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淡淡地笑了笑,问道:“难道去年这个时候,我不曾提醒过二太太么?”
王夫人表情一僵,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旧事。
江菱朝王夫人望了一眼,一字字道:“那时我说,但凡荣国府的后辈们争气一些,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当时二太太又是如何应对的?”她看着王夫人惊疑不定的脸色,又摇了摇头,道,“我与二太太确实积怨已久,二太太不认同我的话,亦是人之常情。”
如果不是因为薛宝钗刚刚那句“要出人命”,她今天便不会废那么多话。
王夫人面色接连变了许多遍,似乎是想起了江菱当初的话,又似乎是想起当日在荣国府,老太太执意要管家的事儿了。不管老太太最初的目的是什么,都是老而成精的人,为人处事确实比王夫人要高出一截。但可惜后来,老太太却没有继续下去。
想到这里,王夫人的面色更差了。
薛宝钗看见王夫人的脸色,又听见江菱那句“我与二太太确实积怨已久”,原本的三分惊讶,立刻变成了七分的惊骇。她一下子便相通了,为何云嫔在府里住过一段时日,却独独对一些姑娘们,会表现得温和一点;为何刚刚云嫔三番五次地强调,她不知道林黛玉在哪儿;为何王夫人……
薛宝钗有些焦急地唤了声娘娘,想要设法补救,但因为不知她们素日的恩怨,亦无从补救得起。
当然,王夫人也不可能将那桩惊天的隐秘,告诉薛宝钗。
一时间两个人都僵持在那里,没有了后话。
江菱等了片刻,不见她们的回音,便道:“我乏了,两位还是回府去罢。”
王夫人待要再说些什么,但一想到江菱跟她的恩怨,便恨恨地转身离去了。她这一走,薛宝钗自然也不能再留,亦跟在王夫人身后离去。但在离开之前,薛宝钗还是回头望了江菱一眼,眼里有些莫名的情绪,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感激。
江菱仍旧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的雪景,脑子里仍旧混沌。
王夫人和薛宝钗的来临,只消当成一阵风刮过,过去了也便过去了。
但记忆里的那本红楼梦,却不会这样快就结束。虽然现在剧情已经不知道延后了多久,又被打乱了多少,但有些事情,还是会按部就班地进行。例如抄检大观园。当然,早在南巡的时候,大观园就已经被抄检过一次,现在再抄检,估计也抄不出什么来了。
好在林黛玉已经出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是不会牵连到她身上的。
不过,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是有一半的原因,要归因于林黛玉的夫君。
江菱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揉了一会儿太阳穴,却感觉到更加的混沌。眼看着晚膳的时间已经到了,她却没有任何胃口,仅略略地用了些清粥小菜,便让嬷嬷们将食具端下去了。晚膳仍旧是吊过的高汤融在粥里,人参的味儿一丝丝地在舌尖化开,但已经没有了午间的闲情雅致。
又歇了一会儿,江菱索性让人备下温水,准备沐浴。
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一个热水澡,其实是有助于提神的。
虽然现在身怀六甲,身子有些不方便,但在温水里浸了浸,脑子确实是清醒了不少。宫女们替她换上中衣,又服侍她到床上躺下。江菱仍旧有些出神,一双手不知不觉地,抚在了小腹上。
一个孩子。
将来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孩子。
枕头底下的菱花镜仍旧冰凉,腹中微微跳动的细小脉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江菱,一个细弱的小生命的存在。江菱忽然想通了,既然他(她)注定要在这个世界留下来,那便留给他(她)最好的东西便是。说到底,她是他(她)的额娘。在这个世上,孩子们最大的依仗,便是她这个额娘了。
“主子。”宫女在外面唤道,“太医来给您诊脉了。”
江菱微微颔首,道:“请太医进来罢。”便撑着身子坐起来。刚刚的软枕还搁在身后,靠在上面软绵绵的,一点儿都不费力。晚上的太医仍旧是一男一女,给她诊了脉,又仔细地问过今日的情形,才谨慎地写下明日的药膳,提着药箱子离开。
江菱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腕,不觉淡淡地笑了开来。
不管怎么说,她这个当娘的,还是应该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诊脉过后江菱便歇下了,这段时间她比较嗜睡,精力比起往常还是稍嫌不足。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她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身边,轻抚着她的长发。
是……
康熙。
江菱的脑子仍旧有些迷糊,但却下意识地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应该是康熙。她稍稍挣扎了片刻,便感觉到有一双手按住她的肩膀,随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睡吧。”那人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江菱轻轻唔了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随后又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指尖上。“连晚间都睡得不安稳。”那人低低地叹息道,“何时才能让朕真正放心。”
她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皇上……”
“嗯。”
一根食指按在了她的唇上,轻柔,却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坚定。“太医说你需要休息。”康熙安抚道,“那些费神的事情,往后都交给她们去做便是。她们信得过。”说到此处,他忽然又低低地笑了声,自嘲道,“朕本不想吵醒你的,但没想到,还是将你惊醒了。”
江菱费力地睁开眼睛,卷着被子坐起来,轻轻地唤了一声皇上。
顺便抬眼瞥了一下墙角的更漏,亥时二刻。
这么晚了,他还没睡?
康熙将她扶在自己怀里,低头轻吻她的长发,温言道:“朕今儿来看看你,过了子时便要离去。这其中的缘由,朕不便同你赘述,但明日母后会到长春宫来探视,朕让梁九功……唔……”
江菱将手伸出被褥,攥住他的一只手,合拢在手心里,闭上眼睛,喃喃道:“梁公公如何?”
康熙在心里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一手揽着她,低低笑道:“顽皮。”
江菱仍旧闭着眼睛,一根根地暖着他微凉的手指。顽皮,那就顽皮好了。
“朕让梁九功留在这里,也省却了朕的一番心力,母后要假辞色,也该掂量一二。”康熙续道,但看她的眼神却愈发地温和,“你乖些,等朕回来,便没有大碍了。”
江菱原本想说,自己应该能搞定太后,但鬼使神差的,却点了点头:“嗯。”
康熙笑了,是那种极温柔的笑,在朦胧烛光里融成了一室的暖意。“如此便好。”他温言道,“朕昨晚与太后长谈过一次,该说的,朕都已经说了,明天太后过来,不过是想要一个结果。”康熙说到这里,将她轻柔地放在床榻之上,低声道:“睡罢,朕还有事儿要处理。”
江菱全身裹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闷闷地问道:“要熬夜么?”
康熙笑着点点头,道:“嗯,年关将近。”各地送上来的贡赋、今年的课税账目、年底各部的清查、刚刚平息下去的那几桩大案子、岭南和江南前儿呈递上来的章程、东北刚刚打完的那一场仗、漠西蒙古一部的情。报、明年年初的祭祀……全都要他这个皇帝拍板,而且刚好就堆在这半个月。
尤其是昨天和今天,安亲王又上报了一大笔户部的坏账。
往年年底虽然同样忙碌,但今年的事儿尤其的多。
江菱眨眨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将手伸出被褥,捂住康熙的另一边手,仍旧同刚才一样,一根根地暖着他微凉的手指头,轻声道:“但我听太医们说,子时到寅时歇息好了,白日才有精力。”
准确地说,这是她前世熬夜熬出来的经验。
晚间一点到四点歇息好了,连续熬上三四天,精神也能维持住。但也仅仅只能维持三四天。
唯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永远都别熬夜了。真理。
康熙闻言愣了一下,又低低地笑了数声。
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长睫毛,笑道:“这是在担心朕的身子么?……好罢。”康熙站起身来,到外面去低声吩咐了两句,又阖上房门,走回到屋里,自个儿除去外衣鞋袜,与江菱并排躺在一处,一手揽着她的腰,看着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又忽然失笑了片刻。
江菱尚未反应过来,在康熙怀里翻了个身,趴在他的胸口上:“皇上。”
“睡罢。”康熙将她按在自己怀里,闷声道,“朕刚刚让他们留在外边儿,等寅时再来叫朕起身。陪朕睡一会儿罢。”言罢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江菱抬眼望去,果然看见康熙的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已经连续熬了数夜。
唔,皇帝这活儿,果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江菱重新躺了下来,靠在康熙怀里,亦阖上眼睛,慢慢地睡了去。
一缕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室内,不多时便让两人进入了梦乡。不过在这场梦境里,什么都没有,唯独余下一片静谧的暗夜,柔和的微风,冰天雪地里的融融暖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值夜的小太监偷偷溜进来,唤了一声万岁爷。
康熙缓缓睁开眼睛,侧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眼里多了些温柔的笑意。
室内仍旧是暖融融的一片,那一缕淡香却不知何时散去了。康熙揽着她躺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起身,让外面的人服侍自己更衣。临走前望了江菱一眼,她仍旧在沉睡,没有半点惊醒的迹象。
等到了宫外,康熙才吩咐道:“今天太后会到长春宫。梁九功,你留下,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要第一时间禀报给朕知道。要是起了些小纷争……你在宫里看着处理便是。”
梁大总管道了声嗻,目送着康熙远去,顺带着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天色仍旧是暗沉沉的,还没有亮。但因为昨夜睡得香甜,康熙凌晨起身,居然没有半点疲倦的意思,甚至连前两天积累起来的疲乏,也都一并消散了。他带着人回到乾清宫东暖阁,将昨日积压下来的折子翻了翻,忽然想到,昨晚入梦的时候,似乎嗅到了一缕极甘甜的香气。
唔,应该是长春宫里点的安神香罢,倒是让他很快入睡了。
康熙想了片刻,将这个念头挥出了脑海,专心地处理眼前的朝事。
直到天光微明,江菱才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昨晚虽然没有造梦,但最近实在是有些嗜睡,因此才起得晚了。她揉揉眼睛,唤了宫女进来服侍梳洗,又将自己的衣裳发髻全都打理整齐,坐到外面去,等待太后的到来。
刚刚睡完回笼觉地梁大总管亦候在一旁,提起了精神。
等到辰时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太后驾临的通报声。
第114章()
“太后到——”
尖尖细细的声音如同鼓点,撕碎了白日的序幕。
江菱整了整仪容,站起身来,带着屋里的嬷嬷、宫女、太监们一起,走到宫门口,迎接太后的到来。今天天气晴朗,远远便能望见太后带着仪仗,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等走到长春宫时,江菱才带着他们齐齐屈膝行礼,道:“参见皇太后。”
一列仪仗缓缓地停了下来,两位女官扶着太后下轿,走进了长春宫。
显然是一个下马威。
江菱等到太后进宫,才站起身来,望了梁大总管一眼。虽然太后给下马威的人是她,但梁大总管显然比江菱自己还要紧张,眼神往里面瞟了又瞟,表情相当的不安。
江菱轻声唤道:“梁公公。”
“嗳。”
“敢问公公,今早皇上离开之前,可曾留下过什么话?”其实并非是江菱想知道,康熙今早留下了什么话,她不过是看着梁大总管太过紧张,想用些别的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梁大总管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回云嫔。”梁大总管回忆了片刻,答道,“皇上今早不曾留下过什么话,单单是让我等好生伺候着,莫要教太后娘娘动怒了。哦,还有,皇上昨晚叮嘱过,让我等看顾好云主子,莫要让云主子……这个,受了委屈。”
他说出最后那四个字的时候,其实还是蛮不好意思的。
江菱听罢笑了笑,道:“有劳公公了。”
梁大总管亦笑了笑,刚刚那点儿紧张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一小半。眼看着太后已经进宫,他便上前两步,引着江菱道:“云主子请罢。”便带着江菱进宫去了。江菱朝身后的嬷嬷们望了一眼,示意她们一个留在宫外,一个跟着自己进宫,亦随梁大总管走进了正殿。
太后高高地坐在上面,表情肃穆,身边站着四个手持戒尺的女官。
两个嬷嬷捧着柔软的毯子,铺在了长春宫的地板上,又垂手立在一旁。
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太监,持着浮尘,用尖尖细细的声音道:“云嫔觐见皇太后——”
得,第二个下马威。江菱暗暗摇了摇头,上前两步,走到铺好的毯子上,老老实实地行了正式的大礼。长春宫的地板冰凉,她自己又身怀有孕,这张毯子,估计是太后特意给她准备的。
长春宫里的女官和嬷嬷们,亦跟在江菱身后,朝皇太后行礼问安。
等到江菱行礼过后,太后的面色才缓了缓,道:“你们下去。”
声音有点沉,像一个带着愠怒的老人,正在面对着生平仅见的一场危机。
周围的宫女和太监们俱退下去了。梁大总管想要留,但却被那位太监生拉硬拽地,出去了。
此时宫里只有太后和江菱两个人。太后高高地坐在上面,江菱一动不动地站在下首,面前铺着一张柔软的毯子,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宫外,梁大总管焦急地踱着步子,朝里面探头探脑,但是进不去。
宫里,江菱和太后都在沉默着,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之后,太后才缓缓地出声问道:“你可知哀家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一出声,便直截了当地直奔主题,丝毫没有留给江菱回旋的余地。江菱抬头望着太后,声音仍旧轻柔且低缓:“如果我说不知情,太后大约也不会相信的。”
太后轻轻地哼了一声,面色又是一沉。
江菱续道:“前日太后召见,严令我离开皇上左右,我便已知晓太后的心意。太后今日前来,一是为了要警告我,二则是——有可能,是要给我一些惩戒。”她定定地望着太后,忽然笑了,“但不知道,太后想要给我一个怎样的惩戒。”
太后猛然站起身来,指着江菱,表情似惊似怒。
“你、你……”太后指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放下手,一字字道,“你很聪明。”
江菱垂下头,轻声道:“太后谬赞,云菱愧不敢当。”
太后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你很聪明,比我和阿菫都要聪明。我生平所见的女子当中,唯有太皇太后,才能略略胜过你一分。难怪皇上前晚同我说,他不是先帝,你亦不是孝献皇后。”
江菱微怔了片刻,不知为何太后会说出这些话。
太后从主位上走下来,续道:“前晚我跟皇上长谈了一夜,又跟太皇太后长谈了很久。太皇太后说,皇帝不越过底线,她便不会动你。但是云嫔。”太后走到江菱身边,望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道,“在这宫里,可以有很多种方法,让一个女子消失。”
江菱仍旧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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