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真是睡糊涂了,卷宗还没看完呢,学什么剑啊。什么时辰了?”
仲喜递上水:“还不到卯时,公子再睡会儿吧。”
妍姬饮下,摇头:“不睡了,准备朝食吧,记得给云飞也准备一份。”
自从妍姬开始认真学习后,深觉洞悉各国人事史的重要性,学得不亦乐乎。当然这等好事自然要和他人分享了,几位兄长都是过关了的,她便打起了姬云飞和妹妹文姬的主意。可是鲁国公子将来了,文姬天天围着他转,妍姬就只能集中火力拉着姬云飞一块儿学了。
仲喜应下,叫醒叔喜伺候妍姬梳妆,吩咐亨人准备朝食,然后又去到采兰屋,叫采兰去请姬云飞。
说是“请”,倒不如说“抓”来得生动。
采兰不是个怕人的性子,除了妍姬,谁的话也不听,完全不把姬云飞当公子对待,见婢女们叫不醒姬云飞,过去一把就将他从床榻抓起来,让婢女为他更衣洗漱,然后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拎起就往霁月台赶。
姬云飞心里那叫一个苦,是我起不来吗?明明是阿姐睡不好,一天比一天醒得早。自己好歹是位公子,总是在睡梦中被个婢女抓起来,偏偏妍姬的人自己又动不得,只得整日叫唤,阿姐你好狠,我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怎么了,你不总说自己长大了,有能耐了么?怎么还在看吴国那几卷,来,换两卷看。”妍姬把自己前几日刚看完的鲁国竹简堆在姬云飞面前,敲敲他的脑袋,高兴地选了一堆竹简继续看。
你不也老看齐国那几卷嘛。姬云飞瘪嘴,顶着困意翻翻看看。
看到鲁国小司空孔丘的卷宗时,他突然来了精神:“阿姐,你说这孔丘特意带着南宫敬叔去洛邑向老子问礼,向苌弘问乐,我什么时候也能去见见他们呀?”
老子那时已是名扬天下,不过姬云飞更感兴趣的却是上大夫苌弘。苌弘博学多爱,知天文地理,精星象音律,是姬云飞最想成为的那类人。而问卷中记载的他和孔丘关于武乐、韶乐的探讨更是让他心生仰慕之情。
“武乐为周武王之乐名,韶乐为虞舜之乐名,若以二者之功业论,舜是继尧之后治理天下,武王伐纣以救万民,皆功昭日月,无分轩轾。然则就乐论乐,韶乐之声容宏盛,字义尽美;武乐之声容虽美,曲调节器却隐含晦涩,稍逊于韶乐。故尔武乐尽美而不尽善,唯韶乐可称尽善尽美矣!”
说得多好啊,以前先生问过这个问题,自己心中有感却不知该如何说,如今看苌弘之言,字字珠玑,道出了我心中的想法,要是能见到这样的人就真的太好了。
妍姬拿起竹简轻轻打了姬云飞一下:“你这小子,孔丘也是你叫的?人家学识渊博,你纵然不称他为孔子,也该叫一声先生。”见他模样惹人怜,又捏捏他的脸蛋,说:“你好好学,下次咱们需要去洛邑的时候,我和君兄说说,让他准你一同去,到时就能见他们了。”
云飞乐不可支,连声道谢,妍姬目光从他身上挪回了自己面前的竹简。素日听兄长们和子黔说没注意,简单看过资料也没发现,可这阵子静下心来多看几遍,世子驹、公子骜;燕姬、仲己;鲍氏、田氏——齐国,还真是有趣啊!
第十九章武装(下)()
日渐长,天愈热。丫头们从地窖里搬出冰块弄好了放在铜鉴里,摆满了霁月台。
宋阳嘴里不知咒骂着什么,急躁地从屋外进来,一向板着略显苍白的脸变得通红,显然是热着了。他挑着离冰鉴近的地方坐下,拿起一块冰丢进嘴里,满意地打了个哆嗦,看着云飞和妍姬道:“公子们今日很用功啊。”
这阵子因为郑国的事晋侯老找宋阳,他来霁月台的次数不算多,公子林也不怎么来,妍姬有问题没人问,还想着宋阳今日再不来就要派人去请了。
宋阳拿起云飞面前的竹简,扫了两眼,道:“鲁国啊,小公子觉得孔子如何呢?”
姬云飞本在兴头上,思绪翻滚,却被宋阳的突然出现吓着了,一时背心发凉脑袋发热不知说什么。听着宋阳噗擦噗擦嚼冰的声音,心里毛毛的,紧紧握住竹简,好不容易憋出几个字来:“孔子升了小司空,他日仕途不可限量。”
宋阳显然不太满意,嚼冰声音更大了,问:“那阳虎又如何呢?”
姬云飞揪着自己的发髻,稍微回过神来,答:“阳虎无权无势,平地而起,以家臣身份暂管季孙氏,成为鲁国第一权臣。不借家族之力达到如此地步,可见此人兼有雄心、手腕、魄力。他又提拔大批寒门子弟包括孔子辅佐自己,维持着鲁国的内政,足以看出他的治理之道。”
宋阳看着云飞的紧张样感觉更热了,擦擦额头的汗,递给云飞一块冰让他冷静一下,转头看向妍姬:“公子妍觉得呢?”
孔子虽是阳虎提拔的,但两人多有过节且政见并不合。阳虎虽然握着鲁国大权,却仍受制于三桓。妍姬试探道:“孔子贤能,奈何君主无能,家臣掌权,国家内乱,以孔子的性格怕是在鲁国待不长久。”见宋阳不反驳,妍姬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阳虎以季家家臣身份执政鲁国,是当之无愧的治国奇才。可如今把精力都放在防三桓反扑上面,国不齐心难以强大。阳虎毕竟没有家族之力,三桓根基深厚,若不能迅速将他们连根拔起,只怕阳虎会吃亏。”
“说得好。”宋阳拍手,脸上有了些许笑意,眼角皱纹叠在一起,道:“公子天资聪慧,往日心不在此故不得其道。今日只凭竹简上几句话便能有如此见解,进步不小啊,按此发展,用不了多久兴许能和二公子一较高低啊。”
妍姬偷笑,这个宋先生变脸实在太快,自己说得不好马上举鉴,说得好吧竟笑得如此开心。不过在这方面和公子林一较高低,嗯,那估计还得很长一段时间才行呢。
宋阳又看向姬云飞:“小公子,记住老朽曾说过的,识人辨事不能分开,要把一个人和周边的人、事甚至史联系在一起来看。孔子之能有目共睹,可他为何如今才升上小司空?他是否满意?这个位子又能否坐安稳?阳虎之才毋庸置疑,但一人之力能否改天篡命,动摇世家根本?他的阴谋诡辩在国家对抗中又能否有用?这些都要考虑清楚啊。”
他拿过妍姬面前的竹简,笑着说:“公子妍这几天都在看齐国的资料,看来去趟齐国增添了不少兴趣,可有看出什么有趣的来?”
妍姬瞥到姬云飞担心的眼神,颇为自信,从竹简中抽出好几卷,一一展开道:“还真有。先生请看,云飞你也看,齐国如今的世子驹和公子骜是不是很像当年的公子纠和公子小白?”
宋阳细看,妍姬在竹简上做了不少标记。相伴长大、争夺之争、号钟。。。。。。
“我开始并未在意,只是那日听二哥提起号钟,刚好在竹简中看到,便留心了些。谁知竟发现齐侯前些年把号钟赏给了吕骜。再仔细翻看,吕驹、吕骜这两兄弟,小时关系极好,后来在各自母亲的影响下视对方为劲敌,现在二人各有功绩,都有可能成为下任齐侯。这情形恰像当年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两兄弟,最防备的兄弟、最亲密的仇敌。只是不知道他俩中谁是公子小白,谁又是公子纠了。”
姬云飞窜了窜:“这不明摆着,公子骜为弟,齐侯又把号钟赏了他,明显他就是公子小白啊。”
妍姬笑话他简单的逻辑,看向宋阳。宋阳绷起身子,紧着眉头,许久,道:“齐侯不止两个能干的儿子,不止两个能干又胸怀大志的儿子,乱,乱啊。”
妍姬捏紧衣裙:“先生,您觉得齐侯的其他儿子。。。”
“以公子妍之姿,该是看得很清楚的,又何必问老朽呢?”
妍姬明了。
宋阳来前,她本想问吕黔能否顺利归齐的事,可此刻宋阳什么都没说,她却有了答案。
云飞不明所以,还没开口问被宋阳一手拍在额头上:“刚刚怎么和小公子说的,不能只看一个人一件事,怎么能那么容易就下结论呢?这几天,这个、这个,都看完,我过两天再来考你。”
为什么都要打!我!头!姬云飞有口难言,有怒不敢发,只能认栽。等宋阳离去,愤愤抓起一大把冰块塞进嘴里,一顿猛嚼,叫道:“我真是太可怜了!”这小孩儿一门心思在可怜自己上,当然也就没发现旁边的妍姬神色异常了。
晚上回去时,姬云飞又是被采兰提回去的,他用过飧食后实在太困,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怎么叫也不肯醒。采兰提着姬云飞,故意颠得厉害,想把他弄醒让他自己走,可非但没成功,还费了不少劲,弄得自己气喘吁吁。
第二日,姬云飞死赖在床上不起来,等着采兰。——毕竟之前的脚伤还没好利索,在困意中行走和被人提着走,显然他选择后者。
日上三竿,姬云飞已是饥肠辘辘,但不知怎么了采兰还是不见踪影。实在饿得不行,他翻身起来,用过朝食赶去霁月台,却被告知妍姬受文姬之邀去熙枫阁了。
小姐姐不是日日粘着堂兄吗,怎么今日想起阿姐来了?
第二十章 虐狗()
舞醉蝶之袅袅兮,揽芳菲于熙枫。
缤纷纷于蕙茝兮,娉婷婉乎椒桂。
九株醉蝶熙枫植于院落中心,四季不衰,挺立在奇花异草之间,轻盈如蝶、鲜艳胜枫、醉香十里、熙光满宫。建于小院之上熙枫阁由此得名。它是宫中最高楼。行至宫城最西处,倚着刻有凤鸟纹的扶栏连登三层,穿过细窄弯长的九曲回廊,再攀三层方能登上这座朱紫色调的飞檐小楼。
妍姬很喜欢这里,向外看能俯瞰整座宫城,向内看小院花木繁茂,醉蝶熙枫美得动人,风吹过,摆动的红叶片片都在撩拨她的心。
“妍儿。”“阿姐。”
两个声音差不多同时响起,妍姬应声望去,文姬穿着藕粉色上衣、浅灰色下裳,款款而来。藕粉柔美,亮而不媚,灰色简约,细而不俗。身旁是鲁国公子将,蓝灰色长衫,温和沉稳。他随使者来晋快七日了,前几日便说要见妍姬。算起来,晋、鲁本是同宗,妍姬还有叫姬将一声堂兄,当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只剩下同姓的那种。
妍姬跪坐着,并未起身,见这两人不慌不忙上来,噘着嘴道:“我明明是被约的那个,却在这里等了大半天,命格也太不好了。”
文姬坐到她身边,笑容可掬:“阿姐别生气嘛,蒋哥哥今日进宫晚了些,我在路上已经骂过他了。”
姬将坐下,忙赔不是:“就是就是,都是我的不是,妍儿莫怪。”
妍姬叹气:“哎,这场景和往年简直一模一样。”
自三年前这两人订了亲,姬将每年这时候都要跟着使者来新绛待几天,见见晋国这些“亲戚”们。然后他们每次约人见面都会因各种理由来迟,有时是姬将这样了,有时是姬将那样了,总之都是姬将的错,虽然大家都知道真正原因是文姬在路上和姬将嬉闹耽搁了时间。
妍姬扬起手把文姬推开:“你啊,还是坐过去吧,看堂哥那样子,再不过去他就过来了。”
妍姬一般都是叫“将哥”的,可文姬在场是她就故意叫“堂哥”。这时期同姓通婚虽然没以前限制的严格了,但晋国毕竟是大国,同姓通婚大家还是有所非议的。
谁让你们俩这么浓情蜜意无视他人呢,偏要恶心你们一下。
无奈文姬对此满不在意,借力一下坐到姬将身边,抬头四目相对,道不尽的情意绵绵。
妍姬纵是再喜欢这里,此刻也不想继续呆下去了。更甚者,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打个底洞钻进去、戳瞎双眼看不见、堵上耳朵听不见,总之只要能过滤掉面前这对男女就行,眼前这爱意浓浓的样子她真心受不了了。
救命啊,云飞你还没收到我的求救信号吗,怎么还没来呢,快来救阿姐啊!
“我就知道小姐姐和将兄是黏在一起分不开的,将兄,你来这么多天我可是一面都没见着啊。”云飞打趣的声音如救命稻草从天而降,妍姬欣喜望去,只见采兰一脸的生无可恋,背着满面得意的姬云飞上楼来。
姬云飞之前的脚伤其实没有好完全,虽然自己上楼也是可以的,但想到这段日子采兰故意整他的事,便以公子的身份和在他国贵客面前不能失了体面之由命令采兰背他上来。
姬将来晋这几日几位公子都见了,唯独忘了这个小公子,赶紧起身开心地把他拉到身前,比了比,道:“好小子,长高了不少啊。”又拍拍他的胸脯,满意道:“身板不错呀。”
云飞昂起下巴:“这一年我天天骑马射箭,自然身强体壮了,不像有的人日日翘首盼郎归,盼得人都瘦了。”他和妍姬一样,饱受文姬二人“甜蜜之苦”,自然是抓住一切机会打趣他们。
文姬知道云飞在说她,也不害羞,伸手拉着姬将坐下,搂住道:“阿姐我盼郎归也盼到了,我强壮的阿弟快些坐下吧,你那么高,阿姐仰得脖子都疼了。”
云飞见文姬这般模样,想起前段日子闲着没事去找她闲聊,可自家小姐姐却只顾着姬将不理他,心里不平衡道:“哎,有了郎君就不要弟弟了,小姐姐你天天陪着他就不腻得慌?”
文姬头也不抬,仍旧看着姬将:“将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当然要天天陪着他了,只有嫌日子少的,哪里会腻呢。”
姬将力挺文姬:“云飞你个男孩子说话怎么酸里酸气的,我在这宫里穿行多有不便,文儿陪我可是太夫人亲自安排的,她照做而已,你要是有意见自己去和太夫人提。”
妍姬不开腔,一副看大戏的样子,这三个人凑一堆,最好玩了!
自家小姐姐和未婚夫联手对付未满十岁的孩子,姬云飞怎会服气:“谁酸了?”他看着这两人,灵机一动,故作成熟道:“小姐姐,你还没嫁过去呢,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姬将一听,反手搂住文姬:“云飞你胡说,文儿什么都没做,拉拉扯扯的是我。”
噗哈哈,妍姬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云飞不依不饶:“你也不行,没成亲之前见面都是不对的。”
文姬懒得和云飞做口舌之争,抓住姬将:“小孩子胡闹就喜欢有人陪着一起闹,将哥哥别理他,看他一个人能闹出个什么来。”
姬云飞无可奈何,坐在妍姬身边,扯起嗓子:“阿姐,你看他们两个!”
文姬、姬将相视而笑,妍姬分开一个橙子,剥好塞进云飞嘴里:“你啊,他俩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再忍忍啊,等明年文儿嫁过去,咱们就看不见了,让他们在鲁宫里爱怎样怎样。”
文姬眼如新月,语气娇嗔:“谁说我要明年嫁了,我还想再陪你们两年呢。”
姬将握住文姬的手,双目含情:“不说好了最迟明年吗,不能反悔啊。”
“啊,你们。。。”姬云飞忍无可忍。看着妍姬事不关己的样子更是气愤。阿姐,你想置身事外,才没那么容易。
第二十一章 女人的嫉妒()
每次姬将等四人聚在一起,妍姬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任凭他们三人闹腾。可这次姬云飞铁了心要把妍姬扯进来。
他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小姐姐、将哥,我知道你们是不会心疼我的,但是你们不能不照顾阿姐的感受呀。”
啊?我什么时候不心疼你了?关妍儿什么事?这小子提我干什么?三人一脸迷茫。
姬云飞蹭到妍姬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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