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激烟望着渐渐远去的信鸽,喃喃地道:“凭我和庄、高二位的交情,他们在明晨即可来此。”
这四十余岁的刘九如,看来精壮无比,似有无穷的精力,自金府出来后,也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冷血跟踪他,走过了几条街,只见他沽了壶酒,边行边饮,未到家门已酩酊。
冷血皱了皱眉,几乎不想再跟踪下去了,不过冷血一向能忍,略一转念,便继续跟踪下去,至少要知道,他回家要十什么。
这一跟踪,刘九如竟似没完似的,喝了酒,又敲了一个酒鬼的家,两人斗了半天嘴,谈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然后刘九如谈到不高兴起来,一拳把那家伙打倒,便一摇三摆的回去了。
暮色阑珊,夜色已组成一张大网,遍布四周。
刘九如拐过一条街又一条街,一条巷又一条巷,穿过几个小弄,多数是一些荒废的屋子,难得见人。刘九如找了一间屋子,便钻了进去。
原来这地方是造窑区,白天工人们在此烧窑,晚上便离开,刘九如连房子也没有,便选这种不要钱的地方来往。
夜色已临,烧窑的砖房零星落索,倍觉凄凉。
明月当空,不觉温柔,却觉凄厉。远近处,皆有野犬吠号,一声又一声,长而刺耳。
冷血静静地走近刘入如的房子门前,他想: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找刘九如谈谈更好。
他正欲敲门,突然问,他发觉近处的犬鸣倏然终止。
他一愣,下意识的提高警觉。
就在他一怔的刹那,有十七八件暗器,自各个不同的房子里,向他射来!
暗器准、快,而不带一丝声息!这些暗器在明月下发出奇异青亮色,显然都是淬过毒的!
冷血忽然向前一抓,敲门的手变成了抓门,轰然一声,那房子的门,被冷血硬硬抓了出来,冷血用门往身前一挡,一时只闻“笃笃笃笃”之声不绝,暗器都钉入了木门上!
只听房里的刘九如惊叫道:“谁?是谁?”
但在那时候,这些屋子里每一间房都跃出三四个人,手执长刀,身着黑衣,蒙头蒙面,长刀在月色下发出慑人的光芒,直斩冷血!
冷血已无心亦无暇答话,猛一运力,自手掌直逼入木门内,一时“噗噗噗噗”,暗器都由木门内反逼出来,激射向这群黑衣人!
黑衣人皆为之一愣,闪避。挥刀!有三名黑衣人惨嚎着倒下,这些暗器,果然是见血封喉的!其他黑衣人来势不减,直扑冷血。冷血没有发话,没有后退,而且忽然拔剑,往最多人的地方冲去!
既然已中伏,就得杀出去!
这是冷血的原则!从没有冷血所不敢作的事。
他拔剑的手势很奇怪;他是反手拔剑的,剑就在腰间,没有剑鞘。
无鞘的剑拔得最快。
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拿来看的。
这也是冷血的原则。
剑身细而薄,长而利,易于攻,难于守。
但冷血是只攻不守的。
因为他认为最好的守势就是反攻。
这也是冷血的原则。
江湖上盛传他一共有四十九招剑法,剑招皆无名,但却势不可当。
冷血反冲了过,蒙面人尖叫,惨嚎,翻卧,围攻!
月色下,血光翻飞。
一批冲近冷血的人,中剑倒下,第二批却拥了上来,长刀疾闪,招招要害。
第二批人也倒下了,第三批又接了上来。
这第三批人打了没多久,在厮杀声中,便有人高声叫道:“这厮厉害,我们敌他不过!”“逃!快逃!”
“不,首脑说一定要杀!”
“我们不是他对手!”
“不是他对手也要杀!”
“不行了,快逃吧!”
惨叫声中,又已有三人倒下,有人嚷道:“他受伤了!”
“看,他挨了我一刀!”
“不,他比刚才还勇猛!”
“还是逃吧!他好像受伤了!”
“他还流着血哩!”
第三批人都倒下了。第四批人冲上来,才打了不一会,便逃掉了大半,剩下的,无心恋战,边打边逃,又死了一半,其他的都逃掉了。
没第五批人了。
明月当空,是明媚还是邪恶?
月光当头照,是照透罪恶还是洗涤罪恶?
冷血站在明月下,手上执着又细又长的剑,他肩上一道刀伤,血淋淋下。
可是他从来不因受伤而倒下过。
出道以来,像这样的伤,已经算是很轻的了。
月下是血,血中横七竖八的,倒了四十三个人。
四十三个死了。
他不得不杀。
他一剑出手,对方还有没有命,连他自己也控制不祝杀了这些人,他觉得好空虚,真想弃剑跪地,在月色下痛哭一常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冷血忽然想起,认定了适才那间房子,推门进入。
只见房内桌椅零乱一片,显然也经过一场恶斗。
而刘九如,被几张桌椅压在下面。
冷血急拨开桌椅,扶起刘九如,只见刘九如手上还握着一柄铁尺,显然是曾与人恶斗过,他胸前有一道血口,似被什么物体迅速打中而收回,刚好打穿了刘九如的内脏!
这样的手法,显然又是那…一记“飞血剑”所为的。
可是刘九如居然还有一息尚存。
冷血忙用一股真气,逼入刘九如体内,刘九如双眼一翻,流下许多鲜血,冷血知他已活不久了,于是问道:“是不是你杀死金盛煌?”
刘九如微微张开无力的双目,喉咙格格作声,但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在摇头,一直在摇头。
冷血略一皱眉,又问道:“你知道是谁杀你么?”
刘九如费力地点首,挣扎着想说话,可是血不断自喉里涌出来,冷血暗暗叹息,要不是刘九如壮硕过人,只怕早已命丧多时了;那胸前的一记,实际上已把他的内脉打碎了。
忽然刘九如勉强嘶声道:“杀我者,两,两个,两个公——”再想说下去,血大量地涌出,登时气绝。
冷血缓缓地放下了刘九如,心中很混乱、很惆怅。
究竟是谁,要派这么多人来伏袭自己呢?
究竟是谁,要杀害刘九如呢,
如果刘九如就是残害金盛煌的凶手的话,那么这桩事情,便已是结束时候了。
可是事情显然没那未简单。
对方不仅要杀死刘九如灭口,还要杀害自己。
而且今晚围攻自己的人,用的刀法、武功,都像是同门师兄弟,显然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是哪一个门派,具有这么强的一个实力?
看来杀刘九如的人,手法上与杀死金盛煌大致相同,只怕这才是“飞血剑魔”巴蜀人的传人。
可是巴蜀人的传人,这些人的师父,究竟是谁呢、这些都像一个一个,不能解开的结。
刘九如临死之前,究竟想说些什么、
那“两个人”,是“工人”还是“公人”,“公子”或是公孙,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一个集团的名字?
冷血呆了好一会,忽然撕开了刘九如的衣襟,似找什么似的,找了好一会,又走出去,揭开了好几个蒙面人的脸纱,都是一些陌生的大汉,冷血再撕开了他们的衣服,像在端祥着一些什么。
月色下,冷血似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庄之洞看来比较矮小精悍,比柳激烟还要年轻一些,腰间缠着椎链子,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
高山青的样子,与庄之洞非常相似,不过高山青却比庄之洞神气豪壮多了,所以庄之洞看去是短小精悍,高山青却是高头大马,高山青拿着的是一条玉一般的桃木棍,棒身细滑,杖尖若刀,长七尺六寸。
这是第二大的晌午,也就是署名为“剑魔传人”所说的“三天之内,‘武林五条龙’死干死净”的第二天。
堂前两具棺椁,灵枢前,端坐着金府家属,以及凌玉象、慕容水云、沈错骨、柳激烟和冷血。
凌玉象的妻子、儿子,也在堂内。他们是在昨日闻讯,今日赶至金家,见凌玉象后,方知晓一切的。
因为而今这种情形,凌五象自然不想回家。“武林五条龙”中,真正儿媳满堂的,只有凌玉象、慕容水云及金盛煌三人而已,至于沈错骨,生活似道非道,个性又极为孤僻,没有亲人;龟敬渊更加嫉恶如仇,性情暴烈,除几个知交外,也没有妻室。
为了妻儿安全,凌玉象力促他们回到凌家去,以免有殃及池鱼之灾。
庄之洞、高山青二人一至,柳激烟便站了起来,冷血与这二人,曾经在办一件事情时也碰过面,也算认识,柳激烟替他们给凌玉象、慕容水云。沈错骨介绍过后,再不客套,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庄、高二人。
庄、高二人一见丧事,便知不对劲了,听罢,庄之洞当下黯然道:“可恨的魔孽,竟加害了金、龟二位英雄,真令人痛恨!”
高山青声若洪钟,怒道:“凌老英雄你不要怕,我们必替你揪出凶手来!”
沈错骨冷哼一声,柳激烟一见不对,笑骂向高山青道:“高老弟,你还是算了吧,你来助我们一臂之力,是最好不过,若独手擒凶,别说我啦,‘天下四大名捕’的冷血兄,一样在这里,不也照样是束手无策么?”
庄之洞也笑道:“高老弟大大口气啦,再说,凌、慕容、沈三位大侠,可也不是好惹的哩。”
慕容水云忽然笑道:“二位莫过太过奖,高兄的话,未尝不对,擒凶确是要靠高兄等人了,二位来了最好,二位未来之前,我不放心走开。”
冷血冷冷地道:“慕容二侠要到哪里去?”
慕容水云脸上掠过一片郁色,道:“我的妻儿住在城郊,讯息来回不便,不管兄弟我是生是死,总要回去安排一下,我尽量在今晚之前赶回这里;我们兄弟,虽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愿能同年同日死。”
柳激烟说:“慕容二侠你一个人回府,太不安全了吧?”
慕容水云笑得非常洒脱:“大丈夫何惧生死,只要死得不窝囊就好了。”
凌玉象正视着慕容水云,一字一句地道:“二弟,我们要活着替三弟和五弟报仇,不能死。”
柳激烟缓缓地道:“二侠纵要回府,也要带个人去。”
庄之洞义不容辞地道:“不如我陪慕容二侠去一趟。”
凌玉象道:“二弟,我们这儿有柳兄、冷兄、高兄及四弟,你还是和庄兄一道的好。”
冷血忽然道:“只有慕容二侠庄捕头两个人,只怕人手不足,若慕容二侠一定要跑这一趟我也一齐去。不过请凌大侠及沈四侠,万勿走开。”
柳激烟笑道:“冷兄你放心,何况我和高兄,也不算是好惹的人。”
冷血缓缓起身,笔挺的身于似经得起任何打击,淡淡地道:“好,这儿一切,要劳柳、高二兄了。”
第二章自怀疑寻索
已近城郊。
慕容水云走在中央,冷血在左,庄之洞在右。
近郊的绿野春色,确是迷人。
慕容水云乃书香世家出身,本来就喜欢风雅吟咏,若不是为了金盛煌、龟敬渊的死,他才不会如此愁云重重。
可是他毕竟是从容过人,当下打趣笑道:“想不到慕容今日,也如此怕死,令两位比我有名得多的武林高手,替我作保镖,真是死又何妨也!”
庄之洞笑道:“我们吃公门饭的,那谈得上高手?冷兄是‘大下四大名捕’,我能算什么?”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远处正来了一部马车,几匹老马,拖着一辆又老又旧又笨又重的车子,赶车的是两位年轻人,车上一包一包的麻袋,装着不知是什么的沉重的东西。
那青年一面赶着马,叱喝着,已经靠近三人了,冷血等因路窄,而闪在一旁,还听见那青年向旁边的伙伴说着笑,其中一句是:“开始!”
这两字的声调忽然提高,冷血一听,大吃一惊,那一声正与昨晚在厮杀之中,其中一人说“不是他对手也要杀”的人的声音完全一样!
冷血能成为“天下四大名捕”的理由之一,就是他有过人之能。
过目不忘,过耳而不忘!
这些特点常常使冷血能死里逃生。
就在这车子靠近冷血的刹那间,慕容水云就在前头,更前面是庄之洞,因为路窄,旁边是水田,所以便一个人一个人走,冷血突然叫道:“小心!”
就在这一刹,那车于突然一折,直向冷血撞来!
这一下,冷血不能进,只能退!
只是冷血不退!
他冲天而起,可是车上青年一挥鞭,直抽冷血!
另一伙伴,拔刀一挥,不是斫向冷血,而是斫向车后的包里的绳子上!
绳于一断,包里麻袋都打开了,二十多条大汉,都自麻袋里跃出,手执长刀,冲杀向冷血!
冷血应战,但他的视线,却被那车子所遮住了,他看不见慕容水云那边怎样了。可是他知道,这一班人,正是昨夜在他手下逃生的余孽。
只要他们暗算不逞,冷血便自信能把他们解决掉。
问题是:解决掉这干人,也需要相当的时间。
他听见慕容水云及庄之洞的喊杀声,显然车子的那头,也打得十分激烈。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是慕容水云发出来的。
冷血一发急,攻势更加凌厉,十多名长刀大汉,只剩下四名。
冷血也因为发急而分心,背门一凉,已被划中了一刀。
但是这一刀,并不算伤得很重,那大汉以为得手,反被冷血的快剑刺穿了咽喉。
剩下的三个人,见势不妙,自三方逃逸。
冷血也不迫赶,跃过车顶,只见这边的战况,也十分激烈,倒在地上的八九名长刀大汉,均已气绝,想必为庄之洞及慕容水云所杀。
现在只剩下两名长刀大汉,正与庄之洞的链子锥斗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
而慕容水云竟已倒在地上。
冷血一顿足,飞奔过去,扶起慕容水云,只见慕容水云脸色紫金,气若游丝,冷血把本身功力源源涌了过去,慕容水云勉强睁开双目,道:“冷兄,你……你替我告诉……诉告诉……杀人者被我一刀刺中,他是……”忽然双目暴睁,望着冷血后面,冷血心中一寒,尚未回身,剑已刺出,一名长刀大汉应声而倒!
冷血猛回首,只见那逃去的三名大汉,竟又回来了,竟在背后偷袭!冷血大吼一声,一连攻出十八剑!
那名长刀大汉,只见剑影如山,哪里招架得来,胸膛一麻,便倒了下去!
最后一名大汉,又返身就跑,冷血冷哼一声,剑脱手飞出,贯穿这人背门,借着余势,把这人带出七八步外,撞刺在一名与庄之洞激斗的大汉背上,那大汉惨叫一声,两人齐倒下。
余下的一名大汉,目光发赤,几招虚晃,返身欲逃,冷血一个虎扑,那人挥刀就斫,冷血一脚踢去,刀脱手飞出,直穿入那大汉自己的头上,那大汉惨呼一声,速然倒下。
庄之洞收回铁锥,喘息着道:“多蒙相助,快去看看慕容二侠!”
冷血及庄之洞再回到慕容水云身边,但是,慕容水云已然气绝。
冷血没有说话。
庄之洞也没有。
他们感觉到失败的耻辱与沉痛。
他们本来是江湖中无人敢招惹的名捕,而今,对方竟能在他们严密的保护下杀人。
虽然这一干人已死尽了,可是他们的首脑,甚至尚未露面。
冷血仔细看去,只见慕容水云的背后,有一个伤口,似被利器迅速刺入又拔出似的,足以致命。
而在前胸,也有一道伤口,似被什么东西击中,又猛烈抽出似的,所以伤口虽小,胸口却是一片血肉模糊。
凭这两道伤口可以认定,都不是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