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之会后,卫国对于晋国的反叛之心九州皆知,不少人怀疑卫国已经投靠了齐国,可是三年了,齐卫二国明面上来往很少,更别提结盟之事。
别人或许不知,可世子驹清楚,卫国北宫氏自平乱有功被卫侯重用后,势力越来越大,卫侯已经控制不了了。自身都难保,还能助齐抵拦晋国援军?
“现在卫国实权尽归北宫氏,北宫结不承诺,卫侯拿什么相助呢?”
晏婴眼里噙着笑意,齐侯布置的棋局,自然是安排了前后手的。他摸了摸自己泛白的胡髯,道:“若我齐帮卫侯先灭了北宫氏呢?”
世子驹更惊讶了。
晏婴却仍如之前那般平静,补充道:“北宫结已经在来齐的路上,我等只需待他进入临淄,扣之,再借口侵卫,那卫侯便能顺着把责任推给北宫结,趁机打压削弱北宫氏的势力。我齐助他灭北宫,他在我齐伐鲁时出兵阻击晋国援兵,这就是田恒同卫侯谈的条件。”
既解决了北宫氏又能不让其他大臣起疑,同时还加强了与齐国的关系,这样的事情卫侯怎会不愿意?
晏婴说着那话,语气十分轻松,好似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谁能相信他几句之间言论的会是一个顶级家族的灭亡和两个国家间的交易。
世子驹细细感悟晏婴的话,感叹能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做事果然比常人看得更远。用穷谷之战先弱晋,借卫国之力再阻晋,加上灭掉了其最铁的同盟鲁国,世子驹终于明白,齐侯设下的这盘棋竟全是为了晋国。
自己之前还用“争夺天下最强者之言”去激君父,殊不知他早就计划好与晋国的争夺之战。
他语中听不出是何种感情,道:“我明日会亲自去劝说六弟,不用劳烦晏子了。”
雪宫台齐侯留下那句话后,不论抱着何种心思,除晏婴外,其余各卿已经都去找过吕黔了,吕黔若再不改变心思,晏婴作为国相,迟早也要去找他的。
世子驹不会反对齐侯,但作为兄长,在不知齐侯深意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劝吕黔改变心意——自己都不清楚对错,还要求别人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这样的事是极不负责的。可现下他知道了,只能在负责态度下去逼迫自己的弟弟。
不论是君还是父,他都得站在齐侯那边,不论是为了齐国还是吕黔,他都得劝吕黔改变主意,这就是世子驹的选择,和他从小遇到的选择一样,永远都只有一个选项。
晏婴望着面带悲色的世子驹,不由叹了口气。他略微低头,掐手算日子,想着齐侯已经等了五天,缓缓道:“世子不用去了。”
月如钩,今夜星月之光虽称不上皎皎,但借着那微弱中有些泛黄的光晕仍能看见飞霞台外的紫檀木肩舆。夜里穿行的宫人看不清肩舆上精细雕刻着的山、龙、花虫等图画,但凭肩舆的大小和紫檀木泛出的独有的亮光,隔着一段距离也能认出那是齐侯的肩舆。
这是芮姬复得宠后,齐侯第三次来飞霞台。他的时间都给了前廷,到后宫的次数本就不多,加之后庭女人不止一个,像芮姬这样四个月内能见到齐侯三次,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齐侯今晚并没有留在飞霞台的意思,肩舆停在门口,随时等着抬齐侯回宸极台。
终于,房门打开,齐侯坐上肩舆,对着送他出来的芮姬道:“寡人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你该知道自己当做些什么。”
芮姬应答,随后行大礼,恭送这宫中独有的八人肩舆离开,消失在寒冷的冬夜里。
第三十七章 两国君()
在宸极台之前,齐侯夜里一般都是留在路寝台的。那宫台最初虽是公子骜为博世妇仲己欢心所建,建成后却入了齐侯的眼。可谁知筑建途中,监工的田无宇会强占逢家祖坟之地,偏生遇上晏婴为民请命,好好的宫台最后却成了一介民妇的埋骨之所。这样的宫台齐侯自然不愿意继续住下,便依路寝台的建制修建了宸极台。
女子多言少见,他素来不喜,近日筹划了这么一手好局,更没心思去后庭。不过自己归来的第六子转了性子,公然质疑他的决策,等的这几日已经是他的极限,于是便有了今夜的飞霞台之行。
女人嘛,再没有能力也是还有利用价值的。
他相信第六子很快就会服软,心情大愉,顺手拿起竹简,目光落在公文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是的,这就是一件构思巧妙、举世无双的珍品。它的价值不止一座城池,一个国家,再等一等,它的价值就是整个九州!
笑容已经爬上了面门,他知道自己近来笑得比往日要多,想着国事上的顺利,并不觉得有何异常。
上大夫艾孔在姑荪已经准备好,北宫结正在入齐的路上,齐**队早就埋伏在鲁国边境,这样的局面,他怎会不欢喜,笑容怎会奇怪呢?
况且,他还有一手棋。
宸极台的有心人或许已经发现,齐侯的贴身护卫桓夷几天不见人了。此时的姑荪之地,桓夷驾着站立高车急速前行,腰间隐约可见的是一块绢帛,上面还加了火漆。
贫不及素,那时绢帛之昂贵纵是他也该买不起的。
不过没时间生疑,因为下一刻他的高车就直接冲进了一处军营,将那绢帛转给了身着军装的尊贵之人。
齐侯放下手中的竹简,空荡的大殿里响起他冷幽幽的声音:“是时候了,就让寡人送晋侯一场胜仗吧。”
和许多人想的不一样,他让上大夫艾孔到姑荪,是去打败仗的。
先前秘密增兵穷谷只是为了向郑国表达诚意,并非真对周天子有所图谋。如今齐郑联盟已成,郑国又公然反叛晋国,往后只能牢牢依附齐国,他怎会允许郑国在这战中夺得土地、扩大疆域呢?
“天子出逃已久,诸侯心痒欲动,是时候让天子还朝、平息各国躁乱了。”
他又想起那年虒祁宫中即位的幼君,好不容易长大成之前铜鞮宫里想要探自己心思的少君,可怜纷乱的九州,终归是不适合这般少年郎。
不久艾孔就会战败,在晋国把注意力放在姑莸、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齐国蛰伏在鲁国西边的部队就会全力攻鲁,纵然晋国反应过来,军队也会遭到卫国的阻击,利用这个时间拿下鲁国。
失去铁杆盟友的晋国,晋侯你还能死撑多久呢?
外方月色愈来愈淡,天边光晕散开,朦胧缥缈间升起的是冬日里的烧不旺的太阳。东西两方天,日月相交即是明,晋候姬午不知道自己被人挂念了一个晚上,在这片柔光里苏醒,欲前往熠明台处理国事。
“文儿的婚事可该准备了?”
说话的是晋候夫人梓姝。
姬午没想到这一大早自己的夫人会提起这档事,又想了想昨日妍姬来过,明了定是那丫头在替文姬着急。
“鲁国最近不太平,姬将也在领兵作战,文儿的婚事再等等吧。”
梓姝听了这话,早知文姬对姬将情根深种多年,有些担心姬将的安全。“公子将亲自领兵,战事可是吃紧?”
“莫慌,小战而已,若真吃紧,寡人定会出兵相助。鲁侯这次只是让姬将锻炼一番,他若要娶文儿,还是该有些真本事。”
鲁国现下虽为积弱之国,和几大强国比起来主盟不强,地势不大,但毕竟是周之最亲、周礼所在,在小国中威望极高,又是晋国铁盟,梓姝觉得战事方面的确不用担心,心里轻松了些。
“那就好,不过若不是觉着文儿还小,他俩婚事早该成了。现在文儿快到及笄之年,若是可以,还是快些的好。”
“哟,这究竟是文儿自己着急想嫁,还是夫人又或者是妍丫头着急啊?”
梓姝身为晋国君夫人主管后庭婚嫁大事,可晋侯在她之后并未再要其他女人,晋宫两位女公子,妍姬的婚事由自己做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梓姝自然是老早就盯着文姬的婚事,想要好好操办一番。妍姬就更不用说,这几年每年都被姬将和文姬的甜蜜相处轰炸一番,她顺带着姬云飞当然是盼着文姬赶紧嫁入鲁宫了。再加上,晋宫这段日子气压有些低,她和梓姝也想借着这等喜事让宫里欢腾些。
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梓姝也不掩饰,干脆说道:“反正那边战事不紧,这边婚嫁准备事宜又多,你们男人在前廷热闹,就让我们在后庭着手这事图个欢腾好了。”
姬午最终还是答应了,不管是夫人还是妹妹,后庭之事还是由着她们比较好。
妍姬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射箭场。弓满如圆月,箭疾胜坠星,上军将赵鞅八尺身躯尽数气力皆贯入了对妍姬的称赞声中,大呼:“好!”
身体里躺着狄戎的鲜血,妍姬不似别家女公子娇弱温婉,喜爱春花秋月,她生来就爱骑马射箭,晋宫中无人约束,更是让她在马场和射箭场中越来越野。她的身子不大,四肢不长,谁能想到她能爬上马背,御马向前,骑上她的小红棕更是能奔驰飞扬;她的手也是小小的,不纤细,却没人觉得难看,尤其是她拉弓的英姿,活像古书里商王武丁的妻子——军帅妇好。
“是这弓好,换了别的我能拉开的弓,射不出这么远,能射出同样距离的,我也拉不开。吴王每年送来的还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公子女儿身,如此已经胜过很多儿郎了,何况这等良弓公子想要就能有,这是公子生来的能力,旁边就更比不上了。”
妍姬听惯了褒扬也不觉得腻,人家敢夸,她就敢接受,眼睛余光看到仲喜走过来,听了宫里梓姝传来的消息,好心情更上一层,扬起手里的弓,和赵鞅说道:“妍还有事,等不到二哥来了。烦请上军将替妍带句话,这弓等下次来射箭场我再还他。”
弓背晶莹如玉,弯角泛着碧绿,弦丝闪着金黄,顺着妍姬的小手离开射箭场,只留赵鞅干巴巴立在原地,丧气道:“这弓没碰上,又只能等下次了!”
第三十八章 论婚仪()
妍姬未换衣物便去了梓姝处,见梓姝正拉着一脸郝然的文姬说话,笑道:“天神在上,你二人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文姬盼嫁入鲁宫,梓姝盼操持婚仪,可不是一下如了两人的意?
梓姝见妍姬来,道:“差人去霁月台寻,你竟去了射箭场。”正说着,看到妍姬手里还拿着的弓,嘴角一扬,“怎么,还真向阿林讨来了?”
妍姬将弓放下,颇有些得意的点头:“他有夏昌在手,用不着弓,人不陪我,一件小玩意儿还是得给的。”
梓姝欲哭无泪,那可是九州虎贲士求而不得的浑天弓,你就称一句小玩意儿?她多看了两眼,视线从弓移到妍姬身上,道:“前些日子宋先生给你留下策书,今日不在霁月台研习,可是将那多策书都吃透了?”
这话说得宛若民间慈爱的长嫂,哪里有君夫人的威严。妍姬听了,未乖乖作答,言语间倒是娇嗔了起来:“昨儿就看完了。嫂嫂还好意思提这事,君兄如今霸占着宋先生,妍儿连先生面都难以见到。我的好嫂嫂,你帮我问问君兄,宋先生现下究竟还是不是妍儿的专属先生。他也不用顾惜我,若真想把宋先生要去,只要开口说句不是,妍儿立马就去学宫另外寻师,再不闹腾了。”
她同梓姝向来亲近,这模样大家都见惯了。梓姝怎不知道妍姬是故意这般说,回道:“宋先生是顷夫人指给你的,谁敢要走?等过几日先生辅君上解决了国事问题,君上必然立马把宋先生还你的,若不然,本君头一个不答应。”
“果真嫂嫂最疼人了,妍儿等着便是。不过,好嫂嫂,你且同我说说,先生近日帮着君兄究竟是为何事啊?”
梓姝晓得妍姬爱挖坑给人跳,今日先娇嗔后讨好,定然有所图,这一听,敢情是为了这茬儿!
姬林正式参与国事,还跑到了军中,宋阳日日进出熠明台,妍姬一心想弄明究竟出了何事。六卿之中韩、赵与妍姬关系最密,可韩不信宁肯搬出伯父的架子也不说,赵鞅面对绝世好弓的诱惑也不说,其他四卿,妍姬就更撬不开嘴了。再说回晋侯,别人的反应都是他的意思,难道还指望他说?转来转去,妍姬就只能找姬午这位枕边人了。
梓姝洞悉妍姬的小心思,目光狡黠,却故作正经道:“前廷的事后庭中人谁能知道?本君叫你来是说道文儿的婚仪的,快坐下,这大喜的事,咱们得好生准备才是。”她说着,面上带着悦色,又看了文姬两眼,将两个人都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文姬入冬后爱独自呆在屋内歇息,今日被叫来,听闻是商议自己和姬将的婚仪准备,整个人如红云入体,到现在脸上还泛着红晕。她在姬将身边和不在时完全是两副模样,与姬将在一起她从不在意别人看法,只管甜蜜恩爱,才没有害羞类的感受,可这会儿,姬将不在,梓姝只不过提了一嘴,她就羞得张不开嘴、迈不开腿了。
这不,刚刚妍姬同梓姝谈话,她低着头呆呆守在一旁,像不存在似的。
妍姬方才只顾着自己的心思,言语间没照拂在场的文姬,也觉得自己失仪,这种时刻应该更注重妹妹才是,也就不再追问,同另二人说起婚仪之事。
“雪染冰纨,触肤清凉,我在齐国就想好要添入你的随嫁礼单中了。”
“玉璧、玉琮、玉圭、玉璋、玉璜、玉琥,六种瑞玉本君早就给你准备好,晋女出嫁,一样都不能少。”
“这些东西咱们都给准备了,可是那嫁衣,嫂嫂,你千万别多事,文儿可是要自己亲手准备的!”
几人就陪嫁物品简单谈了些,其余细节准备待府人将国库藏品清单呈来后再议。然后便是媵女人选,梓姝问二人想法,文姬莫不吭声,妍姬有些生气,忍不住道:“巴不得姬将只要文儿一人,哪还有准备媵女随行的道理。”
这话说的媵女是指随嫁之妾。礼制混乱春秋战国,流行的是媵制婚姻,天子或诸侯娶妻,都会有媵妾随嫁。姬将是鲁国公子,晋国又是大国,文姬出嫁自然是要准备媵女的。可妍姬在男女之事上,先知父母情深在前,后见姬午梓姝在后,一直觉得若为真情,一人一心此生足矣。
“将哥对文儿情深,难道有文儿一人还不够吗?”
梓姝晓得妍姬坚持着一人心之说。晋宫的男人自平公起就是专情之人。平公之后,妍姬生父、先君顷公一生只专情顷夫人一人,到如今姬午,更是遣走自己随嫁的媵女,哪怕自己一直没为其生下一儿半女,也未再度纳妾。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妍姬,自然觉得姬将也当如此,不然便是委屈了文姬。
梓姝答话,不过这话是对着文姬说的:“媵婚之礼九州皆同,我晋位九州强者之列,礼数不能坏。当年你君兄能遣走本君随嫁的媵女,公子将若真疼文儿,也能遣走咱送去的人。不然纵使我们不送人去,他日后也是要再纳人入府的。公子将既是文儿选中的人,本君相信他对文儿的感情,你们也该多信他些。”
妍姬还欲多说,可那边文姬已经同意,三人就这样展开了对媵女人选的议论。媵为随嫁之妾,和真正的妾却是有所区别,媵属于明媒正娶的附属品,妾却进不了明媒正娶的圈子内,媵嫁的女子的身份地位与被正娶的女子是基本一样,妾的地位身份则要卑贱得多。虽然抱着媵女能被姬将遣走的心思,可凡事都有万一,所以人选上仍不能大意。一般媵女可以是新妇未出嫁的妹妹或侄女,亦或者是其他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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