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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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妃-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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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晗宁殿回来,裳莹殿紧挨着暖阁的那间空置许久的画室,便成了莫非最常呆的地方。一到画室,开始挥笔构图,心中的担忧、不安、抑郁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莫非先动手画了一张此时较为常见的山林狩猎图案,看了一眼又丢到了一边。脑中不由想起了幼年和姐姐相处的时光:偷偷将画师的茶里面加墨,乘着画师睡着时偷偷溜得无影无踪……她若记的不错,自姐姐入宫,每日几个时辰的习画时光便变得极为无聊,直到小牛哥哥的出现……小牛哥哥,哎,你到底在哪里?心中想着,手底又画完一副图案,再看一眼,还是不满意,又随手丢在一边。

太后素喜雅洁,自然不会看得上艳俗华丽的画,说不得这大东山狩猎图要走古朴典雅的路数了……

直到夕阳西下,莫非都在画室推敲大东山狩猎图,草稿画了又扔,扔了再画。榆钱连连来请了三次膳,莫非只恍恍惚惚的应了,也不去用。榆钱看着莫非神游天外、比比画画的样子,又是担心又是好笑,只好将晚膳送到画室,莫非食不知味的吃了两口,便命令榆钱拿走。榆钱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办法劝。心中更是无比想念失踪的慕容蓝来,唯有慕容蓝,还能劝上几句。

就着高案上乱七八糟的一堆笔墨纸砚和地上堆满的废图案,莫非一直忙到半夜,心里才大致有了底稿,这才觉得眼皮沉重,脑子昏昏,抬眼见榆钱站在高案旁,头一点一点,几欲睡着。莫非揉了揉熬得微红的眼,连忙唤榆钱一齐回屋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起床,榆钱揉着眼睛磨墨,莫非立在窗前静静思量片刻,再到高案前便是一气呵成,一幅大东山猎猛虎图两个多时辰便都勾画完毕。

榆钱见莫非将笔往高案上一掷,长长舒了一口气,知她画完了,连忙俯身去看。只见图案古朴,疏密有致、动静得宜,且猛虎、人马、草木、山林都勾画得十分简洁传神。不由感叹道:“小主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没让奴婢们瞧见?前次剑舞便让奴婢们惊了许久,后来却又能为太后画观音图,奴婢瞧着也是十分传神。可今日这大东山狩猎图却比观音图更生动几分。”

莫非看着这画也甚是满意,无怪乎画师常和父亲说自己天分极高,就是玩心太盛,若是用心于画,必有大成就。如今看来,那画师还是有几分眼力劲儿的。虽不说是大成就,糊弄糊弄宫里的贵人还是可以勉强过关的。只是离开杏花村之后便极少执笔,前些日子画观音图不知道废掉多少。现在已经练了几个月的手了,这幅画又是极为用心的,自然是比前几幅强许多。

待榆钱将画用浆糊贴在了墙上,莫非左右端详,心里也颇有几分得意:从这几幅画来看,自己这时的水准似乎已比在杏花村时略微高了许多,起码,多了一份认真和沉稳。

正看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仿佛冬日刚刚化开的冰雪般舒润的声音,“这就是你为太后画的大东山狩猎图?”莫非一惊回头,竟是李柚,正要行礼,却听他感叹,“画得真好,竟不输她半分!”莫非顿时僵在当场。

李柚却仍目不转睛的看着贴在墙上的成画,口中不经意道:“今日礼部已呈上了奏请为你举行册封大典的折子,吉日就定在八月初二。待太庙册封典礼结束,朕在月华宫为你设宴,好好热闹热闹。”

第九十三章 晗宁殿请安悦太后,月华宫泼墨惊众嫔(下)

……

接连几日;明仙宫中忙得人仰马翻。皇帝和太后又指了百余宫人到明仙宫伺候,只等封了莫非的昭仪册封典礼结束,正式成了一宫主位,便要搬到主殿去住。因此不仅是裳莹殿装点一新,明仙宫主殿布置得更加喜庆。

莫非依旧喜欢在画室呆着,画累了便去茶轩转转,在亭子外舞一套剑舞舒展筋骨。对于册封典礼的事,是有意识的能躲就躲,能不想就不想。得闲一日是一日吧。

榆钱是最辛苦的。册封典礼的日子定了,各宫娘娘、小主的各色礼品便接连不断的往明仙宫里送。榆钱既要主持收礼作记,又要针对送礼人的身份和礼物轻重,选择合适的礼品作还礼,再择灵巧的宫人送过去。全是操劳的事,一点省心不得。

还有内务府的人,来来去去的量体,要定做册封当日的礼服和新的秋装,要请莫非亲自过目制衣的各色衣料。画室又是不许庞杂人进的,榆钱便要拿了衣料来让莫非定夺。如此上上下下每日里的忙活,半月下来,竟然瘦了一圈。原本圆嘟嘟有些微胖的脸庞却显得越发的可爱了。

莫非算是合宫最清闲的人了。除了画画、舞剑、用膳、量体,便是偶尔歪在暖阁的贵妃榻上看书饮茶,淡淡的看着奴才们忙进忙出,仿佛她只是一个看客,冷眼看着这一片繁花似锦,心中一片淡淡冰凉。

……

八月初二,昭仪册封之日,卯正二刻起身梳妆。

莫非刚刚用青盐漱了口,梅雪寒便带了两个小宫女进来,说是奉旨来为莫非梳头更衣。榆钱俯在耳边悄悄道,“两个小宫女是逢了大典礼专为太后梳妆的赵姑姑所带的两个嫡传弟子。”莫非有些不安。梅雪寒笑道:“娘娘请安心,是太后亲自指奴婢带着这两人来为娘娘梳妆的。若不是赵姑姑还在为太后梳妆,原本是要指赵姑姑亲自来的。又怕这两个丫头不得力。特地让奴婢跟着。”

莫非辞拒不得,只得应了。心中暗暗叹气,如此一来。只怕她还没有出门,其他娘娘小主便都知道她的发髻衣着出自谁手了。莫非只觉更加看不透太后的用心。越是和太后相处得多。越是看不明白,仿佛很亲近,却又冷淡疏远,果然是不简单的。越是疑惑,越要暗暗警惕。

两位小宫女果然是名家亲传弟子,年纪虽轻,身手却极为娴熟。十分细心的为莫非梳起了九鬟游仙髻,这髻梳起来十分复杂,饶是两位宫女手脚麻利,也足足忙了半个时辰才梳好。

又有随侍在梅雪寒身后的宫女端出一盘盖着黄绸的御赐首饰。这次是梅雪寒亲自一件一件的给莫非戴了起来。才戴了三四样,莫非便有些吃不消了,告饶道:“梅姑姑,不是这一整盘都要戴吧?就戴一两件,三四件,有个意思便好了!”梅雪寒诧异笑道:“娘娘这是在同奴婢开玩笑么?按仪制这一整套十只簪钗都是要戴齐全的,他日册妃封后。只会戴得更多……”

莫非听得心惊,忙打断她,轻笑道:“姑姑慎言。册封大典尚未举行,我连昭仪都还算不得。教人听去了。以为我窥觑皇后之位,岂不是大不敬的罪过?”

梅雪寒敛了笑意,垂首道:“娘娘教训的是,奴婢失言了。”

莫非含笑道:“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我只是随便说说,哪里敢提教训二字,姑姑不要放在心上。”

梅雪寒连道不敢,说着继续帮莫非戴着那一盘子的首饰。

莫非虽觉得戴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繁琐可厌,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任她摆布。如此又摆弄了半个时辰,梅雪寒才不无得意的笑道:“娘娘可觉得满意?”莫非含了笑意看向铜镜之中,只见里面那人当真浓妆艳抹,珠光宝气:面妆是时下央都城最流行的梨花妆,眉心贴着梨花样式的花钿,眉是远山黛。发髻正中佩鎏金展翼金凤,凤尾镶拇指大圆润珍珠,凤口衔六串金珠,轻轻垂于眉心,略一动,便在眉间晃来晃去。两侧各插三只精美如意翡翠步摇,皆是垂着六条长长的金流苏。鬟髻上又簪了鎏金簪子,鬓边戴了红珊瑚珠花,陪着红宝石耳铛倒也贴切。

莫非勉强抬着沉重的头,看着镜中的人,是比平日里更加明艳夺目,光彩照人。只是看着这张被这满头细碎的流苏遮去了大半的容颜,莫非总觉得,那人不是自己。

梅雪寒看着莫非有些恍惚的神情,颇有深意的笑道:“请娘娘更衣。”

又在几个宫女的服侍下,一件极尽奢华的绯色对襟织锦长裳穿在了莫非身上。广袖窄腰,身后拖着长长的裙裾。裙上用金线绣牡丹,点缀着红宝石。衣襟和腰间的绶带上都用金线细细绣出祥云图案、裙裾上缀满细细密密的浑圆珍珠。又在两臂挽了一条银白披帛,极为飘逸。

榆钱赞叹道:“娘娘这样一装扮,奴婢简直不认得了!”

莫非嗔笑道:“我也不太认得。”平日里衣着淡雅,便是妆容也极少,更何况如此盛装。

梅雪寒前前后后又检查了一番,这才满意笑道:“时辰差不多了,请娘娘移驾。”

莫非点头,自是上了明仙宫门外早已备好了车撵和仪仗,吩咐起驾,往太庙而去。

……

祭告太庙,授金册金印,繁复的礼仪、程序一样接着一样,直忙了足足两个时辰。复又至晗宁殿谢恩。

此刻,晗宁殿两侧坐满盛装的妃嫔,却独不见太后与皇上。

莫非端正垂手站于殿门外,等候太后与皇上驾临,才好入殿见礼。可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半分动静也无。耳中只闻殿内隐隐传出的细细引论之声,莫非只觉满头累累金玉似乎会自己变重,压得她的头越加沉了。

正疑惑着,梅雪寒笑吟吟自殿后出来,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劳累昭仪娘娘久等了,方才太后旧疾复发,难受得紧,圣上正陪着太后在服药,等下便可过来,请昭仪稍候。”

还要等候?莫非简直有种想就地晕倒的冲动,面色依旧勉强笑道:“有劳姑姑!不知太后现在可好?”

梅雪寒笑道:“太后为了今日的殿见特意早起,让赵姑姑细细装扮了一番,想是劳累了,才诱发旧疾。太医来看过了,并不要紧,吃了药已经好了许多。”

莫非忙道:“如此就好了,但愿太后安康吉祥。”

梅雪寒只是露出一抹莫名的笑,道:“奴婢就说,昭仪娘娘是最有孝心的。”

……

殿中静静坐着诸位宫嫔,偶有极轻的笑语传来。而殿外,垂手恭敬等候的一应内监宫女竟不知何时退了干净,只余了莫非一人静静站立。

遗世而**,很奇妙的感觉,莫非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竟有种即刻转身离去的冲动。却又不停用理智告诫自己,坚持!谨慎!

乾和宫新种了许多金桂。这时节,晗宁殿外的金桂飘香,丝丝浸鼻。一抹代表秋意的魅红满天蔓延,只觉说不出的肃静和庄重。

身后有脚步声,莫非从层叠桂花中收回目光,蓦然回首,来人陡然止步,失声唤道:“莫莫!”

莫非一愣,来的人正是李柚。映着秋日的阳光,他身上所着的赭黄衣袍更加显眼。

“参见圣上!”莫非跪下行礼。她的声音不大,却也足以被殿内众妃嫔听到,她跪下的瞬间,已经听到殿内窸窣起身的裙裾声响和步摇金玉碰撞的声响。想是众人已经起身准备接驾。

逆着光,低着头,掩遮在许多步摇流苏下,李柚并不能看清莫非的脸。只觉得一阵一阵的金桂幽香扑头盖脸的朝他袭来,让他不自觉的向莫非奔去,急遽的脚步声里有不尽的欢悦,极温柔的将莫非扶起,口中恍惚道:“你怎么不唤我柚子?”

“柚子?”莫非瞬间僵化。李柚以“我”相称,口中唤着“莫莫!”从早晨一直存于心底的疑惑有了一丝明悟,忽然心惊肉跳得厉害。

莫非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反应,李柚已经一把将她揉进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抱得紧紧的,口中迟疑道:“莫莫,你回来了!”李柚语气忘情,莫非被他紧紧拥着,凉意却自脚底冷冷漫起。

周围有妃嫔的低低压抑的惊呼,有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莫非的心骤然沉到了底,这一幕看在她们眼中,该是如何的艳羡:皇帝的宠爱?莫非冷笑,那一声“莫莫”,在她们听来,只会以为是她的封号“莫”。

李柚拥得极紧,仿佛生怕怀中的人再消失一般。莫非几乎不能呼吸,屏息片刻,淡然了语气,一字一句在李柚耳边道:“臣妾慕容云菲,参见皇上。”

莫非感到抱着她的身子明显一凛,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最后,李柚忽然极为潇洒的笑了起来,送开拥抱,却一把执起莫非的手,满面愉悦道:“你终于来了,教朕盼了半日了,走,随朕进去。”

莫非惊得头皮发麻。他这样的失神竟然可以这么迅速的化为虚无,仿佛他适才深情拥抱的“莫莫”,本来就是“莫昭仪”。他的心智,到底得有多么冷厉坚硬?这样的冷厉的心中,又如何放得下那一抹温情?

第九十四章 晗宁殿请安悦太后,月华宫泼墨惊众嫔(四)

……

被李柚的手拉着转身,却看见身后站着太后,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殿中满地无声跪着众妃嫔。莫非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不知道适才的情境太后看到了几分,又到底有几分满意或是失望。莫非只觉仿佛冬日里被一盆冰水兜头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凉的。莫非极力维持着微笑跪下,温柔婉约道:“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的目光在莫非脸上和身上逡巡不已。莫非只觉身上重重罗衫仿佛要被她剥光,整个人都要被她看穿看透。突然,太后面上突然绽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朝跪了一屋子的人淡淡道:“都跪着干什么?大喜的日子,都起来罢。”扫了一眼李柚,又朝莫非道,“莫昭仪真是有倾城之貌!”

迎着一众妃嫔眼中灼热的怒火,莫非有些欲哭无泪,面上的一抹红晕却不是作假,“太后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常妃赶紧走到太后身边,接替梅雪寒,亲自扶着太后,笑道:“太后说得是。想当年明妃入宫便被封为昭仪,也是一身绯色织锦长裳,却也不及莫昭仪这般秀丽端庄。”

莫非脑中轰然一响,只余了一片空白。原来姐姐当年入宫便封了昭仪,原来姐姐当年册封昭仪之时,也穿着这般制式这般颜色布料的礼服……

册封昭仪,亲自派人为她制新衣,亲自派人为她梳头,偏偏又在她来晋见谢恩之时旧疾复发,让皇帝单独见到独自候于殿外的她,常妃不经意的提及明妃……

分位、服饰、头饰、发型……无一不是极为相似,甚至相同的。再加上自己这份容颜……难怪,李柚会瞬间错认。

莫非苦笑:太后。您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常妃一提到“明妃”二字,莫非明显感到拉着她的李柚。手底紧了紧。

莫非突然觉得心中堵得慌。太后怎么可能放松对慕容氏的警惕。这一招,既把她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妃嫔的众矢之的。又让她和李柚两人之间。心存芥蒂,不能真心以待。这一招。李欣玉也曾尝试用过,但比起太后来,简直如同儿戏。

试想,今日若换一个人面临此种状况,不论是慕容云溪或是南宫雪,该在心中留下怎样的疑虑与震惊?!

莫非觉得周遭的目光如针一般刺来,拉着她的那只手。干爽温暖,稳定有力。让莫非恍惚间,竟产生了一种信任感。只觉被他这样拉着,才是安全的。

……

此时,太后与皇帝一同,端正坐在晗宁殿正中的鎏金宝座上。不知是因为太后今日细细梳妆过,还是心底蔓生的错觉,莫非只觉得太后今日少了一分病气,多了一分端庄威武之气。

莫非深深吸气,恭敬上前。按足礼制参拜完毕,又向太后和皇上谢了恩。

太后训诫了几句,命莫非坐下。见座下十数位妃嫔,露出一抹看不清意思的笑。语气却是极欣慰的对李柚道:“圣上要雨露均沾,使后宫子嗣繁衍。”看李柚笑着称是,又对常妃道:“你协理后宫,要用心为圣上操持。让圣上可以安心国事,无后顾之忧。”常妃连忙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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