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父母早逝,据说是由姨母带大。沈暮欢想老人家总是要急的。
可哪知道那护卫连连摇头:“老夫人是我们宫主和二公子的娘亲啊!”
沈暮欢心里掂量,没想到那老夫人居然不是苏烟姨母。沈暮欢突然显得兴致缺缺,脸上却是越来越冷,摆摆手:“哦,那倒是真要恭喜他们了。”
四人将沈暮欢带到正厅后纷纷退下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坐在雕花红椅之上。她也倒大大方方,执了侍女泡来的茶,慢慢悠悠地开始打量这地方。
从前的两座竹屋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气势磅礴、金碧辉煌有如宫殿一般的屋所。从前门前的小石桌不翼而飞,小乔流水的凉亭处处可见。
沈暮欢笑,真是难为了,在山上引活水。突然想起沈逸之不知何时说过的一句话:“阿欢啊,在门前晒太阳是我这辈子最舒心的事了。”沈暮欢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她粗鄙,喝不出是什么茶,只知道香。她摇头,沈逸之哟沈逸之,你这一辈子是再难有舒心的日子了。
沈暮欢不知道就在她四处打量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在慢慢地打量她。打量到他已经不敢出来,不敢上前走到她跟前叫她阿欢。
沈暮欢又轻轻吹了吹茶,直到饮尽,她才慢慢开口:“宫主要是不想见我,何必又将我请来?”
他终于从暗处走来,只是低着头,好半天才说一句:“阿欢,对不起。”
沈暮欢却偏偏跑到他跟前,芊芊十指,却早有薄薄的茧。她比他矮,站在她跟前只到他肩头,其实她知道他应该什么都看得清楚的。只不过她却伸出右手,像个登徒子似的用食指轻轻抬起他的脸,好笑地问他:“你对不起什么?为什么又害怕看我?”
那一张伤痕交错的脸,那一道道疤痕猝不及防跳入他的眼帘,连一点间隙都不曾留给他。沈朝醉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摇着头:“阿欢,阿欢,是我对不起你。”
沈暮欢生生扯出一个笑容,她先前是什么样子的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旁人又何必执迷不悟?她摇头:“既然做都做了,又何必后悔?你请我来难道是想跟我讲这些的?”
“不不不!”沈朝醉连忙摇头:“阿欢,三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你现在、现在伤成……这样。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的!”
沈暮欢拍拍他的肩,像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朝他轻轻一叹:“何必呢?你现在的身份何必再做那些事?我命不长,又岂会在乎脸面。”
沈朝醉一把抓住她手:“阿欢,我不会让你死的!”
沈暮欢知道她越是不在乎,他就越会心痛内疚。她想想,那就让他心痛内疚好了,反正自己也不会少一块肉,说不定她体内的蛊毒还真有转机。
可是想想,又觉得悲哀,十几年的爱恋最后到底成了陌路。互相算计,互相往对方心上捅刀子。
不过那又怎么办?事实既成事实,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沈朝醉的代价是与她沈暮欢永远再见,而她沈暮欢的代价却更加惨痛一些。想到这,恨意渐渐上涌,那李重皓呢?他如今大仇得报,美人在怀。他的代价是什么?
“阿欢,你不……恨我?”沈朝醉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失神,额角居然泛出细密的汗来,吞吞吐吐居然问了这一句。
“恨你做什么?”沈暮欢拍拍他的手,让他宽心,她笑笑:“你喜欢过我的?对不对?从前你不认我,不过是想报仇。我有什么好恨你的?”
“那你恨他么?”沈朝醉得到她的回答后,无声地摇摇头问出了这句话。
这下换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而这沉默成了压倒沈朝醉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爱哪来的恨?他终于被她遗忘殆尽,成了她回忆里那一拨可以原谅的人,却永永远远无法进入她的生命里。
他真想说:“阿欢,其实你应该恨我的。”那些事他怎么可能没有参与?只是在她沈暮欢的心里她只愿意恨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他。
就这样,他就再难开口,怕的是她仍会有无尽的沉默。
总会有这样一个人的,曾今在你的生命里出出入入,可是到头来却越走越偏,直到再也不见。
沈朝醉突然就不想再问她三年里是怎么样过来的?为什么他那么多的探子都不知道她的行踪?他近乡情却,知道如果自己直到三年里她是怎么过来的,他这一生将无法安生。
“你娘亲呢?怎么不见她?”
“你怎么知道她?”
沈暮欢笑:“听别人讲的。沈宫主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孤苦伶仃的小男孩了,你有弟弟有娘亲。是不是够幸福?”
沈朝醉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她:“阿欢,你要不要见见我娘亲?她倒时常念叨你,总是想认识下我小时候的玩伴。”
沈暮欢将茶杯轻轻放到桌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背上的刀,仿佛下了一个决心:“好啊,在哪?”
沈朝醉听她应下,竟然从心里涌来一股卑微的兴奋。连忙将她引到孙澈的院子里。
“娘亲喜静,整日吃斋念佛。不过她见了你来,肯定高兴!”
沈暮欢又细细打量这里,素净而又典雅。看来很多年前江湖传言中那位天下第一美人倒是名不虚传,到老了也还如此有赏识力。
沈朝醉轻轻推开了门,叫了声“娘亲。”
沈暮欢见着佛龛前的一位老妇人慢慢地回过头,她的眼神是浑浊无光的,慢慢地在他们身上逡巡一圈。似乎将目光落到沈暮欢身上,又似乎没有。好半天才应了一声:“是阿醉么?来来来。”
说着便伸出手来,沈朝醉见状连忙握住她的手,又将她扶到软榻上。
“阿醉,还有人么?”
果然是瞎了,真是看不见了,所以也不会惊讶,沈暮欢笑笑:“老夫人您好,我是沈暮欢。”
老夫人听到她的名字竟然满脸带笑,伸出手就要握住她。沈暮欢见了,连忙主动的靠上前去。
“好好好。你就是阿欢。”
“对,我是。”
老夫人摆摆手:“阿醉你出去,让我跟阿欢说说心里话。”
沈朝醉听话地走了出去,屋子里有淡淡的香火味。沈暮欢笑眯眯地任眼前的老夫人拉着手,身子轻轻地靠在她耳边,她一字一顿地说:“孙澈,沈逸之死了。”
果然,这一消息使这满脸带笑的老夫人突然一个瑟缩,她顿时颤颤巍巍地说:“他、他死了?”
“三年前,被你儿子亲手逼上悬崖,跳下去,粉身碎骨。”沈暮欢继续笑:“孙澈,你装什么装,这会儿应该高兴不是么?”
孙澈一下子就扯开沈暮欢的手,她突然脸色又阴沉下来:“阿欢,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暮欢又将手抬起来,细细地整整孙澈的鬓发,她语气缓和慢条斯理:“你不知道我找你多久了,本来上来流觞宫是想找你小儿子,没想到居然阴差阳错找到了你。”她笑笑,语气平静确如尖刀一般戳进孙澈的心里。
“怎么办?孙澈,不管你赌气跟皇甫无名也好,还是嫁给李铭也罢。他就是看不上你,到死也看不上你,怎么办?”
沈暮欢这话一出,孙澈顿时衰老了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第二更!双更完成!
以前埋下的伏笔要一一揭开~yeah!么么各位~
☆、两败俱伤
沈暮欢越是笑就越是凉薄尖利;孙澈被她戳中心窝子;脸色渐渐泛白。沈暮欢又说:“孙澈啊孙澈;哪怕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哪怕他又矮又胖。怎么办?他就看不上你。”沈暮欢咯咯地笑;十分可惜地问:“怎么办?”
孙澈怒气上涌;恨得一巴掌就要甩上沈暮欢的脸。
沈暮欢眼明手快,伸手就截住她甩上来的手。“怎么?想打我?难道我说的不是真话?孙澈,我告诉你,就算你再得偿所愿,沈逸之他也已经死了。你永远只是一个可怜人。”
孙澈双手颤抖:“你,是谁告诉你的?”
沈暮欢笑:“你说呢?当然是沈逸之亲口告诉我的。你知不知道,他恨你很多年,毕竟你亲手杀了小蓉;小蓉死的样子你还记得么?”
她一把握住孙澈的手,冰凉一片,她摇摇头,啧啧两声:“孙澈,你当时毒死她的时候手也是这么冰的么?她当时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口吐白沫,双目瞪圆,却求你放过她呢?是不是?她到死也没有瞑目?”
“你给我闭嘴!”
沈暮欢拍拍她的手:“孙澈,你急什么?”她凑到她面前,似乎十分享受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又笑着说:“那你知不知道小蓉当年有个孩子?”
“你胡说!”已经四十多岁见过不少风浪的孙澈突然大叫:“她哪来的贱种!逸之怎么可能要了她!”
沈暮欢听她这样骂,眼中寒光四起,毫不手软地“啪啪”两个巴掌就往她脸上甩。打得孙澈脸一下子没有转过来,嘴角立马溢出了血。
“为老不尊,打你两个巴掌算是轻的。”
孙澈终于一把甩掉沈暮欢紧拽着的手,半点没有先前的优雅姿态,从塌上连滚带爬,拼了老命打开了门。
“阿醉!阿醉!”她大喊。
沈暮欢看着她仪态尽失的模样,笑容始终挂在嘴边。而沈朝醉看见一只等在门外,看到自家娘前发丝凌乱,脸上还有两个巴掌印,当即心里咯噔一下,他连忙扶住扑到他怀里的娘亲,忙问:“娘亲,这是怎么了?”
孙澈只是摇头,什么都没说,双眼却有泪水滚滚而来。
沈朝醉见这模样,望了望沈暮欢,他不是个傻子,可是他无论如何沈暮欢会对一个长辈出手,再说为什么要出手呢?
沈暮欢摊摊手,却笑道:“孙澈,不如你来告诉你儿子?”她又盯着沈朝醉一字一顿地说道:“沈朝醉,你别他娘的这么盯着我,这都是你们欠我的。我不恨你,不代表什么都两清了。”
她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就要出这院子。
孙澈在她背后撕心裂肺地喊:“你就是那贱种!你是沈逸之的谁?!”
沈暮欢背影一顿,眼中寒光四起,转过身阴着声音就恶狠狠地道:“你喊一声试试?!我保证你死无葬身之地!”
沈暮欢看见沈朝醉握着剑的手一紧再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搁在她的脖子上,一剑取下她的性命。可是到最后他竟然忍了下来,蓦然间还笑了笑,莫名其妙地说:“你这样倒也好。之前总觉得你不是你。”
孙澈却说:“阿醉,不要放了她,把她关起来!”
沈暮欢笑:“你试试?!”
沈朝醉摇摇头:“阿欢,你走吧。”
沈暮欢下意识地就去摸背在背后的刀,刚刚还巴不得要补偿自己,现在依然还是让自己走。做了宫主,果然更加地会审时度势了……
然后下一秒,沈暮欢毫不犹豫地就从背后抽出了自己的刀。“噌”的一声,她一个转身,就跟预料到的似的,一下子挡住了她背后的刀。
刀身相击,震得她虎口发疼。她目不转睛,好一会儿又低低地笑,问道:“怎么,二公子不放我走?不听你大哥的话了?”
三年之后,她跟他说的是这样一句话。李重皓想,她果然越来越狠,知道怎么样能将他打到十八层地狱中。
沈暮欢走上前,一步一步靠近他,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她说:“滚开。”
李重皓一动不动,沈暮欢皱皱眉,最终几乎要从他身边侧身而过。此时孙澈大叫:“重皓!快拦住她!千万不能放了她!”
沈暮欢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李重皓却伸出了一只手从背后紧紧地拽住了她。口齿清晰,头也不回地道:“你不准走。”
“滚开。”
那只手依旧拽得紧,沈暮欢低过头望去,可以看见他用力过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他娘的,真是好儿子,这么听话。
沈暮欢抄起大刀,手起刀落,就要砍向他紧握的手。
李重皓这才松了开来。他终于转过身,眼里渐渐地、渐渐地流露出震惊以及沉痛的光。
沈暮欢其实什么都看得懂,她摇摇头,眯起眼:“傻孩子,你以为我还会像三年前那样顾忌你么?你断胳膊断腿,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孙澈见沈暮欢转身就要走,心中大急连忙又喊:“重皓!快拦住她!李铭当初跟沈逸之一起练天下归元。秘籍在李铭手中,那沈逸之一定掌握着心法!沈逸之如今已死!这贱种一定知道心法!你快拦住她!”
沈朝醉此时却突然笑出声:“娘亲,原来这才是你那么想见阿欢的理由。”
沈暮欢摇摇头,又说:“死孩子,你看看这才是你娘亲。”说完这句话,她执起刀护在胸前,慢慢往后退。
“你不要走……”李重皓紧握的手松开又握紧,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出来:“你不要走……”
这一刻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够留住她,只剩下这一句求她的话。
可是她哪里还会在乎他?她目光坚定,一步一步往后退,丝毫不再理会他。
李重皓觉得三年的时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多少片段多少日日夜夜就这么转瞬即逝,最后只剩下三年之前沈逸之带着她跳下去那一刻她呼啸而去的青丝。
那柔软绵长的满头乌发,洒在半空中,纠缠了他无数个再也难以成眠的夜晚。
而这一刻,居然与当时的情景突然吻合。她依旧是他眼睁睁也难以抓住的。
然后,李重皓从袖口抽出了一把匕首。那把精光闪闪,缀满宝石的匕首。沈暮欢认了出来,那是当年她交给他用来保命的匕首。而这时,李重皓居然面不改色地一刀刺进他自己的胸膛。
他从来都是白衣居多,此番也会不例外。然后沈暮欢就看见殷红的血流慢慢地缓缓地渗了出来,然后将他染成一片红。
沈暮欢胸口突然疼痛难当,下一秒她的嘴角也渗出血来。紧接着她气血上涌,终于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李重皓带着笑倒了下去。他微弱的声音一声声传到沈暮欢的耳朵里:“你不要走,不要走。”
“重皓!重皓!”孙澈尖叫着跑出来,扑倒李重皓的身上,捧住他,连声叫道:“快叫苏烟!叫苏烟!”
沈朝醉愣了半响,连忙吩咐下人,声音却低得可怖。
沈暮欢觉得自己浑身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她的双脚开始没有一点的力气,提刀的手渐渐颓下来。她却笑:“李重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留住我?!你做梦!”
她继续往后退,纵然有心无力。
“他手下的历来很准,看他的样子肯定伤及了心脉。阿欢,你……”沈朝醉欲言又止。
【文】沈暮欢其实比谁都知道,他们本就性命相连,现在她这般模样,那李重皓自然是下了狠手。
【人】沈暮欢退到院子口,大口地喘着气,额角早已冷汗连连。她一个不小心双脚一滑,竟然倒在了院门口。
【书】沈朝醉点住李重皓的周身大穴,连忙来看沈暮欢。而孙澈此时也扑过来,竟然举手就要打她。
【屋】“娘!”李重皓又是一声大吼,嘴里一口血溅出几丈外。
沈暮欢紧跟着也是一口黑血喷出来。她开始昏昏沉沉,意识越来越不清晰。渐渐地、渐渐地,居然什么都听不见,突然沈逸之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他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模样又再一次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
“师父、师父。”她喊,泪水却渐渐涌出来。
“阿欢,阿欢。姑姑……”李重皓喃喃出声,也渐渐陷入昏迷。
而沈暮欢终于昏了过去,脑中却一个片段一个片段拼命地开始闪现掉崖后的种种。
“靠!沈暮欢!老子就知道你会出事!”院子里突然闯进一个玉雕般的孩童。
他一进来就挥开沈朝醉,连忙将沈暮欢扯到自己的怀里大呼小叫:“靠!沈暮欢你这次发病也太厉害了吧!”
沈朝醉被推到在地,迟疑地问:“胖、胖胖?!”
作者有话要说:外面此刻电闪雷鸣,我……先闪了,明天再回美人们的评论……
狼吻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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