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不知怎么的,却走到了宜嫔的宫里。她脚步一顿,刚想拐个弯,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脆响,似乎又有茶盏之类的东西被摔碎了:“你说什么?!”
是宜嫔的声音,而且比往常略显得尖锐。
江菱想了想,还是穿过细细的雨帘,走到宜嫔宫殿的阴影处,停了片刻。
宜嫔摔的是自己的午膳,似乎是被气狠了,连饭都吃不下去,冷声道:“撤了撤了都撤了,什么新厨子,做出来仍旧没个滋味儿。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太后知道了那太医的事情,却无甚表示?单单是再禁足三个月,仍旧由她在贵妃的位置上没动?”
里面有个小宫女诺诺地应了声,似乎是贾元春宫里的一位宫女。
宜嫔气得摔了手里的镜子,骂道:“废物!”却说不下去了。江菱正待离开,忽然又听见宜嫔道,“好,禁足三个月,那我便让她好好儿的禁足三个月。来人,去太医院里,把咱们的人叫过来,让他在药材库里动些手脚。我也不需要下药毒死她,只需让她好好地在宫里,重病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是了。到时自会有人替我收拾她。”仿佛带着很大的气。
那位小宫女应了声是,匆匆地离去了。
隔着一道细密的雨帘,小宫女没有看到江菱,江菱也看不清那位小宫女到底是谁,只依稀认出是贾元春宫里的一位宫女,今天早上才刚刚见过,却没想到是宜嫔安插在里面的人。
她在原地等了片刻,等那位小宫女离开,才又辨认了方向,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临进屋前,江菱撤掉了那种能力,让自己身上沾了些雨水,这才推门进屋。
屋里的两位嬷嬷已经急得不行,要是江菱再不回来,她们便要禀报太皇太后,打着伞去接了。此时见到江菱回来,便匆匆忙忙地给她备下热水沐浴,说是在外面淋了雨,对身子不好。江菱任由着她们折腾,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将贾元春刚刚的话又回忆了一遍。
如果林黛玉、史湘云、薛宝琴三个真的进了宫,那宫里可就又要再生变故了。
而且照林黛玉那性子……江菱揉了揉眉心,感到有些头疼。她想了想,便问道:“今天初几?”
得到答案是初六,江菱便轻轻嗯了一声,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现在是十月初六,距离本月十五见面的时间,还有不到九天。她要在下一次见面之前,问清楚那位北静王的来路,还要逮住那小妮子问问,她跟北静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想着想着,江菱便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嬷嬷们一个在她身边暖着炉子,另一个在替她擦头发。江菱又问了问北静王的事情,其中一位嬷嬷道:“上回小主让我们打听的,已经打听清楚了。北静王是京里独一份儿的好性子,少年袭爵,文采斐然,颇得皇上器重。南安太妃曾打算给他挑个王妃,但却被北静王推辞了,说是要自个儿挑。王府里人丁稀薄,老王妃又常年在园子里歇着,身边兄弟姊妹也少,又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身边没什么侍妾通房。”
江菱意外道:“他——还小?”
嬷嬷们笑道:“北静王是男子,自不能与姑娘们同日而语。再加上三年前老王爷过世,北静王足足守了三年的孝,迄今未娶。不过倒是听闻,前两个月北静王禀明老王妃,说是相中了一个,但王妃至今没有表态。”
江菱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
往后八。九天的时间,江菱又设法让嬷嬷们去问了一些老太监,那位北静王到底靠不靠谱。等到了晚上,她便试着将林黛玉拉到自己的梦境里。但现在江菱的能力范围有限,只有方圆一百多米,紫禁城和大观园之间的距离远远超出了限制,因此便一直没有结果。
等到了当月十五,江菱便按照约定,又到了城郊那间佛寺里。
连绵十余日的秋雨终于停了,天虽然仍旧是是阴的,地面上却已经干透了。江菱这回出宫,打的是到佛寺里还愿的旗号,因此不得不到高僧们那里呆了两个多时辰,才见到了林黛玉。
林黛玉仍旧和上回一样,在厢房里煮茶作诗,偶尔朝外面探头张望,等待江菱的到来。
江菱这回没有犹豫,进屋之后,便客客气气地将雪雁请了出去,随后拉着林黛玉的手,走到角落里,附在她的耳旁,将贾元春和抱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林黛玉听完那些话,惊得脸色煞白,一叠声儿地问道:“这是真的么?府里真的要把我……”
江菱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示意她噤声,随后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些天你在大观园里,可听到了什么风声没有?她们既然能将消息递到贵妃面前,这事儿多半便不会是假。”
林黛玉急得几乎要哭:“我、我也不知道呀。”
江菱抱了抱她,又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提她擦净了泪,柔声道:“莫急,慢慢说。不过你要先告诉我,到底愿不愿意进宫。还有,这些天,尤其是这半个月,园子里可有什么动静?”
林黛玉将头摇得像波浪鼓:“我当然不愿意进宫,宫里、宫里有什么好的呀。”忽然她想起江菱就在宫里,便刹住了话头,红着眼睛道:“阿菱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江菱柔声安抚道:“莫急,一件一件地,慢慢地说。”
林黛玉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园子里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这半个月来,我一直都在写诗,在诗社里同她们玩儿,没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噢,舅母倒是送了我一些小礼物,还把我叫过去问了些话,但那些话,都是稀松平常的,没有什么异样呀。还有外祖母,外祖母一贯是最疼我的,哪里能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去呢……阿菱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菱笑了笑,轻轻拍着林黛玉的肩膀,低声道:“没关系,继续说罢。”
林黛玉点了点头,续道:“再有就是宝琴姑娘的事儿了。我听宝钗姐姐说,宝琴姑娘这两月确实在急着议亲,还是和什么梅翰林——说是先把人定下来,别的以后再说。至于湘云,她已经回府了,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再说了,我与湘云的父亲,都已经不在任上,怎么还会待选呢?”
而且非但是不在任上,是已经……不在了。
林黛玉想到亡父,眼睛又红了红,声音里也带了些哭音:“除非是挂着荣国府的名义进宫,才能算得上是名正言顺。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进宫。”她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惊道:“对了,前些日子我在园子里,听丫鬟们议论过,说是薛家在金陵出事儿了,莫不是同此事有关?”
江菱怔了怔。
林黛玉朝四周望了望,见没有别人,雪雁也刚刚被江菱打发出去了,便附在江菱耳边,悄声道:“薛家是皇商,本来是负责替皇室采买、相看的。但半年之前,不知怎么的,有一批锦缎出了问题,说是账面做不平,薛家便派人到金陵,跟盐商们借了些银子。但哪里想到,这笔银子一借,就借到了苏州。苏州的盐商们可不管这些,拿出了银子,便卡住薛家的脖子说,要是银子还不上,那就用皇商的名号来抵,从此私盐变官盐,一概后果,俱由薛家承担。”
江菱又怔了片刻,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林黛玉又朝四周望了望,才道:“我也是偶然听到的。因为先父曾是扬州巡盐御史,因此对这些事情,便都知道一些。至于苏州那边,也因为是先父的本家,多问了宝钗姐姐两句。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大清楚。”
江菱揉了揉太阳穴,脑仁儿隐隐作痛。
但她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的。眼下林黛玉已经知道了,日后王夫人提起此事,应当会有些警惕。江菱想了想,又悄声道:“阿玉,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答我。”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眼里犹带着泪:“阿菱你问罢。”
江菱思忖片刻,挑了一个不那么尖锐的角度,轻声道:“前儿你给我的信里,便屡屡提到过北静王。上回我来这里见你,亦是北静王接你回去的。阿玉,你不是——”
林黛玉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惊叫一声,轻轻捂住了她的嘴,眼神却在四下乱飞。
江菱轻咳一声,将林黛玉的手取了下来,轻声道:“我找宫里的老人问过,北静王确是个好性子,要是阿玉你——”
林黛玉轻轻跺了跺脚,恼:“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但是却有些羞赧。
江菱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知道事情多半是真的,才低声道:“我没有在胡闹。阿玉,既然你不愿意进宫,那我便在宫里使些手段,设法将你的名字抹掉。但是名字抹掉之后呢?假如二太太当真打定了主意,要将你写到名册上,那后续的事情,远不会这样轻易结束。如果你与他两个人,都对对方有意,那不妨早些将日子定下来,也好过日后夜长梦多。”
林黛玉仍旧是红着眼睛,但语气却不再那样急了:“我……”
“阿玉。”江菱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这事儿我知道你害臊,但现如今却不是害臊的时候。阿玉,你给我一个章程,要是你心里有意,我便设法试一试北静王,横竖不能让你吃了亏。但那座园子,你还是早些搬出来为好。你早一日搬出来,我也早一日能安心。”
林黛玉嗫嚅道:“我、我……”
江菱仍旧笑望着她,却不催促。
林黛玉嗫嚅了好久,才低声道:“他问过他的额娘,现在仍未有回音。再者,我父亲已经亡故,现在就像是个没根的浮萍,就算是想、想……也不能……”她说到后面,字音已经有些含糊。
江菱抱住她,轻声问道:“那就是愿意了?”
林黛玉静默良久,才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江菱低低说了声“我明白了”,拉住林黛玉的手,引着她回到了案桌旁边坐好。
林黛玉揉了揉案上的诗稿,又捧着茶盏,望着前面的白雾出神:“阿菱你的意思,我心里明白。但要是你真的抹掉了我的名字,你在宫里,又将如何自处?贵妃娘娘那边,你便说不过去。”
江菱笑了笑,正待再说些什么,忽然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雪雁在外面道:“姑娘,北静王来了。”
林黛玉愕然,又望了望江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67章()
半晌之后,林黛玉才讷讷道:“他、他来这里做什么呀。”
话音刚落,外面的叩门声便停住了。雪雁又道:“姑娘要是不想见他,那我便将他打发出去,也好让姑娘落个清静。”一面说,一面往外边走。
忽然吱呀一声,林黛玉上前打开了门,道:“你别……”
话没说完便愣住了。
门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才及弱冠,正是刚刚雪雁口中的北静王。北静王见到林黛玉,倒是笑了笑,行礼道:“姑娘恕罪,确是水溶唐突了。”看见林黛玉红着眼睛,不免又是一愣。
雪雁站在北静王身后,朝林黛玉扮了个鬼脸,叫道:“姑娘可莫要怨我呀,都是王爷让我这么干的。”瞧见林黛玉怔怔地看着他,眼神似怨非怨,便嗖地一声钻进屋里,躲到了江菱身后,道:“云菱姑娘救命呀。”
北静王这才留意到了屋里的江菱,又愣了愣,道:“原来是小主。”
江菱跟他其实打过几次照面,三年前一次,半年前一次,上个月又有一次。再加上林黛玉的书信里时时提到这位王爷,她也问过嬷嬷们一些情况,便对北静王不怎么陌生。此时见到北静王到来,林黛玉又有些惴惴不安,便站起身来笑道:“那我不打扰你们了。”随后走到林黛玉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有些话,你直接同他说,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心里好。”
林黛玉红着眼睛,点点头,更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北静王不明所以,但听江菱的语气,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事儿,便问道:“怎么了?”
江菱轻轻推了推林黛玉,道:“让阿玉跟你说。你们之间的事情,总归要你们自己来处理。”她顶多只能查查北静王的底,在宫里抹掉林黛玉的名字,其余的,便帮不上什么忙了。
北静王又朝林黛玉望了一眼,目光颇有探寻之意。
江菱转头看向身后的雪雁,笑道:“我们走罢,让他们好生静一静。”
雪雁轻轻噢了一声,懵懵懂懂地被江菱带出去了。现在的时间是下午未时,距离江菱回宫,还有一两个时辰,因此尚显得宽裕。江菱跟雪雁两个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包含怒意的声音:“你说什么?!”隐隐带着相当大的愠怒。
江菱问雪雁道:“你们姑娘平日,可与王爷有什么往来么?”
雪雁朝那边屋子望了一眼,含糊道:“正像现在这样。”
江菱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又过了片刻,北静王将眼睛通红的林黛玉扶了出来,又朝江菱施了一礼道:“多谢小主仗义执言。此事我自会设法告知两位贾大人,断不会让她上那份名册。小主的好意本王心领了,然则——”
江菱用力拧了一下眉头:“你说你要跟荣国府两位老爷通气儿?”
北静王道:“正是如此。有两位贾大人发话,事情定然会好办许多。”
江菱反问道:“但现在,你同阿玉是什么关系?”
北静王一愣,不知江菱是何指。
江菱揉了揉眉心,指着林黛玉道:“阿玉无父无母,现如今寄居在舅舅的府里,确实再怎么样,都不能越过两位贾大人。但王爷您是外男,您贸然插手此事,会让他们如何做想?阿玉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让王爷您替她……”她瞥了一眼林黛玉,瞧见她的眼睛又红了,便缓了口气道,“这对阿玉的闺誉不好。”
至少在这个世界,未出阁的女子名声极其重要。
北静王脸色变了变,声音也变得低了一些:“小主教训的是。是我考虑不周。”
江菱缓了缓语气,道:“我会设法在宫里抹掉她的名字,宝琴姑娘和湘云姑娘的名字,我也会尽力抹掉。王爷要是有心,便等事情了结之后,将日子定下来罢。”
此话一出,林黛玉的眼睛又红了红,却仍旧绞着帕子不说话。
江菱上前两步,抱住林黛玉的肩膀,在她耳旁低声道:“莫急,这事儿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既然你我已经提早知道了,那定会妥善处置。等回去之后,你仔细避开二太太,不管她问你什么话,都咬死了不松口,不要轻易应下,也就是了。”
林黛玉轻轻点头,眼睛仍旧是红的。
江菱笑了笑,朝北静王道:“现在还有一些时间,王爷再陪陪阿玉,哄一哄她罢。要是这个样子回去,恐怕——哦,我还有些话,想要对雪雁姑娘说。阿玉,你在这里候我片刻,可好?”
林黛玉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含嗔带怨。
既然还有力气瞪她,那多半是没事了。江菱朝雪雁点点头,与雪雁走到了树荫底下,独留着他们两个人在那里。江菱又朝后面望了一眼,见林黛玉确实是被哄得破涕为笑,才又回过头来问雪雁道:“别担心,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出不了什么岔子。我还有些事儿想问你。”
雪雁点头道:“云菱姑娘问罢。”
江菱笑着说了声好,便试探着问了问贾宝玉的事情。雪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