声。
却也是在那么一瞬,那把长枪又于众目睽睽之下连枪头带枪柄以及持枪的人一起消失不见了,片刻之后,高湛不知从何处滚落出来,直直滚到高演脚前,那把长枪已不知所踪。
他有些怔怔的望着自己空荡的双手发呆。
高演反手一刺,手中锈迹斑斑的那把破剑剑锋已没入高湛大腿三分,疼的高湛失声嘶吼出来。
高演垂头看着他,冰川冻湖一般的眼睛之中隐有痛快之意,嗓音却是风轻云淡:“很痛?阿湛,你从前想要父皇的这把剑,你还记不记得?”高湛咬着牙扭过头去,眼中愤愤恨意掩藏不住的模样,高演轻飘飘续道:“你想要的,唯有这个朕能给你。你若是觉得不够,朕还可以给你更多……”手腕一转,钝锈剑锋挑起他一块皮肉,高湛痛的出了满满一额头的冷汗,忍痛吼出声来:“你竟为了一个女人,跟我闹到今日地步!”
剑蓦地又刺入几分,高演有些怜悯的看着他:“阿湛,你还不明白吗?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你我自出生之时就注定了互相掠夺。”
高湛已惨白了一张脸。
不远之处数万大军隐有骚动,由高湛亲舅舅与几位大将镇守于前,隐有猛扑而来的趋势。高演弯下腰来,扼住高湛的下颚,硬生生的将他扭过头去望向那黑云似的军士,似笑非笑道:“阿湛,你猜猜看,你的这十万大军今日能否动的了朕一根汗毛?”
话落,便瞧见赤红令旗于高湛亲舅舅手中猛地挥落下来,身后大军嘶吼一声,长枪指天,落地之时大地皆为之一震。
利箭破空而来,密布如雷雨,尽数刺入阵前那人身中,硬生生的将他射成了个刺猬。高湛亲舅舅刺猬一般的从马背之上滚落下来,右手依旧维持方才执着令旗的动作不变,一双眼睛充血,瞪得犹如铜铃。
高湛被人扼着下颚不能动弹,他亲眼看见有利箭破空而来,却在三步之遥前蓦然消失不见。他的亲舅舅就这样倒在地上,体无完肤,死的凄惨,他咬了牙关,听见耳畔响起清清淡淡的嗓音:“你可得看的仔细些,看看你的同族是如何族灭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代发君,你们顾大人去跳郑多燕了,说是要减肥,大家给她点动力吧……
话说我一直没有在文下留言,就在这里说说感受吧,相爱相杀的多是亲兄弟,所以CP什么的……此处省略一万字,请自行想象……………………
PS:你们顾大人今天没有“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高演这句话说完;高湛便猛地瞪大了眼睛。
数万大军失了领袖;顿时大乱,可于这大乱之中;他瞧见高演忽的动手扯下了自己左侧整条袖子,赤胳之上赫然绑了一条黄色的绸带。再望去那一边;大军之中忽的响起一阵裂帛之声,高湛还未来得及反应,契胡军士手中弯刀已经割下了他柔然族民的脑袋。
阵营顿时骚乱。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城内大齐兵马呼啸而出,融进前方大军之中。塞外西风凉凉吹起他们胳膊上绑着的黄色绸带;像一场跳给上苍看的祭祀之舞。在这纷扬的黄色绸带之中,鲜血四溢,肉沫飞溅。
这委实算不上是一场战争;只能算作是屠戮。
契胡二十八部落的联合势力同大齐骁勇儿郎对魏国与柔然的屠戮,柔然一族三万年轻力壮的儿郎皆死于这场屠戮。
此前数日,高湛自以为得了先机,将那封假遗书连同着那枚假的狼牙令一同交到了契胡可汗手中,那是他心上人陆贞给的,他自然深信不疑。只是他不晓得的是,周太妃前世死于昭君之手,这一世却是死于萧唤云之手。萧唤云同高湛的那些过往,老一辈的人多少都晓得些。
契胡可汗早就认准了这事与高湛脱不了关系,后来又命人四处调查了高湛近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知道他在四处拉拢势力为得皇位。如此一想,也就不难推测当初周太妃的死因了。契胡可汗自然听闻过那时是高演跪在太后门前求了一整晚,才将周氏从冷宫之中放出来,且大齐子民皆知皇帝待太妃周氏甚为优厚,他契胡自然也有所耳闻。高湛定然是担心狼牙令落入高演手中致使他复位无望,才痛下狠手杀了周氏。
所幸是周氏聪慧,早已察觉出高湛的狼子野心,将那封真信连带着狼牙令交给了太后。虽说她与太后一向不合,但当今世上能替她报仇的,也就只有太后了。
契胡可汗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自己所推测出来的这一段假想的过往便是真相。是以,高湛上门求兵力之时,他面上和蔼可亲的同高湛笑着,一转身却命人传了信鸽给昭君。
大齐六万士兵与契胡五万士兵里应外合,以黄绸带为暗号,免得误伤自己人。高演扯下袖子的那一煞那间,便已注定了柔然灭族的必然之路。
而魏国国主乃是奸猾之辈,既不敢助高湛全力,也不舍得高湛允诺之事,两万余人的兵马于魏国而言,算多却不多,算少也不少。只是两万余人全数被屠杀于这场战争之中,魏国国主当初借兵就借的很没道理,如今这兵折损的自然也没什么道理。魏国元气受损,一时之间怕是不会再有任何的轻举妄动,正正能保大齐契胡与陈国一时安宁。
这便是昭君和高演的打算,可谓是一举数得。
失了领袖的军队就像是摘了头的苍蝇,瞎了眼的老虎,慌乱的四处乱窜,寻不到半点章法。[·]
一场肆无忌惮的屠杀,一直自日出薄云山持续到日上三竿,高演至始至终负手而立,墨色长袍迎风飒飒,脚边躺着的人似乎已经被疼的晕厥了过去。被屠的仅剩的最后一队魏国人马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聚成一团宛若一只烧饼,盾牌手在外,弓箭手于内相抗,大齐军士围上去又被挡出来,一时之间倒真的有些对峙的场面出来了。
末了,里头那位全身铠甲被砍得七零八落,赤了上身犹如从血池之中捞出来的小将士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将手中砍得都是豁口的重刀丢到一旁,于渐渐逼近的齐国长枪兵士们面前滚了一滚,再站起来之时手中已捞过了地上的一把弓与箭,人未站定,箭已簌簌离弦朝着高演破空射去。
他亲眼看着那根箭没入齐国皇帝胸膛三分,却惊起一道水晕一样的东西,消失不见了。小将士不甘心的瞪大了眼睛,下一刻被迎上来的长枪戳成了筛子。
高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轻笑了一声。那样的笑容看上去,不知该做个什么样的理解。青蔷于一旁扒着墙钻出来,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凄声道:“您能进来一些么?这么冷不丁的一支箭射过来……”
高演未曾回头:“怎么?”
青蔷作势捂了捂自己的胸膛,道:“射的我肝儿疼啊……”
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回过头来看她一眼,淡淡道:“哦,没事。”
青蔷正欲接口道一句,你是没事,有事的是我啊!
却听见高演缓缓续了句:“……反正疼的不是朕。”
青蔷靠着城墙扶一扶额,缓了缓,回过头来道:“今日这事可是已经被这么多双眼睛瞧见了,皇上打算如何解释?”
高演眉眼浮起一丝疑惑,继而微蹙了眉头:“解释?有这个必要?”
青蔷在心底里掐掉一个有字,违心道:“……没有。”
高演不再说话,只望了会儿天际渐近午后浮现出来的几丝不太正常的红霞,便回了身往城里走去。青蔷连忙拔腿跟上,走出去好几步,她又觉得奇怪,发生了这么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些人怎么都没什么反应啊……
回头瞧了瞧,便瞧见那些位随行的官员侍从已跪了一地,不知在拜着什么东西,只听见其间领头的那位白发,有些老态龙钟的老臣茫然望天道:“今日连续三箭竟都无法伤的吾皇性命,不知是哪位过路神明庇佑?”又有几分了然:“想必是神明见吾皇英明圣断,堪为一朝贤皇,才会出手相助的罢?”顿一顿,面上油然升起几丝激动之色:“想来吾皇圣明已然上达天听,这,这乃是我大齐繁荣昌盛之兆啊!乃是大齐之福,万民之福啊——”
一群人随着他的叩拜而拜,齐声颂道:“大齐之福,万民之福——”
青蔷:“……”抬头望了望,才发现他们拜的是天边的那抹红霞光。
这场战事就此结束,魏国受创,柔然顿失三万精壮儿郎与两位继承人,几近灭族。于此一战,高演盛名一时大噪。这也就导致了他未来的数年之中必定会成为齐国乃至其余国家年轻未出阁的姑娘的梦中情郎。
豫州这场战打得几家欢喜几家忧愁,随行官员纷纷觉得很开心,长公主却是满脸哀愁之色,高湛战败之后,她便将自己反锁在了房中,就连庆功宴都未曾出席。
简单粗略的一场庆功宴过后,高演便拔营回了邺城。一路之中青蔷很是恹恹,趴在马背之上喘着粗气,因是打完胜战回朝不是秋游完了回家,所以即便是青蔷再如何晕马,高演也没法给她弄一顶轿子回来。
关在囚笼之内的高湛亦是恹恹神色,一只腿受了伤,被人用粗布胡乱的裹了裹止了血,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俊朗容色有些苍白。青蔷恹恹的趴在马背上走的慢,囚车从她身边轱辘轱辘的驶过去之时,她瞧见高湛向她瞥过来的眸光晦涩难明,蹙了眉头,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路途漫长遥远且安宁,回到邺城那一日,还未走近便听见彻天的锣鼓之声,那是为庆祝齐国之主打了起胜战。
接下来便又是犒赏三军,分发粮饷作为奖励,安抚死伤者家属,入夜之后宫中的盛宴,种种事情接踵而来,人人皆是忙碌不堪。
晚宴之上,四位舞姬绸络飞舞,歌声清婉美妙,殿中香气袅袅娜娜,落座的诸位大臣皆是十分愉悦。昭君抬手敬酒之时,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一闪即过的裙摆,手上动作略顿一顿,随即便又同高演笑开来,饮完了一杯酒谁。
那是谁的衣裳她很清楚。
冷月溶溶,酒宴散尽之时已然夜半有余,昭君同高演踏出殿门之时,远处便滚似的滚过来一个人影,慌慌张张的跪倒在石阶前,凄声道:“萧妃娘娘她落水了,皇上您快去瞧一瞧吧——”
高演与同昌相携而立,听了这人的话也不过是淡淡应了句:“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迟疑了会儿,好似不大情愿离开,却也不敢说些什么,踌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默了良久,终是同昌开了口:“你瞧着好像有话没说完,真的有话没说完吗?”
那人猛地伏□来,额头贴上地面,颤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萧妃娘娘她,她这一回好像是真的快……不行了……。”
打从萧唤云第一次想着法儿寻死起,昭君就觉得这个姑娘迟早有一天会不小心弄死自己,结果一语成谶,她兜兜转转终归还是要断送在这条路上。这样惨痛的经验教育世人,玩什么都好,千万别想着自己是个祸害能遗千年从而去玩寻死,因为老天爷不长眼,你可能死着死着,就真的死了……
高演垂着眼眸,不知眼中是个什么样的情绪,容色如旧。半晌,他才凉凉道一句:“朕,去看看就回来。”走出去两步,回头看同昌一眼,道:“天冷,你多穿点。”便转身跟着那宦侍匆匆的走了。
同昌望着他于夜风之中吹起的墨色披风良久,抬头望了会儿月亮,默默的打了个喷嚏。
这一件事后续如何于第二日清晨才传入昭君耳中,据说这一回萧唤云依旧未能死成,高演赶到的时候,她已被救了回来,抱着床被子倚在床边发呆。高演一见她是这个模样,便直接掉了个头准备走。
脚步还未迈出去,便听见身后响起萧唤云飘飘渺渺的声音:“我没有想过,这一回还能活下来。”顿一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嗓音渐渐有些真实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啊?”
高演没有搭理她。
萧唤云含着笑,她素来是个美人,即便是病中依旧是个很有韵味的美人,她就这样子看着他,良久,轻轻的唤出他的名字:“阿演,其实我跳进水里的那个时候在想,我已经这么久没有看见过你了,万一我记不清楚你长什么模样了怎么办,从前的时候,我也不曾仔细的看过你……”
高演冷声应道:“怎么?做了鬼都不想放过朕么?”
她嘴角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摇了摇头,可他看不见。她缓缓道:“我觉得很可惜,真的很可惜……”
他背对着她,站了会儿,也未能听见她说出这句话最后的那几个字。她在可惜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她这样子说话,有些惹恼了他。
高演回头看着她,厉声道:“萧唤云,你想要寻死,就死的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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