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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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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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之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突然,他的脚步止住。

在走廊最深处,有一扇雕饰华丽的门。门上还挂着大红色的喜幛,刺绣着只有皇室才可使用的九凤图案。迎娶公主的庆典刚刚举行过,这里应该就是新房了。

但很显然,新婚之夜,卓王孙并不住在这里。

杨逸之想到了那个娇纵倔强的公主,想起她东海碧波上,指挥红衣大炮,助他剿灭倭寇时的豪情,心中也不禁有一丝怜悯。

从此,寂寂花时闭院门,她必须陪伴着她不爱的男子,度过她寂寞的花季。

这座空寂而冷清的宫殿,就是她的囚牢,注定了要将她的青春红颜,囚禁成苍苍白发。

但他不准备去见她,因为事已至此,他的出现除了让她更添痛苦外,没有任何作用。更何况,对于卓王孙,他的内疚已太多。国家大事当前,绝不能再无端加上这一笔。

在命运面前,每个人的悲喜,都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他要离开的瞬间,一声痛苦的呻吟传来,浓重的血腥之气随即散开。

杨逸之错愕,上前几步,推开了那扇挂着喜幛的门。

公主长发披散,委顿在绣榻上,大红色的合欢被已被血泊濡湿。她已陷入昏迷为,胸前衣襟敞开着,露出血肉模煳的伤口。一只黑色的甲虫趴在她身上,大半已被拔出,却还有一根根触角深深探入血脉。她手里握着一柄匕首,似乎要割开血肉,将甲虫生生挖出。但那些长长的触角早已与血肉纠缠在了一起,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分割开。

杨逸之大惊,赶紧上前扶起她:“公主!”

公主睁开眼睛,失神的眸子中却一片恐惧,剧烈地挣扎起来:“不,不要碰我!”

每一次挣扎,都带来胸前创口撕裂,涌出大片鲜血。

杨逸之心中不禁一颤。他忍不住想,在过去的几个时辰中,这个女子曾承受了怎样的折磨?谁会这样对她?他突然想到,这实在不算个问题。在虚生白月宫中,除了卓王孙,还能有谁!

是卓王孙将这只蛊虫,强行种到她身上的么?他怎会如此残忍?

他并不知道,是这只蛊虫嗅到了人血的气味,苏醒过来,诱惑公主将它种在自己体内,并且制造出难以想象的恐怖幻境,让她心力交瘁,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只当这一切都是卓王孙所为,异常愤怒,公主虽然处处与卓王孙作对,但不过是一介女子,卓王孙怎忍这样折磨她?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触犯,他就要迁怒于无辜者么?

杨逸之用力抱紧她,以免她无谓的挣扎继续伤害自己:“别动,我帮你取走它。”

公主虽然神志还未恢复,却似乎从他的拥抱中感到了宁静,渐渐停止了动作。

当杨逸之拂开她脸上的散发和血污时,却不禁一怔。

那是一张与相思颇为相似的脸!

与鬼藏忍术不同,此生未了蛊只能改变人的相貌,而不是形体。此刻,此生未了蛊的力量消退,她的容貌看上去和相思只有七八分的相似。

却还是禁不住杨逸之感到震惊。

他震惊的是卓王孙的残忍。他竟然在新婚之夜,强行将他的新娘变为另一个女子,这是怎样的羞辱?而这枚此生未了蛊,是秋璇离开时留给他的。缘已尽,情未了,此生未了,留待来生。杨逸之本以为,他会好好珍惜,但他竟将它用在这种地方!

他不禁握紧了双拳,这个男子真的已是心如铁石,无可救药了么?

公主呻吟一声,再度昏迷过去。

他咬了咬牙,凝聚起风月之力,剑气如缕,循着蛊虫的触须轻轻探入,将那枚此生未了蛊缓缓拔出,扔在一边,又撕下床单,包扎好公主胸前的伤口。

他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污。看着她的唿吸平静下来,容颜也一点点恢复原样,杨逸之叹了口气,就要起身离开。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突然,他的衣袖一震,回过头,却发现已被公主紧紧抓住。她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一串串落下来:“是你?”

她满脸惊喜,却似乎害怕自己是在梦中,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一直到嘴角沁出了鲜血。那钻心的疼痛似乎在告诉她,这不仅仅是一场梦。她脸上禁不住绽放出笑容:“你真的来了?”

杨逸之看着她,却一时无言。

她抬起头,笑了笑:“你带我走好么?”

杨逸之仍然沉默着。

带她走,如何可能?三媒九聘,凤冠銮驾,如今天下皆知,她已是卓王孙的妻子,更是大明公主,金枝玉叶。新婚不久就与人私奔而去,无论在卓王孙还是在朝廷那里,都会引起极大的麻烦。杨逸之并不惧怕这些,只是就算带她走,又能如何?他也无法保护她。

他轻轻摇了摇头。

出人意料的是,公主并没有哭泣,没有争吵,而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泪水不断跌落,碎在沾满鲜血的衣襟上。

“我……”他欲言又止。

“我明白。”公主轻轻打断了他,含着泪点了点头,“其实我一直都明白的……”

她的话哽咽在喉头,化为无声的抽泣。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一束阳光透过窗棂,在那张婚床上洒下悲伤的影子,照出两人默默相对。

“那我告辞了。”杨逸之硬下心肠,准备起身离去。

再待下去,情况只会更为难堪。更何况,安倍睛明能拖住卓王孙多久,还是个未知数,他已没有多少时间。

在他起身的一刹那,她突然抱住了他:“逸之!”

她第一次这样叫他,杨逸之禁不住一怔。

她抬头看着他,脸上满是伤痛:“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明白,那又能怎样?他的心中虽天地广大,却只容得下那一朵水红色的莲。

他狠下了心,低声道:“杨某一介布衣,难以匹配鸾凤之尊。公主厚爱,受之有愧。何况公主已为人妇,我心中亦有所爱……还请公主了断此念。”

“这些我都知道!”她的声音陡然一高,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而后就再也忍不住,将心中郁积多年的话和盘托出,“可是那个人本来应该是我的。去天授村祭天的人是我,用尚方宝剑赦免杨大人的也是我,蒙古兵要搜寻的也是我,你本来想要救走的人也是我!”

她紧紧抱着他,泪珠不断陨落:“之后,和你一起被困荒城、出入敌营、历经地心之劫、破毁三连城的人都应该是我!”

随着她声嘶力竭的话语,那最不能忘,却又必须忘记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杨逸之的心禁不住一阵抽紧。

这的确是一场错。

如果说,在这场传奇的开始,他遇到的应该是公主的话,那么在这场传奇的结尾,她不该忘却的,应该是他才对。

公主错过了传奇的开头,而他却错过了结局。

却又如何?

杨逸之的心中有阵阵刺痛传来,不禁低下头,轻轻叹息:“事已至此,只能说命中注定,造化弄人……”他的声音极轻,似乎是说给公主听,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可我不甘心!”她嘶声打断他,“你可知道,之后的每一夜,我都在后悔,后悔当初一时贪生怕死,与她交换身份,让他替我遇到了你。”

“我恨她,恨她夺走了我的一切!”

“恨她以善良之名,却做了一个可耻的窃贼!偷走了我一生中最珍贵的传奇,和本属于我的爱人!”

“够了!”杨逸之猝然回头,直视着她。

公主全身一震,这是她第一次在他温柔如月的脸上看到怒容,她禁不住止住了哭泣,呆呆地看着他。

杨逸之却沉默了,目光中有淡淡光芒闪烁,仿佛为刚才的怒意感到歉然。

良久,他将目光投向窗外,轻柔而坚定地说道:“她不是任何人的替代,也没有偷走任何东西。因为,只有当我遇到的人是她,这一切才有意义。”

公主震惊地看着他。这一切,或许她早就想过了,却是始终不愿相信。泪光中,杨逸之清明如月的容颜显得有些模煳,她迟疑了良久,喃喃道:“你是说,从来不曾爱过我?”

杨逸之点了点头,虽然不忍,但事到如今,除了及早让她从幻象中惊醒,又能有什么办法?任何暧昧不清、似是而非的回答,都只能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与更加绝望和悲惨的未来。

她怆然后退,却坚持着,梦呓般地再回了一次:“哪怕真的时光重现,那一天你遇到的是我,也是一样?”

“是的。”他望着窗外,轻轻点头。

公主如蒙雷击,放开了他的衣袖。

杨逸之的心轻轻抽搐,虽然他对这个女子没有爱慕之情,但见她如此悲伤绝望,却也禁不住难过。

他本不忍心伤害任何人的。但,或许正因他的不忍拒绝,才让她保留了一丝幻想、一点痴心。而这些,又最终触怒了卓王孙,让她沦落至此。

他知道,卓王孙为什么如此残忍地对她。

只因有她。

只有他彻底离开,她才会从卓王孙的迁怒中解脱。

“对不起。”他深深叹了口气,将兵符揣入袖中,径直向门外走去。

平壤城外,十万大军森然罗列。极盛的阳光照耀着日之旌旗,在无边的花海中熠熠生辉。

安倍睛明微笑不语。

卓王孙霍然回头。

他身后,平壤城的城门打开,三千骑如风般卷出。为首一人白衣如月,在湛蓝的天幕下显得那么夺目。夺目到有些刺眼。

那,赫然是杨逸之。他身后的,风卷云涌,是天下战力最强的,飞虎军。

卓王孙脸色终于变了。

杨逸之驻马,白衣如雪,遥望着卓王孙。

他们俩再度会面,再度在战场上。

卓王孙的面容冷峻。他同时,感受到了身后安倍睛明尖锐的目光。这两位白衣男子,如月如雪,宛如两柄雪亮的刀刃,钳住了他。

亦钳住了这座不败之城。

慢慢地,卓王孙脸上露出了笑容:“好计策。”

他笑的时候,脸色却依旧冰冷:“你们两人联手,果然有与我一战之力。”

“如今,你要如何?”他这句话,问的是杨逸之——是否,延续他们在喜堂上未了的一战?

杨逸之沉默了片刻,相思,公主的影像交叠在他眼前,他实在有太多的理由与卓王孙一战。但,大局为重的念头,让他控制住了自己:“同胞相残,非我所愿,只要阁主撤回袭击李舜臣之兵,我自然会退走。”

卓王孙冷笑:“不可能。”

杨逸之:“如此,我只能去东海之上,助李舜臣一臂之力了。”

卓王孙冷笑:“不可能。”

杨逸之怔了怔。

卓王孙淡淡道:“你若去东海,我便出兵攻你。东海之兵回转,两面夹击,你一定会落败。飞虎军的优势在于战斗力,更在于机动性。被合围之后,机动性就会完全丧失。单论战斗力,飞虎军虽然强,却没有先进的火器。我只需出动五倍的兵力,就可操必胜。”

杨逸之沉默。卓王孙说得不错,碧蹄馆大捷,飞虎军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这场胜利,一方面是飞虎军高超的战斗力与机动性,另一方面是他们装备先进的火器所致,而他带出的飞虎军,因为时间紧迫,并没有携带这些沉重而笨拙的火器。

卓王孙想合围飞虎军,自然便可以用这些火器作战。五倍的兵力围歼飞虎军,绰绰有余。而那也不过是一万五千人而已。平壤城中,至少有八万士兵,一万五千人算不得什么。他仍有足够的兵力与安倍睛明交战。

而,那是必败的局面。

安倍睛明悠悠道:“若是我去东海救援呢?杨盟主只需挡住卓先生的夹击就可以了。我相信盟主能够做到这一点。”

这无疑是个很好的计策。但杨逸之并没有露出赞同之色。

卓王孙笑了笑:“计策很好,但你有没有可能击败我军之后,随即攻打李舜臣呢?”

安倍睛明怔了怔。

的确有这样的可能。灭掉李舜臣的军队,是日出之国的目标。否则他们也不会攻打幸州与灵山城了。

就算他发誓说绝不会这样做,杨逸之也不可能相信他的。

安倍睛明缓缓微笑:“如此说来,我们三方只能僵在这里了?”

“不可能。”

卓王孙冷冷道。

“不出三日,我方部队就会从东海凯旋,那时仍是两面夹击之势,你们,必将一败涂地。”

杨逸之与安倍睛明不由得都一窒。

他们的计划已成功,成功地牵制住了卓王孙,也成功地夺取了飞虎军,让卓王孙始料未及。但,为什么却是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没有人能想通!

卓王孙的目光转向杨逸之。

“你可知与我为敌,便是与大明为敌,便是与天下为敌?”

杨逸之身子一震,但他随即肃然:“我不得已而为之。只要你放弃剿杀李舜臣,我立即撤兵!”

卓王孙笑了:“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剿杀李舜臣?”

杨逸之摇了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虽已听安倍睛明提起过,却还是要听他亲口说一遍。

“李舜臣挟天子而令诸侯,天下归顺,借助一两次胜利,就可天下归心,剑指天南。但,他不足虑。”

他的确并不足虑。若是高丽之军足虑,也不会被倭兵打成这样。

“你虽夺飞虎军,如虎添翼,加之智谋过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毕竟人数太少,我只要围而歼之,至多消耗三倍的军力,便能胜你。是以,也不足虑。”

“但,若你们联合起来,则神龙变化,不可测矣!”

这是至高的称赞。天下只有杨逸之当得起卓王孙如此高看。也只有杨逸之,能令卓王孙如此谨慎对待。

杨逸之蹙起了眉头。既然卓王孙绝不允许这场战争失控,那意味着,他将肖弭掉任何双方联合的可能!

卓王孙凝视着杨逸之。这个男子,曾于昨日与他兵戎相向,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但他却并不想杀死他。

“我,可以宽赦飞虎军,也可以不再剿杀李舜臣,但你要答应一件事。”

这个条件实在太诱人,杨逸之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卓王孙一字一字道:“攻打汉城!”

杨逸这一怔,随即明白了。

李舜臣在东海,汉城在西南。杨逸之若去攻打汉城,则自然不可能再去东海联合李舜臣,则卓王孙顾虑也将不存在。汉城乃倭军根本之地,如去攻打。便是苦战,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许,从此卓王孙将再也不必顾虑杨逸之。

或许,这样安排还有其他的深意。但此情此景已容不得杨逸之更多考虑。

为了高丽,他必须要答应这个条件。况且,攻破汉城,不正是飞虎军来此的理由吗?

他脸色缓和了下来,刚要答应,突听安倍睛明淡淡道:“杨盟主,我有一件礼物送你。”

挥手,宽大的衣袖流云般卷了过来,衣袖垂落,杨逸之手中多了一物。

那是一只茶碗。

他认得这只茶碗。

那是当日他在天守阁上,见到相思,相思用茶水向他传递消息时所用的碗。那时,平秀吉就在一旁。

如今,安倍睛明将这只茶碗摆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茶碗在他手上转侧,透出淡淡的松柏味道。那是相思的味道。

难道?他抬头,凝视着安倍睛明。安倍睛明的微笑,让他遍体寒冷。

杨逸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白了平秀吉一直将相思身边的用意。他并不是喜欢相思刺杀他的游戏,而是将她当做牌,一张很好、很好的挡箭牌。

他曾许诺让她平安的契约,在卓王孙下令攻打汉城的这一刻,就已破碎了。

如果杨逸之敢越雷池一步,就一定会有人死去。

——但愿今生,能再饮一杯如此好茶。

那曾是杨逸之真诚的愿望。

如今,只要他有一丝妄动,这个愿望便会从此成空,那朵水红之莲便会化为灰烬。

他该如何?

卓王孙凝视着他,等在他的答案。安倍睛明羽扇轻摇,也在等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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