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摇头道:“不妥。如此便要累了小主的声名。”
林黛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仿佛有些焦急了。江菱安抚地拍拍林黛玉,示意她稍安勿躁,忽然间灵光一闪,问道:“阿玉,你父亲留下来的……可有京里的铺子或是田产?”
林黛玉一怔,低声道:“有是有,但那不过是一间小铺子。”
江菱想了想,便道:“不管铺子的大小,只要有京城的铺子就行。你设法把那间铺子换成一座大宅子,只说是父亲从前在京里买下来的,再挑拣几个丫鬟,只当是你父亲还在世时……阿玉、阿玉你莫哭。”
大约是“只当是你父亲还在世时”几个字引发了林黛玉的思念,眼圈儿又红了。
林黛玉自个儿想了片刻,嘟哝道:“阿菱你别开玩笑了,那不过是一间小小的铺子,还是我父亲无意中接手的,没有什么进益,哪能换成一座大宅子呀。京里的宅子可不便宜。”
江菱轻咳一声,指了指北静王道:“这便要指望王爷了。”
北静王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心领神会,朝江菱抱拳道:“多谢小主提点。”
林黛玉眨眨眼睛,看看江菱,又看看他,嘟哝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呀……”
江菱笑道:“半真半假,半假半真,东西是林大人留下来的,即便是二太太也挑不出错儿。”
林黛玉越发地糊涂了。不过仍旧懵懵懂懂地被北静王带上车,预备送回大观园。现在他们两个的事情都有些繁多,因此与江菱见面的时间,便被压缩了小半日。
在临走之前,北静王又叫住江菱,问了些荣国府里的事情。江菱都照实答了,但见到北静王的眉头越皱越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却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如此又过了两月,选秀之事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再没有什么意外。
期间王夫人曾进宫看过贵妃一回,但因为贵妃被禁足,又正在病着,只能留了些药材在宫里,嘱咐她好好静养,便再没有什么动静。至于宁国府,则更加没有什么动静了。
但这种情形,怎么看,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小选终了,宫里放出了一批宫女,又新收了一批宫女进来,不少宫里都重新换了人,连带着江菱跟前也多了两个宫女。江菱又去问苏麻喇姑,这回总该是超规格了罢?但苏麻喇姑只是笑,却没有表明任何态度。
第二天,乾清宫里忽然降下一道圣旨:康熙准备南巡,而且指定的地点,就是金陵和苏州。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南巡,怎么看都有些风雨欲来的意思。宫里那位贵妃曾经不顾自己正在禁足,想要闯进乾清宫求情,但却被梁大总管带了回去,其结果是:再禁足半年。
第三天,王夫人想要进宫,却被挡在了宫门外,一贯灵验的套路也不灵了。
第四天,宜嫔和惠嫔借着探病的名义,又去看了看那位贵妃。据说当天宫里吵起来了,隐约可以听见“凤藻宫”三个字,似乎是当日在凤藻宫里,贾贵妃让宜嫔难堪了,宜嫔便一直记到了现在。
第五天,去的人是荣嫔,但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第六天,康熙皇帝南巡的旨意终于传遍了紫禁城内外,内务府和沿途各处都已经准备妥当。
显然这场南巡,是康熙皇帝早就定下来的,否则不会在短短五天的时间里,就将一切事务都筹备妥当,连带着沿途的住处都安置妥当,这也忒不合常理了。
还有一件更加不合常理的事情:
——这回伴驾随行的嫔妃,仍旧只有一个江菱。
至于康熙皇帝在明面上给出的理由,则是“朕顺手指了一个,指到谁便是谁”。
江菱默然。
第69章()
康熙二十三年,巡行江南。
起居注上正儿八经地写着,康熙一路上经过了某地、某地、某某地,在某地停留了某某日,又干了某某事,然后才摆驾南下,抵达江南,在金陵一带盘桓。但只有几个心腹大臣才知道,康熙皇帝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金陵,至于沿途经过的某地某地某某地,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在他抵达金陵的第二日,那首人人传唱的《护官符》,就被送到了御案前。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
一个贾字不知刺痛了康熙皇帝的哪根神经,当天下午便传召内务府及金陵府官员,要在金陵多盘桓两日。当时贾雨村已经调任,接替他的金陵主官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触到康熙的霉头,自己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但是那天康熙皇帝相当平静,除了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两个官员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动作,倒是让人虚惊了一场。
等到第二天,有两个近臣接了一道密旨,南下直往扬州。
扬州、苏州、杭州、金陵一带,向来都是江南富庶之地,自成一体。如果金陵出了事情,其他地方多半也跑不掉。现在让人提前去扬州,也有提防着扬州知府干预的意思。
这些调动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在明面上,康熙皇帝和随行的几个大学士,还有伴驾的内务府、仪仗、侍卫们一起,仍旧住在金陵城里不动。金陵官员们试了几回,都试不出康熙皇帝真正的意思,只能自我安慰是康熙喜欢金陵的景色,想要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康熙听罢只是笑,却仍旧没有任何的表示。
五月初九,时值初夏,康熙皇帝来到金陵的第四天。
江菱无聊地趴在窗前看风景,将外面的杨柳依依小桥流水鹊舞莺啼全都看了一遍,仍旧感觉到无聊。康熙和随行的官员们在外面议事,她留在屋里数着外面的树叶子。虽然有些明清时代的话本打发时间,但这些话本子看多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越发地觉得无趣了。
她倒想回末世看看,但现在这大白天人来人往的,回末世是作死。
作死的事儿当然不能做……江菱揉了揉眉心,继续趴在窗前无聊地看风景。平心而论,金陵的住处比起紫禁城来,好了不止一两个档次,尤其是现在时值初夏,天气暖融融的却又不嫌热,树荫底下还有些凉风送过来,简直是惬意得不能再惬意了。
她趴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便有一封书信送到跟前。是林黛玉的。
江菱屏退了园子里的侍女,拆了信件细看。
林黛玉在信里说,那座大宅子已经置办下来了,但是要做成林大人生前置办的,还是费了很大一番力气。北静王足足跑了半个京城,才把事情处理妥当。南安太妃那里虽然生气,但北静王坚持,南安太妃气了一月两月,便过去了。再加上北静太妃那里已经松了口,只等他们合了八字,挑一个好日子,便能完婚。
她在信里还颇为惋惜地写道,可惜江菱现在身处江南,否则定要邀请她到府里,再聚一聚。
江菱朝外面望了一眼,仍旧是杨柳依依,前堂人影幢幢,还有小太监“传某某官员觐见——”的尖细嗓音,苦笑了一下。就算她现在不在江南,恐怕也没办法亲自道贺,毕竟她住在宫里呢。
看完了信,江菱又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一面研墨,一面琢磨着该如何回信。一封信零零碎碎地写了三四页纸,直等到再没有什么可写了,才封了书信让人送回京城。刚一抬头,便看见康熙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屋里,正站在窗前把玩着一锭墨。
“皇、皇上?……”
康熙略一抬手,笑道:“免礼。将信送出去罢。”
江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将园子里的侍女唤进来,让她们将信送到外面,请回京的侍卫一并带回去。直到此时,江菱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他:“皇上……知道我在往京城送信?”
康熙笑笑,道:“不过是两封书信来往,当是无妨。”
江菱怔了怔,才想到他是皇帝,要是连这点儿事情都被蒙在鼓里,那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康熙将那块墨锭搁在案面上,走到江菱身后,将她整个人都环抱在怀里,笑道:“朕瞧着你在这园子里闷得慌,恰好明日休沐,朕得些空闲,便与你到秦淮河上逛一逛,可好?”
动作神态极其自然,连声音都是低柔的,仿佛江菱轻轻一挣,便能挣脱他的怀抱。
但江菱仅仅是僵了一下,低头盯着面前的墨锭,道:“但凭皇上吩咐。”
康熙笑了,是那种极无奈的笑,附在她的耳旁,缓缓说道:“不是‘但凭皇上吩咐’,是你可愿意陪朕去游秦淮河?要是你不愿,那便不妨另择一处,亦或是留在园子里歇息。云菱,你要告诉朕,到底是‘可’,还是‘不可’。”
疏淡的阳光斜照在书桌上,将两个人的影子融成了一团。
江菱没来由地有些心慌,眼神胡乱瞟了瞟,道:“那、那便去罢。”
康熙低低地笑出声来,透着一种难得的愉悦。他松开江菱,走到她对面坐下,捏起那块墨锭,笑道:“倒是上好的松烟墨。”瞧见江菱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才又续道:“朕已问过金陵的官员,明天晚上秦淮河上画舫无数,当是一件极难得的胜景。你在京里住的久了,江南的景致多半已经生疏,在秦淮河上走一走,多半便不会无趣了。”
江菱轻轻哦了一声,又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会想到去游秦淮河?”
在她的印象里,康熙不是那种纸醉金迷的皇帝。
康熙笑道:“自然是为了金陵薛……”他说到一半,忽然摇了摇头,莞尔道,“这事儿不能同你说,得保密。你还有什么缺的少的,同朕身边的大总管直说便是,这里终究不比京城,一切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难免有些简陋。”
江菱轻轻摇头,道:“多谢皇上,眼下什么都不缺了。”
康熙又笑,朝旁边的更漏打量了一眼,看见时辰不早了,便道:“朕还有些折子要处理,等午后你歇一歇,便挑两个信得过的,明日陪着上画舫罢。不过这事儿得保密,记住了么?”
叮嘱过后,康熙便起身欲离开。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停住脚步,问道:“自打你伴驾南巡开始,便时时有些情绪不稳,可是碰到什么烦心的事儿了么?”
江菱怔了一怔,没想到连自己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被他察觉出来了。
她想了想,便道:“确实有件事儿想要请教皇上,但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康熙没想到居然是这件事,既无奈又想笑,于是便道:“眼下正是个极好的机会,你问罢。”
江菱的眼神又开始四下乱飘,轻声问道:“皇上当日拣了我下江南,当真是‘顺手指了一个’么?”
这件事情她搁在心里很久了,没回想要问康熙皇帝,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虽然明知道这事儿有些不可能,而且“随手拣中”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简直比她当初进宫那六分之一的概率还要低。但康熙对外一直都在用这种说法,连梁大总管都信誓旦旦地说是“随手拣中”的,起居注上也是这么写的,便又耽搁了下来。直到现在康熙问起,她才将这个疑问抛了出来。
康熙笑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如何?”
江菱朝他那边望了一眼,低声道:“当初在热河,只招我一个伴驾;现在南巡,又顺手拣了我一个伴驾,怕是明眼人都看出不对劲了罢。”显然是故意这么干的。
康熙一怔,然后笑出声来,走到江菱跟前,面对面地望着她,笑道:“菱儿是七窍玲珑心肝,什么事儿都能说出点门道了。但朕却偏巧是手气好,每回都能拣中你的名字。莫非你以为,这其中有些什么猫腻么?”
江菱愕然愣了片刻,眼神再一次四下乱飞:“没……没有罢。”
康熙摇头失笑了两声,让她莫要多想,便起身离去了。临走前梁大总管还特意跑过来,说是奏章已经封在匣子里送抵金陵,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很显然,康熙是趁着午间的闲暇,到她这里来玩了会儿墨锭,顺带把明晚去秦淮河的事情告诉她,还让她千万别多想。
但问题是——
这是明摆着的好么。
江菱拿起那块墨锭,用力揉了两下,又趴在案上低低呻。吟了一声。
虽然事情怎么都透着诡异,但现在她的反应,却不像从前那样大了。要是在一年前,她听见康熙皇帝睁着眼说瞎话儿,肯定得跳起来不可,起码心底会有个小人儿在疯狂地跳脚加吐槽。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还是看清了康熙皇帝的本性,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可能,真的是逐渐习惯了吧。
连着大半年的时间,她都是躺在康熙皇帝身侧入睡的,虽然仍旧什么事儿都没做,但却渐渐习惯了有一个人陪在身边。现在独自留在园子里,也不像从前那样想找些事儿来折腾,或者是到园子外面去逛一逛。虽然她确实是性子喜静,但习惯二字的威力,仍旧是不容小觑。
而且这种感觉似乎还不坏。
江菱趴在案几上想了一会儿,外面便有人来告诉她,信已经送出去了,就跟着皇帝的扈从快马一起送出去的,不日即可抵达京城。江菱惊得呆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他他……
他疯了么……
江菱用力按了一下眉心,脑仁儿再次开始隐隐作痛。
虽然她自认为已经看清了这位皇帝,但有些时候他做起事情来,还真是蛮疯的。
这种疯子一样的行径,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晚间康熙派人给她送来了一件东西,说是刚刚从沙俄那边送过来的,让她瞧瞧是否见过。而且康熙还说,上回她提到的那本杂书,翰林院里的翰林们足足找了小半年,都没有找到任何符合描述的所谓“杂书”。
江菱惊得一身冷汗。
他们当然找不到啊,因为那所谓的杂书云云,都是她胡编乱造出来的。后世的历史记载,要是能在这个时空里找到,那才真真是撞了邪了。江菱收下那件东西,又跟临时充当传信人的梁大总管道了声谢,才抚着胸口直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下回要编谎,还是要编得逼真一些。
第70章()
东正教第二法典。【 //ia/u///】
虽然看不懂俄文,但江菱还是从封面的花纹,还有纸张的质感上,推测出了这件东西的来历。
在江菱的记忆里,自从初代沙皇娶了那位拜占庭帝国的王室后裔,便一直以第三罗马帝国自居。也正是在那段时间之前,西方教廷一度分裂,东正教和天主教之间亦起过几次大冲突,直到数百年后亦不曾消解。历代沙皇身边所站着的,一直都是东正教的大牧首。
东正教的一大特点,正是法典数目繁多。
至于这第二法典……
虽然江菱能认出它的来历(感谢选修课上教授放出来的ppt),但东正教的第二法典同样数不胜数,就凭江菱那点儿可怜兮兮的记忆,实在是认不出它到底是哪一本,又是做什么用的。
等到晚间康熙回屋的时候,江菱便含含糊糊地提到了它的用途,又推说自己因为时间久远,已经记不清关于它的具体记载,只知道这是一本法典,而且很可能与京城里的那些西洋传教士有关。至于两大教派之间的恩怨,还是等传教士向康熙皇帝科普好了,她实在是没这个胆子。
康熙皇帝微一沉吟,认可了她的说法。
江菱在原地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康熙的回应,便抬眼朝他那边望去,看见康熙已经将那件东西重新封好,走到屋外,将梁大总管叫了过来,叮嘱他把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