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还有两个据说是天竺的客商,面前的东西几乎没有动,只饮了些汤。
江菱收回目光,不过却将刚刚见到的情形,都记在了脑海里。她潜意识地以为,康熙特意让她换了衣服列席,不会单单只是为了与她一同吃饭,也不会单单只是当这个花瓶。因为作为一个花瓶,是不可能在一场长达两个时辰之久的宴席里,都无甚动作的。
宴席散去之后,康熙起身离席,却对身边的梁大总管吩咐了两句话。
梁大总管唉唉地应了,等下面的人恭送完万岁爷,正准备恭送娘娘离席的时候,走到江菱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万岁爷想让小主看一看,这席间的商人和使臣,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江菱心里一跳,暗道果然来了。
她再次朝下面往了一眼,几乎所有人都在低着头,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而且由于所有人都矮着身子的缘故,席面上的杯盘狼藉,便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她的眼里:有些东西已经清空了,而有的东西却还没有动。江菱逐一打量过去,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便轻轻摇头。
梁大总管压低了声音问道:“没有冒充的么?”
江菱愣了愣,才悄声道:“他们有些人的生活习惯,与我们不同。比如那位。”她指了指一位肤色幽黑的商人道,“南洋甚少会使用筷子,而且惯用瓜果等物,不畏湿热,你瞧着他们刚刚用过的东西,便能推断出一二。”她随后又指了指一位发色甚浅,据说不知是哪国来的商人道,“他们的习惯是单膝下跪,喜生时蔬,比南洋人更不擅长用筷子。从行为举止上看,倒是没有什么怪异的。至于会不会有人冒称使臣之类,单单从这宴席里,我却看不出来了。”
起码还要再套套话,问问他们国王的近况,才知道真假。
梁大总管轻轻吁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初时万岁爷担心,怕有什么宵小冒充南洋的人,编了谎话给万岁爷听。既然都是南洋西洋的来客,那便妥当了。小主请回罢。”言罢打了个千儿。
江菱想问问梁大总管,为什么直到散场,才告诉自己这些,但后来又没有问。
梁大总管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又压低了声音笑道:“小主莫不是有些奇怪?还请小主莫恼,这事儿啊不能提前跟您说,万一小主控制不住,多看了那些人几眼,那便不妥了。”
身为一个花瓶,却频频往下面看,那是失仪。
江菱暗自点了点头,心想这不知是梁大总管的主意,还是康熙的主意。
眼看着梁大总管又比了个请的手势,江菱便在底下那些人恭送娘娘的声音里,被刚刚那位女官引着,身后跟着八个大宫女,离开了那个地方。外面的夜色已经很沉,有侍女提了宫灯,在前面等候。女官上前两步,将宫灯提在了手里,笑着对江菱道:“小主请。”
一面说,一面将江菱引到了住处。
江菱尚有些奇怪,刚刚梁大总管不是还说……但看到住处空无一人,唯独摆放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浴桶,里面撒着不少花瓣,脑子里轰地一声,整个人呆在了当场,反反复复地回响着:“照着规矩,小主今天夜里是要侍寝的。”配合着梁大总管那尖尖细细的声音,简直无可抵挡。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那个巨大的浴桶:“我?”
女官熄灭了手里的宫灯,又同那八个大宫女一起,把江菱引到了屋子里,笑道:“小主难道不识得这些物件儿么?噢,想来是我们府里简陋,比不得宫里的规矩严谨,因此唯恐有些不足,还望小主原谅则个。”还半真半假地给她屈膝行礼。
江菱低低地呻。吟一声,鬼晓得宫里的规矩是啥样,她这是头一回啊!
但不管如何,东西摆到了这里,那便是要用的。两个大宫女阖上房门,两个大宫女替她拆解繁复的发髻,两个大宫女替她宽衣,还有两个在水里试温度,顺便将那些边沿的花瓣都捞出来,再撒上一些全新的干花,力图使面前的这一切跟宫里相同。江菱木然地任由她们施为,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想着,应该早就有这么一天的,现如今不过是推迟到来了。
虽然有些别扭,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被按在了浴桶里,放飞思绪,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以免自己一个不小心,从浴桶里跳出来,或者控制不住异能把整桶水都倒到了屋梁上,那就不好了。
在温水里泡了一会儿,等到身上的疲乏都消解了些,才有一位侍女捧了象牙梳和铜盆过来,替她连头带面地清洗干净了,卸去脂粉,露出了原本的肤色。江菱的肤色本就偏白,在烛光下一照,更是泛着一种羊脂玉般的色泽,完全用不着新的脂粉。
宫女们拿着胭脂,在江菱身边比来比去,最终还是给她描了描眉,便算作罢。
等过了会儿外面有人叩门,说是时辰快要到了,侍女们便扶着她起身,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身子,又在她的身体周围裹了一长圈的绸缎。也不知道是哪位定的规矩,但凡是侍寝,都要用绸缎裹了送到皇帝跟前(应该是怕宫妃带着铁器行刺?),又服侍她擦干了长发,在屋里等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外面又响起了叩门声,有个小太监捏着尖尖细细的嗓子,说了一番奇怪的话,女官才打开房门,放了两个小太监进来。江菱初时还以为,自己会被直接抬到皇帝跟前去,结果却是被抬到了一顶小轿子里,由侍女陪着,一路晃悠悠地往前面走。
直到这时,江菱脑子里仍旧是懵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有些事情,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尤其是躺在轿子里一路走过去,还能听到外面的太监在念着一些什么,还有不知是内务府还是哪里的官员在本子上记了些什么(江菱猜测是某某年某月某日康熙又干了些什么事儿),还有人在一路小跑,听起来很仓促的样子。身边的侍女一直在用帕子给她擦汗,因为身上裹着的这玩意儿太热了,再加上小轿子一路颠簸,便有些晕眩眩,难受。
她默默数着轿子走过的路,猜想差不多到前面了,才听到了梁大总管的声音:
“小主人已经到了?唉哟那可真真儿是万幸,我还以为……咳咳我可什么都没说,闹腾什么呢你们,要是惹恼了小主,你们得先掂量自个儿。诶人已经来了?给小主请安,小主您可千万莫急莫气,这都是宫里的规矩,总不能越过了规矩不是,咳咳这……”
江菱想揉揉太阳穴,但是两只手臂被缠缚住了,动不了。
于是她便只能问道:“我何时生气了?”
轿子外面的声音停了一瞬,紧接着又响了起来:“万岁爷刚刚还猜小主会生……咳咳,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小主妥妥当当的,那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赶紧将人送进去,替小主解开了那些缠缚的东西,莫要让小主久等了,听见没有?快去!”
随后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江菱在轿子里听了片刻,禁不住笑了。
刚刚康熙猜测她会生气?……好、好吧,那她就生气好了。
江菱想象了一下自己生气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原本的那一点儿暗恼,都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轿子被抬到了屋子里,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两个侍女将她扶了出来,极艰难地让她平躺在床上,正欲替她解开那些绸缎,忽然听到了外面三下静鞭的声音:
啪、啪、啪。
既然一切都照着紫禁城的规矩来,这排场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江菱猜不透康熙今天的意图,只能猜到大概跟那些南洋商人们有关,便无谓地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帐子,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侍女们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她,都匆忙地退到屋外,给刚刚来到的康熙请安,暂且将她遗忘到了脑后。
江菱仍旧望着空荡荡的屋顶,尽量让自己想些别的事情。
外面的声音一霎间停歇了,片刻之后,康熙淡淡的声音才响了起来:“余下的事情,交由索额图处理。那些人都安置在驿馆里,莫要弄错了。至于广州都督,让他候着。”
外面有人应了声嗻,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第77章()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的声音仍旧平淡且毫无波澜:“至于有胆子生事的,一并交由扬州知府拿下,让他们别再回去了,在扬州牢狱里好生呆上两年。好了,去罢。”
外面又有人应了声嗻,离去了。
等到康熙的脚步声走到屋里,才又听到了侍女们的请安声。
江菱躺在内室的床上,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通过声音,依稀猜测出外面正在发生些什么。
侍女们给康熙请了安,支支吾吾地说小主已经到了。康熙仍旧用那种平淡且毫无波澜的声音道:“朕知道了,跟他们说,往后没他们的事儿了,不管是内务府还是——都一并退下。让梁九功在外面候着,朕还有些话要嘱咐他。退下。”
于是侍女们还没来得及给江菱解开束缚,便匆忙退了出去。
江菱仍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又过了片刻,外面响起了康熙低低的笑声:“……竟是如此么?好吧,朕知道了,你且在外面候着,离远一些,别让他们弄出什么事儿来。她受不得这个。”随后又低低地笑了数声。
江菱呆了呆。
康熙口中的“她”,指的应该是自己?
但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受不了的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绸缎,有些无奈地想,今晚已经把所有突破想象力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再有什么突破想象力的,应该也没有什么所谓了。
只是当时江菱还不知道,这世上确实还有更加突破底线的事情,比如在外面记……咳咳,但愿她
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一点。
周围的声音再一次平息下来,连外面的虫豸之声都变得稀疏了。
江菱将自己的脑子全部放空,安静地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帐顶,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一起一伏的,有些急促,但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外面的细微脚步声再一次响了起来,直接走进了室内,但比刚才却稍微有些迟疑。空寂的屋子一霎间变得炽热起来,似乎底下有一团烈火在烤,将她整个人都变得焦灼。江菱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里等待未知的降临。
眼前的黑暗让她安心了一点,但脚步声却变得更加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影子笼罩在她的上方,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一点儿模糊的轮廓。江菱没有动,或者说现在睁开眼睛,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便只有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等待。
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身下的被褥稍微凹陷了一点。
江菱仍旧闭着眼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康熙。
耳边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朕还以为……”康熙起了个头,便将自己刚刚升起的念头给否决了,他想了想,伸手覆盖住江菱的眼睛,在她耳旁低声问道,“不想见到朕么?还在生气?”
——我没气啊。
——就是有点不习惯。
江菱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刷过他的手掌心,激起一阵细微的麻痒。他明显感觉到了,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另一只手摸索着按住她的肩膀,低低地问道:“要不要朕替你解开?”
那里明显有一个结。
江菱心里咯噔一声,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整个人都快从床上蹦起来了。但她知道自己蹦起来的效果肯定不太好,起码有点儿像某个古国里的王室遗留物。于是她便只能老老实实地躺着,讷讷地说道:“我……能不能让侍女来?”
康熙的动作明显一顿,覆盖在江菱眼前的手移开,两手一起将她扶到自己怀里。
眼前一霎间的光亮让江菱有些不适应,等视觉恢复之后,才发现自己一动不动地靠在康熙的臂弯里,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而对方则仍旧是衣着整齐,身上还是今天的那一套盛装,应该是刚刚见完那些官员才回来。
“你的身子都是僵的。”康熙叹了口气。
江菱别过头,盯着康熙龙袍的盘扣,没有说话。
康熙缓缓抚过她的长发,眼里的叹息之意又浓了一些:“果真不生气?嗯?”
那些侍女们仅仅将她的身体缠住了,但长发却仍旧披散着,只松松地束了一半。冰凉的长发在他的指间滑落,又落在同样冰凉的丝绸上,更显得屋里越发地炽热。
康熙低下头,摩挲着她的头顶,续问道:“那——是不愿意?”
“我……”
江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说了一个我字,便说不下去了。该说些什么呢,说她自己愿意?可好像真的不那么甘愿,说她不愿意,但好像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早在一开始,便在做着这样的心理准备,等真到了这一天,反倒变得无所谓起来。
康熙扶住她,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继续低声问她:“不愿意?嗯?”
低低的声音在耳旁反复响起,与往常一样的柔缓。江菱不知怎么的,忽然一下子就迷茫起来。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对这件事情就有些摇摆不定,可以说是迷茫,也可以说是无所谓。但既然现在康熙问起了……她侧过头,有点紧张地答道:“没有,就是有点儿怕。”
这是她第二次在康熙面前说出这个怕字。上回是装的,这回是真的有点怕。
康熙的动作顿了一下,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安抚道:“别怕。”
他的动作和他的声音一样柔缓,不知是为了安抚江菱紧张的情绪,还是仅仅是因为她,才变得如此柔缓。江菱闭上眼睛,呼吸稍稍变得有些急促,有些汗珠渗了出来。
康熙明显留意到了,指尖抹去她面颊上细微的汗滴,温言道:“还是解开吧。”
“等——”
她刚刚说出一个字,那个结便轻轻巧巧地被解开了。绸缎的缠缚被一层层剥去,江菱也变得越来越紧张,等到最后一层被剥开之前,她忽然自己挣开了变松的束缚,滚到里面的薄被中间,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了起来。
冰凉的丝绸散落了满床,还有康熙稍微惊愕的眼神。
江菱裹了裹被子,讷讷地说道:“还是、还是这样就很好。”
康熙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没有点破江菱的窘境,而是望了她一眼便起身,道:“无妨,你先歇一会儿。”随后便真的起身离去了。江菱有些呆,看着康熙的身影离开屋子,走到外面,而且听脚步声,是走到了很远的地方,还从外面传来了一些细微的谈话声。再然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江菱裹了裹薄被,看着散落一床的绸缎,忍不住开始抚额。
自己刚刚这是怎么了呢。
一闭眼睛就能熬过去的事情,偏偏还要折腾出这么多事儿来。
可能……可能是因为他对自己太过纵容了,完全不像是一个皇帝。
江菱抱着被子呆坐了会儿,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等水声持续到一半,外面又传来奔跑的声音,一个太监尖尖细细的嗓音响了起来:“禀万岁爷,这是刚刚送过来密折,您是批了还是——”话音未落,便听见康熙道:“搁在那儿罢。”完全听不出半点情绪的波澜。
江菱仍旧抱着被子,看着空荡荡的帐顶,亦不知自己在等待着什么。
等又过了片刻,外面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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