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嗝,睡觉也打嗝,足足打够七七四十九个月才痊愈。”
马校尉皱眉道:“那你们认输了?”
“那也未必。”萧明空大摇大摆地踱到人群之前,高喊道,“优酬雇人打擂,应征者不论赢输,得钱二百贯;获胜者,再添二百贯花红!”
四百贯钱足以买下二三十亩田地,许多帮会头目冒着蹲大狱的危险偷拐骗抢,毕生也攒不足这数儿。众人瞧萧明空满身贵气,又手持地契,料想这四百贯还不至是空头票子。场中练得有拳脚的会家子也有上百人,四百贯钱人人想要,然而挺身上台,就意味着跟卢郎两家过不去,那可不能闹着玩的,说不定明早一觉醒来,脑袋到了苏州,双腿到了广州,身子丢进西湖喂草龙,即便坐拥金山银山,那味道也不见得太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吭声。萧明空喊道:“打擂三百贯,获胜六百贯!”
一人喝道:“我来!”
第六章神秘前辈
只见一名少年从众人腰下钻了出来。这名少年十七八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英气勃勃,可是身长不过四尺,原来是个侏儒。
萧明空傻了眼:“呃……尊驾要打擂?”
侏儒道:“有何不可?”他声音倒洪亮,但带着几分稚气。萧明空俯身到他面前,问道:“你有什么本领?”
旁边有条大汉笑道:“能有什么本事?大抵是钻裤裆的本事吧!哈哈哈!”
侏儒抿嘴不言,蓦地抬手一拳击在那大汉小腹眼上。大汉哼了一声,烂泥般软倒在地。他也算是鱼市场的一霸,胜在皮糙肉厚、力大如牛,竞被侏儒干净利落地放倒。周近之人深恐侏儒小小的拳头抡将过来,难免有性命之忧,慌忙退离三尺,动作整齐划一。
萧明空笑道:“有意思。尊驾怎样称呼?”
侏儒气呼呼地道:“妈叫我晾竿儿!”此言一出,可就苦了周遭众人,有的以手捧腹,有的鼓腮如蛙,有的快步跑到远处才弯腰大笑,更有人“嗷嗷”惨呼,原来是那人捂嘴偷笑,不留神咬断了舌头。
郎烈笑道:“小兄弟,你不趟这浑水,我付你六百贯如何?”
晾竿儿歪着头道:“你就是火中狼?”郎烈道:“正是区区在下。”
晾竿儿怒道:“就是你这厮,田租月月都加,利上又加利,我们村子里三十多口人,眼看就要活不下去啦!今儿小爷就是要灭一灭你的威风。你的臭钱,小爷半个子儿都不要!”
郎烈伸手止住发怒的伴当,笑道:“很好,很好。”他喝了口茶,又道,“不错,不错。”
卢三顾捋须道:“郎老弟说‘很好很好、不错不错’,那多半是要事后摸上门去,把那个村子杀个鸡犬不留。小朋友,卢某人倒是很欣赏你的胆气,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就是了。”
晾竿儿斜睨着他半晌,说道:“你是卢三顾?你更不是个好东西!”
卢三顾热脸碰了冷屁股,干笑几声。这么一来,晾竿儿把本地两大土豪都得罪了,众人看他的神情,就好像在看一口死掉的笨猪。
他走上擂台,踏得木板吱吱作响,只见他左瞧瞧,右瞧瞧,大吼一声,已挥拳打中罗老二的大腿。罗老二晃了晃,挥掌拍他的天灵盖,晾竿儿举臂格挡。“咯咯”两声,罗老二反被他震退两步。
“好热,好热!”晾竿儿边搓臂膀,边快步追打。罗老二跟他拼了一招,手掌关节好像被千枚细如牛毛的针不住地刺,又酸又痛,他惊怒交加,不敢再接这矮子的拳头,左掌圈了圈,右脚已踢中晾竿儿的胸口。
晾竿儿叫道:“好痛!”但他身形并未因此迟缓,小小的拳头攻到对方腹部。罗老二无奈,双掌交迭,又硬扛了一记,只震得他全身骨骼都要散落。
晾竿儿笑道:“黑熊精,你比我家小青厉害。”罗老二瞪眼道:“小青是谁?”晾竿儿道:“我家以前养的牛啊。有一次发牛疯,吃我两拳,就翻倒了。”
萧明空拍手笑道:“这熊嘛,本来比牛要厉害些。”
罗老二大怒,展开掌法,俯身猛攻。晾竿儿不会武功,霎时间头脸、胸腰也不知中了几拳几掌。罗老二一套“茫茫人海狂风暴雨”掌法堪堪打完,使个收势,顾盼生豪,黑脸上也仿佛有了星儿半点的光辉。
晾竿儿吃醉酒似的左摇右晃,甩了甩脑袋,毕竟站稳了,他擦去鼻血,道:“你打完了吗?”
罗老二答不上来:“我……这个……”
晾竿儿上前“砰砰”两拳,饶是罗老二眼疾手快,及时格挡,怎奈晾竿儿天生神力,几下盲拳直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见第五拳袭来,他两条臂膀都麻了,只好连连后退,但晾竿儿脚步快捷,他迫不得已转身逃走。
萧明空道:“公证,他逃跑,就算是输了。”罗老二扭头道:“我又没跑下擂台,怎么叫输了,咱们在比试轻功呢!”
萧明空叫道:“那就把他逼下台去!”
罗老二慌忙躲到枯瘦老头杜九一的身后。晾竿儿不忍推开老人,也跟着绕到背后。
杜九一慌慌张张地道:“啊呀,你们两个,这是打擂还是躲猫猫哪?”说着又弯腰咳嗽。两人围着杜九一绕圈,晾竿儿道:“老大爷,你快让开些儿,我怕不小心撞到你。”
罗老二闻言加意地把杜九一当做盾牌。杜九一苦着脸道:“小娃儿心肠倒好,可我挪不开呀。我……来帮你抓住这黑熊精!”他慌里慌张地伸出手去,“噗”的一声,五指插入罗老二的腰眼。罗老二痛极大叫,滚倒在地。杜九一举足轻踢,罗老二肥大的身躯便飞往台下,这老头儿的武功竟深不可测。
“原来你这么厉害!”晾竿儿道,“那很好,我就用不着留手了。”。
杜九一负起手,瓮声瓮气地道:“小娃儿,你良心不坏,力气也不小,老人家很喜欢你。”晾竿儿大声道:“我力气可没你大,我一脚最多把这黑熊踢出丈把远,而且也飞不起来。”
杜九一“呵呵”笑道:“哪里哪里,老人家用的只是巧劲,说得难听点是骗人的。你拳头上的才是真本领,不过呢,你还不全会使。你想不想学我的巧劲呀?”晾竿儿道:“什么叫巧劲?”
杜九一伸手到怀里摸索一阵,取出根细麻线来,在双手食指上绕了圈,他柔声道:“就像这样……”
晾竿儿眼前灰影闪动,他的右手蓦然剧痛,手掌现出一条血痕,深可见骨,再下数寸,就得齐腕而断。与此同时,两股掌力分别攻到杜九一两侧。左边乃是日本剑客秦义贞,右边是圣门使者叶灵铮,寒冽缥缈,直透脉络。杜九一手上麻线结成奇怪的图形,气从无而有,化消了两股劲力。他的身子平平飘退,眼看要滑下擂台,他硬提口气,挫身站在台边,苍白的瘦脸上闪过两阵黑气。
他绕动麻线的时候,杀气陡现,义贞和叶灵铮立刻有所察觉,同时出手相救,但毕竟慢了半步,晾竿儿手腕已受重伤。
青影闪处,婉儿、萧明空和天瞳也先后跃上了擂台。婉儿取出白度母散敷在晾竿儿的伤口上。白度母散乃是须弥佛都的圣药,晾竿儿鲜血渐止,人已痛得昏了过去。
萧明空怒道:“他怜你老病,有意容让,你出手却如此狠法!”
杜九一翻眼道:“老人家道号九一真人,遇上我,那是九死一生,决无幸理。”叶灵铮道:“此事过后,叶某自当讨教几招。”
杜九一道:“无任欢迎。”
萧明空等恨恨地把晾竿儿抬走,台上只剩下触目惊心的大摊鲜血。众人骇然对望,都想这小矮子得罪了卢三顾,果然立时遭了报应。有的人隐隐觉得晾竿儿就是自己明日的榜样,这块土地上没有公平、没有正义,如你没有本领,则必须仰人鼻息,否则性命不属己有。
马校尉道:“这场是卢府方胜了,三方各胜一场,需要比决胜第四场。”
义贞等四人又聚到一旁商议。天瞳道:“那老儿好狠,他用残忍的手法对付晾竿儿,就算郡主娘娘再出赏钱,也没有人敢出头了。”
义贞道:“那我们只好放弃。”萧明空怒道:“我决不放弃!第四场哀家亲自出马!”义贞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对方不知道还藏有何等高手,你不能冒险。”
萧明空道:“你关心我?”义贞道:“我关心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萧明空笑道:“总算你还有良心。”义贞道:“你、婉儿、天瞳姑娘,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们谁都不能出事。”萧明空怒道:“我要打第四场!决不服输!决不低头!”
婉儿道:“不如我暗中以风力帮忙?”义贞摇头道:“对方阵营也有大高手在,这些伎俩瞒不过他们。要是再来个如杜九一般残酷的邪派人物,郡主性命堪忧。”萧明空道:“我死了不是正合你的心意?”
义贞奇道:“啊,我几时想你死了?”
天瞳一直默然不语,她忽然说道:“不如,第四场由我来?”萧明空和义贞齐声道:“不可以!”天瞳道:“我也跟郡主同样的意思,咱们不能输给这帮恶霸。”义贞道:“那也要量力而为呀。我答应过徐老,要保护你的安全。”他在汴京结识天瞳,经历鬼话本奇案,两人成了患难之交。他知道天瞳外圆内方,心思灵巧,善解人意,是个世上难见的好女子,可是说到武功,那是外行里的外行,手无缚鸡之力,糟糕透顶。天瞳咬着嘴唇,小声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萧明空道:“什么事?你原来深藏不露,是武功高手?”天瞳道:“不是……我不会武功的,但……唉,我自己都不大确定,现下更说不明白了,不如让我上去试试,一切自见分晓。”
萧明空拍拍她的肩头,道:“那好吧,一切小心在意,我们给你掠阵,大不了是输。”义贞骇然道:“怎么可以?”但听马校尉高声催促道:“花楼主,你们这边是谁应战?”卢三顾手执宝刀,郎烈肩扛浑铁枪斧,都已站在台上。天瞳快步抢上擂台,说道:“是我是我!”
第四场两边的主子亲自出马,诚然志在必得,更令众人对那块荒地的秘密浮想联翩。而此前婉儿技惊四座,天瞳较之还要长了几岁,众人均想她也必定身负奇技,只怕更加厉害。卢、郎两人以江南河一带鼎足之霸,当会拼尽全力,以免在女子纤纤玉掌下出乖露丑。
卢三顾的宝刀珠光宝气,刀头上镶着鸡蛋大的蓝宝石,吞口鎏着璀璨的金层,虚劈三下。别看他一副被醇酒美人掏空的身板,这三刀一劈,台上登时寒风广披,触肤生痛。义贞和婉儿对望一眼,这样的刀势,换自己上场犹不易取胜,何况是天瞳。
郎烈笑道:“卢兄的刀法比起十六年前,退步不少”卢三顾打个哈哈,单刀斜指,摆个起手式。郎烈又说道:“刀枪无眼,卢兄何必为区区一块地以身试险?你的武功比我好,但我比你年轻。你把郎某齐腰砍断,郎某说不得也要卸下你半条臂膀。嘿嘿,尊兄少了一条手臂,日后喝酒抱女人,不免要减却三分兴致。”
卢三顾为人阴沉,对方的挑衅只作未闻,他只盯着天瞳。
郎烈的心思与他相似,所忌惮者,也唯有天瞳而已。这两人都是心狠手辣、不受教条羁绊的角儿,几个眼神,彼此明了,世上没有永恒的敌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和永恒的生死之争,此刻的上策,该当两人并肩齐上,把这高深莫测的少女解决掉再说。
然而想想容易,又怎样确保一人出手,另一人不会抽冷子在后头补上一记?两人坐拥身家亿万贯,谁也不愿先出手,拿项上大好头颅做赌资。
三人就这样耗上了。足足两炷香工夫,谁也不动。换成寻常武人,台下早已骂声连片。
天瞳不时左顾右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她的双眼灵动美丽,眼光落到何人身上,那人的心神就为之飒爽;她眼光随即移开,那人又不由得心怀失落——自己毕竟不是她所关注的人。
忽然,天瞳放弃寻索,改为低头念念有词。
卢三顾心里打个突:“不好,小婊子要施妖法!”
另一边郎烈开始笑嘻嘻地左右徘徊,他手上枪斧近一丈长,枪尖一点凛然的尖芒,游弋不离天瞳身上要害,只消轻轻前送,就能把她弱质之躯挑上半空。无奈卢三顾出刀极快,倘若一击不中,背后快刀又至,他可就捏着性命闹大笑话了。
灰暗的天色更趋灰暗,微妙的形势也如顶上乌云,看不到丝毫出路的光。卢、郎两人都感到额角抽搐,直比大战几百回合还要伤神。卢三顾越来越疑惑,总觉得此情此景,好像欠缺了一样理所当然的东西。
他环视台下,人们被他阴鸷的眼神扫过,或低下头去,或转脸他顾,或谄媚微笑。
“不错,我辛苦打拼,追求的就是人们对我的畏惧,就算心存不满,也不敢对我稍有不敬。我比他们高尚百倍,这些家伙,简直不能算是人……”他的目光经过义贞、婉儿,最后落在萧明空的脸上,她正关切地望着天瞳。
“这小狐狸鼻子太高,眉毛太浓,初见不怎么美,仔细端详,却越看越有门道。嘿嘿.而且她意气风发时候的美,和如今正经的美,可又不尽相同,各有风骚韵味……哈哈,待会儿你落到三爷手上,可就要愁眉苦脸,继而欲拒还迎啦,不知届时又是怎样的羞态……咦,愁眉苦脸……原来如此!”
前三场比试,萧明空的嘴巴一刻不得闲,让人又爱又恨、银铃般的笑声传遍擂台,那是因为手下出场的个个各怀绝技,她胸有成竹。如今场上所缺少的,正是这位大姐儿的嬉笑怒骂。
将心比心,如果卢三顾手下也有两位顶尖好手,那就不必费神去想第四战甚或第三战的人选。再说天瞳若有真实本领,早就抢先进攻了。想到这里,卢三顾心中雪亮,仿佛太阳照化了所有的灰云,他大喝一声,挥刀疾劈,所取的却是郎烈。天瞳既不足惧,对手唯有火中狼,这可是铲除宿敌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刀到中途,卢三顾的须发已被劲风吹起,眼前是黝黑的枪影,点缀着数点尖芒。他所想到的,郎烈也适时想到。
兵器轻重悬殊,郎烈又占了壮年之利,硬拼的快意便和卢三顾无缘。他刀锋转处,顺着枪杆子斜削对方手腕。许多年前郎烈意图绑架钱家公子,两人曾经干过一架,当时卢三顾盛名如日中天,不过几个照面就分了英雄狗熊。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之短经不得日月轮替,卢三顾精力衰微,只有借巧行事,偏偏对手也往这调调猛下功夫,枪尖挑起,斧刃倒翻上来,两下把劲使到绝了。郎烈壮士断腕,卢三爷却不免开膛破肚,这买卖相当不划算,他忙不迭跳开。
萧明空笑道:“好一只老猴儿!”
一个照面就险象环生,双方心里都不无庆幸,而且也瞧破彼此的强弱。卢三顾的刀快,近身肉搏稳操胜券;火中狼的枪狠,只要把老东西拦在圈外,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两人心念电转,郎烈把枪斧舞成大团的黑云,卢三顾左伏右跃,时而闪避,时而挽个刀花聊作敷衍,全神全力都在脚下步法,只盼窥准空隙,抢进内裆好干活。
不痛不痒地斗了三四十个回合,终于密密地下起了雪,郎烈的枪舞得更急了,无数雪花跟着枪来回旋飞,黑云渐渐化成了银龙,赢得一片喝彩声。
卢三顾的脚步却渐见凝滞,而且台上湿滑,更须留上几分神。郎烈枪势一波接着一波,卢三顾不住倒退,被逼下台是迟早的事。
但见卢三顾虚晃一刀,快步奔到天瞳身侧。郎烈的枪斧如影随形,把天瞳也罩在其中。
只听天瞳大叫:“我要死啦!”叫声未落,一股刺耳钻心的呼啸声现于台上,无数雪花向四周飞激,宛如怒海之涛。卢三顾和郎烈只觉得气息窒闭,眼前尽是飞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