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道:“你要是能胜,俺以后见到女人就管她叫姑奶奶。”
萧明空向青无常道:“请主公下令吧。”
容颜掩藏在斗帽之中,青无常似乎点了点头,道:“诸位乡亲,现下请弱冠至五十的男子站在一边,老人家、妇女和孩子站在另一边。”她语声轻柔,听在耳中极为舒服,且带着奇异的说服力。
众人便乱哄哄地列起队来,一时间喊声四起:“大牛,你上哪儿去了?呀,原来躲在树上,你兔崽子也十八岁了,躲躲藏藏算什么男人?”“喂,这位大哥,你站到老年人这边是什么意思?”“老子今年五十有二,模样瞧不出来而已!…‘哈哈,晾竿儿,你站开去吧,太矮了……哎哟,你小子打人?”忙活了老半天,这才切切实实分出了两群人。
义贞点了点人数,剔出了几个骨瘦如柴的书生,再从对面揪出几个扮娘们、老头儿的劣货,按萧明空后来的说法,拥有“一个正常男人起码战力”的有三百二十多人。
当下萧明空先把老弱妇孺一半打发去做饭洗衣,一半到后山砍竹削尖,留待后用。这边又将三百多人分作三行。
马校尉摊手道:“一千禁军,三百平民,相差太远。”
“不远,不远。”萧明空转向青无常,道,“咱们这支人马,先得定个名号,主公可有指示?”
青无常道:“军师有什么提议吗?”
“我这可僭越啦。”萧明空思考片刻,说道,“这片高贵纤丽的土地,四时秀美,渔谷丰盛,是上苍赐予你们的性命,快乐公平地生活,是你们一生下来就拥有的权利,谁也不能夺走它,谁也不能把你们从这片土地上赶走,因此,我们可以称为‘天授’军,诸位以为如何?”
马校尉道:“天授,天之授予,谁可剥夺?很好,就称天授军吧!”
众人高喊道:“天授军!天授军!”
萧明空笑吟吟地听着,脸上神情颇有点儿古怪,等众人喊累了直喘气,她才道:“好了,那就开始商讨战略吧。”
青无常道:“军师尽管发施号令,本座谨闻妙聆。”两人对答如流,倒像在演预先排好的戏文。“谢主公!”萧明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秦义贞听令!”
义贞皱眉道:“我就站在你旁边,用得着这么大声吗?”
“你到前面来听令,违令者打五十军棍!”
“罢、罢,”义贞灰溜溜地绕到她面前,拱手道,“听令。”
萧明空这才满意了,取出一通书信:“此是战书,请秦将军送给贼兵,约定两天之后的午时,卢府前决战!”
马校尉道:“这么快?”
萧明空道:“咱们这大本营原本是郎烈的老巢,趁他没空回来料理,须得先发制人。义贞,你快去!”
义贞接了信,大步离去。
萧明空又取出一通书信,交给一名渔帮头目,嘱咐道:“你去孙记鱼档,把书信交给一个姓朱的胖子,对他说,什么卢三顾所求之策,我已领悟了。”
那头目也接令而去。
萧明空又叫道:“乱刀杨九听令,封你为左路奇袭先锋!”
杨九大喜,摇头晃脑地接令:“混不到军师,捞个先锋也好。”
萧明空又封罗老二为右路奇袭先锋,两人各自率领一百弟兄。
晾竿儿叫道:“那我呢?”
萧明空道:“封你为地龙将军,居中军保护主公安全!马先生,封你为副军师,另掌宝剑,助主公统辖三军!”
晾竿儿喜得乱蹦乱跳。马校尉一张老脸也意气风发,霎时间,他仿佛摇身一变,成为他的祖先马绰,与钱王爷一道力拒强敌,保疆安民。
萧明空道:“好,现下我来布置战术。”
众人精神一振,想不到这古怪少女调度如仪,胸中还真有点儿丘壑。
只听萧大军师续道:“请黎掌柜出来说话。”
人群里转出一个蓝衫老儿,躬身道:“小老儿见过军师。”马校尉等老辈土人都认得他是黎记火炮坊的掌柜,造鞭炮烟火的行家。
萧明空问道:“物事准备得怎样了?”
黎掌柜道:“偷偷运来了二百多串鞭炮,现下存在庄后的仓库。”
“二百多串,嗯,足够用了。”萧明空又道,“晾竿儿将军,我前日交你的任务,办得如何?”
晾竿儿大声道:“本将军带着众兄弟找了两天两夜……”
萧明空截断话头,一本正经地道:“晾竿儿将军,我是你的上司,你在我面前该称小将,或称末将。”
晾竿儿瞪眼道:“军师大姐,这就奇了,你不也称我为将军吗?难道你封我的官有水分?不是大将,其实是小将?末将又是什么?姜末蘸白切肉我倒爱吃。”
萧明空指着杨九等人骂道:“你们不许笑!”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想不到我昭阳郡主征服天下的启幕战,竟然搞成这熊样儿……好吧,好吧,晾竿儿将军,我教你去牵公牛和抓狗子,你干得怎么样啦?”
晾竿儿道:“话说本将军跑了一夜,牵了三十多头牛犊儿,都乖乖地在廊下拴着呢。至于狗儿,本将军派了小皮鼓去抓,这小子捉狗剥皮的本事一流,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但军师大姐又吩咐了这狗儿不是用来炖的,只能活捉,因此小皮鼓忙了两天,只抓到四十三只,并且按照军师大姐的法子,喂好肉给它们吃。”
萧明空沉吟:“三十多头牛,四十多只狗,嗯,那也够了……”
杨九点头道:“狗少了点儿,也足够咱们吃两三个月了,看来军师要打持久战。”
马校尉到底出身不同,拍掌道:“莫非,军师要行田单故事?可狗儿又有何用?”
萧明空微笑道:“副军师请附耳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马校尉脸露恍然之色,一个劲地点头:“妙计!妙计!”
杨九等虽听不到两人对答,但想马校尉既称妙计,那此战说不定真如萧明空所言,有八九成的赢面,各人相对点头,脸露庆幸之色。
萧明空又取出两只锦囊,分给杨九和罗老二,道:“此中分藏破敌奇计,我离开之后,两位先锋须多次试演,操练熟悉。决战当日,右先锋首先出战,如仍不能破敌,左先锋再出,双管齐下,贼兵必败!”
晾竿儿叫道:“军师大姐要离开?”
萧明空笑道:“当年孙、刘在赤壁大破曹公,多亏诸葛亮几方奔走,始成佳话,本军师也要再搬两路援军,以策万全。”
她又是牛、犬、鞭炮,又是锦囊奇策,从容不迫,俨然胸有成竹,才智不下武侯。众人对她早已疑虑尽释,唯剩下衷心的敬意,如滔滔江水,奔流不绝,听说还有两路援军,更增百倍精神。马校尉道:“恭送军师,请军师早去早来。”
杨九道:“诸葛亮离不了赵子龙,军师要不要本先锋护送?”
“不必了。”萧明空满不在乎地道,“秦将军送信回来,请他也佐领中军,为大家压阵。左右先锋依计行事之后,本军师自会与援军赶赴战场。”
第十四章疯汉
传说杭州地方虽然风景秀丽,原本却没有多大的规模,直至后梁贞明五年,镇东军节度使钱缪被封为吴越王,坐领两浙十四州,以杭州作为都城,杭州城才逐渐扩充。
钱王爷是武将出身,前半生沙场喋血,先后击败刘汉宏、董昌、杨行密等藩镇。立国之后,他第一件事却是上奏梁主,要求修筑罗刹江沿岸石塘。
他在《筑塘疏》中写道:“……每昼夜两次冲激,岸渐成江,近年来,江大地窄,溯自唐贞观以前,居民修筑不费官帑,塘堤不固,易于崩坍……目击平原沃野,尽成江水汪洋,虽值干戈扰攘之后,即兴筑塘修堤之举……”其时值五代十国乱世,四周都是踞地称雄的强敌,钱镠以立国之初,根基未稳,冒着被邻邦吞并的危险,为百姓大举修建水利,足见其爱民之切。
整治罗刹江之外,他又开浚西湖,在城内修建佛寺佛塔,宣扬慈悲教义。多年经营,杭州遂跃身通邑大都之列,而西湖、之江天钟之秀,空灵景致,更为别城莫及。钱镠死后,其子元瓘继位,王位又先后由他三个儿子接掌,虽然其间也有火灾、篡位等变乱,但始终没有祸及百姓。太平兴国二年,最后一位君主弘俶被宋主光义召入东京,吴越百姓感念其恩德,在葛岭上建了一座佛塔,命名保傲塔,盼他能平安归来。
可惜弘俶最终死在东京,毕竟没能回归故土。吴越国从建立到消亡共历七十一年,百姓对钱氏祖孙三代恋怀不已,把之江改称钱塘江,城里多处都建有钱王祠,灵隐寺、昭庆封、永明禅院等大刹,也都辟有供奉钱家父子的佛堂。甚至在吴越灭亡后的五十年,余杭乡民遭受土豪郎烈的欺压,许多人并不入城报官,反而前去求助于钱氏后裔。
作为钱氏留存在地方上的唯一血族,钱大官人隐居在皋亭山东麓,已有多年不见外人。天圣三年十二月十六午后,雪下得很大,还夹杂着阴冷欺骨的雨点,上百人瑟缩于钱府紧闭的朱漆大门前,有人蜷曲身子,喃喃自语,有人携来了钱王木雕,不时向它顶礼磕拜。
钱府的侍女小塘站在门后,对管家钱榷道:“叔公,足足两天一夜了,还是不肯离去。”
钱榷摇头道:“别说大官人神志不清,就算他老人家身体安好,也决计不能为他们出头。朝廷向来对钱家后人盯得很牢,便只是收容这些难民,恐怕也会给有心人安上煽动乡里、图谋不轨的罪名。”
小塘秀眉微蹙:“天越来越冷,倘若冻死一片在外头,朝廷一样给咱们安罪名。”
钱榷默然不语,这确实是铁锁横江、不上不下的窘局。
小塘道:“最起码,送他们些棉被棉袄什么的抵寒吧。”
钱榷道:“万万不可,你送了棉被,他们以为有望,更加赖着不走了。”
小塘跺脚道:“这又不可,那又不可,莫非真的任由他们饿死冷死?”
钱榷叹道:“小孩子懂得什么?这片土地早就是赵家所有,跟钱家再无半分关系。当年太宗赵光义软禁李煜,侵犯小周后,简直把南唐后主视如无物。比起来光义对傲王爷可就有天渊之别了,再三封赏他们父子八人,虽然如此,到自俶王爷六十岁寿辰上,太宗还是以贺寿为名,半夜将他毒死,你道这是为何?”
小塘负起手,踢着墙缝枯草,没好气地道:“我咋知道?”
“那是因为傲王爷名望太高,像他这样的人,历代帝主必须礼敬之,可像他这样的人,历代帝主又有谁不视为心腹大患?当年李煜昏庸愚鲁,乞怜以求保国,太宗尚且怒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何况是一呼百应的俶王爷?俶王爷死后,他的七个儿子虽然也有惟演公那样做到宰相的,但宋主都把他们调得远离故乡,以免生变。我们大官人这一族,当初宁愿放弃功名,也不愿离开这片土地,宋主的忌惮可想而知。因此大官人年轻时表面风光,其实是在刀口上行走,片刻不能掉以轻心。他吸取俶王爷的教训,与钱家爱民的祖训背道而驰,故意作威作福,欺迫乡人,一来是示朝廷以庸愚,保全这片土地上钱氏的血脉,二来也恨乡人忘恩负义,对俶王爷的暴毙不闻不问。但即使大官人用心如此良苦,他最疼爱的儿子还是被朝廷处死,宋主毕竟对我们不放心,只要抓住丁点儿机会,便要将钱家连根拔起。你丫头若忍不住今天这口气,非但全族三百多口尽数葬送,连诸位公子和小公子也都白死,你对得住钱家列祖列宗吗?”
小塘摊手道:“好啦好啦,叔公,我出去让他们离开,总可以了吧?如果这样朝廷也会治罪,那我们吃饭拉屎都有罪,大伙儿干脆都上了吊吧。”
钱榷道:“小女孩儿说话没规没矩的,都是跟那姓萧的蛮族学坏了!”
小塘吐吐舌头:“这姓萧的姐姐,差点儿没做了我的婶婆,做了叔公你的大嫂呢!”
钱榷怒道:“还好意思讲!你让她逃掉,大官人险些把我们掐死。你八叔公誓神发愿,哄他说萧姑娘入城挑衣服首饰,要两三天才回,他这才稍为息怒。”说着他叹了一声,三天时限已过,钱大官人随时会再发疯,到时候也不知该如何推搪,长此下去,更不是办法。
小塘道:“那是你们大人的事,跟我才不相干呢。喏,我要开门啦。”
钱榷道:“你跟他们讲一万遍也没有用的。”
小塘把大门开了条缝,道:“好冷!”
忽然,她飞起一脚,踢向钱榷。钱榷挥掌她脚背,喝道:“你干什么?”
小塘嘻嘻一笑,以大门为支,双足连环飞踢。钱榷武功虽比她强,吃亏在猝不及防,腰间中脚,穴气登时受窒,他身子晃动,跌坐在地上。
小塘打开大门,叫道:“钱大官人肯见你们了,大家快进来呀!”
众乡民大喜过望,你推我挤,蜂拥而入。钱榷一时半会儿爬不起身,只好迭声叫苦,眼睁睁瞧着小塘领着百多人直冲入钱府。
众人熙熙攘攘,转入庄后庭园,来到一排精致的厢房之前,那是钱大官人静养的地方。小塘道:“大家一起叫:求大官人瞧在吴越王爷的面上,大发慈悲帮帮乡亲父老!”
众乡民跟着喊道:“求大官人瞧在吴越王爷的面上,大发慈悲帮帮乡亲父老吧!”声音又齐又响,还夹带着哭声。树丛里扑棱棱飞出无数受惊的鸟儿。
钱榷带着十来名家人从后赶到,本来想撵走乡民,听到这恳切的哀求声,霎时间呆立当地,不知所措。
“咿呀”一声,房门半开。众人屏息静气,只见一只干枯苍老的手攀上门沿,随即露出蓬头垢面、满眼血丝的半边脸。
钱大官人哑声道:“你们来干什么?”
小塘道:“大官人,乡民受宋军压迫,土地、钱财被抢掠一空,所以请你瞧在钱家诸位祖王的面子上,帮大伙儿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帮你们?”钱大官人仰天狂笑,寒风吹得他白发飞扬,十足像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苍瘪活尸,“我帮了你们,谁来帮我?当年我的六个儿子死了,你们嘻嘻哈哈,可没少说闲话!现在连我最后一个儿子,还有唯一的孙子也死了,我断子绝孙,有谁瞧在吴越王爷面上,来可怜可怜我了?”
乡民们无言以对,不少人心道:“你钱大官人从前可也没少于坏事。都怪郎烈逼人太甚,我们无路可走,否则也犯不着来求你这宝贝菩萨。”
“你们看……这就是我的孙子!你们看呀!”钱大官人“腾”地跳将出来,他手上抱着一具死白的童尸,朝乡民们直凑过去。
尸气扑脸,冲得眼也睁不开了,众人惊呼走避,两名大姑娘跑得远远的,弯腰大口呕吐。钱大官人哈哈大笑,道:“怎么,你们都不喜欢我孙子?不喜欢我的长乐孩儿?哼哼,一群瞎了眼的家伙,嗯,你们看他紧浓眉、端平鼻、义明耳、仰弓口,长大必定官运亨通,喜乐无忧,可惜,可惜却被人害死了,呜呜呜……”
小塘壮起胆子道:“大官人,七公子和小公子都是被郎烈害死的,乡民们也是受了郎烈的欺凌,咱们去把他收拾了,正好为你的儿孙报仇!”
钱大官人怔怔地盯着小塘,说道:“报仇?”
小塘道:“是啊,报仇。有仇不报非君子嘛。”
钱榷喝道:“小丫头,你胡说什么?还不快闭嘴!”
“有仇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非君子……”钱大官人凝思片刻,道,“不对呀,不是还有一句,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我十年之后再报仇,那也还是君子。”
小塘说道:“要是郎烈活不到十年,那大官人就没法报仇,就不是君子了。所以报仇这事儿,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钱大官人瞪眼道:“他要是死了,我先做掉他老婆,再自杀,到阴间把他再杀一次,这样我还是君子!对、对、对!就是这样,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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