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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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难为-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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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演未曾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这个心肝儿宝贝是谁,底下的宦侍已经将一碗莲子羹呈了上来,陶盅盖子一掀,香气迎面而来。那是赵丽嫔从前在自家最为擅长的一道甜品,是她死去的娘亲教给她的,她爹爹很是喜欢。

所以她才挑了这么一道甜品送了过来,满心期许的等着高演吃下那盅莲子羹,然后夸一夸她。

但那怡人香气自陶盅里蔓延出来的时候,高演却是被引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宦侍不晓得原因,将手中的陶盅往上托了托。高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摸出绢帕来捂了半张脸将那陶盅推得远一些,本就有些余怒未消,此刻便有几分无名火窜上了头,厉声喝道:“什么东西!给朕拿出去丢掉!还有那赵丽嫔,赵丽嫔是吗?让她以后别送这些东西过来了!”

他说这些话时,大约是无心的。

可萧唤云将那盅莲子羹端到赵丽嫔面前时说的话却有有心的,她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俯看底下跪着的赵丽嫔,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丽嫔妹妹啊——”她将嗓音放的柔柔缓缓的:“你可别怪本宫啊,这可都是皇上的意思,说这盅莲子羹做的只配喂狗!你呀,怎么事前不来请教请教本宫皇上的喜好呢?你若是早些能虚心的同本宫请教这些,今日这事便也就不会发生了。”这话说的好像很替她着想一般,可语气却是那样的幸灾乐祸。

赵丽嫔眼眶中浮起一层水雾,一双手牢牢的捏住散在身侧的裙摆。

她的目光落在赵丽嫔身上,笑意渐浓,艳丽却浸出丝丝恶意,像一杯致命鸩酒一般:“皇上说啊,他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跪在下方的赵丽嫔猛地颤了颤,一张面色霎时惨白,咬了咬嘴唇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

安插在萧唤云身边的眼线将这一番情形禀报给昭君之时,昭君同镜中映出的自己笑了笑,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句话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的萧唤云觉得赵丽嫔没了皇帝的恩宠,母家又没什么势力,纵使是恨上了她也奈何不了她,所以压根就没有把赵丽嫔当回事。高湛失踪之前的日子里她日日陪在高演身旁,高湛失踪后的日子里,她依旧陪在高演身旁,只是时不时的便会提及高湛,面上担忧之色十分显然,教那没甚感情没甚表情的眼线也能看的十分清楚。由此可见,宫中数年,萧唤云被高演护的太好了些,连这最起码的为人之道都不曾懂。

为官为臣为妻为妾之道皆是一样,需得知道一个道理。对待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对手,要么高抬贵手放过他,要么只能彻底结果了他。这两种法子皆可行,惟独需要忌讳便是无论如何都别去作践人。试问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还会怕失去什么呢?逼得急最终只能被反咬一口罢了。

是以,因了萧唤云缘故而在宫人之中失了脸面的赵丽嫔便一直在岌岌的寻求着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反咬萧唤云的机会。

这便是昭君所说的契机。

几日前,赵丽嫔身边的宫人们嚼了几句舌根,提起了许多年的一件陈年旧事来,说的是当今圣上的皇后同圣上的弟弟之间的一段故事。那几个宫人们说的隐蔽,压低了嗓音又是寻了个角落才说的。但那一日有几分凑巧的是,一向卧于东殿的赵丽嫔忽的搬去了西殿。是以,这一段往事便全数落进了假寐的赵丽嫔耳里。

待到宫人们全都散去之后,赵丽嫔才睁了眼,捂着胸口良久回不过神来。

她未曾听说过这样子的往事,是以她并不晓得今日听到的这一段往事同真正的故事有几分出入。受了青蔷意思的宫人们散去之后又集于一处,拨了些银两便送出了宫。那样数字的银两足以让她们在宫外嫁一户好人家,一辈子安稳度日。只是需得嫁的远一些,这样将来这件事再翻开来查看也查不出什么痕迹来。

赵丽嫔听见的故事是昭君想让她听见的模样,一位是梁国公主,一位是大齐二皇子,两人私定终身令人为耻,更加令人为耻的是这位梁国公主同二皇子定了盟约在先,转头却又嫁给了如今的皇上。由此观之,皇上他并不知情。

赵丽嫔捂着胸口将将要晕厥过去,透过满室午后金红色的暮霞好似能瞧见高演头上那顶噌光瓦亮的硕大绿帽子。

但令人不解的是,赵丽嫔并未曾有何举动,比昭君料想中的要镇定许多。过了两日,眼线终于来报,说的是这两日之中赵丽嫔动用了她娘家那边的关系,竟然硬生生的将从前的那段旧情查出了些许的蛛丝马迹。

先核实了这一段旧情的存在,再有所行动。

昭君倚在昭阳殿门口,眼角染了几分笑意,觉得这个姑娘的确有几分聪明。

高湛失踪的第五天,午后忽的变了天,团团阴云将天幕徐缓笼罩而住,入暮时分重云朵朵化为细雨自天而落,擦过庭中大片九重红葛宽大叶片,发出簌簌轻响。

被昭君夸做是有几分聪明的这个姑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她娘家的纸条儿塞进宫不曾多久,便执了把素色油纸伞裹了衣摆钻入了雨幕之中。

青蔷披了鲛绡内衬的斗篷自漆黑雨幕之中匆匆赶到昭阳殿,将这个好消息禀报给昭君之时,昭君正散了发髻准备入睡。听了青蔷的话也不过是应了一声,将身上的寝被裹得紧一些,抬眼淡淡道:“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青蔷笑着点头:“是,姑妈请放心,该安排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彩月也已经在等着她了。今晚,只需她踏出昭宁殿,咱们准备好的一场戏便能就此开始唱了。算算时辰,这会儿怕是已经朝着这边来了。”顿了顿,蹙眉道:“只是青蔷不大明白,姑妈是怎么知道赵丽嫔会来找咱们的?这样大的事情,不是应当去找皇上吗?”

昭君瞥她一眼,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缩。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似乎连鸟叫声都听不见,她望着自己对面矮桌之上的灯碗,半晌,轻飘飘道:“这样大的事情,她自然会去找演儿。只是早些时辰,哀家命张相入宫面圣,这会儿怕是还没走。估摸着赵丽嫔是先去了趟勤政殿,被拦了拦。后来想着演儿对萧唤云的重视,被这场雨淋一淋脑子清醒了些。所以才想起哀家来了。”

青蔷疑惑道:“可,姑妈您让张相入宫,是晓得赵丽嫔今日会有所动作吗?”似乎被这个念头吓到,更惊讶道:“姑妈您是怎么知道赵丽嫔会在今日有所动作的?”

昭君愣一愣,道:“诚然哀家并不知道那赵丽嫔会于今日有所动作,只是这国家大事么,张相可以日日都来,总归会撞到一处去的。”

青蔷瞪大了眼睛,一张嘴半天合不拢,良久才道了一句:“姑妈,您简直太英明了——”

昭君打了个哈欠,提了提被子盖住下巴,心里头做了个微笑的表情,同假象的萧唤云说,这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浸了酸的龙袍,晒了太阳便迎风自破?当初为何没有想过这件事留下的痕迹无法抹去该如何是好?唔,这件事放在当初没能奈何你,若是换成今日呢?

昭君将被子再提了提,覆上眼睛,不徐不缓的道一句:“哀家早就说过了,顽固不堪的柳枝需得多折几下才能折的断……”

☆、第36章动怒

赵丽嫔来的很急。

昭君阖眼不过半个时辰,梦中几番明暗,似乎一切又回到了那一日雪夜,她披了银色狐裘行走在茫茫雪地之中。宫巷几番兜转,她终于停在那扇巨大紧合的宫门前,朱红色的漆有些许剥落,看上去像是锈迹斑斑的老屋。

可她知道,这不是老屋。这是仁寿殿,高欢的寝殿。而这一北风凛冽的雪夜,她执了六角防风的宫灯行至此处,是想要在毒死他之前问一问他,从前说的那些话还做不做数?

诚然这个问题她早已问出口,答案亦已得到了许久,本该将这个心结就此打开。可心结之所以被称之为心结,是因为它的难解。能轻易解开的就成不了心结,成了心结的只会结上加结。

这个梦里,她立在冰凉雪地里,伫立在仁寿殿的宫门之外。她觉得梦中的这一切才是真实的,而这小半年里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她的一场黄粱美梦罢了,那些都是假的。她此行为了自己的执念而来,都说近乡情更怯,她也差不离。

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就在她面前,她却犹豫良久才有胆气去推开它。

可手才刚刚触碰到那略浮起的朱漆,耳畔便骤的响起青蔷的嗓音:“姑妈,醒一醒,快醒一醒,赵丽嫔来了——”

昭君被这突如其来大如晨钟的嗓音吓了一跳,额头之上的青筋也跟着跳了跳,只瞧见视线所及之处的景物像是浸入水中的水墨画一般,瞬息之间化成了几缕青烟,渐渐散了。她缓缓睁开眼睛,青蔷离得十分近,见她醒来十分高兴,笑着道:“姑妈可算是醒了,赵丽嫔就在外头跪着呢!说是有极重要的事儿要禀报。”

梦里沉浮,听见青蔷的嗓音大的十分惊人,可醒来却发现她用的是极温柔的话语。昭君被方才那嗓音吓得回不过神,听了她的话之后便十分顺当的随口问一句:“什么?”

青蔷挨过来一些,附在昭君耳畔轻语:“姑妈莫不是睡糊涂了?赵丽嫔在外头跪着,大约是已准备好了要反咬萧皇后一口了。”

昭君揉眼的动作一顿,神识渐渐明朗起来,连日来的一点一滴,那些用心的部署终于在脑海中变得十分清明,便道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门旁候着的宫女忙的跑去传话了。

殿门被推开的那一霎那,外头的夜风便携着潮湿的尘土气息灌了进来,在屋里横冲直撞起来,灯台之上的烛火猛地跳了一跳,满室清凉。

因才睡下不久便被人硬生生的唤醒,昭君心中有几分不快,便翻身起来踱到桌边去倒了杯冷茶一口气饮完,借以压制稍许心中的燥火。一杯冷茶饮完尚不过瘾,她便倒了第二杯,递到嘴边慢慢的饮着。

一杯冷茶未曾饮完,刚推合上的殿门再次被人推开,雨水自檐下垂成一副珠帘的模样,是一场极大的雨。门外跌跌撞撞的奔进来一抹月白色身影,和着雨气一同跌到昭君面前。未等昭君开口,那人便已凄声嚎开了:“太后娘娘,救我,救救我——”边嚎还边将昭君的裤脚往她怀里塞去。

一旁的青蔷忙的弯腰去扶她,关切道:“丽嫔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手伸到一半便被赵丽嫔那阵仗吓的停在半空。赵丽嫔抬起头来望着昭君,露出一张鼻涕眼泪纵横的花脸蛋,发髻已散,面上的妆容被雨水泪水冲的斑驳,应当是洗漱到一半便接到她娘家的信条儿然后便急急忙忙的出门了的缘故。青蔷望了眼她那脏兮兮的脸,缓缓的将一双手缩了回去。

昭君淡然的将手中剩下的半杯余茶慢慢饮完了,默默的瞅了眼倒在地上的赵丽嫔,默默的将自己的裤腿从她怀中抽出来,轻咳一声,道:“出了什么事?竟让你冒着大雨这样跑来……”

赵丽嫔松开昭君的裤腿之后,便全身开始发抖,不知是被这场雨淋湿了挨冻的缘故,还是被那突如其来的秘密所惊吓到。昭君觉得她可能是预感到今夜能扳倒萧唤云从而激动的发抖……

但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她今夜都抖的很厉害,一双颤抖的手缓缓捂上她的面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东西自她眼眶中缓缓滑落,连牙齿都在发抖,“咯咯咯”的响了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臣妾,臣妾刚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消息……”

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出来,却费了老半天的时间,令人感觉她说的十分痛苦,且听得人也十分痛苦。昭君安抚性的摸了摸她被雨水打湿的散发,将声音放的柔柔缓缓地:“好孩子,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有哀家替你做主,莫怕。”

大抵是昭君的这一番安抚十分有用的缘故,赵丽嫔渐渐的定下神来,半盏茶的功夫下来,她已将心神安定的差不多,只是一双漆黑眼眸有些恍惚,瞧不见半丝光亮。

她缓缓的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龙袍的故事。那个负责送龙袍的姑娘是如何饱受惊吓,龙袍背后又藏了个什么样子的□,继而,还有当初新皇继位大典之上无故起燃的凤袍又是怎么回事。她说的这个故事,几分虚几分实,几分是露在外面清晰可见的景象,几分是她自己私自揣测出来的真相。

其实她说的这些,统统都是昭君想让她知道的“真相”。

昭君心中徐缓的绽放开一个极大的笑容,面上却浮上惊讶之色,一个故事于她停停顿顿的话语之中讲完之际,昭君已然是面色惨白的模样,踉跄的后退两步一把抵上身后的梳妆台才勉强没有瘫软在地上。她单手抚住梨木桌案的边沿,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模样,眸光几番明暗,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是说,王璇想要烧了皇帝的龙袍?于继位大典那日?”

赵丽嫔面露怯怯之色,柔弱又无辜的垂下眼睑去,道:“看守龙袍的掌事宫女说只有皇后身边的王大人来要过龙袍,说是皇后娘娘的凤袍上绣的祥云样式好像和龙袍上的不一样,便要走了龙袍。王大人将龙袍还回来之后便再无他人碰过,后来琉珠受旨对龙袍经行最后的整理时,龙袍便迎风自破了。想来这件事便只能问王大人了——”

长的是一朵白净小花的模样,又喜爱装的这般柔弱无辜的模样,就连告状的话都要说的这样模棱两可,真是教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昭君眼角余光瞥过她,发觉她已经不再发抖,方才说的这一番话也十分的神闲气定。昭君心底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做出怒不可遏的样子,一掌拍上梨木桌案之上。拍完之后又觉得气势不够,便广袖一挥将桌上的茶盏冷壶一股脑的全数挥到地上去了。

瓷器落地,一片噼里啪啦的作响。

殿里所有的宫女们慌慌忙忙的跪了一地,直呼:“太后息怒——”就连青蔷亦是跪了下来,十分惊恐无措的样子。

心里头冷笑了这么久的昭君终于能笑到面上来,冰凉笑意爬上她的嘴角,这个样子落在一众宫女眼中是怒极反笑的征兆,太后素来温和宽厚,大家伙儿从不曾见过她发这般大的脾气。是以一时之间,殿内寂然无声,大家普遍不知道该怎么劝,所以只能选择不劝。

昭君冷笑两声,道:“去给哀家把这位王大人请来,再把那宫女琉珠带过来。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哀家今晚要审个明白!”

跪在一旁的青蔷忙应了声,提了裙摆便要往外奔去。

还未奔出去两步,柔弱无力的小白花模样的赵丽嫔又怯生生开口道:“太后娘娘……王大人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娄姑姑只是八品掌珍怕是请不动……”对上了昭君转过来的视线,便蓦地止了声,自知失言的垂了头。那样低眉顺目的模样,好似她说这话的原因只是好意的提醒而已……

趁着赵丽嫔说话间已经奔至门口的青蔷猛地收住脚,回过头来望着昭君。

昭君嘴角笑意更甚:“那就顺便连皇后也一起请来,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请她们俩主仆一起来昭阳殿喝杯晚茶。若是不肯来,就多叫几个人去请,直到请动为止——”

青蔷应声道了声遵命便从一旁的小宫女手中接过孟宗竹的油纸伞来,撑了伞正要钻入茫茫雨幕之中,身后却响起昭君的声音。徐徐缓缓,隔了遥遥微润的雨夜寂寥而传来:“这件事,尚且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王璇做的,你去请皇后的时候注意着些,别惊扰了皇上。”

青蔷回过身来同昭君点了点头,便同腊梅两人一起执了伞急急的钻入了密集雨幕之中。夜雨潇潇,打落在庭院里的遍布满地的红葛叶之上,噼里啪啦的作响。

烛火在灌进来的冷风中摇曳不已,虽已是四月阳春却是骤雨而至,一扫连日来的温煦,天气渐渐转的清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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