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扶住太皇太后的手,在最高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其余人等亦各自列席。等到上面的人都就坐之后,江菱才朝嬷嬷们伸出手,被她们扶到了自己的席位上。按照刚才的惯例,江菱又在那上面轻轻抚了一遍,见到没有状况,才起身落座。
再然后,底下的那些王妃、福晋、世子妃、诰命夫人们,一个一个地走到太皇太后跟前,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礼问安。还有些年轻的王妃,甚至把小世子给带了过来,试图哄太皇太后开心。太皇太后逐一的见过,表情倒是松快了不少。
而旁边的皇太后,亦稍稍地有了些喜意。
等到王妃们都参见完毕,才有两位大宫女,捧着那一株梅花树,走上前来,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还有在座的诸位娘娘们赏玩。这东西是荣国府献上来的,于是贾元春便自然而然地,但当起了介绍的重任,将这一株凤凰形状的梅花树,夸得天上仅有地下绝无,普天之下独一号。
“我父初见到此树,便以为唯有太皇太后,才能作为此树的主人。”贾元春道,“故而初时,我父欲将其献给太皇太后,但……”
太皇太后略抬了抬手,阻止了她的话头:“前次我便同你说过,你们府里留着便是。”
贾元春垂首道:“不敢。”又续道,“此梅树如凤凰展翅,雪中高飞,当为一奇景耳。荣国府不敢据此奇物,故借此机会,与诸位一览。哦,当然。”贾元春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道,“要是太皇太后不受,那——”她的目光落在了皇太后身上。
皇太后摇了摇头,道:“莫要折了哀家的寿数。”如果连太皇太后都不收,她就更加不能收了。
贾元春为难道:“这……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旁边一位年老的嬷嬷笑道:“贵主儿容老奴多一句嘴。这普天之下,能称得上凤凰展翅的,自然是掌凤印者无疑。”而普天之下,执掌凤印的女子,唯有皇后而已。
贾元春递了个赞赏的眼神,随后又朝皇太后跪了下来,犹豫道:“这、这……”
皇太后亦朝太皇太后望了一眼,似乎是在请太皇太后示下。
太皇太后用力捏了一下手里的茶盏,又慢慢地,松了开来。
“道理倒是不错。”太皇太后道,“能称得上凤凰展翅的,唯有执凤印者一人。但现如今我不掌凤印,太后亦不掌凤印,那枚小印还在皇上手里留着。你们要是不想留在府里,那这株梅花树,便只能赠予皇帝本人了。”
三言两语的,便将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康熙皇帝身上。
江菱闻言惊愕了片刻,忍不住回过头去,眼里满是止抑不住的笑意。
普天之下,敢把烫手山芋甩给康熙皇帝的,也唯有太皇太后一人了。想想他还蛮可怜的。
刚暗笑了片刻,便又听见太皇太后道:“你们的脸色都差成这样,莫不是生病了么?要是因为昨日风雪大,不留神染了风寒,那苏茉儿,你去太医院问问,他们都是怎么给主子们请脉的,明明定好的每日诊脉,为何竟连主子们一并染了风寒,都未曾上奏。”
周围一霎间陷入了静谧之中。
良久之后,才响起了苏麻喇姑平静的声音:“领懿旨。”
第104章()
底下的人各怀着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苏麻喇姑刚刚到了声领懿旨,又觉得有些不妥。要是真的把太医院里的医师们都请了过来,那还了得。于是便弯下腰,低声问太皇太后道:“主子,当真要把太医请过来么?”
太皇太后端着茶盏,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沫儿,冷然道:“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苏麻喇姑朝下面看了一眼,又仔细地琢磨了片刻,才道:“这个,奴婢驽钝。”
太皇太后轻轻搁下茶盏,一字字地冷声道:“‘唯有执凤印者方能得此梅树’,她们这是要让我当众表态,将此梅树赐予未来的皇后。如果我将梅树赐予贾妃,或者是在场任何一人,那又是个什么结果?”太皇太后用力捏了一下茶盏,一字字冷声道,“我自交还凤印以来,从未有过任何一人,胆敢如此设计于我。她们这样做,又是怎样的居心!”
后又朝苏麻喇姑望了一眼,一字字厉声道:“从、未、有、过。”
她们两个靠得极近,又是压低了声音的,除了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再无第三人听到这番话。苏麻喇姑霎时间脸色煞白,愕然道:“这、这不能罢?……我瞧着贾妃,不像是做出这种事情的。”
太皇太后冷笑道:“但在十天之前,将太后请出宫来的人,不是贾妃。”
言罢,朝下面望了一眼,眉眼间尽是冷厉之色。
苏麻喇姑当真被吓到了:“这、这……”
贾妃十天前想要摆宴,不过是要借着梅树的名头,给自己讨个彩。
但使计让太皇太后和太后亲临的人,便是要借助贾妃的手,除掉宫里的劲敌呀。
这份儿心计,真可算是数十年来头一份儿了。
苏麻喇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朝下面的嫔妃们望去。嫔妃们大都垂眉敛目,表情神态各异,但基本都如太皇太后所言,面色前所未有地差。苏麻喇姑看了一会儿,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良久之后,宜嫔才率先上前半步,深深地叩首道:“但不知太皇太后此言,从何说起?”
她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地板上,显然是尽足了礼数。反观旁边的惠嫔荣嫔等人,甚至是刚刚还在献礼的贾贵妃,都还是呆呆的,尚未有动作。
但见太皇太后哂笑一声,悠然道:“没什么,不过是瞧见你们一个个儿的,都不比往日精神,才动了这样的念头。罢了,苏茉儿,不用去了,等散宴之后,再把人叫过来罢。”
虽然是在笑着的,但眼神却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冷厉。
苏麻喇姑心惊胆战地道了声嗻,退回到太皇太后身后,不再多言。
太皇太后亦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才续道:“你们也起来罢。不过是一场私宴,用不着这样拘谨。随意便是。苏茉儿,替我取些点心来,亦散给她们一些,权作心意。”
妃嫔们这才三三两两地起身,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江菱远远地坐在后面,将上面的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
虽然没有听清太皇太后的话,但刚刚太皇太后那一闪而过的厉色,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很显然,刚才那一来二往的,已经有人交过一次手了。但不知道交手的人是谁。
江菱垂下目光,拈起一块糯白色的糕点,放在舌尖慢慢地品尝。宫里的御厨果然不同凡响,这些糕点入口即化,软糯的滋味流连在唇齿间,沁着荷叶的香气,教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但这里是正式的宴会,还是要顾及一下场面的。
江菱略略用了两三块,便不再多吃,暗自记住了糕点的名字,预备让人回去照着做。嬷嬷们适时奉上了一盏清茶,让江菱润一润喉咙。江菱第三次朝下面望去,王妃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了一处,林黛玉仍旧寸步不离地跟着北静王太妃,王夫人两次派人去请,都被林黛玉婉言谢绝了。
江菱看了两三刻钟,便彻底地放下心来,慢慢地啜着清茶。这些精致的茶点,都分别被嬷嬷和大宫女们用银针试过,还切下一小块来试了试,没有什么问题,因此江菱才敢放开了用。
刚刚僵持的氛围一经打破,立刻就变得热络了。
下面的王妃、太妃和世子妃们各自应酬,上面的贾元春则笑着应了两句,便将那株凤凰形状的梅花树摆在中央,供众人赏玩。一位大宫女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从太皇太后那边走了过来,途径皇太后、贵妃、惠嫔、宜嫔等人,每经过一个,便留下一小块糕点,说是太皇太后散来的。
经过惠嫔身边时,大宫女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面走。
江菱稍稍朝那边望了一眼,见到那位大宫女端着盘子,从荣嫔身边经过,忽然又朝她这边望了一眼,端盘子的动作亦微微颤抖了一下。荣嫔微微地侧过头,仿佛是在跟那位大宫女说话。
大宫女心不在焉地留下一小块糕点,便朝江菱这边走了过来。
江菱的动作不觉停顿了片刻。
转眼间,那位大宫女已经来到了江菱跟前,从盘子里取出一块小点心,轻轻放在了空碟盘里。
糯白色的糕体,金黄色的边,上面点缀着一些芝麻粒儿,闻起来有一种精致的香气。江菱按照别人刚才的样子,站起身来,朝太皇太后的方向稍稍屈膝行礼,道了声谢。
忽然之间,她闻到了一丝异样的香气。
那一缕香气很淡很淡,从自己面前的那块小点心上飘散出来,与别的糕点有些不同。如果不是刚刚用过同样的点心,定然是闻不出来的。
那位大宫女朝江菱屈了屈膝,道:“云主子请用。”
那一块小点心静静地躺在碟盘里,散发着诱人的色泽,只消两口便能享用干净。但那一缕淡淡的异样香气,却一直在江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大宫女端着点心,经过荣嫔身边时,却朝这边望了一眼,动作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是在同荣嫔说话。
便在此时,那位大宫女又重复了一次:“云主子请用。”
这一盘糕点是从太皇太后那边端过来的,要是江菱不用,那得罪的便是太皇太后。
但太皇太后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唯一的可能性……江菱笑着说了声好,从自己的那一盘糕点里,拣了几块放在碟盘里,端了起来,一块块地食用。
那位大宫女愣住了。
因为谁都没有规定,上面赐下来的点心,不能混合着其他的一起用。
江菱用了两块,便朝那位大宫女望了一眼,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那位大宫女知道自己再不走,多半便要露馅了,咬咬牙转身离去。在刚刚转身的那一瞬间,江菱便拈起一块带有异味的,裹在帕子里,轻轻塞回到袖口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吃光了其他的糕点。
自己的这一碟糕点刚刚用银针试过,嬷嬷们亦将每块都切下来一小点品尝,没有问题。
刚才拿点心的动作也很小心,没有让糕点们碰到一起。
那块带有异味的糕点,她一点儿都没有沾。
江菱不动声色地用完了余下的糕点,将空碟盘轻轻搁在案桌上。那位大宫女走到郭贵人身边,但却回头望了江菱一眼,直到看见江菱面前的空碟盘,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江菱笑了一下,朝前面望去。
荣嫔仍旧在半阖着眼睛,一粒粒地捻着她的佛珠。
德嫔刚好背对着她,看不清在做什么。
宜嫔端着茶盏一口口地灌着,目光牢牢地盯着那株梅花树。
反倒是惠嫔,频频朝江菱这边望来,表情似乎有些焦急,又有些期待。
江菱朝最上面望了一眼,贾元春的注意力仍旧在太皇太后身上。但因为太皇太后的表情疲倦,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皇太后身上,正在皇太后身边说着些什么,时不时地看太皇太后一眼。
明白了。东西是惠嫔换的,但荣嫔知道。
江菱又笑了一下,将袖子里那块手绢包裹的点心取出来,交到一位嬷嬷的手里。
嬷嬷们不明所以,但惠嫔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荣嫔仍在捻着她的佛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江菱朝嬷嬷们点了点头,道:“收着罢,等回去再细看。”
嬷嬷们何等机敏,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机锋,脸色立刻就变了。一位嬷嬷走上前来,低声道:“要不,主子还是回长春宫去?好歹宫里还是安全的,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江菱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冷然道:“有人好不容易等到我出宫,哪里会这样轻易让我回去。”
长春宫确实是最为安全无虞的所在,在这里,事情就变得危险多了。
江菱闭上眼睛,慢慢回想着今日的一幕幕。赏花宴,梅花树,大朝会,在宫里堵她,一环扣着一环的,变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刚刚将事情理顺了一点儿,便又听见太后道:
“哀家听闻,前日云菱小主承蒙天恩,怀了身子,越级晋封为嫔。倒是桩天大的喜事。”皇太后朝这边望了过来,一字字慢慢地说道,“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江菱睁开眼睛,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太后的声音不大,但刚刚好可以让江菱听到,而席位在江菱跟前的几位嫔妃,全都能听到。江菱朝太后那边望了一眼,恰好看到惠嫔退到一旁,眼里犹带着几分冷意。
嬷嬷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小主”,又压低了声音问道:“要不小主装病辞了?这当口儿上到跟前去,众目睽睽之下,怕是有些不妙啊。”
江菱摇了摇头,道:“无妨。太后当面道出我身怀有孕,反倒不容易从暗处下手,至多会让我当着太后的面难堪。”她朝上面望了一眼,道,“扶我到太后跟前去罢。”
嬷嬷们无法,只得扶了江菱起身,到前面去拜见太后。
江菱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尤其是经过宜嫔和惠嫔身边的时候,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但正如江菱刚才所料,太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点明了江菱身怀六甲,反倒没有人从暗处使绊子了。她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太后面前,稍稍屈膝,行礼道:“给太后请安。”
太后看她的眼神相当复杂,目光几次落在她的小腹上,嘴唇微微动了动,但却没有说话。
反倒是一边的惠嫔开口了:“今儿贵妃娘娘送来一株梅花树,赶巧便碰上云嫔身怀六甲,你们瞧着,这算不算得上是恰逢其会?”言罢狠狠剜了江菱一眼,似乎带着很大的怨气。
江菱瞥了惠嫔一眼:刚刚差点儿中招的明明是我呀,你在那里生什么闷气?
太后指着惠嫔,埋怨道:“口无遮拦的。你这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惠嫔低头认错,但目光却一直落在江菱身上,表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似乎是在看好戏。江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贾元春的脸色又变差了。
显然,刚刚的恰逢其会四字,不小心,或者是故意,戳到了贾贵妃的痛处。
贾元春的脸色变差了一瞬,但又勉强笑了笑,慢慢恢复了原先的容色,诘问惠嫔道:“照你的意思,这株凤凰展翅的梅花树,应当留给云嫔,才是正理?”
是,江菱便将成为众矢之的。
不是,惠嫔便会落一个信口雌黄的名声。
惠嫔倏然站了起来,但却被身旁的嬷嬷拉了一下衣角,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贵主儿此言差矣。”惠嫔嗤笑道,“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第105章()
贾元春隐隐带着怒色,表情亦有些僵硬,显然忍耐到了极点。
惠嫔亦冷笑着望了贾元春一眼,重新将矛头指到了江菱身上:“贵主子与云嫔的渊源,大可以追溯到两年之前,这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二位‘恰逢其会’,倒也不算是错。”
贾元春闻言,脸色又变,但这回目光却落在了江菱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江菱和惠嫔两个人身上,眼神比起刚才,多了一点儿隐忍的狠厉,不过却被很好地掩饰住了。
江菱轻轻咳了一声,道:“愧不敢当。”
三个人顿时僵持在那里,连带着太后都有点儿僵硬。宜嫔时不时朝这边望过来一眼,似乎是在看好戏。江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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