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零闻言愣了愣,抬起头看着她的侧脸,心里突然一空,如同堕入万丈深渊,面上还是漠然道:“你怎么了?”
寒零一皱眉,心里一捉摸,还是抬起头放狠话,“你听不懂么?以后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跟着我只会出事,那次你真的死了,你师尊来找我算账,我也得死。”不等君零回应,她故作镇定,摸着发梢,冷然继续道:“你不跟着我,我死了也不干你的事,玄天军我也不需要,那么多人跟着我我嫌烦。”
她霍然转头,冷冷地看着他,喝道:“去年我就说了,我要自己变强,不需要你跟着。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没法帮你!你自己回师门也好,回玄天家也好,反正别和我在一块儿就成。”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若会玄天家,跟爹爹说一声,他这辈子就一个儿子,没有女儿!”她抬起眼,嘲讽冷漠地看着君零。
君零默然不语,坐在床上平静地看着她,突然问道:“你怎么了?”
寒零不为所动,心突然变得极为狠,再也不带一分犹豫,她冷笑一声便出手,剑刃出鞘,雪亮的剑尖笔直地指向君零,伸手便扯下发带丢给他,笑道:“这里有我提及过的卷轴,还有你的冰檀弓,这是你的东西,你都拿回去,我不需要了。”她拾步慢慢踱步,回过头来一笑,“什么暗影,什么玄天,什么宇文逸,什么谭源赫,都和我没关系了!”
君零盯住床边的一缕蓝色,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而是紧紧地看着它,他便突然淡淡一笑,笑道:“你是不需要我了么?”
寒零心里一阵烦躁,霍然回头,盯着他怒喝道:“是!我不需要你了!以后我是生是死你都不必再考虑,我为你的命着想,你也不需要考虑我,滚得远远的就是了!”
君零倒也不怒,看似很是平静,他慢慢从被褥中伸出素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细细一夹,把发带夹在指间,不动声色地收回,捏在手中。
他慢悠悠地又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我了么?”
寒零讥诮地笑了起来,突然心底一阵翻腾,怒火腾腾,她大喊:“你是打坏脑子了吗?你脑残还是傻子?我说了不需要就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去地狱十八层救我,我死了多好!你多管闲事真的很烦!你管我做甚么?管得那么严,束缚我的人生,你觉得很有意思吗?你干嘛要管我?爹娘都说了,你老是和我在一块儿也没什么进步,我也什么都学不到!
“以后你爱上哪上哪,只要别跟着我就成,我迟早一天要杀了你的,你滚得远远的罢!你为我做的那些我的确是从未放在心上,我就是这般狼心狗肺,我就是不稀罕你为我做的!你我从此恩断义绝,我那日死了也不必你去收尸,因此你若死了,我也可以做个没事人。”
她见君零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酸痛,泪水突然决堤而出,她蓦地高喝:“以后你不再是我哥哥,我不再认你!”说罢,便丢下剑,头也不回地奔出去,鬼魅般地穿过树林,直往山上冲。
不料,后来鸿古和尉迟隐风也来找两个爬树的人,承碧竹本是打算一块儿去看看君零的,却没想到听见寒零那一番绝情的话。
的确,她累了。在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是要死在她手里的,不是么?
她只能赶他走,恨她也罢,总之不要跟着她就好。她一个人到处乱跑成了野孩子,不是也不错么?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她出生入死?她没有那么多能力去回报他,所以只能耍赖跟他恩断义绝。
她不能再欠了。她赔不起。
是啊,这个哥哥,她要不起。
顾劭宇一惊,扭头对他们三人道:“你们去寻她,我去看看君零。”说完,便转身奔进房间,承碧竹也顾不得君零如何,最先冲出去,奔上寒零所去的山。
寒零头也不回地跑着,满眼都是泪,模糊不清,她什么也看不清地一直往前跑,似乎摔了一跤,却毫不在乎地继续跑。大风刮在脸上疼得很,如同一把把小刀抹在脸上,就差刮出的血痕。直到天都渐渐暗了下来,她才踉踉跄跄地摔在树下,身后的呼唤声接踵而来,她缩在树下,死死地咬着牙,哭得稀里哗啦。
承碧竹气喘吁吁地扶着另一棵树喘气,她一抹额角的汗,大骂道:“寒零,你跑什么!”
尉迟隐风微微皱着眉,压着心口也是在喘气,但是他的内力明显要高出承碧竹不少,到没有她那样气都喘不多来。
他紧紧地盯着寒零,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别过头去紧紧地锁住眉。
人若是要无情该有多好,可是她不是无情的人,她只是没有一颗学会爱的心罢了。
寒零缩在大树下,死命往里躲,恨不得把自己与树干融为一体,然后再也不要出来,不要有自己的思想和动作。
她不要她这张原来能说会道气死人的破嘴,她讨厌这张的破嘴。
她更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不会说话,天大的好事也被她说成破事。
讨厌自己不会好好运用那点所剩无几的理智。
讨厌自己什么都不会还要去怪别人。
小竹从来都是向着她的。
哥哥说她,小竹会跳起来胡搅蛮缠帮她争面子。神刀鄙夷她,小竹会大发雷霆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尉迟无视她,小竹会成天想着如何踩死那混球。
小竹从来都是像她姐姐一样,永远都帮着她,谁和她合不来,姐姐就挥着刀砍了那货,然后回来肉麻兮兮地安慰她,再信誓旦旦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有姐姐罩着你,大胆揍人!
这么好一个姐姐,她好喜欢的。
这么一个罩着她的姐姐,她好得意的。
可是一向护短的好姐姐这次不向着她了,而且还大动怒地骂了她,骂得毫不留情又凶狠,看她的神色像看应该去死的神经病一样。
第八十一章
承碧竹的训斥声劈头盖脸地冲她砸下来,尉迟在一边默然看着她,神刀不知道去哪了,估计在哥哥那里,鸿古皱着眉不语盯着她。
所有人都不再向着她。
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责备她。
因为她太欠揍。
刚刚大发雷霆莫名其妙地把她哥吼了,还吼得不明不白,没心没肺。
“玄天寒零你给我抬起头来!”承碧竹突然冲她大吼。寒零委屈地仰起头,咬着牙看着好姐姐暴怒地看着她。
“干嘛……”
“你神经病还是脑残啊!问我干嘛?我还问你脑子是不是被车撞了!”承碧竹暴跳如雷地骂着她,“你有毛病啊?神经质的干嘛去骂你哥?干嘛去吼他?干嘛不好好说话啊你他妈脑残哇!!”
寒零撇撇嘴,憋屈地忍着又一次要涌出来的泪。
“朱归颜跟我说了,自从我认识你们俩神经病一样的兄妹后已经吵了二十多次了,之前怎么着我懒得管,但是今天你把话给我说明白!”承碧竹气得跳脚,凶恶地看着她,“你真是脑子有问题,你哥连跪都不肯跪,你要他去男扮女装就算了!他男扮女装就算了,你要他去跟什么破烈阳宗的死少主去完婚?还入宗门?你脑子缺根筋啊!!你干啥他都没反抗,你傻乎乎地去‘十八层地狱’差点丢了命你以为谁会去救你哇!”
寒零抿着嘴,一声不吭地流着泪。
“你哥跑去救你又不敢用封荧用九重寒天,差点丢了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半死不活的你安然无恙,他还要你先走!你走了他又破例去用那什么死封荧去干掉追兵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承碧竹吼得满脸通红,“你不知道那封荧用了后有什么副作用吗?他差点死了你就这么舍得去骂他?!”
寒零微微皱起眉,咬着牙无声大哭。她不想这么做的,但是她怕,怕他死了。
“你那剩下的良心让你拉他来药王峰是你应该做的!他是你哥!养了你十年的哥哥!你就真的去跟他吵架哇?你是不是人啊?你有没有良心啊?你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哥哥!你不要不知足那么贪婪啊!你想做大事你干嘛拖累他啊?他死了你怎么办?你只有一个人有本事活得了一天你再去跟他吵啊!”
寒零别过头去,呜呜咽咽地落下泪。
“你以为你哥很闲啊?圣灵殿的弟子通常都是不给还乡的!你以为他是怎么出来的?你那脑子怎么不转一转替你哥想一想啊?!你以为寒天皇是你的啊?你随便挥霍后你不负责就算了,干嘛去骂人家?你不负责还把人家差点弄死了,你好大本事哇!!你哥也是一个二百五,傻乎乎地给你做那么多最后命都差点丢了,没见过那么傻的人!他伤还没好你就去和他闹啊?你以为你哥很坚强能随你对他胡闹撒气发火啊?!”
寒零抽泣一声,大力地摇摇头,嘤嘤地小声哭着,泪水却流个没完没了。她的确是后悔了,后悔那么骂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那样,她只是想让他离她远点,不要因为她差点丢了命,不要总是跟着她不放心她,她死了是自己活该,和他无关,可是他偏偏死活都不肯走。她知道他们后来掉进十八层地狱时就绝望了,那鬼地方是烈阳宗的保底大招,除了家主,至今还没有人能不用封荧出来。不过他做到了,没用封荧,带着她一层一层往下掉,最后一关过了偏偏还欠揍地搞得掉很长的距离,逃出来也要被摔死了。
他是怎么一边躲开那数以百计的暗器,一边护着她,一边拼命缩骨,还一边计算着距离和降落方式的?
她睡得安稳,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只知道睁开眼时他浑身都是血,眼睛红得都见不着白色,喘气都是一半一半的,然后他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又去用封荧,一次性杀了所有的烈阳宗的直系。
他拼着命灭了第一大宗,惹了一身祸,只是为了保住她的命。
说实在的她也觉得不值,因为等尉迟隐风带着他后追上来的时候都快没气了,把她吓得差点昏死过去。她带着跑了快十天冲上药王峰,神刀说再晚一会儿他就完了,她这一生也完了。她心有余悸,所以她不要他跟着她受苦受累的,最后连命都差点丢了。
“你好大本事,能把寒天皇给差点整死,你比谁都厉害哦?你的嘴好牛啊?有胆量说出那种混账话来,你怎么就没胆量去死?”承碧竹冷冷地看着她,“滚回去,他什么时候原谅你,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寒零不吱声,也不抽泣,缩在树下一动不动,道:“他会原谅我吗?”
他会吗?
他脾气真的有那么好么?任由她胡闹,任由她肆意伤害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一句道歉就可以了吗?
“凭他把你宠上天的性子,你去跪上三天三夜,他或许不会恨你。”承碧竹抱胸讥讽地嘲笑,“去呀?还想让他再被你气死?”
寒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死死地咬着牙,唇角泛白,她一甩头,狂奔着冲下山,一串泪留在空中,落得无声无息。
她知道他宠她,在家里那些举动都她知道他对她有多好。可是她还是低估了他的宠溺,她要干嘛他都由着她,她要他丢尽面子去男扮女装,假着嫁了人,他憋屈地去做了;她生病了不要喝药,他哄着她,骗她喝了下去;她要去帮小竹干了烈阳宗,他陪了一路,几乎都是他在牺牲。他由着她乱闹,心里不顺就自己赌气不理他,她觉得他不让她去冒险赌命,她就觉得他是在瞧不起她,就跳起来和他闹。
难得她出息了一次,几天没睡觉把他带到药王峰,偏偏还要选在他病得虚弱的时候跟他再吵。她不知道她那张嘴有多快,但她知道自己有多可恶。
他干嘛要由着她?他干嘛要管那么严?他干嘛婆婆妈妈地天天啰嗦她?他干嘛老是因为她去赔命做事,最后换来她一句不稀罕?
她一直都知道他对她很好,却不知道他一直在溺爱着她,把她宠上天那样疼她。她要他做什么他也不管有多丢脸多失身份就去做。
她好傻好蠢好不要脸好狼心狗肺。
在他面前其实她根本没权利开口提要求的,她应该乖乖地呆在他身后,看他不准自己到处乱窜惹麻烦。
她一边狂奔一边无声大哭,她终于知道了。
知道为什么爹娘要那么讨厌她。
知道为什么小竹要大发雷霆。
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惯她了。
她太任性,又什么都不会。
她不配做人。
以为在天界一个人人封荧号高却都不怎么会武功的地方拿了武状元就很厉害,顾劭宇帮她掐断了华帘遥的脉,所以她赢得轻松。君零给了她很多内气,结果被师尊施了刑。她一直都在自以为是,这不是什么远大抱负,这是不知好歹。
怪不得从来都不稀罕小说女主变得超强超强,成了史上第一人,因为太假了。
她的确有点“桃花运”,有美得不可理喻的男人去喜欢她,可是他们不知道她的真面目,那副嘴脸,恶心的不行。
她就是这么一个成天欺负人,还以为别人欺负她。她哪来的优点?她那么讨人厌啊!
她一仰头,泪水甩回眼里,在没得到他的原谅之前,她没资格哭。
屋内,点着一盏有些昏暗的黄灯,泛出幽幽的黄亮,照在君零侧脸上。
他坐在床上,身上厚重的被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只如玉雕关节分明却苍白的手无力地垂在床侧,手背上青色清晰,瘦的可怕。他默然不语,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个小时,动也不动。他撇过头去,盯着床内那条丝带,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它。
这是干嘛?
她气愤之下从头上扯下来的丝带,他杀了人取了封荧给她做的,她不要了。
她不要丝带了。
她不要他了。
他眼神空旷地盯着那代表决裂的丝带,突然有一种救了人却被推下悬崖的感觉,他被背叛了,被厌恶了,被抛弃了。那头是她,他在这头,她走的毅然,也不看他。
顾劭宇站在一旁,簇着眉看他,良久,哑着嗓子道:“没事,她一贯这样爱冲动,嘴硬心软。”
君零愣愣地转过头来看他,“你管讨厌嫌弃叫嘴硬心软?”
顾劭宇摇摇头,“她也是怕你出事,所以才叫你滚的。”
“哦。”君零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也不想动。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不那么黑了,顾劭宇一直站在他身侧,皱着眉看他,欲言又止却又有些气恼。
九儿干嘛那样?不知道这么说话很伤人么?
君零突然看住他的眼睛,深幽黑色的眸子盯住他,道:“扶我起来。”
顾劭宇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平静不怒的面容,上前一步弯下腰,扶住他洁白如雪的袖口,扶他下了床。
“笔,纸。”他自己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对他言简意赅地道。
顾劭宇又蹙了蹙眉头,却转身翻出他要的东西,摆在他面前,“你要干嘛?投书?”
“不是。”君零摇头。
“那你干嘛?视死如归的样子。”顾劭宇撇撇嘴,替他磨好墨,“写完后赶紧喝药,病成这样还乱动。”
君零释然地笑了笑,倒是不答话,扶袖束起狼毫笔,匀墨,似乎一番话早已在心中酝酿数百遍,他落笔就写,也不犹豫。
顾劭宇怔怔地看着他清瘦的侧影,盯着他清逸的字间透出一股诀别之意,心里突然狠狠一酸。他别过头去,终于落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