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小姐事先那么笃定了。这人号称“圣手郎中”,而且“轮回刺”又是他传给弟弟的,岂
不是虚名浪得?
颜凤妮拿着长剑正在怔忡,太容易得手,连她自己都想不通,也微感失望。
李天佐双手捂着腰部,鲜血自指缝中淌出来,已坐在地上,吃力地道:“虽然……你误
解了我……我也不怨你……”
“误解?”颜凤妮道:“误解什么?”
“在下这次见了小姐之后……终于了解舍弟临终……放弃报仇的原因了……”
“你还以为找会信?”
“舍弟被烫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痛苦万分,而临终居然改变主意不报仇,还叫
在下……随时协助你……”
“真会有这种事?”颜凤妮道:“其实你就算施袭用‘轮回针’,也未必能得手。”
“在下都快死了……没有必要说谎……但是……在当时我不能不答应他不报仇……他断
气之后,我立刻变卦……决心报仇……”
奶娘道:“所以你死得不屈,这一剑的滋味如何?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现在的滋味,以便
让我们分享你的痛苦为我们带来的快乐?”
“你们误会了……刚才在下根本无意施袭。”
“你说谎!如果不是施袭,你挫身干什么?”
“天哪!这真是天亡我也……”李天佐道:“我本以为你们信了我已放弃报仇的话,正
要跪在舍弟碑前……告诉他我已经勉强照他的意思做了……没想到……反而招来了杀机……”
菊嫂冷笑道:“怎能证明你当时只想跪在你弟弟碑前祷告……而不是要施放暗器?”
“二位可以看看在下右袖内的‘轮回刺’筒,如要施放,必须事先打开筒盖及保险制才
能射出……不信看看,有未打开……”,
菊嫂要去看,但颜凤妮道:“让我来!”
检视之后,主仆二人相顾愕然,世上的事真是难说,有些事常常会判错误,而以为是意
外,其实往往是主观造成的错觉,世上可能根本就没有所谓“意外”的事吧!
简盖未打开,上面的保险也未打开,这是无法施放伤人的。
菊嫂呐呐道:“李天佐,以你的为人,你真能听你亡弟的话放弃报仇?”
“如果二位是在下……又怎能忍心做一件完全和弟弟临终前的要求背道而弛的事?”李
天佐道:“二位可知在下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作此决定的?还有一点……假如我是舍弟……
再倒退十来年……找可能也会倾慕姑娘的绝世丰采……”
主仆二人又楞了一会,颜凤妮道:“李大侠,你是否还有救呢?”
“是不是有救要看伤势,另一半也要看姑娘要不要在下苟活了!”
“小姐,他要是好了,会放过咱们?”
颜凤妮道:“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你能在紧要关头照令弟的遗言去做,这一点常人无
法办到。所以只要能救活你,我会尽力而为。”
“侠义之后,果然名不虚传……姑娘,偏劳休把我衣袋内一个红瓶中的药为我服一半,
倒些在创口上包好,再点穴止血,一切回去再说。”
颜凤妮如言做了!正要请菊嫂把他背回去,忽然发现月色下奔来一人,她道:“菊嫂,
有人来了!”
李天佐道:“颜姑娘,可能来人是弘法寺的任持‘三斤镖’了尘,此人的技艺未必超过
在下兄弟二人,但他的重三斤的巨镖,却是百发百中,十分霸道……可千万别大意。”
颜凤妮道:“我知道!”
来人果然是弘尘寺住持高大魁梧的了尘和尚,看看一边地上躺着的李天佐,不由心头暗
惊,道:“‘一瓢山庄’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
“过誉!”颜凤妮道:“大师此来是为了李天佐找场的?”
“不是,因为李天佐是外人,但他的弟弟李天佑却是本寺中人。”
“你为李天佑报仇,理所当然!”
“其实也不尽然!”了尘道:“李天佑为家师兄金罗汉的得意门下,素日宠而骄,在弘
法寺与贫僧同桌用斋饭,睡同样的单人神房,寺务不分巨细,他都要管。”
“这么说,你非但不喜欢他,反而厌悲他,似又不是为他来报仇的?”
“当然不是!”
菊嫂大声道:“废话说了半天等于没说,那你到底是来干啥的?”
“来杀颜凤妮的!”
菊嫂大声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是为报仇来的,却又要杀我们小姐,出家人不打诳语,
却可以放屁!”
了尘冷冷地道:“大空身为空门弟子,屡破色戒,罪有应得,但贫僧来杀颜凤妮,却是
为了维持家师兄‘金罗汉’的门风和尊严!”
“屁!”菊嫂道:“教出这种败坏门风的弟子,也有资格谈门风与尊严?真是放你娘的
八宝五香屁!”
了尘须发皆张,道:“孽障,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尤其我守寡七、八年。真正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不过我可要郑重声明,老娘守寡就不会搞七捻三地偷偷打野食,所以下面那句‘小楼昨夜又
东风’是用不上的。”菊嫂跟小姐及“一瓢山庄”的女主人读了不少的诗书,别看她满口脏
字,肚子里还真有点墨水,又道:“可不像某些出家人,身在佛门,想以袈裟遮掩罪恶,正
是所谓:淫奔之妇,矫而为尼,热中之人,激而入道,清净之门,常为淫邪之渊薮。”
了尘本想立刻动手,但他老练油滑,他必须弄清李天佐是如何躺下的。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论招术,他未必高过李氏兄弟,道:“李天佐也精
通‘轮回刺’,你居然也能避过。”
他希望知道是否施放“轮回刺”而被避过,或者根本未用,而是技逊一筹被人重创倒地
的。
“了尘……你走吧……”李天佐吃力地道:“颜姑娘的技艺超过乃兄多多,非但剑术了
得,还把我的‘轮回刺’闪过。”
了尘心头微惊,但他是一头老狐狸,李天佐到此地步,还称她为颜姑娘,态度虔敬,他
就不免怀疑,相信必有蹊跷。
他撤下大戒刀,还未出鞘,李天佐突然大叫:“姑娘小心……”镖随声至,寒芒一闪即
至,巨镖已到了颜凤妮的左肋下。
太快了,而且绝对出乎意料他会在撤刀时施暗器,不但有违惯例,居心也十分阴毒,身
分和地位自然也都不顾了。
“夺”地一声,正中左胁下,颜凤妮退了两步倒下,菊嫂悲嗥着撤剑扑上,了尘的大戒
刀轻轻一摆,菊嫂的兵刃脱手,人也摔出三四步。
“哈……”了尘仰天汪笑。他近来一直记挂一件事,那就是到底他的“三斤镖”厉害,
还是李氏兄弟的“轮回刺”厉害?这是很重要的。
如果“三斤镖”不如“轮回刺”,而招术他也没有把握胜过李氏兄弟,他身为李天佑的
师叔,就非常尴尬,而且以后在李天佑面前就更端不起师叔的架子和威严了。况且,他虽然
每年出一趟远门,做一次无本生意,却就是不好女色,尽管李天佑好色而不采花,他们也无
法忍受。
因此,他决心除去李天佑,由于对自己的巨镖没有太多的信心,就弄来下一件天孙锦马
甲,一旦和李氏兄弟动手就穿上这件马甲。
今夜匆匆出门忘了带马甲来,如今证明“轮回镖”奈何不了颜凤妮,他的巨镖却把她制
服,充分地得到肯定,他怎会不娱心?
哪知笑声未止,情势瞬间改变,寒芒一闪,“卜嗤”一声,颜凤妮的长剑电射而至,穿
透了了尘的肩肺之间部位。
了尘连退三步,他刚刚肯定了自己的巨镖,马上就被人家的出手一剑所否定,这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
颜凤妮一跃而起,道:“了尘,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明明中镖,却未失去反击力
量?”
“不……不错……”
“告诉你,天孙甲在我身上!”
了尘惊呼道:“是哪个孽徒偷了我的天孙甲送给你的?”
“你想想看,哪一个看不惯你的作风,早已对你失去敬仰之心,而且不与你们同流合
污?”
“是大寂这个孽障……”说着,一个倒纵,便带着长剑逃走了。
“小姐,快追!他受了重伤。”
地上的李天佐道:“不要追了!在下相信,颜姑娘的肋骨至少也折了两根,这虽不是大
毛病,也要半月才能愈合。因为巨镖太重,虽因姑娘穿了天孙甲,却因事出陡然,未能及时
准备,镖虽不能透甲而入,镖尖的力量却足以震断肋骨。这也是天孙甲只适于防御轻灵暗器,
而不太适用于沉重暗器之故。”
颜凤妮点点头道:“李大侠说的一点不错,了尘恶僧猝然施袭,未及提防,也未及提气,
被击中之处虽有天孙甲护身,未能刺透,但重击在一处上的巨大力量,人身肋骨是承受不住
的。”
菊嫂扶住她道:“我们走吧!”
“菊嫂,我不需要搀扶,偏劳你背回李大侠。”颜凤妮又道:“要不是大寂和尚偷偷送
我天孙甲,今夜是无法活着离开此处的!大寂这个和尚真不错。”
三人离开墓地,附近草中探出一个秃头来望着三人所去的方向,喃喃地道:“我要还
俗!”
仅仅由于“大寂这和尚真不错”这句话,这和尚居然要还俗,这和尚是谁?也就不问可
知了。
东方玉《白衣紫电》
第 三 章 连莲姑娘心如磐 龙潜师徒恐有隙
颜凤妮受伤,使唐耕心吃惊,因为其兄为平安镖局而死,也可以说是为他而死,他曾发
誓要尽一切力量保护她的。
但听到李天佐伤得更重,更是吃惊。颜凤妮居然能和李天佐两败俱伤,而且伤得比李轻
得多。
当然,事实上并非如此。经菊嫂陈述一切,唐耕心道:“凤妹,虽然有天孙甲在身,须
知凡是马甲,都只能遮掩上身一小部分,万一袭击你的其它部位就不堪设想了。”
李天佐道:“唐大侠说的不错,另外还有个危机,尚幸没有发生,我以为以了尘的人格
和品行,如他知道在下与颜姑娘决战的确实时间,他不会放过施袭的机会。”
这说法大家都信,所以唐耕心不能不抱怨她的鲁莽。而且还责备她把他迷昏,睡了半夜。
但他立刻对李天佐道:“李大侠,令弟大空临终彻悟,再加上你成全他的遗志,在下十分钦
佩。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对于你们二人的顿悟,决定不究既往。”
李天佐道:“谢谢唐大侠的容人之量,在下这就为唐大侠治脾经及三焦经的滞凝不畅。”
众人一怔,颜凤妮道:“原来唐大哥的经脉不畅,是由于令弟李天佑的‘轮回刺’之
故。”
“是的,刺上有毒,只是这种毒与一般的使毒家不同,只能使内功真气有某种程度的不
畅,而不会死人,现在找就先为唐大侠……”
“不!”唐耕心道:“李兄伤势重且流血甚多,不宜拖延,还是先行冶疗要紧。李兄指
挥,我们代劳。”
“‘指挥’二字岂敢!”李天佐道:“既然如此,在下口述治疗方法,就偏劳唐大侠。”
□ □ □
辛南星回报师门,“镇八荒、踏雪无痕”、“大罗散人”龙潜只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
说什么。
“恩师,‘花心如来’大空和尚在徒儿与唐耕心对决时施袭,使唐耕心落下阴阳壁,这
人也太卑鄙了!”
“唐耕心死了?”
“师父,吉人天相,真是一点不错,他也许没有死!因为徒儿下去看过了,没有找到他
的遗体。”
“没有找到遗体就表示他没有死?”
“师父,唐耕心侠义可风,且出身名门!”
“他是何人门下?”
“‘白衣紫电’严如霜的得意弟子。”
龙潜忽然耸肩轻笑了一下,却冷冷地道:“希望你别忘了你师弟那只断手!”
“师父,这件事如果追根究底,师弟龙三理屈在先。”辛南星道:“他不该伙同‘花心
如来’大空劫人家的镖银在先,更不该杀唐耕心的好友颜学古在后,恩师,这件事依徒儿愚
见,实不直再扩大,以免同道物议!”
龙潜这等身分,们不免犯有一般凡夫俗子的通病——护犊。他回头望着辛南星,道:
“你是在开导师父,还是在教训为师的?”
“徒儿不敢!”
“为师的却以为你的翅膀硬了!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自己是谁了!”
“恩师……弟子只是为师父的盛名着想。”
龙潜狂笑而去,在这“潜龙堡”中住了近三十年,他辛南星从未有此刻的孤独无依的感
受,当然,也从未发现师父为了护犊,连英名也置诸脑后了。
“大概是我离开潜龙堡的时候了……”这时忽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右肩上,在
“潜龙堡”,除了他的师父和龙不忘二人,还找不出一个人能在不知不觉之中接近他,而把
手放在他的肩上。
龙不忘昔年是东海的水贼,专门打劫来往船只,后被水师击溃重伤落海,而被龙潜所救。
龙不忘本名徐飞,因感念龙潜的救命之恩而改名龙不忘,如今已五十出头了。
“龙大叔……”辛南星没有动。
“南星,你身为首徒,老爷子的心情你还不懂!”
“大叔,找只知道该做的就去做,不该做的就不做!”
“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你以为你真懂?”
“大叔,我已经是三十八岁的人了。如果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算了吧!有很多事你还不懂。就以目前的武林来说,分为两大势力,也可以说是两大
派,其中一派以‘白衣紫电,严如霜为首,包括少林、武当等几个名门正派在内。另一派却
以龙老爷子为首,唐耕心等于老爷子的对头门下,你居然会替他说好话,你真是越混越回去
了!”
“大叔,公道自在人心!以师弟的行为来说,我们能昧着良心说他是对的吗?”
龙不忘一生未娶,样子比实际年龄苍老,已是一头灰发了。他喟然道:“你老了以后,
如果也只有一个儿子的话……快别冲动了,有些事看不惯,不以为然,可以不管,为人处世,
聪明最重要!比喻说,武林中有些大人物,他们就很聪明。”
“是谁?大叔?”
“金罗汉算一个,另外还有个‘八步追魂’石擎天。”龙不忘道:“此人有个徒弟李天
佐,颇有医名。”
“大叔说他们二人很聪明是什么意思?”
龙不忘道:“以金罗汉和石擎天来说,他们都是顶尖高手,且独霸一方,论技艺,即使
略逊于老爷子,估计相差也极微,但他们也都站在老爷子这边,以老爷子的马首是瞻!”
辛南星暗暗叹口气,无话可说,龙不忘拍拍他的肩胛,道:“老爷子派你下山去印证这
件事情。”
“什么事?”
“唐耕心死了没有?”龙不忘道:“如果死了,这笔债一笔勾销,如果没有死,连本带
利收回来,去吧!”
辛南星怔怔地望着龙不忘,直到他的身影在回廊角落处消失。他不知道,何去何从?尊
师重道是对的,但一味盲从对不对?尊敬和遵从是要分清楚的。
于是他离开了伏牛山潜龙堡。
他过去也隐隐知道一些有关师门和“白衣紫电”严如霜之间的恩怨,但详情不知。由龙
三的手被唐耕心切去一事看来,两家的仇恨很深。
数日后辛南星又来到阴阳壁下的石笋、峙岩之中,真奇怪,师父越是希望唐耕心已死,
他就越希望奇迹出现,他还活着。
可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