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犹豫了一下后,躬身拜领。
慧明思索片刻,有些突兀地问道:“楚姑娘觉得玄悲他们三人的品行如何?”
楚墨闻言一怔,想不到慧明会问自己这么个出乎预料的问题,沉吟着答道:“这……玄苦大师生性洒脱豁达,玄苦大师慈悲为怀,玄灭大师正直严谨,三位大师各有所长。”
慧明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楚墨知道慧明已无事相询,缓缓地站起身,向慧明说道:“如果方丈没有其他的吩咐,那晚辈先行告退了。”
“楚姑娘请自便。”慧明点点头,言罢就盘膝而坐不再言语。
楚墨眼见慧明闭目养息,心知经过给自己驱毒后,他一定十分倦怠,是以悄然起身向慧明深深一拜后,便放轻手脚,走出禅房,出门时不忘把门掩好。
此时天色已黑,禅房外无明和玄灭三位大师仍在等候,见到楚墨走出房门,相继迎了上来。
无明关切地问道:“小姐,你体内的那个火毒都驱除了吗?”
楚墨点头道:“多亏方丈大师,火毒已经都去净了。”
玄灭接着问道:“为何不见方丈出来?”
楚墨答道:“方丈为给我驱毒,十分疲倦,现在正在禅房内休息。”
玄苦不禁叹道:“这几个月来寺内主持之位的定夺,让方丈十分劳心。”
楚墨闻言一怔,暗自思量,慧明最后问自己那句话的用意,难不成是有关寺内主持之位?但慧明方丈身为一代名师,睿智卓绝,又怎会在寺内之事上听取外人的意见。不禁出言问道:“慧明禅师为方外高人,见识过人,怎么会为这些俗务烦恼?”
悲叹了口气后,说道:“自从两年前的那次方丈为人驱毒疗伤后,便元气大伤,一直未见好转,最近一年来时有精神恍惚,唉,所以才开始避不见客,而且不再有余力主持寺中事务。”
楚墨不禁再次陷入思索。
这时无明低声对楚墨说道:“小姐,天已经黑了,我们是否该离开了?”
楚墨闻言点头道:“是,天色已晚,我们也该下山去了。”
玄苦点头道:“天都黑了,和尚寺内留你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小姑娘确实不合适,你还是早些离去的好,免得那些小猴崽子们看到你都给勾去三魂七魄。”
“师弟!”玄悲尴尬而又无奈地低叱后,对楚墨说道:“佛门之地确实不适合女子留宿。如此便请楚姑娘尽快下山去吧,现在天刚黑下不久,兴许城门还未关,两位还赶得上进城。”
“如此晚辈便在正定县停留几日,我会在城东那家悦来客栈住下。如果几位大师有了相关的消息,可以通知晚辈。” 楚墨拜别玄悲三人,领着无明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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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尚未明,正定县东城的街道上传来了声嘶力竭的怒骂声。
“楚妖女!你给洒家滚出来!”
难得一夜好眠的楚墨瞬间从梦中惊醒,盘膝坐在床上倾耳细听,果然不断又有一句句的叫骂声传来。
正当楚墨披上外衣起身,准备走到窗前看个究竟时,房门外传来无明的叫门声。
昨夜楚墨和无明离开隆兴寺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县城,便在城东的悦来客栈宿下,两人要了客栈二楼的两间比邻的房间,各睡一房。
楚墨上前把房门打开,看到只穿着里衣的无明正站在门外。
无明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说道:“小姐,你听到街上的叫骂声了吗?我怎么听着这人的嗓音那么像隆兴寺内那三个大和尚中的一个。”
“听声音确实像玄苦大师。”楚墨点点头,言罢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望去。
叫骂声吵醒了不少临街的人家,两旁的房屋内大都点起了灯,还有几户人家已打开窗子向外张望。
楚墨来到窗前,只见客栈外面的街道上有两个身负重伤的僧人,颓然坐在地上的是一个满身血污的年轻和尚,另有一人一边抓着名守城官兵,一边正在破口大骂。这人满脸血迹模糊,竟被人生生地剜去了双目。楚墨运足目力仔细观望,那被人挖去双目的中年僧人正是隆兴寺的玄苦大师。
大惊之下,楚墨来不及整理衣饰,草草将外衣穿上后,纵身从位于客栈二楼的房间内穿窗而出。
楚墨快步来到玄苦身前,问道:“玄苦大师,发生什么事了?”
还未等玄苦回话,被他抓在手中的守城官兵急道:“这位仙子姑娘,你跟他认识吗,快让这疯和尚放了我。他大半夜的砸开城门,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还胁迫我带他到东大街来,不知想干什么。”
此时天色尚黑,那守城官兵又被玄苦揍得鼻青脸肿、眼眶发青,只隐约看出站在不远处的楚墨生得十分貌美,看来与抓了自己的这个疯和尚认识,便慌忙出口求救。
玄苦双目已废无法视物,但从楚墨的声音上已经认出她来,此刻听到这官兵叫楚墨做仙子,不禁勃然大怒,一拳将官兵打得远远地趴在地上惨叫后,大骂道:“狗屁仙子,分明是个妖女!”
楚墨为玄苦刺耳的谩骂微微皱眉,但心知其中定然存有极大的误会,只是耐着性子慢慢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师因何受这么重的伤?”
“你奶奶个熊的,现在倒装起好人了!”玄苦大骂一声后,转身冲着瘫软在自己脚边的那个小和尚问道:“戒嗔,说话的这个是不是昨天傍晚上山来的那个妖女?”
那名叫戒嗔的小和尚战战兢兢地抬头打量了楚墨一眼后,点头道:“师叔,确实是她。”
楚墨这才注意到,这个小和尚正是昨日在隆兴寺外扫地的两个小沙弥中的一个,只是现在已满身血污,显然是受了重伤,狼狈至极。
玄苦咬牙点头道:“好好好!现在洒家便为方丈、玄悲师兄和几位惨死的师侄报仇!”
言罢,一声怒吼,双拳齐向楚墨轰出,此刻玄苦虽然失明,但仗着深厚的功力,还是能清楚感应出楚墨的方位。
“慧明方丈和玄悲大师竟被人害死了!”楚墨娇躯剧震,不禁又惊又悲,脚步疾错堪堪避过玄苦的攻击。
“还敢装傻!”玄苦一边大骂,一边不要命了似地拼命向楚墨攻击。
接连躲过玄苦几招明显想要同归于尽的重拳后,楚墨飘身疾退了几丈,张口喝止道:“玄苦大师请冷静!晚辈确实不知情!两位大师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不是你!还有谁!”玄苦因为楚墨一下闪得远了,一时摸不准她在哪,不禁停了下来,侧头倾听,分辨楚墨的方位。
“你说是我?”楚墨闻言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玄苦大师,脑中一片迷蒙。
这时玄苦再次认准了楚墨的方向,大吼着拼命挥拳冲了过来。
楚墨暗叫一声得罪,由袖中挥手抽出常年随身带着的蚕丝玉带,扬手舞出漫天的带影,悄无声息地将玄苦罩在其中,紧接着猛地双手一绞,玉带将玄苦捆了个结实。
玄苦身体被困,仍不忘破口大骂:“妖女,有能耐杀了洒家,又捆又绑的,算什么本事!”
楚墨不理会玄苦的叫骂,抖手将他放倒在地上,转身向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戒嗔走去,蹲下身问道:“戒嗔小师父,隆兴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戒嗔瞪大一双充满血丝的双眼,惊恐地不住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
一旁的玄苦闻言不禁骂道:“你奶奶个熊!贪生怕死嘛!”
楚墨叹了口气,左手点住戒嗔的眉心,右手暗捏法决,扬声道:“临!”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这九字真言出自佛家,临字诀有着宁心定神的作用,是以随着楚墨真言出口,戒嗔的神情明显一凛,连一旁的玄苦都随之停下了叫骂声。
楚墨见戒嗔终于镇静下来,柔声问道:“戒嗔小师父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请你告诉我,隆兴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戒嗔低下头,小声的说道:“今日你下山之后不久,便又返回了寺中,杀死了方丈大师,吸光了他的血,又打死了玄悲师伯和几个师兄弟,伤了玄苦师叔后,便跑出了隆兴寺……”
“哼!”一旁的玄苦听着戒嗔的叙述,咬牙切齿地冷哼了一声。
楚墨秀眉紧锁,摇头道:“我杀了方丈和玄悲大师?不可能,我一直在客栈中啊。”
玄苦听到楚墨的言语,不禁再次勃然大怒,骂道:“你的模样化成灰洒家都能认得出,还敢不承认!可怜方丈大师还当你是个好人,给你驱毒,求你去捉拿那十起命案的凶手!可笑你却正是那杀人凶手!妖女!”
楚墨摇头道:“这件事确实不是我所为!”
玄苦大师接着骂道:“不是你,难道是哪个妖怪冒充你嘛!想我隆兴寺,百年古刹,岂是妖物可以随意进出,就算她进得了寺中,也必然会显露原形,难不成那妖怪的原形也是你这副摸样!”
无明不知何时来到了街面上,听到玄苦不停的骂楚墨,不禁怒道:“大和尚!别胡说,我家小姐根本未曾做过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呸!”玄苦吐了一口浓痰后,接着骂道:“小妖女带着个小妖怪,都不是好东西!”
“你!”无明气得小脸煞白,正要回嘴,却被楚墨拦下。
楚墨转向玄苦,掷地有声地说道:“玄苦大师,方丈与晚辈有恩,此事确实并非我所为。但晚辈心中已大概有了些眉目,我一定会抓住凶手为方丈和玄悲大师以及贵寺死难的其他僧侣报仇。”
楚墨绝决的语气让玄苦愣了一楞,随后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显然仍是信不过楚墨的话。
此时天已经渐渐放亮,经此一闹,整条街的人都起来了,虽然他们不敢靠近,但大街两旁也站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而且似乎已经有人通知了官府。
楚墨不想跟官府的人打交道,让无明回客栈收拾东西的后,她弯身向玄苦盈盈一拜算是致歉,随后解开捆住他的玉带,带着无明骑马向城外驰去。
坐在前面的无明不无担忧地向楚墨问道:“小姐,你真的知道是谁干的吗?”
楚墨丽颜含霜,一字一句地说道:“宁雨嫣。”
第十七章 含冤负伤
凉风习习,带走了大地上最后一丝燥热,转眼已至深秋。
楚墨带着无明出了正定县后一路向南,借着炎驹迅捷的脚程,三天后,来到了秦淮。
秦淮素有“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的称誉,自古以来便以风月场所而闻名天下。有诗云“官柳动春条,秦淮生暮潮。楼台见新月,灯火上双桥。隔岸开朱箔,临风弄紫箫。谁怜远游子,心旆正摇摇。”描写的正是秦淮两岸旖旎风光的艳词。
楚墨在印象里依稀记得宁雨嫣为著名的秦淮名妓,如今想要探访她的行踪,只能先从这里着手。
到了秦淮,只要稍一打听,没有人不知道宁雨嫣的烟雨坊,这家全秦淮最有名的青楼就坐落在秦淮河边风景最优美的南岸。据闻近两年来,宁雨嫣变得异常低调,每个月只暗中接待一名贵客,有时甚至会闭门谢客。
当晚,楚墨让无明在他们落脚的客栈等候,自己换了夜行衣,准备夜探烟雨坊。
夜深人静,天上只有一弯残月。楚墨沿着无人的街道足不沾尘地飞掠着,速度之快如同轻盈的春燕,就算有人迎面看到,也只会觉得眼前一花,根本无法分辨出人形。飘渺的身影几近完全融入夜色,因为两年余的刻苦修炼,她无论在法力还是在武功上都有了不小的飞跃。内息在源源不绝地循转着,楚墨的心思却一刻没有停留。
楚墨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隆兴寺的事很快便会在灵界传开,想来不久之后自己将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必须尽早捉住宁雨嫣,澄清自己的清白。她在心底有太多的疑惑,所以她必须在今晚见到宁雨嫣。
为什么她饮了自己的毒血依然可以四处行凶,为什么她身为妖魔却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佛门圣地,为什么她跟自己有着同样的容貌。
众多的疑惑在楚墨脑海中一一闪过,转眼间她已经望见了坐落于秦淮河南岸的烟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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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尖微一施力,楚墨纤秀地身影轻而易举地翻过了足有普通人家两倍高的围墙,然而在落地的那一刹那,心随意动间,她便负手停下。因为楚墨意识到自己已被人窥破了行藏。
这宁雨嫣难不成预料到自己会今夜前来?
不多时,整个庭院都亮起了灯火,将身穿夜行衣的楚墨照得分明。
“哎呦,不晓得又是哪位大侠光临我们烟雨坊?”一声痴嗲的娇笑由前方的中庭传来。
楚墨立时明白过来,想是这宁雨嫣的艳名太盛,大约引得不少好色之辈趁夜造访,其中应该不乏武功高绝的登徒浪子,所以这烟雨坊也必然雇佣些好手来防范。难怪烟雨坊周围都没有其他的房屋,围墙修得这么高,而院内又如此空旷。想要在翻过围墙又穿越过院子的时候不被人发现,除非来者能隐身。
一位身着翠色衣裙,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婀娜多姿地由中庭走出,一边走一边用手绢掩着嘴吃吃娇笑,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她的身后还站着五个家丁打扮的男子,仅看其精光内敛的双眼便可知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他们神情淡漠,眼光木然,看起来应该是被宁雨嫣用妖法摄住了心神,不然这些武功卓绝之辈怎会轻易甘为人仆。
楚墨负手而立,淡淡地用眼尾眺向那翠衣妇人,清冷的目光另那美妇瞬间收住了笑声。虽然因光线晦暗而看得不甚真切,但翠衣妇人仍被那一瞥之下,激起的惊世清艳和灼然霜华震慑住了,半晌之后方回过神来。
“这位公子看来风度不凡;应该是有些来历的,承蒙公子对我家小姐恩深情重,但若想见她,还请等天亮后,拜帖前来,奴家自会为您优先安排。”虽然被楚墨的气势所迫,翠衣妇人正经了不少,但那身惯常的青楼骚媚之气却无法全然改掉,眼角眉梢仍带了三分的娇嗲。
“我为最近震惊天下的十一桩血案而来,如果她真的在府上,就让她出来见我。”楚墨目光淡然地掠过翠衣夫人,望向暮色深重的后堂。
翠衣妇人为楚墨那清澈而冷丽地声音一颤,未及细听楚墨说的话,只是诧异地抬头打量楚墨,细看之下方觉自己眼拙,对方虽然身量高挑,但看那不盈一握的腰身便不难猜出那是个女子,只是这烟雨坊什么人物都接待过,就是没接待过女客,不禁在初见之下,未看破对方的行藏,不由得讶然道:“原来是位姑娘。”
楚墨不置可否地回望向翠衣妇人。
在楚墨那如霜似雪般的灼然眸光下,翠衣妇人不觉浑身一抖,收回目光,不敢直视。正在这时,由后堂匆匆赶来一名小婢,她伏在绿衣妇人耳旁说了几句话后,又匆匆转身退下。
翠衣女子终于毕恭毕敬地向楚墨垂首道:“我家小姐从来不见女客,但是我们这里有个规矩,如果姑娘觉得自己的才艺能胜过我家小姐,可到内庭一试。我家小姐向来欣赏知音人,如果姑娘的才艺高绝,小姐自会出来相见。”
楚墨闻言逸出一抹冷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这宁雨嫣的花招倒是不少。
翠衣妇人闪身让开道路,恭敬地道:“姑娘请随我来。”
楚墨迈步跟在翠衣妇人的身后,一路行来,回廊两旁的景致清新雅丽,不拘一格,只看这庭院的布置便知这家主人非一般人物。
不多时,楚墨随她来到了一个摆满了乐器的房间,房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笛子、洞箫、琵琶和瑶琴等等,每件看来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