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裳打了个哆嗦,手中的酒盏险些摔在地上,连忙跪了,道:“娘娘明鉴,奴婢绝不敢有非分之心!”
莫非站起身来,亲自将她搀起,笑道:“本宫这明仙宫中没这么多规矩,也没那些动不动就砍头的错处!”说着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不过随意说说罢了。”说着静静望着江裳的眉眼神色,江裳被她望得更加忐忑,只好垂眸轻轻道:“娘娘,酒凉了,奴婢再给您温一壶。”
莫非点一点头,看着她在小炉上温酒的身影,突然道:“你可想做这宫中的主子?”
“啪”的一声,酒壶被江裳打翻在地上,壶中的酒混合着碎瓷片飞溅开来,落了一地,直吓得江裳连忙跪下。
亭子外不远处等候的宫女太监闻声赶了过来,莫非淡淡道:“不过是翻了一壶酒,紧张什么?都退下去。”众人才应声退下,临走前都忍不住以怪异的眼神偷偷瞟向江裳。都知她平日不声不响,寡言少语,行事却是稳重的,不知今儿如何会这般莽撞。
江裳面色苍白,连连磕头:“娘娘饶命!”
莫非只淡淡的看着她,微笑道:“不过是碎了一壶酒,什么饶不饶命的?没那么严重。”
江裳却没有理会莫非的话,俯身叩首,恳切道:“娘娘明鉴,奴婢绝不敢有不臣之心!娘娘所说之事,奴婢没想过,也不敢想。”
莫非静静望她一眼,抬眼望去亭子外的满树桃花,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以为本宫在试探你么?本宫可没那么无聊!本宫是真心看重你,才会问你,你可想做这宫中的主子,与本宫姐妹相称?别拿什么客气话来敷衍本宫!你说不敢?本宫只问你,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
见江裳伏在地上的身形震动了一下,莫非淡淡道:“想清楚再回答本宫。你若是不想,本宫绝不勉强。你在明仙宫好好呆着,待过了25岁该放出宫的年纪,本宫定会给你丰厚的财帛,让你衣食无忧。”顿了一顿,莫非的眼神陡然凌厉,“你若是不敢,本宫大可以替你壮了这个胆!你只需替本宫办妥一件事,本宫自由法子让你受皇上宠幸,赏你一场富贵荣华!”言罢也不叫她起身,自行斟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不急,你是个灵巧的人,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回话。”
亭子外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花枝斜处横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时不时落下片片粉色的花瓣,花香便如这杯中的酒一般,叫莫非沉醉,浑然忘了,亭子里还跪着一个小宫女。
江裳只是跪在那里,脑海中浮现的尽是李柚丰神俊朗的身姿样貌,心中不停挣扎,摇摆。一滴汗顺着额头滑落脸颊,再落在地上,浸入青石地砖中,被风一吹,便没了痕迹。直到慕容蓝进到亭子里,才回过神来。没有理会慕容蓝诧异的眼神,咬一咬牙,朝莫非磕了三个响头,坚定道:“奴婢愿意听凭娘娘吩咐!奴婢谢过娘娘大恩!”
一缕笑在莫非脸上蔓延开来,她放下酒盏轻轻将江裳扶了起来,笑道:“从今日起,我们便是好姐妹了。”说着自石桌上端起一杯酒递到江裳手中,自己也端了一杯,与她的酒盏碰了一碰,“尽饮此杯!”江裳也不犹豫,仰头将酒饮尽。
莫非开怀大笑,唤来几位宫女,吩咐道:“江妹妹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吧。你们好好服侍本宫的江妹妹,记得,多摘些桃花,给江妹妹沐浴。”几位宫女低眉掩下眼中的羡慕和诧异,应声带着江裳离开。
慕容蓝犹在梦中,满头雾水道:“娘娘这是唱的哪一出?”
莫非面上满是笑意,走道慕容蓝身边,低声道:“你看她的身影,像谁?”
慕容蓝望着江裳的背影半晌,陡然失色,瞪大眼睛回头看着莫非,“你……”
“嘘……”莫非将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在脖子上做了个杀头的动作,才望着慕容蓝嘻嘻笑了。
慕容蓝仰天一叹,压低了嗓子哀声道:“你还知道这是杀头的罪名啊?”
莫非洒然坐下,又倒了一杯酒,一边饮一边道:“回头你给江裳随便送粒什么药丸去,就说是本宫赐给她的,让她每月记得服用,只要每月服用,必定是对身体有益无害,若是突然停顿,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慕容蓝猛的坐下,提了酒壶就往口中灌了几口桃花酿,愤愤道:“奴婢没有那样的药丸!”
莫非道:“随便给她一粒什么药都好,你那些什么大补散,清凉散都可以,只要对身体无害编成。”顿了顿,突然莞尔一笑“你气什么?难不成你也喜欢皇上?想做这宫中的主子?”迎来慕容蓝仿要杀人的眼神,莫非心中一凛,忙咳嗽两声道:“上次皇上撞见我们在花厅舞剑,江裳是最后一个跪下的,那时我便注意到,她望向皇上的眼神既羞涩又向往,可见她是喜欢皇上的。我这是成全她。”
慕容蓝面露忧色,沉声道:“原本你曲意迎奉,奴婢便觉得不妥当。这下倒好,竟敢找个替身!你当皇上是傻子么?你果真是想将这欺君之罪坐实了么?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是想连累慕容家么?这次我绝不能应你!”
莫非正色道:“我自有法子,绝不会连累慕容家!你若着实不愿帮我,我这便去求皇上,将你发出宫去!”
……
第一二八章 明月弦琴共相随
……
天上的星星真亮啊,莫非倚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静静看着,满天的星星就像是无数盏风灯,又细,又远,光芒闪烁。仿佛当年在七秀的水榭花盈,云随在林子里看星星,自己在房顶上看云随。她看他,她总觉得,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却从未用眼角扫过房顶一眼……
莫非看得有些出神,有脚步声渐渐近了,她也没有听见,直到那人在她面前跪了,轻轻唤了声“娘娘”她才回过神来,见来人是江裳,莫非“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起来吧,都说你我从此姐妹相称,何必行此大礼。东西送到了么?”
江裳身上穿的是莫非命人新给她做的粉色锦缎绣樱花襦裙,将她的人衬得越加粉嫩。尽管莫非说了不用拘礼,江裳依旧是礼数周全的,这让莫非越加觉得江裳乖巧懂事。江裳轻手轻脚的起身,站在摇椅后替莫非轻轻按着头,口中道:“回娘娘,东西已经送给常妃娘娘了,常妃娘娘还赏赐了奴婢好些东西。”
莫非当日曾说让江裳做些事,便会想办法让她获宠。江裳一直以为会是非常困难的事,哪里知道,竟然是每日去给常妃送些诗画。理由是:江裳聪颖,必定能增进明仙宫和常妃的清韵宫两宫之间的友谊。事实上,江裳做得很好。
莫非缓缓伸手捉住江裳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道:“本宫吩咐的事,你都做得很好,所以,本宫也会尽快履行本宫的承诺。你要提前做好准备。”说着,做了个手势。江裳将耳朵伏在莫非唇边,待莫非说完,江裳脸色大变。迟疑道:“娘娘……这……”
莫非淡淡笑道:“本宫的心意你无须质疑,一切本宫已经安排好了,天塌下来。也有本宫给你撑着,放心吧。”见江裳还有些迟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富贵险中求!”
江裳沉默良久,眼神渐渐坚定起来,终于点了点头,道:“但凭娘娘吩咐。”
莫非长长叹一口气,“本宫已经吩咐人给你准备了桃花浴汤,沐浴之后早些歇息吧。”
直到看不到江裳的人影。慕容蓝的身影才从桃花树后闪现,她静静坐在莫非旁边,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奴婢不明白,你明明让她做的是这件事,为何要唬她日日去常妃的清韵宫?而本身要她做的这件事,却仿佛是恩赐给她的一般?”
莫非望着忽闪忽闪的星光,嘴角浮起狡黠的笑,淡淡道:“是啊,为什么呢?”
慕容蓝顿时气结。干脆闷声不响,不理会她。
莫非笑着摇了摇头,沉默许久才道:“那副画已经完成了,明儿我将诗填上。你亲自送去御书房吧。”
慕容蓝忍不住回身看着她:“若是皇上明晚不来呢?”
莫非缓缓摘掉头上的翠玉扁方,一笔一划在手心写下一个字,才又道,“放心吧,必不会让你这些天苦心打探来的皇上起居行程规律白费了。明儿,咱们的棋局就开盘了。”言罢,伸了个懒腰,“唔,瞌睡虫来了,我去泡桃花浴。”转脸朝慕容蓝道:“一起么?”
慕容蓝白了她一眼,起身道:“恭请娘娘沐浴!”莫非也作出气派十足的样子,将手扶在她的手臂,淡淡道:“起驾!”走出不到两步,两人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万公公,求您了,无论如何,得将这幅画递到圣上手上!”随着一卷画册递到万金手上的,还有一块沉甸甸的金锭。
万金顺手将金锭装入袖中,面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圣上正和几位大人在商讨国事,还请姑娘再等等吧!”
慕容蓝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平日皇帝路过御花园去给太后请安的时辰了,只怕皇帝再不出门,莫非今儿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慕容蓝不由暗暗着急,到底是什么紧急要事?早一天晚一天不行?非赶在今天?难不成这会儿自己要去御花园通知莫非,计划取消?
慕容蓝又朝御书房内探头探脑的望了一番,房门紧闭,自然是望不出什么名堂的,只好低声道:“万公公,今儿到底是什么大事儿?您估摸着,圣上还要多久才会出来?这都快过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了!”
万金左右看了一眼,暗自掂了掂袖中金子的分量,压低嗓子道:“议政王爷被弹劾卖官,据说牵连甚广,朝中一时人人自危,唯恐自己被落为‘天策党’。今儿散朝后,皇上便留下了几位重臣,令公大人也在里边儿呢!至于圣上什么时候会出来,咱家也说不清楚……”
慕容蓝听得暗暗有些心惊,看来这是继李贤贪腐案之后,皇帝的又一次大手笔。不过朝中的事儿关自己什么事儿?自己只关心,皇帝什么时候会路过御花园。
慕容蓝有些不耐烦起来,正犹豫着,适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色,突然阴沉了起来,不一会儿竟然淅淅沥沥落起雨来。慕容蓝望着庭中的雨丝轻叹,“这下是都泡汤了。”遂对万金道:“多谢万公公,奴婢明儿个再来送画吧。烦劳万公公别将这事儿告诉皇上……”
语音未落,御书房的大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李柚清冷威严的声音伴着他稳定的脚步传来:“什么事儿不能告诉朕啊?”
慕容蓝一惊,连忙跪倒,叩拜道:“奴婢慕容蓝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细细看了她两眼,对紧随他身后走出御书房的一人道:“这是你府上的慕容蓝吧?”
皇帝身后正是慕容云随,见了慕容蓝一身蜀绣丝缎淡蓝襦裙,清雅非常。虽并没有想到她会在御书房外候着,却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淡淡点头回道:“回禀皇上,正是慕容蓝。”
皇帝定睛看着慕容蓝,淡淡道:“你不在明仙宫好好伺候你家主子,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蓝顿时欲哭无泪,却也只能老老实实道:“奴婢是替娘娘送一幅画来给皇上赏鉴的。”
李柚目视万金。万金连忙从慕容蓝手中接过画,双手呈递与皇帝。正此时,御书房一应大臣相继走了出来,恭恭敬敬跟李柚告辞而去。慕容云随也欲离去,却被李柚叫住,只听李柚淡淡道:“一同赏赏你妹妹的画吧。”
言罢,饶有兴致的展开卷轴,看到画时赏是赞叹的眼神,当看到画上的诗,李柚的目光却渐渐亮了起来。而慕容云随藏在袖中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面上淡淡的微笑也显得无比僵硬。
只见卷轴上画着一汪清泉,一轮明月,一树桃花,一位仕女,一张古琴。构图虽简单,却淡淡然一股寥落滋味透画而出,那仕女指尖轻触古琴弦上,仿佛便有琴音流出一般。画卷空白出题着一首诗,正是:
君不见,红绡帐里相留醉,
君可见,古寺青灯梦几回。
叹不完红尘滚滚,伊人渐憔悴,
诉不尽天涯茫茫,空洒相思泪。
陌上芳菲,春去春又归,
斗转星移,年年复岁岁。
风吹人影碎,问君何时归。
芳草葳蕤,柳絮纷飞,落花随流水。
花容憔悴,执念成思,梦中可相会?
酌酒一杯,尝尽相思滋味,
清弦一曲,幽幽柔情似水。
人道是,陌上花开缓缓归,
却不料,形单影只空泪垂。
一年一岁独徘徊,
三春三月忆湘妃。
逝者如流水,回首往事已成灰,
清波漫碧水,月圆人缺难成寐。
不知谓,又蹙娥眉,杜鹃声声催,
何所悲,云月依偎,不见故人回。
北原溪畔弄香佩,春风又吹,寂寥冷了谁?
辗转迂回蝶纷飞,故人又回,温柔给了谁?
曾经沧海难为水,天涯明月,相思寄与谁?
临溪素手画眼眉,一抹妩媚,梳妆为了谁?
一阕相思红尘醉,几度离合喜和悲。
斜阳阡陌两相映,明月弦琴共相随。
问一江春水,离愁别怨谁是谁非,
留一缕执念,相逢相知何年何岁。
回眸,问君,能否牵手下一个轮回……①
莫非的字素来雍容遒丽,而这一首诗,却写得柔软无力,仿佛落笔时无限悲戚无奈,以致落笔无力。这诗中一字一句,仿佛一丝丝蜜液浸入李柚心头,教他心潮起伏,久久不平。——原来,原来她也是愿意的,原来她也是在乎朕的!原来……李柚心中的一道锁,仿佛突然被打开了,不由自主的舒出一口气来。
而这诗中的每一字,都仿佛一道重锤击在慕容云随心中。这就是他等的答案。无须再问,无须再等。如今,如今她终究是表露了心迹,她待李柚如斯!自己与她,终究只是一场错过。能怨得了谁?这不正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么?这不是自己求仁得仁的结果么?慕容云随心底最软处本一片黯然,只觉得天地间这雨下的正是时候,正是时候。
……
①:多谢“梅香淡雪”亲给慕容的诗~大爱~(*^__^*)嘻嘻……
(多谢“丢落的线头”亲的平安符,抱抱,么么~~~线头副版辛苦了~~~唔,暗暗副版也辛苦了,抱抱,蹭蹭~~~)
第一二九章 相思剑,烟雨天,云随意
……
天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莫非仰头,雨滴丝丝落在脸上,清爽宜人。突然,乌沉沉的天空和清凉的雨丝被一件双手撑起来的绛色大氅挡住。莫非低下头来,便看见榆钱写满焦虑的脸,“这样的雨,淋不坏的!”
榆钱望了望天,依然将大氅执拗的撑在莫非头顶,摇头道:“娘娘,您的身子骨可经不起这么一热一寒的折腾。”顿了顿又道,“娘娘,咱们回吧,您看这雨,圣上哪里有这般好的兴致,雨中逛御花园?就算要去晗宁殿请安,必定也是乘坐御撵,走清华门那条道的。”
莫非心中叹息,天公不作美吧!为何自己心中竟然松了一口气呢?莫非突然觉得头顶上这件大氅无比碍事,将泛舟太液湖的好心情都挡住了。她伸手一把将大氅扯下,淡淡道:“再用这个挡住我,便自个儿跳到这湖里游到岸上去。”
榆钱苦着脸哀求道:“娘娘,要是淋出病来,可怎生了得?要不,娘娘起驾回宫吧?”说着连忙朝划船的小太监小侯子使眼色,小侯子会意,偷偷掉转船头往岸上而去。
莫非心想若是再提出异议,只怕榆钱拼着跳水也不会要自己淋雨的。望了望岸边,估摸还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划过去,于是也不看他们,缓缓将案上的一壶酒拿起,仰头灌了几口,再踢掉绣鞋,跳上船正中架起的一面大红鼓上,意气风发的对榆钱道:“拿剑来!”
榆钱目瞪口呆的看着微风吹起裙摆,莫非莹白如玉的秀足赤在鼓面上,听到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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