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女子怒喝一声,清脆的声音如此愤然,连谕皓都愣住了。她年轻的时候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和九儿一样,一口一个“哥”,叫得脆生生的。她那个时候比他优秀,他是被贬低的,她也见不得别人欺辱他。
君零不动,他知道错了,但是他不会跪,没有原因,就是不跪。
“跪下!”再次怒喝。
君零依然不动,如果他跪下了,谁给九儿撑着?他和父母不一样,母亲红颜护英雄,母亲乐意,当年挽着他的手,傲然挡在他身前,傲气十足的眸子被阳光照亮,美到了极致。可是他和他们不同,对于九儿,他是天,他跪下了,天就塌了。
一巴掌再次扇了上来,君零依旧没动,扇吧扇吧,管你扇几巴掌,我不会跪下的。可是寒零却上前一步,一把拉开愣着不动君零,脸上立刻挨了一巴掌,脸颊顿时通红。
寒零呲牙,挨巴掌挺疼的。君零愣住了,探手要把她拉入怀里,寒零一挣,挣脱了他的手。心里有点迟疑,可终究,还是冲着女子跪下了。
“娘!”
君零的身子猛然一颤,他在九儿小的时候就跟她说,不要随意跪人。她听了,见谁都不跪,可是今天她却为了他,平生第一次屈膝!心刹那间痛了痛,她能忍让,只是为他忍让。
寒零有点惊慌,她这是在为君零开脱,也是在为他丢脸。妹妹跪下了,哥哥也该跪。可以他的性子怎么会跪?难得的,寒零有点犹豫。可是现在起来就彻底完蛋了!进退两难,这是蒸锅上的蚂蚁。
谁来心疼心疼她这个肉夹馍……
女子退后一步,却没有理会她,转身上台,从桌上的签筒里甩出一根签,又甩出一支笔。她冷然盯着两个人,“三百毒鞭,写!”
我擦咧!寒零傻眼了,不至于吧?这是要人命的玩意啊!三百鞭子就算了,还加毒!你当这是加水果、加香料的茶啊?
“写!”娘亲魔音穿脑,怒气盎然,不写不行啊。寒零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抓起笔,嗨哟,三百啊,她的小身板受不了啊……
君零俯下身,抿了抿嘴,一把抓起笔,一笔过去,字迹灵动而飘逸,带着张狂,潇洒落定——三百毒鞭,君零!我勒个去!寒零瞪眼,分明是我好么,怎么就成你了……
君零丢下笔,抓起签字收入袖中,淡淡地笑了笑,“九儿,起来。”
妈的攻心!寒零心里大骂,你明知道我不爽还说!
寒零悻悻地爬起来,尴尬地刚要扶他站起来,却没想到君零探手搂了搂她,“听话,等我回来。”
……兄弟你怎么说的和一个视死如归的烈士一样啊?你哪来的八路腔?
寒零奋力挣扎,“喂喂,是我去挨鞭子好么?怎么换成你了?拿来拿来!”说着,她伸手要去抢君零袖里的签字。
“上面是我的名字。”
“是你代写的,再换回来。”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和他学了一点的。
“换不得。”少年平静地微笑。
“可是明明是我去好么?”
“哥哥替妹妹挨鞭子天经地义。”
寒零鼻头一酸,这又不是家训。她抓住他袖口的手,靠在君零肩上,低声道:“你哪来这么多天经地义?”
“替你做一切事情都天经地义。”
寒零抬头,大怒,“滚啦!三百毒鞭你当站梅花桩啊?拿过来!”尼玛说这么煽情搞得姑娘我都不好意思了,一旁站着……十一个人——你当这是在教堂宣誓爱你一辈子啊?什么天经地义?
君零松开她,身形掠出大殿,站在门口淡淡一笑,“九儿,乖。”三个字直击人心,女子和谕皓都怔了怔,九个长老脸色铁青,寒零彻底傻眼,嘴角抽动。
你当我三岁小孩子啊?我今年十三了!十三!乖个毛!寒零气得跳脚,这货咋就这么执着好比愚公移山的心啊?她的想法是愚公白干了,两个大力神早点来他就不用子子孙孙传下去了不是么?兄弟你也白干了!
陈炎月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见到玄天家的家主和长老也没行礼。“怎么回事?他拿着个签字往刑场去了。”
姑娘你放心,不是砍头。
“三百毒鞭。”寒零有气无力地吐出四个字。
“三百!”陈炎月跳了起来,眉毛跳得高高的,“这是谋杀么?!怎么就让他去了?”
第十三章
刑场,清脆的一声又一声——是鞭子抽打的声音。
嗨哟,没说不能用内力是不?所以这个程度的惩罚像是按摩——至少是三百鞭子,只可惜附加了毒啊。君零有点悲哀地想着,仅仅是三百鞭子的话以祭种的体格最多就是背后流点血啊什么的,习武的人根本就不会觉得疼。只是毒啊……兄弟你快点好不好?我还有事。君零百般无聊地打发时间,盯着木质的桌子。红木的吧?还是紫檀的?如此胡思乱想,完全没有一点认错的意思。
背后不见得有多疼,只是麻的不行。不是因疼痛而麻痹,是因为毒。汗珠一滴接一滴落下,君零的脸色苍白,好一个破尘红毒,万毒言你真会研究毒!哪次去毒宗踹死他!
破尘红毒是让人浑身麻痹的毒,不过是第一时间——晚一些时候毒性才开始真正发作,堪比九重寒天的寒气!万毒言掌握了七十二剧毒,破尘红毒排在了第十七位。
“哥!”一声大喝响起,君零一抬眼,寒零冲着刑场飞快地奔了过来,脸上神情肃然。
“不是让你等我么?”君零撇嘴,看着窜上台的寒零满头大汗。
没练武的孩子啊,跑得很辛苦吧?辛苦了辛苦了,一路来慰问烈士,哥哥我非常欣慰。
寒零也不答话,抿了抿嘴,上前一步,一个旋身,一把从他身后搂住他,鞭子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寒零背上。还好还好,没想象中那么疼。受刑的人换了,可是那魁梧乃至可以说姚明、超人、蜘蛛侠你弱爆了的两个大汉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打。
作为低等血统的护卫,无情是必备的。不论你是谁,即便是首席长老来了要被打也是一样下手,不必犹豫,不必纠结。因为挨打的不是你。
“九儿!”君零顿时一惊。寒零从小不练武。其一,她不爱武功;其二,他也心疼寒零练武。他小的时候练武吃得苦加起来简直堪比九重寒天带来的肚子痛了!至今深深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疼痛现在想起来依旧是隐隐作痛。
“别动!”寒零低喝一声,同时抬手摸了摸君零的后背,有淡淡的猩红渗出衣襟——被鞭子抽的,黑衣不算太着墨色,因此渗出来的红色极为显眼。愈发变浓的血腥味扑鼻,寒零一向不太喜欢血味,可是她现在闻着这个味道不觉得厌恶,只觉得心疼。
家族恨的是她,他不必承担这些。
从她四岁开始吧?那时他六岁,刚刚外出练完武。九年以来离开最久的一次就是那次去固定桥,离开了四天。她极其不愿意离开唯一的依靠。她在街上曾经见过一个男孩,也是和妹妹在一起,不同的是,他走在前端,妹妹怯生生地跟在后面,而男孩很不耐烦。
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寒零突然有点心酸,下意识松开了君零的手,如果哪一天他也开始厌烦她,那该怎么办?哼哼,死路一条,寒零垂头傻笑。没有了他,你什么都不是。
可惜她很幸福,九年下来君零从未嫌弃过她,让她感动的是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父亲当年对她一阵臭骂的时候她在翻白眼,好吧好吧我就是衰了,怎么着?她突然很烦躁,她好像没什么过错吧?干嘛要怪她?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想明白了。错的是她,因为他太在意她了,所以她错了。所以家族很讨厌她,因为她牵扯住了哥哥前进的脚步,她是阻挡他成为皇帝的障碍。寒零想清楚一切后,坐在床上,周围一片死一样的黑,她歪歪头,说。
真扯淡。
是啊,真是扯淡。寒零搂着他,血腥味浓,可是他身上的清香气更浓。只有离得近才闻得到,让她有安全感的气息,离开两步就再也闻不到的气息,只有彻底贴着他的时候才闻得到。这种香气,真香啊……
寒零扯扯嘴角,还真是痛啊。她觉得心痛,感觉心脏里的水分瞬间被抽干了,发涩,发酸,让她想哭。哥,八年来,辛苦了。终于可以丢掉我这个,这个,重得如山的包袱了,恭喜。寒零傻乎乎地笑了笑,吸吸鼻子,贪婪地嗅着那股香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她,咬牙切齿。她被他拽到身前,一直都不知道,一直都在那里傻乎乎地咧嘴笑,想着原来的事,两个人什么时候换了个位置都不记得。
寒零露出标准脑残的笑容,挑眉,灿烂无比。
君零惶恐地盯着她,唇边绽开一抹黑色。寒零耸耸鼻子,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唉,最后一次,免费送你一盘豆腐吧。谢谢帮忙挡鞭子,我不觉得自己衰,只觉得自己真幸福。有天界第一美色帮忙照顾了快十年,谁比我幸福啊?谁啊?谁啊?
她撇撇嘴,望天,我何德何能?
我知道,鞭子打不动你,让你受伤的是毒。我知道,你很强,别怕别人笑话你,你是皇帝,谁敢笑你、你杀了谁。我知道,你会一生幸福,除非再次遇见我这个托人后腿的。我知道,没了我你照样可以洋洋洒洒,你照样可以优秀,站在世界顶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过好人不知你一个,没了你我还有朋友嘛。
我知道。
可惜等你以后不会再喜欢我的,说不定还那天带着人宰了我。我双手投降,保证没意见。
“喂,我想走。”她笑盈盈地看着他,泪水横溢,呲牙咧嘴。
君零愣愣地看着她,眼底泛起淡淡的猩红,“别。”
“乖,”女孩学着他的语气,呲牙笑着,心里酸痛酸痛,“听话。”她顿了顿,补上一句,“我会回来。”个屁……
“别走!”君零猛然抬手,一翻手腕,一把抓住她的狗爪子,“不准走!”
“没有你我又不是孤身一人,我有朋友,他们说不定在等我。你就安心呆在家族吧,我等你带着嫂子,名霸天下。”寒零笑得够残忍,宛若匕首,一刀一刀割着人的心。这锋利程度去做个广告没问题。
她从小就嘴巴毒,说出这种伤人心的话轻而易举。
“闭嘴!”君零愤怒了,他不稀罕别人,一点都不稀罕。
“然后说不定你那天会讨厌我,嫂子撮合撮合,然后你把我杀了。我上天堂还是地狱还是未知数。”寒零不理会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甚至不去看他的眼睛。
“你闭嘴!”
寒零撇撇嘴,兄弟你怒了。这好像是你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对我说话吧?“干嘛闭嘴,这是我最后跟你的说的话,让我多说点,让我充当一回奥巴马、普京什么的。让我找一找当国家首脑的感觉。”寒零懒得理他这种听不得嫂子二字的性格。
“哎,其实小炎挺好的,这么好一个女孩,第一个服从你的。”寒零自顾自地说着,“原来不是有那个什么婚约么?估计对方不错。”
君零凶神恶煞地看着这个欠扁的妞儿,尽量让眼波如水看上去像气势汹汹。
“别这么凶嘛,让我说完。其实大长老说的挺有道理,我的确很阻碍你,死的话我倒是不敢,别见着你就行了。”寒零绞尽脑汁,还有什么要说的,她词穷,“你也别来找我,娘够生气的了,回头你去哄哄她,娘亲还是让着你的,对吧?”
“别走。”君零重复了这两个字,死死地盯着她,“算我求你。”他的语气突然很软,软的让寒零都有点犹豫。
“不行啊,人家刀都架脖子上了,不走我就没命了。”她愁眉苦脸。
“你走了,我怎么办?”
“……”
什么破问题?有点效率好么?“你当你的皇帝啊,台下满朝文武高人,一手携着皇后,一手掌握天下,关我毛事。”兄弟你的未来如何如何和我没半点关系,别没事来找我就行了。
她怔了怔,心酸的都快可以酿酒了,她酝酿酝酿,加把酒精,然后笑了起来,“别老记着我,不值得。”她停顿一下,补上两个字,“再见。”
一口黑血猛然喷出,霎时间君零脸色惨白,近乎透明。寒零撇过头,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哭了就输了,哭了就心软了。而天空顿时血红,宛若泼血,红的骇人——三百毒鞭,最后一鞭子抽下。两个大汉面无表情地走下台,默不作声。
君零怔怔地看着她,眼里无神,嘴角边的黑色甚至比释放封荧时眼中的金色还要刺眼,很久之后,他一声不吭,倒了下去。
如此倔强的少年,当年浑身浴血手持双剑,杀敌无数。他在贵族面前像是皇帝,在长老面前又把少主的傲气发挥得无可挑剔,可这些都是他坚强的一面。人人都有两面,而他脆弱的那一面永远只会展现给女孩,这是对女孩的绝对信任,这也是亲疏之分。
死狗寒零不着痕迹地爬起来,背着他往大殿走去。
少年闭着眼睛,气若游丝,却紧紧地攥着女孩的手,死活不肯放开。寒零抬头,大殿从未如此威严,她双眼鲜红,踏了进去。
别记着我,不值得。
“哎,这孩子真是弱啊。”陈炎月揪着草叶,一瓣一瓣地往木地上丢,“不就是个破尘红毒么?就这么晕了。好让我失望啊。”
“你试试?”寒零转头,冲她翻白眼。
陈炎月不吱声了,当初她挨了两百多鞭子就半死不活的了,而且那个时候比君零还要大一岁,差距好大。她讷讷地挠挠头,讪讪地问道“你真的不留下?这小子醒了后会宰了所有人的。”
寒零回头,撇撇嘴,伸出手指恶狠狠地戳了戳君零的额头,“他敢!”
“那你不回来看看他么?我也会想你的。”陈炎月捧着下巴,一脸悲痛地看着寒零,“你别对着他拼命议论嫂子了,他不爱听啊。没看他都被你气的吐血了么?”
这是毒干的好么?姐姐你别推卸责任。我承担不起啊……
“怎么样了?”谕皓大步跨进房间,扫视屋里的人。一旁是跪着的……医生,捂着嘴拼命忍住没笑出来,这两个节操碎了一地的女的毫不客气地议论了一番,听得他想打滚。
“没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音调吐出两个字,他没力气再说少主两个字了。
谕皓松了口气,脸色好看了几分。若絮刚刚还在懊悔自己做母亲的太狠了——三百鞭子不是问题,问题是破尘红毒。这发红的毒,实在坑爹。
随他进来的是另一个长老,绝不是九个一遇到寒零就口若悬河口才极好的长老,而是另一个人。他比长老们的年龄要小,但气质上的威严毫不逊色,甚至还要胜过几分。陈炎月怔了怔,双膝跪下,朗声道:“太渊长老。”
太渊,行界第一大家族的姓氏便是太渊。实力放在天界与皇家旗鼓相当,甚至要强上几分。
“太渊长老。”寒零也乖乖地行礼,不跪下也要有礼貌的,不是么?
太渊长老的开门见山可谓神展开,“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小姐而来。”
寒零翻白眼,谢谢,我受不起。您老的心意我懂了,十有八九是赶我走的意思吧。不用多说的啦,我马上收拾行李立刻滚蛋,从此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
“您有两个选择。”太渊长老声音威严,毫无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嗯,第一个是滚蛋,第二个是自杀,快公布正确答案吧,我猜的绝对没错。
“第一个,小姐就此留下。可以选择和少主一起,接任玄天家族,称霸天界,名震十界全部祭种。但是,您要为此背负所有的骂名,被人唾弃。”
凭毛!姑娘我没那么厚的脸皮!
“第二,您离开,一辈子不再回来,从此不再和少主见面。”寒零低着脖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太渊长老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会给少主清洗记忆,他会忘记你。但他会有更好的未来,他会爬的更高。”
太渊长老停下了,他说的只是一部分,不论是选择哪个,终究要牺牲一方。谕皓退开几步,从侧面静静地看着女儿。女儿从小到大都是没有什么真正的地位的,她所得的几乎都是由君零一手造成。她是被护在身后的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