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车子直向内城行去,来到正阳门前,边城却已在那儿等着,看见了他们的车子,忙迎了过来笑道:“杜兄可来了,兄弟已经鹊候良久了。”
杜云青笑道:“边兄怎么知道的?”
边城一笑道:“荣格格把我从礼王府里召出来,专在门口接驾的。九娘在车上?”
杜云青点点头,暗服芙蓉办事的细心,她知道杜九娘进内城不方便,早就安排了。
边城攀上了车门,车子往城门口行去,守城宫过来笑道:“达老师,杜总镖头,二位爷,车上…”
边城一瞪眼道:“车上是寿王爷的贵宾,王爷特地请杜爷用车来接.要我在门口候着,是否要让你们见一下。”
守城官碰了一鼻灰,连忙道:“这……边老师说笑话了,小的那儿敢,您请,您请。”
鞠躬如也地把车子送进了城,杜云青这才笑道:“边兄,幸亏是你在,否则车子恐怕还进不来呢。”
边城道:“这门上是侍卫领班白东岳负责的,那老家伙跟和坤走得很近,最近对进入内城的盘查较严,而且对内城的警戒也加强了,就是想越城而进都不容易,蓉姑娘约好了你们,忽然想起这件事,为了怕麻烦了,特地叫我候着,杜兄,昨天你跟蓉姑娘上那儿去了,几家府里一早得了消息,整整闹了一个上午,幸好中午的时候她自己回来了,才算安静下来,不过礼王府还是在疑神见鬼,尤其是白东岳,他对你们的走动频频感到很不安。”
杜云青微怔道:“他已经知道我们要对付他了?”
边城道:“那恐怕还没有,他以为他的身份很秘密,谁也不会知道,家师之所以能认出他来,还是一个巧合,因为白泰官当年在京师跟八大胡同的一位红妓蝴蝶红很好,而蝴蝶红却是家师手中所属的一名细作,白泰官易容之后,又去找过她。”
“是她告诉了白姑姑的了?”
“没有,这个叫她陪宿的客人只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就突然失踪了,蝴蝶红却被暗杀在香闺中。”
“白姑姑又从何而得知呢?
“因为蝴蝶红是家师手下的细作,她突然被杀,家师自然要追问,在小丫头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客人的长相,才知道可能是新任侍卫领班的白东岳,然后又利用一个机会让那小丫头辨认了一下,确证是他。”
“那也不能确认他就是白泰官呀。”
“蝴蝶红既然是家师的手下,自然会把她所接触的人具实呈报,白泰官身体上的特徽都有记录的。”
“事后查证过没有?”
边城道:“没机会,那些特徽只有很接近的人才会知道,而且是别人很难具有的,不过蝴蝶红是家师私设的耳目,没有任何人知道,也不会因为别的缘故被杀,除非是她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事,家师把旧有的档案加以整理,暗中调查了所有的客人,发现只有传已身死的白素官最有可能,那小丫头指认了凶手之后,家师把白东岳三个字,跟白泰官一印证,才证实了这二而为一,借尸还魂的事实,更因为如此,家师才体会到这个圈子里诡诈多变的可怕与险恶,乃荫退意。”
杜云青道:“白泰官连形容都变了,为什么不把身上那点特徽也去了呢?”
边城一笑道:“那恐怕不容易,除非他想身当太监,因为那是长在命根子上的两颗大红痣。”
杜云青也笑了道:“这倒是去不得的,在命相上而言是大贵上相。”
边城笑道:“兄弟也听得有此一说,只是有两颗痣,说明他的富贵,乃是由双重身份所造成的。”
杜云青一叹道:“如果他不去找蝴蝶红,只怕再也没有人会发现他的秘密了,谨慎如此的一个大奸巨恶,怎么会犯下这个错误的。”
边城笑道:“蝴蝶天生异禀,当年曾风靡京华,不知多少人为她所迷,家师才吸收她成为耳目,杜兄只可惜晚生了几年,否则恐怕也会成为入慕之宾的。”
杜云青笑笑问道:“白东岳不会知道白姑姑已经洞悉了他的秘密吧。”
“应该不会,多少年了,家师都秘而不宣扬,要不是见到杜兄,她还是不会说的,在这个圈子里想要能够保持全身而退,只有两句真诀,那就是不能糊涂,不能不湖涂。”
“这是怎么说呢?”
“不能糊涂是对周围的环境不可不深知,否则被人整掉还是个糊涂鬼,但又不能不糊涂,知道的事若非关已,最好装作不知道,即使关系到本身厉害,也只能用巧妙的方法以避祸而不能表现聪明,家师昔年表示对柳师伯一往情深而求退,就是最佳的装糊涂藉口。”
杜云青神色微微有点不自然道:“实际上呢?”
边城道:“实际上家师对柳师伯也确是一往情深,所以才为柳师伯守身至今未求归宿,甚至于把珠师妹许配给杜兄,以弥情天之憾,这是假不了的。”
杜云青默默片刻才道:“女人比男人聪明,她们都看开了,伴君如伴虎,在这个圈子里,不可无权,但也不可以掌权过久,无权除非是听人支使,当一辈子奴才,否则必为异已者不容,掌权过久,则必将会遭君上之忌,白东岳实在很不聪明,他心念念,还在斗别人,没想到真正要他命的是朝中的皇帝。
边城道:“杜兄是听谁说的?”
“芙蓉告诉我的,他说得很多,还有一些边兄不知道的机密,所以芙蓉也深具戒意,亟思退出。”
边城想一下道:“家师退出密探的圈子而自组寒星门,虽是自保之计,但并没有真正地脱节,家师的工作就由兄弟在代理着,因为这个圈子是无法真正地脱离的,但兄弟却把握住一个原则,但真要深究则咎不在人君,而是那些人自己找死。”
杜云青道:“边兄这一说可有根据?”
“当然有,大内密探虽无品街,然而权柄极大,见官高一级,几乎是操纵着朝中每一个大员的生杀大权,皇帝要杀人,还得要个理由,这些人不但不要理由,而且还可以不经请示,先斩后奏,只要事后能提出一个说明行了.行久了;就会为权势所役,变得骄狂不可一世,而且为了自保,多少总要控制着一点皇帝的秘密,这个秘密会直接威助到皇室的安危,而一个人手中握有这项机密,对皇帝的尊敬就不会如一般人那么重视了,这才是取死之道。”
杜云青想了一下,深觉有理,乃一叹道:“这个圈子呆不得,等下就看芙蓉的机会,边兄还是离开好。”
边城也一叹道:“杜兄,说句老实话,我没有这么好的福气,蓉姑娘不退,我还可以清闲个几年、她如果一退,我就脱不了身,你们留下的烂摊子,一定要我来收拾,否则今天的约会就没有我的份了。”
杜云青忙问道:“这是怎么说呢?”
边城苦笑道:“蓉姑娘的职责是不容许退出的,她既然向杜兄表示了,一定是有相当的把握请准了上谕提出过什么交换的条件?”
杜云青道:“是的,她要办完一件大事,而且这是一件对朝野两利的事。”
“兄弟想来也是如此.所以她会找杜兄这个圈外人帮忙,那对围内的人应该是绝对的守秘,可是她把我这个圈内人也邀来了,分明是要我来接她的班。”“那恐怕不会吧,边兄是寒星门的人,因为白姑姑的缘故,已
站到我们一边,对你我们已没有秘密,所以凡事不瞒你,而且还有请边兄相助之意。”
边城道:“如果要用到寒星门的人,应该找家师才对,而且家师就在寿王府中作客,根本无需叫兄弟也去。
“什么?白姑姑也在寿王府?”
“是的,蓉姑娘昨夜失踪,寿亲王把家师请了去。”
“我根本不知道白姑姑也在京师,还以为她老人家一直在北通州呢?”
边城苦笑道:“杜兄,你除掉了屠长虹,而且又在吉林现了那一手,家师怎么放心得了,她老人家不便正面支持你,却把人手都带来了。‘’杜云青道:“白姑姑如此关顾,真叫我惭愧了。”
边城道:“家师对柳师伯一直心怀疚意,所以全心全力要在杜兄身上报答一番,再加上白师妹的缘故,对杜兄自然会更为关心了,既然有家师在,照说不必要兄弟前去了,现在却指名要兄弟前往,自然别有所任命。”
“会不会是白姑姑的意思呢?”
“不会,家师脱离大内的条件是由兄弟入替,为了怕牵扯不清,她老人家已经向圣上奏明,绝不过问兄弟的事,因此家师很清楚,这件事绝不会要我去的,而且也只有寿亲王与蓉姑娘有权指挥兄弟的行动,兄弟虽然是在礼王府供职,而真正的使命却是监视那边的行动,因此蓉姑娘自己要脱出这个圈子.就是要兄弟来接手的意思。”
“这太不公平了,我跟芙蓉说去。”
边城轻叹一声道:“杜兄.这不是她们父女能决定的事,根本就是上命,你还是别让他为难吧。”
杜云青望着边城,觉得对这个人忽然不了解,边城道:“兄弟的为人,杜兄应该深知,圣上居于深宫内苑,对外面的事十分隔膜,假如完全撤除了这一个部门,势必会受到三五大臣所蒙蔽,就很难明断政事了,所以这个组织是必要的,上命要兄弟来接了,就是向杜兄等这些明道理的江湖豪杰表示他的诚意,今天兄弟向杜兄剖诚直言,也是诚意的表示,杜兄至少可以相信,兄弟的立场是无偏无私的不会对任何一方有成见,兄弟在此不为富贵,也不为权柄,而是因兄弟是旗人,这个是辞不掉的责任,蓉姑娘可以说为了嫁人而退出,兄弟却用不上这个藉口。”
杜云青终于轻轻一叹道:“边兄,小弟只希望你能一本初衷,不要改变自己的立场。”
“边城庄容道:“杜兄放心好了,兄弟不会忘记自己是寒星门下,如有违背公正及道义之处,尚有门规可以制裁,而且兄弟有十颗脑袋,也不敢欺瞒你呀!’杜云青默思片刻才道:“原来边兄早已得到了指示,要来接替这份工作的。”
边城道:“是的!所以兄弟对一流宗里的人能如此毫无顾忌,生杀由之,因为这批人本来就是该杀的!”
杜云青一笑道:”其实我早该知道的,边兄虽因寒星门的缘故,在一流宗里的地位很超然,但是一流宗并没有把寒星门看得很重,要不是有很硬的靠山,边兄的表现未免太过份了一点!”
边城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道:“在密探的这个圈子里,有一件很悲哀的事,就是你从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许当他以为很得宠的时候,他已被宣判了死刑!”
杜云青道:“那边兄为什么要干下去呢?”
边城叹一声道:“身不由已.兄弟上代不是从事这一行的,先祖是先帝雍正的卫士,吕四娘人宫刺杀先帝时,正值先祖轮值,有负职守,本属灭族的,但是今上仁慈,不仅赦了先祖的死罪,而且还赐令归田,又司任皇庄的庄头,家父则在热河行宫,担任总管之职,兄弟一门受恩深重,只有舍命以报!”
杜云青道:“老伯现在还在热河吗?
“是的,三品蓝翎总管,而且是世袭职,不过内务时只有舍弟的名字,兄弟是长子,却是早就指定为皇室效忠的死士,得蒙今上思准予列名家谱——”
“那又为什么呢?”
“那日后兄弟得罪了权贵,万一获罪时,不致连累到我家人,因此只有今上与太子两个人知道兄弟的身世!”
杜云青默然片刻才道;‘;令只是失职,何至于灭族!”
边城一叹道:“先祖确是有该灭族之罪,因为吕四娘是他放进宫去的!”
“那——又是为什么呢?”
边城苦笑道:“因为他迷恋上吕四娘,我还有个叔叔就是吕四娘所出,算起来吕四娘该是我庶祖母!”
杜云青不禁默然了,边城道:“大内密探的势力越来越旺,甚至弄出一流宗这么一个组织,实非今上本意,而是几位亲王从中促成的,兄弟受今上与太子十五阿哥之指示也是要削弱他们这些人势力!”
他见杜云青不作声,边城又道:“至于兄弟要接任蓉姑娘的职位,却是最近才决定的,蓉格格对杜兄一往情深,今上知道她无意久居京中,而且也不愿这个工作陪伴她一辈子,才叫兄弟接她的后手!这种做法也是为了二位,因为除了兄弟之外,无论是谁来接手,都不会放她跟杜兄在一起的!”
杜云青笑笑道:“还有一点,假如不是边兄来接手,恐怕也很难顺利吧!”
边城一听笑笑道:“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绝不是主因,因为兄弟只是实际负责,主事人还是寿亲,蓉格格总不会跟她老子过不去!”
杜云青只有苦笑道:“别人也很难与寿亲王合作得很愉快,皇上实在会挑人!”
边城一笑道:“本朝入关后已五传,历时百余年,天下大局底定,虽非华夏正裔,但满汉之分,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严重,圣上抚有四海,心中并无满汉之分,隔阂只是在一些公大员与一批放臣遗民心中,除了社稷不能由两个人来分掌,朝廷并没有排汉之意,即使在军机中,大学生刘锡、纪晓岚都是汉人,各省督抚,也是一满一汉,而圣上要兄弟接任侍卫营主职,也是向江湖上一般豪杰之上明示朝廷用政无偏之意。”
杜云青道:“边兄,兄弟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不过你找上我来为你向江湖朋友疏通,恐怕是找错人了,我在江湖上是最不得人缘的一个。”
边城淡淡一笑道:“兄弟做事但求无亏于心,并不要向谁解释,兄弟与杜兄亲近,只是钦佩杜兄的为人与技艺,说句老实话,许多慷慨激昂的义师领袖,是最靠不住的入,一点好处就能把他们收买过来。”
杜云青黯然长叹道:“我知道,所以先师一直不参加义师,固然是为了对白姑姑的的言.主要的也是看透了那些人的真面目,像现在居于侍卫统领的白东岳,谁会想到他会是昔日八杰之一的白泰官呢?”
边城道:“是的,这些人才是祸乱之由,兄弟今日说出自己的职务与身份的秘密,主要也是祈求杜兄等这一些真正的豪杰之士的谅解,日后兄弟如果对某一些人下手时,至少杜兄会知道兄弟是为了什么?
车到寿亲王府面前,边城低声道:“关于兄弟的身份,希望杜兄在家师面前还是保密一二。”
杜云青笑道:为什么?她原本是圈内的。”
边城道:“兄弟进寒星门,只是引进之责,真要靠寒星门那点技艺.是不足以担大局的,但家师心高气傲,以此为荣,兄弟本敬长重师之道,希望她老人家以为兄弟日后大贵,仅是出自她的造就,宽慰她一番。”
杜云青道:“边兄既是一片善意,兄弟只有钦佩,又何必多嘴破坏这一件好事呢?”
车子从边门一直拉进内宅的.直到水檄的曲廊前才停止,杜云青等四人下了车,但见芙蓉站在桥头上等候,此外不见一个人。
芙蓉先向边城一笑道:“边老师,辛苦你了,令师白仙子带来了六位寒星门的高足,负责担任这园中警戒之责,但令师还是不放心,要你再偏劳一下,我已经晓谕过全宅,任何人不得进入院子,因此边老师在四面看看,除了贵门下六位同门外,发现任何一个人,都照杀不误。”
边城一恭身道:“边某遵命。”
等他转身离开了,芙蓉才抓住杜云青的手笑道:“你可来了。爹可也等急了,徐兄,九姊,请吧”
徐明咧开嘴笑道:“蓉姑娘,我们这两口子可是名副其实的男盗女娼,居然能被列为王府贵宾,要是被人往宗人府告上一状,可不给府上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