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现在是江湖上的豪侠,为人光明磊落,快意恩仇。听说……那女子离开之后收养了两个孤儿,现在大儿子已经成为朝鹤宫的鹤公子,想必爹你也听过,是一门英杰。大哥说,他们与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各自都有很好的生活,不必牵挂。”
司马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江湖豪侠……快意恩仇!嘿嘿……阿云,你始终没变……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他转身就走,习玉本想追上去和他求念香的事,可是见他神不守舍的模样,却也问不出来,她只好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六神无主。司马夫人见爱女归来,欢喜也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怪她,在晚饭的时候干脆劝老爷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司马老爷始终沉默,一言不发。
好容易熬到了半夜三更,习玉哪里睡的着,好几次都想不顾一切冲去外面陪念香一起跪着,可是想到爹说的话,还有念香坚定的眼神,她只能强忍下冲动,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急如焚。
月光淡淡洒在前庭,四下里安静无比,只有地上一条人影,垂了很长。念香静静跪在前庭,动也不动,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本就生得俊美,而且气度清雅,虽然是跪着,却一点也不觉得狼狈,只觉仿佛月光下马上就要羽化的仙人。
躲在暗处的那个单薄身影终于忍不住动了动,还没走出去,念香已经缓缓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眸一下子攫住了他的身影。司马朝柳想不到他感觉这样灵敏,吓了一跳,最后咬了咬牙,捏紧手里的盒子,慢慢走了出去。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带了一些饭菜。”朝柳轻轻说着,把食盒放去地上,打开,里面是两个馒头和一些冷菜,还有一壶冷茶。念香微微一笑,柔声道:“谢谢,可是我不饿。”
朝柳呆了一下,忍不住坐去他身边,静静看着他平静的容颜,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意,轻道:“姐姐她……都快急死了。她向来是冲动的性子,这次竟然能忍住不出来,我很惊讶。所以我来给你送饭。那个……你别担心,我和娘都在劝爹同意,我……我觉得你和我姐很配!”
念香笑了起来,定定看了他一会,他与习玉很像,不过却比她沉稳很多,而且目光睿智,虽然还有些稚气,但想必长大之后一定是个佳公子。他说道:“你叫……朝柳,是吧?你姐姐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十分聪敏,小小年纪就有才子之称。”
朝柳脸红了一下,低声道:“可是我宁愿和姐一样快意江湖,偏偏我怎么也学不好剑法,胡杨师父总说我笨。”
念香摇了摇头,“人总有自己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你这般聪敏,就是读书考取功名的材料,练武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不可作为主业。放弃自己擅长的,那是愚蠢的行为。你姐姐擅长的就是习武,你擅长的就是读书,不一样的。”
朝柳点头,“我也知道,可却很羡慕,那大约是我永远也体会不到的感觉吧。”
念香见他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失落的神色,不由说道:“若你愿意,待你行过弱冠之礼后,我可以带你四处游玩,体验江湖。”
朝柳兴奋的眼睛晶晶亮,“真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朝柳看了看天色,急忙站了起来,“我该回去睡觉了,不然明天师傅又要说我偷懒!念香大哥,你放心!明天我一定帮你和爹说好话!饭菜我留在这里,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明天早上我一定早点过来给你换新的!”
说着他就急急跑走了。念香微微勾起嘴角,他在某些方面和习玉很像,没有什么防备心,喜欢一个人就立即表现出来绝对不会隐瞒,但他又比习玉柔和一些。司马家的人,对感情的表达都直接而且不顾后果,想必那个司马老爷也是一样……
他正想的出神,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念香何等耳力,立即听出此人功力深厚,他甚至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谁。果然,那人走来他身旁,停了一会,才道:“你胆子很大,知道我在这里还敢来。”
念香顿了顿,才轻声道:“胡杨前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胡杨哼了一声,傲然道:“你不用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念香沉默了,此人是玉色峰的宿敌,也是传言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要说他不恨他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看到他第一眼之后,自己就从心底想拜服这个人。他是所有江湖人的一种狂妄的梦想,是一团火,一只鹰,一股放荡不羁高傲决然的风。他做尽了所有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任何道德的规范在他眼里就是狗屎,他永远以自己的观念看待对错。这样的人,要说他折磨一个女人到死就为了碧空剑诀,他真的不愿意相信。
胡杨怔了良久,才轻轻说道:“苏浣香……是我胡杨一辈子最爱的女人。我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也不愿伤她一根头发。”
念香想不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不由愣了一下,胡杨张狂地笑了起来,“怎么?没听过别人大胆的说爱?爱就是爱!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很丢人吗?老子喜欢谁就要大声说出来!”
念香笑了笑,低声说道:“不,我只是有些惊讶,毕竟我母亲死的离奇,作为儿子,我想知道原委,不算过分吧?”
胡杨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我胡杨一辈子绝对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已为他人妻,最后的一刻,我没有能够带她走!”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那是一种苍凉的感觉,豪情万丈,最后却落空。日夜思慕的那个人,他没有能够握住她的手,从此独自空对冷月,杯酒滴相思。
念香低声道:“那段过往,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你……能告诉我么?”
胡杨忽然长叹一声,转身就走,“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再提起来已经没有意义!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以了!上一辈人的事情,与你们无干!我那娇贵的徒弟,以后就交给你了!”
念香急忙回头,可他脚程极快,竟然已经消失在路尽头。那一段过往,真的要从此尘封,永远也没有得知的机会么?可是,至少知道了,母亲不是被他害死的,甚至,或许还是相爱的……?
他再没有想下去,胡杨说的对,过好眼下的日子就可以了。猜测各种各样,可是事实只有一个,他何苦为自己添心事?
在念香跪到第三天的时候,习玉终于无法忍耐了,她冲去父亲的书房,打算不顾一切的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愤然离开。她用力推开门,谁知父亲竟然坐在软凳上抚摸着玉佩发呆,见她来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哼了一声。
“才三天而已,当真便宜了那小子!”他冷冷说着,披上外衣走出门,一直往前庭走去。
念香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只是略显狼狈了些,毕竟三个日夜不睡,而且一直跪着,任他功夫再好,也有些吃不消。他见司马老爷急急走过来,忍不住悄悄勾起了嘴角,当下抬起头,对上他冷冷的目光,念香没有说话,但谁都可以看出他眼底的坚决。
司马老爷看了他一会,终于开口问道:“你要拿什么来娶我的女儿?光是嘴上说说谁都会!难道要我把女儿嫁给你,然后四处漂泊吗?”
念香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聘金,“晚辈在洛阳是开古琴私塾的先生,日子自然不如宰相府那样宽裕,可是绝对不会让小姐饿着冻着!”
司马老爷却不看他的聘金,只是昂着脑袋说道:“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我只问你凭什么来娶我女儿?”
念香怔了一下,忽地恍然大悟,他叩首至地,朗声道:“晚辈发誓,此生只爱小姐一人!绝不变心!”
司马老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他一把接过聘金,也不看,直接塞去怀里,转身就走,一面吩咐身后的家丁,“去!将官人扶去厢房休息!”他顿了顿,又道:“休息几日……然后准备大婚!”
习玉喜极而泣,扑去父亲的怀里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司马老爷先是狠狠瞪了她几眼,渐渐地缓和了神色,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你向来任性,以后嫁人了可不许再这样。我早知生女外向,真真无法!以后就是受了委曲,也别回来哭诉,不然别怪爹嘴巴毒。”
习玉紧紧抱住他,连连点头,司马老爷替她理了理乱发,“去吧,我知道你急着去陪他。只是别忘了我这个老父亲就好!”
习玉又抱了他许久,终于转身向念香飞奔而去。他有些狼狈地站在那里,衣服上满是尘埃,可是,他却露出了一个最温柔美丽的笑容,张开双手等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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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结局。
第四十五章
三年后,洛阳——
一行袅袅的白烟自窗边的青铜小鼎里面缓缓上升,雕花的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屋子里充满了清雅的香味。
“噌”地一声,却是古琴的声音,然后调子轻轻扬了上去,柔柔地打转,那么简单的几下撩拨,便有凛凛然高山仰止的味道。一根修长的手指按去弦上,停了下来,然后一个低柔的声音轻道:“角转商不可过急,否则容易破音,至于宫调,则要看心情了,过沉则压抑,过于轻浮则容易飘。”
说完,那人从案后抬起脸来,却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他看了一圈下面专心学习的孩子,微微一笑,“如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
是的,这里是念香的古琴私塾,在洛阳极有盛名,只因他不单收闲来无事的富家弟子,还收穷苦人家的孩子,而且对他们只收极少的费用。富家弟子与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同,一个是闲着来玩的,另一个则是来学习谋生的技巧。念香将他们分开授学,教的方法也不同。
这一堂课却是教富家子弟的,他不过随便讲解了一些简单的心法,让他们自己弹了简单的曲子,便放课了。孩子们出去之后,他将铜鼎的盖子揭开,扇了扇,让香烧的更快一些。门忽然被人打开,他头也不回,问道:“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腰上忽然缠了一双手,他一愣,接着却笑了,反手握住那人的手,将她轻轻一带揽入怀里,然后贴着她的耳朵轻道:“今天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别出门么?如果碰着撞着什么,该如何是好?”
习玉仰起头看他,有些抱怨地说道:“你总让我在家待着,我都快发霉了。大夫都说了要出来多走走,生生也说这个时期需要适当活动,不然临盆会很痛的。”
念香蹲下来,把脸贴去她隆起的腹部上,满面的幸福,笑道:“乖乖女儿,要听话,别折腾你娘,早些出来,爹给你买花衣服。”
习玉失笑,“你怎么知道是女儿?万一是儿子呢?”[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念香摇了摇手指,扶住她的肩膀,两人往门外走去,他说道:“不要小看做爹的直觉,我知道一定是个乖巧的女儿。和她娘一样漂亮。”
他将习玉护去身旁,两人顺着街道一直向前走去,念香又道:“韩兄和端木兄生的都是儿子,只盼着咱们生个女儿,他们都抢着来提亲呢。唉唉,习玉,你说,我到底是把她许配给端木家的小团子,还是韩兄家的小土匪?”
端木容慧的儿子叫端木环真,结果居生生嫌麻烦,就取了个小名叫团子,只因为他又白又圆,像个汤圆。而韩豫尘的儿子叫韩无匪,生生就顺口叫了小土匪,结果这两个孩子正经名字没被人记住,倒是昵称被人叫来叫去。
习玉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还没生出来呢,你就乱想!咱家女儿喜欢谁就跟谁,你可别做专制老爹,小心她以后恨你。”
念香瞪了瞪眼睛,“女儿十五岁前,最喜欢的人自然是老爹我,谁抢我和谁急。”
习玉笑着摇头,懒得理这个神经老爹,两人走了一会,便坐去茶棚下要了凉茶休息。
“爹和娘说过几天来看咱们,娘做了许多衣服,她怪我不会女红,在信里狠狠责备了我一通呢。”习玉转着茶杯,低头微笑,“女红这东西,真是困难。我当初学碧空剑诀,咬咬牙,一个月也就过去了,可是学了三年的女红,到现在连只鞋子也做不好。看起来果真是天赋问题。”
念香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当作消遣玩玩也好,我的习玉什么都不需要学,只要每天对我笑就可以了。”
习玉靠去他肩膀上,微微闭上眼,轻道:“念香,咱们出来也有三年了……你爹那里,你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么?”她之前好几次都说要陪他去玉色峰,就像当初他陪自己去杭州一样,可他只是摇头,说他爹不一样。于是这事只好耽搁下来,一下子就过了三年。
念香还是摇头,“别说这事了,当初我离开,便已经做好再不回头的打算。习玉,玉色峰和你爹那里不一样,对璃火宫的人来说,背叛者的下场只有死,爹没有派人来追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我们去那里,只会自找死路。我爹他……是个野心极大,大过任何感情的男人。”
习玉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幸好,你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念香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非也,我是个野心比爹还大的人。我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一定要追到手的。我不动,只是因为诱惑不够大。而你,对我来说大约就是天地间最大的诱惑了。”
习玉明知他是在胡说逗自己笑,还是忍不住微微红了脸,瞪他一眼,“在外面胡说什么?小心回去治你。”
两人说笑了一阵,终于手牵着手,慢慢往家走去。
夜半时分,四野皆静,念香静静躺在床上,身边的习玉已经发出沉睡的鼻息。他缓缓睁开眼睛,案上烛火跳跃,窗外树影摇曳,今夜风急。忽然,窗户上发出“卒”地一声,极轻微,仿佛是被叶子打中一般。
念香眼神微微一动,缓缓坐了起来,低头看看习玉,她睡得正香。他微微一笑,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披上外衣,悄悄下床走了出去。
中庭那里半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奇异的是,桌上居然放了美酒,念香走过去坐了下来,斟了两杯酒,才说道:“既然请我喝酒,怎么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花,一个戴着青铜鬼面具的男子便坐在了对面。念香低声唤着,“大哥,三年不见。”
这人正是泉鸣香,他抬手缓缓揭去面具,露出一张酷似念香的脸,可是目光却清冷,与念香的温柔完全不同。他抓起酒杯,两人微微一碰,立即仰头喝干。泉鸣香放下杯子,低声说道:“爹很想你,这些年,他变了许多。”
念香垂下眼睛,“是要我回玉色峰?”
“不,你知道爹的脾气,他就是后悔极了,也不会说出来的人。”泉鸣香淡淡说着,“我这次来,和爹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想来看看弟弟,我似乎要做伯伯了。”
念香的微笑终于多了一些温暖,他点了点头,“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满月酒你会来吧?”
泉鸣香沉默了一会,才道:“你不如请爹来,他一定会很高兴。毕竟是父子,没有仇没有恨,何苦冷战那么久。你不知道,有一次他喝醉了,说他很欣赏司马习玉这样的人,觉得她十分有勇气,只可惜为什么是胡杨的徒弟。”
念香摇了摇头,“胡杨的徒弟又如何?我娶的不是胡杨的徒弟,只是司马习玉这个人。何况……大哥,你听爹说过玉色峰与胡杨的纠葛么?我只知道爹说娘是胡杨逼死的……可是真正的事实我却不清楚。”
泉鸣香也摇头,“我也不知道,爹从来不提这事。你也别问,那是禁忌。何况,过去的就过去吧,苦苦沉溺过去的人,也很可悲。”
两人沉默了一会,泉鸣香又斟了两杯酒,互相一碰,一口喝干。
“二姐……有她的消息吗?”念香轻声问着。
泉鸣香笑了一声,“她有鹤公子呢,哪里还会想到回家。何况她武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