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像木雕泥塑的一尊神像,久久不能恢复原有的潇洒神情。
虽然,常玉岚没把内中的详情告诉沙无赦,但他何等聪明,已听出了一些来龙去脉,因
此插口道:“费帮主,我刚才已经说过,丐帮的老帮主……”
费天行不等他说下去,双手握拳高举,迎风虚划,咬着牙关道:“两位的话,费某已经
听到了,是的,大丈夫恩怨分明,两位随我来!”他说完,一弹身,认定石屋闪开的洞中穿
了出去。
常玉岚不敢怠慢,腾身衔尾而出。
洞外,原是天然穴道,只是像一条无尽的甬道,不过有些曲折而已。
费天行停下身来,指着地面道:“二位,仔细看地上铺的石块。”
地上,铺设着数不清的石片,杂乱无章,只是,那石片有两个颜色,一种白,一种黑,
黑白分明,但是毫无秩序。
费天行不等常、沙两人询问,指头点着地上的石块道:“二位,记牢了,奔走之际,要
记着黑白的石片,一个失误,就万劫不复!”
常玉岚道:“如何才能安全?”
费天行道:“黑、白、黑、白、黑黑白,然后是白、黑、白、黑、白白黑,周而复始,
直到尽头,千万不能大意!”
沙无赦道:“这容易,黑、白、黑、白,黑黑白,白、黑、白、黑,白白黑。”
常玉岚接着道:“然后又从黑、白、黑、白、黑黑白开始。”
费天行道:“对!走!”
三人都是一世高手,身法之快可想而知。只有数十丈之远,地上黑白石片已没有了。
费天行停下脚步,向身后的常玉岚道:“三公子,眼前这片草地,乃是安全地带。”
沙无赦抢着道:“怎么?费帮主你……”
费天行不理会沙无敖,只顾对常玉岚道:“过了草地,要小心行事。”
常玉岚道:“费兄的意思是……”
“唉!”费天行叹息一声道:“身为司马山庄总管,我只知道那里的一条供做通行的路
线。”
常玉岚奇怪的道:“难道这秘道有许多条路线?”
费天行略一颔首道:“没有许多,只有两条。”
“两条?”沙无赦疑惑的问。
费天行指着远处道:“草地尽头有两个出口,靠右边的一个,是我知道的一条路,平安
无事,虽然曲折,但通到出口既无人把守,也没有机关,但是,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常玉岚道:“那就是说是一条平常的地下秘道而已?”
费天行没说话,只是连连的点头。
沙无赦摇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又不是找不到司马山庄,这条平安地道,不去也罢。”
常玉岚微笑对费天行道:“费兄,那另一条左边的呢?”
费天行道:“惭愧!天行卖身进庄,从来没有进入过。只是据所知不但艰困重重,而且
机关密密,步步杀机,只有三个人知道出入的忌禁。”
“哪三个人?”沙无赦劈口追问。
费天行道:“司马长风、司马骏,还有一个听说是一位女性,是不是庄主夫人,人言人
殊,在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烦恼,既没敢问,也从来不问。常兄,即使你疑惑在下,在下也
无可相告。”
常玉岚深知费天行所说的是实情。
但是,沙无赦却冷冷一笑道:“费兄,小弟有一句话,想问你,但是,说出来也许有失
礼之处,不说出来,如鲠在喉,实在是……”
费天行凝神片刻道:“但说无妨!”
沙无赦道:“我想请问你,费兄,你现在自认为是司马山庄的总管呢?还是丐帮的帮
主?”
费天行不由脸上飞霞,红起耳根,双目之中,闪放出棱棱威仪,愤愤之色,双手握拳,
分明是怒火如焚。但是并没有发作,只是狠狠的道:“沙小王爷,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假
若要我答复你的话,先要请问你,你是回族的小王爷呢?还是江湖的浪荡客?”
沙无赦不由一笑道:“小王爷是名份,浪荡江湖是兴致。”
费天行也道:“总管是权宜之计,帮主是按规矩得来的。”
沙无赦迎毫不放松的道:“小王爷与浪荡客并行不悖。”
费天行抢着道:“帮主与总管因地因时而异。沙兄,你未免看走眼了。”
沙无赦更不客气的道:“当了和尚便不能吃腥,吃腥就不要出家当和尚。”
费天行的眼中已有不能按撩的怒火,高声道:“这一点在下自有权衡,还不须沙探花劳
神。”
常玉岚眼见他二人愈说愈不入港,生恐把话说僵,此时此刻身在险地,那可是有百害而
无一利。忙陪着笑脸道:“费兄,沙探花他是塞北的爽直性子……”
沙无赦忙道:“费兄,我已把话说在前面,你可是答应过不恼我才问的。”
费天行虽然不愿在此刻节外生枝,发生不愉快的情形,他倒不是对秘道中涉险有所顾忌,
他一心要知道自己老母的情况,势必不能开罪常玉岚,因此,他冷冷一哼道:“沙无赦,你
占了常少侠的光,否则,我费某不会与你磨嘴皮子!”
“这不是磨嘴皮子,也不是闲磕牙。”沙无赦面色端肃的道:“界限先要划清楚!”
费天行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沙无赦一改玩笑的神情,一本正经的道:“费兄,你若自认为是司马山庄的总管,大丈
夫,人各有志,现在我们就是敌人。费兄你若是以丐帮帮主的身份,咱们立场就在一条线上,
即使没有我们介入,为了老帮主九变驼龙的枉死,你也该为丐帮的血仇出面。我的言尽于此,
其余的就不是我这个化外之民,边疆王子所能表示的了。”他这一席话娓娓道来,对事理交
代得明明白白,侃侃而淡,正义凛然。
费天行一时语塞,愣愣的答不出话来。
常玉岚忙道:“费兄,沙小王爷是直肠子,也许他的话说得过份一点……”
费天行急忙伸手示意,拦住了常玉岚的话,十分凄苍的道:“沙探花责备得极是,在
下……”他说到这里,不住的摇头,然后才接着道:“一来,在下与司马山庄约定的年限未
满,二则,对于本帮老帮主之死,尚未有铁证,三则,司马山庄乃是我的东道主,一日为东,
终身是主,费天行冒然反脸成仇,对江湖无法交代。”
常玉岚点头道:“费兄,司马山庄的假面具,总有揭开的一天。等你见到了令慈,也许
会真相大白。”
费天行拱手一揖道:“三公子,照顾家慈,费某铭感,沙探花指责之处,费某谨记。此
刻,可以说是时机未到,在下恕不奉陪,我在金陵候驾,请常兄送佛送上西天,引领我母子
骨肉团圆,告辞。”他说完之后,一折身,人已折向来时的石屋方向跃去,快如飞矢,转眼
不见。
沙无赦不由道:“费天行执迷不悟!我追上他……”
常玉岚疾的一扑,拦住了沙无故的势子,口中道:“费天行迫不得已,沙兄不必阻拦
他。”
沙无赦本来已经发动的起式,不情不愿刹住道:“我不相信费天行不知道这秘道的机
关。”
“绝对可信!”常玉岚斩钢截铁的道:“司马长风城府极深,加上性格多疑,对费天行
志在控制丐帮,秘道的机关不会轻易让外人知道的,乃是意料中事。”
沙无赦怅然若失道:“如今我们要走哪一条路?”
常玉岚毫不犹疑的道:“走左边的一条!”
“正合我意!”沙无赦豪气干云的道:“常兄,你断后,我在前,咱们间一闯!”一语
甫落,人如离弦之箭,直向左侧奔去。
草坪尽处,一左一有两个一式无二的月洞门,门的景色也几乎一式无二。花影扶疏,翠
绿摇曳,那像什么秘道,却似具体而微的小型花园。
沙无赦到了月洞门前,微微—笑道:“想不到地下的景色颇有诗情画意。”
常玉岚道:“沙兄,不要忘了费天行的话,还是小心为妙!”
“人家小心!”沙无赦话音未落,叠腰窜进月洞门,轻如落叶,认定花圃的围篱上落去。
“轰!”突然一声大响,花圃中浓烟暴起,草根、砂石、泥土、枝叶,四下乱飞。
常玉岚大吃一惊,叫道:“沙兄!”
咔嚓!月洞门两厢,冒出两块门扇般的钢枝,把月洞门关得密不透风。
常玉岚大声嚷道:“沙兄!你那里怎么样了?”
然而,没有半点回音,常玉岚心急如焚。
接着,金铁交鸣之声清晰可闻。
意料着沙无赦一定遭人袭击,以探花沙无赦的个性,若非遇上强敌无法分神答话,绝对
会打个招呼。如今,不回答半个字,一定是十分危险。尤其,适才的一声“轰”然大响,可
以断定是火药作怪,沙无赦的人,正是在火药爆炸之处,说不定身带重伤。
想到这里,常玉岚焦急如焚,断肠剑出鞘,窜身到了月洞门前,将手中剑尖,认定两扇
铁门中勉强可以分辨的缝隙中试着插去。但是,那两扇铁门严密得很,剑尖虽薄,却无法插
入,想要拨开,根本无从着力。
金铁交鸣之声,隔着铁门隐隐传来,拼斗似乎愈来愈烈。
常玉岚心知打开铁门已是不可能之事,而这月洞门的上端,乃是半黑半黄的粘泥天顶,
根本也无法穿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无计可施之下,常玉岚照料了一下右首的月洞门。心忖:也许可以通到左边。一念及此,
折身向右边门走去。
“杀!”刺耳惊魂暴吼,草地原来有两个看不见伪装的大坑,分别在左右月洞门之前,
草皮半真半假,乃是一个符合土坑大小竹编的席子掩在地上。
此时竹席掀处,跳出八个红衣汉子,每人一柄钩镰刀,发声喊,狂澜似的卷向常玉岚。
常玉岚一见,不由心中大喜,冷笑声道:“有人就好办了。”口中说着,挺起手中剑,
左掌、右剑,反而迎着八个汉子剑挑掌拍。
剑演断肠,掌展血魔。
断肠剑乃是金陵世家成名绝家。
血魔神掌更是武林失传的绝招。
常玉岚的剑法,已浸淫了二十年,血魔神掌在桃花林中钻研之中,已有了几分火候。
而今,怒极而发,焉同小可。
八个红衣汉子,先前持仗人多,喊叫声中确实先声夺人。然而,武家交手,全凭真章实
学,人多势众,可以唬住银样腊枪头,碰到常玉岚这等绝世高手,再加多一倍,也无济于事。
常玉岚心急沙无赦的安危,盛怒之下,如同一只疯虎,剑、掌分施,喝叱连声。但听,
乒乓哗啦,一团剑光之中,八个汉子手中的刀,已像废铁般,各自去了半截。
八个汉子发声喊,就待向原来的土坑中逃窜。
常玉岚心思很细密,料定四下均无去路,早已抢好了地位,拦在土坑之前,一面舞动断
肠剑,一面口中喝道:“要去的留下命来!”
秘道之内,四下没有通路,八个汉子当然最清楚,明知常玉岚掌剑凌厉,但也只有抢着
向土坑涌去冀求逃命,好比飞蛾投火。
常玉岚剑如花雨,掌似迅雷,断喝连声之中,八个汉子已有七个胸口多了一个窟窿,横
尸在土坑之前。剩下一个被掌风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脸色苍白,像困在囚笼之中的野兽,通
身发抖。
常玉岚剑尖一挺,抵上那汉子的中庭大穴,沉声喝道:“要命的带我进月洞门!”
那汉子脸色铁青,虽然一脸的惊惧,口中却大吼道:“血鹰被擒,有死无生。”
常玉岚冷然道;“傻瓜!值得吗?”
那汉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双眼不住的眨动。
常玉岚厉声道:“眼斜心不正,你少打歪主意,你的七个伙伴,就是榜样。”
那汉子惨厉的一笑道:“老子已经说过,根本没打算活。”他口中说着,忽然矮身就地
一滚,从草地一踹,直向土坑滚去。
这却大出常玉岚意料之外。弹追上前去,剑尖挺刺,已第二度虚点在汉子的咽喉。口中
道:“想去,那是你自寻死路!”
那汉子的脸上肌肉抽动,咬牙切齿的道:“大爷我死也不会说出路来,这条命交给你
了。”他说着仍然挺胸跨步,咽喉硬向常玉岚锋利的剑尖迎了上去。这一招更是出乎意料。
常玉岚急忙抽剑,哪里来得及,剑尖已深入七寸,穿进汉子的咽喉,不等常玉岚撤招收
式,那汉子高大的躯体,仰天倒在土坑的边缘,血像水箭般喷射得老高,腥气刺鼻。
常玉岚不由愣在当场。他心想:司马长风用什么方法,能把这些“血鹰”磨练得宁死也
不透露庄内的秘密。
这些“血鹰”个个身手不凡,难道甘心……
想着忽然心中一动,暗忖:“血鹰”并不是不怕死,若真的不怕死,为何先前抢路而逃
呢?
抢路?想到抢路,灵机顿明,他从八个“血鹰”一齐拼命涌向土坑,土坑之内必然有通
道可通,何不……
常玉岚念起身随,一矮身,跃向土坑。
土坑原来有丈余深浅,坑内意外的干爽,一点也没有霉湿之味。常玉岚略一沉吟,暗想:
既无霉湿之味,必然通风顺畅。
想着,沿着土坑向前趋去,也不过十步远近,却原来有一截盘旋而上的石阶,蛐蜒上升。
常玉岚拾级而上,从光线斜射进来,似乎已离出口不远,约莫着正是左侧月洞门外花圃
之处,不由心中大喜。再转半圈,金铁交鸣之声,偶而夹着几声闷喝,虽然仿佛在很远之处,
但却充耳可闻。
他不由大喜,加快脚步,几个旋转已到了地面。
“咦!”说也奇怪,分叫出口之处的方向不错,按照估计,应该在花圃左近。然而,金
铁相击之声,依稀可闻,却愈来愈远。
山口处一道长廊,虽然可以看出上下左右都是地道土石结成,除了光线暗淡之外,与一
般长廊相同,大约在二十余上长,七尺余宽,可容两人并肩行走。
常玉岚不多思索,仗剑沿着长廊向前,脚下加快,十余步,已到长廊正中。忽然,长廊
的两端轧轧连声。常玉岚心知有异,横剑当胸,静以待变。
接着,吃吃的破风之声如蚕食叶。突的,左右前后,飞矢如漫天花雨,像一群黄蜂,夹
着破风之声,不知数的疾射而来,全向常玉岚立身之处集中射到。
常玉岚不敢怠慢,断肠剑舞得风雨不透,罩住整个人,半点不敢放松。足有盏茶时分,
飞矢有增无减,常玉岚也不敢稍停。
须知,这等舞剑震矢,最是耗费内力。因为,若是以剑护胸,或是护头,在常玉岚来说,
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而现在,飞矢四来,整个人都在飞矢的笼罩之中,前、后、左、右,
甚至上、下,都要照顾得到,连腿脚也要保护得严,怕的是飞矢渗有剧毒。如此一来,吃力
可想而知。
常玉岚一面以剑护身,心中焦急异常,这等僵持下去,一旦内力耗尽,后果不堪设想,
整个人变成一个箭垛子的滋味,怕不大好受。
片刻——地上堆起了一层厚厚的飞矢。
常玉岚觉着舞剑的右臂,微微有些酸麻,但是剑招既不能缓,连换手的空隙也没有。渐
渐的,额上沁汗,气息不匀,眼看着再有片刻,断难支撑下去。幸而,飞矢渐渐疏落,力道
软弱下来。终于,飞矢完全停止。
常玉岚不由暗喊了声“惭愧!”,因为他已精尽力疲,舞剑的手腕,因用力过度,有麻
痹的感觉,飞矢一停,他急忙退到一侧背对土墙,暗暗运功调息。
此刻,他才想到,适才若是退到背靠一边的土墙,也许可以省些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