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泪痣》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滴泪痣-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不想承认都不行。
  扣子一句话也不说地走在前面,我看着她,看着大街上的建筑,明显感觉出有一种东西,就像狂风,要把我们卷入其中。我想起前因后果,懊恼就纠缠了我的全身,我加快步子跟上扣子,想了又想,还是对她说:〃假如没有带你一起去新宿,我们也许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个地步怎么了?〃扣子马上接口问我,〃该来的总是会来,而且,我们迟早都会遇见这样的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这件事,就一定会是那件事。其实,来早一点也不错,真的很不错,老是躲着,事情就不会有结束的时候,早点来了,也会早点结束吧。〃
  〃真这样想吗?〃
  〃真的,给你说说我现在的心情吧:这一步真的来了,虽然害怕,但想的最多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呵。〃
第十二章莫愁(2)
  〃要不,我们搬去北海道?〃
  〃不去,为什么要去?即使去了,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一大堆的麻烦还是一大堆的麻烦。我就想呆在东京,好好活着,把孩子生下来,把一大堆的麻烦解决掉,别的地方哪儿也不去。〃
  又往前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笑着对我说:〃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晚上我特别想去一个地方。〃
  〃哪里?〃
  〃吉祥寺,你当初收留我的地方。〃
  〃梅雨庄?〃
  〃嗯,还有我住过的那条巷子,其实离梅雨庄也不算远。想带你去看看。〃
  我当然不会反对,反正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就从原宿站上了电车去吉祥寺。在电车里,无故想起看过的一段典故,说的是禅宗二祖慧可问达摩祖师:〃我心未宁,企师与安。〃达摩便对他说:〃拿心来,与汝安。〃慧可沉默良久之后说:〃觅心了不可得。〃
  和慧可一样,我的心在不安,可是我的心到底在什么地方,又将安在哪里呢?
  从车站出来,一直到梅雨庄,当这段路上的诸多景物扑面映入眼帘,我随便打量着,竟在恍然间顿生了隔世之感。是啊,我在这条路上走过,今天又走过来了,但是,我还是那个我吗?
  不是了。
  在梅雨庄住的时候,我终日只在喝啤酒看闲书,再大的事情也上不了心,而现在呢?现在我已经动了心,转了念。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好得很。
  就是这样,当我站在梅雨庄的院门外往里看,心里涌出的念头是:现在我是一个心有不舍的人了。这就是幸福。
  〃像我这样的'黑人'……〃扣子说,〃只要是'黑人',就总有一天和应召公司啊赌场啊这样的地方发生关系的吧?〃
  〃……〃
  〃一定会,回国没有护照,抓到了要坐牢,也只有那些地方能暂时容纳一下,哪怕也知道到了最后同样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想了想,她自己接着说。
  〃扣子。〃我突然想起那件在我心里憋了不短时间的事情,就对她说,〃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什么事啊?〃她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的钱,所有的钱,都没有了。〃
  她一下子呆住了。既然已经说了,我索性就把事情的过程对她从头到尾都说了。她盯着我,我说完之后,她叹了口气对我说:〃你呀,终究还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过了一会,她突然喊了一声,〃哎呀,要高兴起来。〃接着说,〃也没什么,反正我也压根就没问过你的钱。我想,两个人一起打工,日子也总不至于过不下去吧。〃
  〃是。〃
  她往前跑两步敲了敲我的头,〃喂!〃
  〃怎么?〃


  〃我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
  〃不就是坐牢吗?那我就坐牢去好了。〃一看我张大了嘴巴在看着她,又对我顽皮地一笑,〃别吓着了你,我说的不是现在。〃
  〃那是?〃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她一指自己的小腹:〃当然是先把他生下来再说。〃
  见我站住不往前走,她也停下,对我说:〃坐牢我真不怕,又不是杀了人去坐牢的,也没什么丢人的地方吧。问题是我以前觉得没必要去坐牢,反正总有容身的地方。如果把他生下来再去坐牢就不同了,我想过了,像我这种非法居留罪名,总不至于把牢底坐穿,总有出来的时候,到了那时候,也就和每个正常过日子的人没什么不同了。
  〃是啊,过去都是入国管理局的人来找我,这次多了警察,无非是我在那个人的脸上刺了一刀,我想着罪名也不会太大,即使多关上个一年半载,我也受得了;还有,我是自首,我一把他生下来就去自首,'坦白从宽',这个规矩应该全世界都一样吧……你觉得怎么样?〃
第四部分
  我早已心惊胆战,无言以对之后,终究只能生出已经生出过无数次的厌恨:上帝安排两个人在人海里相遇了,浮沉了,辗转了,何苦不让他们就此合为一人,何苦还要让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皮囊?比如此刻,我只愿和扣子一起化成一堆粉末,被狂风席卷,被大雨冲刷,被蚂蚁吞食,直至消散于无形;但是,事实的情形又是如何?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夜晚还是这个夜晚,到头来,我们还是端坐在夜之世界里的两个人。                        
第十三章首都(1)
  可以说我自己是真正的男人吗?我自己觉得是,扣子也说是,那么,如此一来,我也就该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自从搬到秋叶原,每天早晨三点起,我就起床下楼,骑着扣子给我买的单车发报纸。我和扣子两个人每天早晨要发出去的报纸足有上千份之多。找到这份工作并不容易,一点差错也出不得,尽管如此,和扣子一起出去发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就不肯再要扣子和我一起出去了。早上起床的时候根本不发出丝毫动静,脑子里就浮出一句话来……〃悄悄地进村,放枪的不要〃,一个月下来,也并没出什么差错。
  回来的时候,在残留的月色里或者隐约的鱼肚白里骑着单车,想起扣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正在安睡,就不由得骑得更快了。
  一觉睡到中午,我和扣子再骑车到秋叶原车站附近的一家中华料理店送外卖。秋叶原一带到处都是电器商店,吃饭多有不便,因此,到了吃饭的时间,街上随处可见我和扣子这样送外卖的年轻人。还是老规矩,我骑单车去送远一点地方的,近的则留给扣子来送,她只需走路即可。
  扣子总是个有办法的人。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如此轻易地就找到了工作,而且一找就是好几份。有时候,送外卖的路上,我看着她,总是会生出疑惑来:她怎么会有这么多办法?还有,既然如此,她本不该落到找高利贷公司借债的地步啊。
  扣子是何等的冰雪聪明,我只要稍一迟疑,她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弄不懂我怎么会混得这么惨吧?〃
  〃是。〃我干脆老实承认。
  〃很简单,因为我掉进了高利贷公司的圈套里。〃她往前快走两步,〃说来话长,就长话短说吧。像我这样的人,迟早都会和高利贷公司这样的地方发生关系,因为我怎么都要找个地方混口饭吃,但是,我能混口饭吃的地方好多本来就是高利贷公司办的,只要去了那种地方,他们随便给你下个圈套,你不掉进去能怎么办?
  〃我第一次借高利贷,是在一家无上装酒吧打工的时候。去找工作的时候,别人问都没问我有没有身份证,那还不高兴得一塌糊涂?当天就开始上班。没上几天,店里丢了东西,老板自然一口咬定是我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偷的,只有赔,拿什么赔呀,高利贷公司的人就来了,条件是就地脱了上衣开始上班。
  〃这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说起来就只有这么简单。你听着肯定觉得就像假的一样吧,我也是,有时候想起来这一步一步的,就跟不是真事儿似的。其实,我的运气还算好的,比我运气更不好的人,好多都被送去当AV女优拍Se情录像带去了。〃
  在工厂里忙完之后,我们坐上敞篷货车从横滨回御徒町,车行至涩谷一带,扣子〃哎呀〃了一声,扯着我的衬衣袖子叫了起来:〃他在踢我他在踢我!〃说着,掀起了自己的棉布T恤,欣喜之情,仿佛置身在奇迹之中,又说了一句,〃呀,他在踢我……〃
  我也被她感染了,伸手去摸她掀起来的地方,已是微微突起了,心里乱跳着,生怕手太重了,好像游泳之前试一试水温般轻轻晃了一圈,就忙不迭地抽出手来,替她将掀起来的衣服放下去,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他是怎么踢的?〃
  〃说不好,就像竹子要开花之前,竹节悄悄地动了一下。对,就是那种感觉。〃
  于是,我就去想像开花之前的竹子,继而就是一大片清幽的竹林,风吹过时,绵延起伏。我和扣子就住在竹林里,水井啊磨房啊锄头啊之类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我们只需男耕女织即可,倒像是一出梦境。
  天气是渐渐热起来了,转眼已是夏天。我们坐在货车上,两脚垂在半空中,我喝着啤酒,看着风吹起她的头发,看着她时而戏水般摆动两腿,就觉得说不出的惬意。在东京,这样的时刻的确还算不上太晚,又是在夏天,树阴下的花坛、摩天高楼的台阶,还有满目皆是的露天咖啡座,到处都坐满了人。端的是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如此良辰美景,不用说,一定有绝伦的传奇在人群里发生,一定有。
  我和扣子不需要传奇,只要在〃生活〃着就够了。弱水三千,我们只需一瓢足矣。
  从秋叶原车站里出来,我们绕过人多的地方,专拣没有人的地方走。转过几条巷子之后,看见了一个货场,平日里司空见惯,今天晚上,里面堆积如山的货物迁走了不少。隔着铁栅栏看过去,竟然看见了一座江户时代武士雕像,我对这些东西素有兴趣,就怂恿扣子和我一起翻过半人高的铁栅栏进去看看。
  我定睛看时,发现那里竟然有一座小小的坟茔,并不是公墓里那样四四方方用大理石覆盖住的墓,假如不是前面还竖着一块残缺了的墓碑,我几乎看不出这就是一座墓,还以为那只是一座耸起的土堆呢。
  我和扣子一起走过去看。大概花了二十分钟,借着一点微光,又经过扣子的翻译,终于得以清楚这座墓的主人究竟是谁……一个昭和时代的朝鲜妓女,名字叫金英爱。从残缺的墓碑上大致可以看出〃昭和三年立〃的字样,立碑者都是和她同一妓院的妓女。至于到底是何缘故她从朝鲜流落到了日本,又是何故香消玉殒,终不得而知。我兀自对着这座寂寞的墓发呆的时候,扣子叹了口气说:〃想想都觉得寂寞。〃
  〃什么?〃我被她唤醒后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第十三章首都(2)
  〃坟墓里的人。〃她蹲着,双手捧起一把土浇上去,再去拔不知名的杂草,〃那么多年下来,往前走两步都是人来人往的,惟独没有人管她,连个来看看的人都没有。想想都觉得寂寞。〃
  〃是啊。〃我说,〃要不然,我们以后多来看看?〃
  〃真是这么想的?〃听罢我的话,她兴奋得一扯我的袖子,〃我也是这么想的!〃
  〃呵呵,当然了,这才叫心心相印嘛。〃
  〃嗳,我有个主意。〃
  〃又有什么主意啊?〃
  〃我要给她上香,供奉她,让她保佑我们,还有我肚子里的小东西。怎么样?〃还不等我回答,她又继续说下去,〃总不能光请碟仙吧,得信个什么。就信她了。我想过了,不管是谁,只要有人信,把他当菩萨,他就是菩萨了。〃
  〃好。〃奇怪得很,我也和扣子一样,觉得和坟墓里的人特别亲近。
  〃婆婆,说定了,以后我就要你保佑我了,好不好?〃说着,扣子突然对着这座坟墓跪下了,连着磕了好几个头,转而看见我还在一边蹲着,马上说,〃过来跪着磕头呀,傻站着干什么?〃
  于是我就赶紧跪下来磕头。
  磕完头,我们便就地坐下来聊天,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些什么。
  我们就这样在地上坐着,说着,也不觉得地面有多潮湿,说着说着,天就亮了。
  而悲剧迟早都是要来的!
  到了啤酒厂的厂区,和以往一样,我将衣服、打火机和烟交给扣子,自己开始工作,直至汗流浃背。休息的时候,当我抽着烟,看着眼前的空酒瓶垒就的玻璃山泛着绿光,风一吹便叮当作响,就莫名想起月光下的海洋。那样的夺目景象想来和眼前的奇观也差不了多少吧,所以我说:心定之所,即是安身之处。
  九点过一点的样子,扣子的身体有了反应,连忙小跑了几步,吐了,回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好,我便让她不要在自己身边站着,到空酒瓶垒就的玻璃山底下找了个位置,不过是一只塑料箱,要她坐好。确认她没有别的什么事之后,我才再回去开始工作。
  后来,她坐在塑料箱上睡着了,我将她拿在手里的衣服轻轻拽出来,给她披好,再转回去,去完成剩下的最后一点工作。其实,一直有风在刮着,并不大,这时候慢慢大了起来,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悲剧就在此时降临了……
  我刚刚将一只塑料箱搬到玻璃山上放好,转身往敞篷货车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看自己双手上的茧。突然,一阵巨响传来,我大惊失色,一回头,正好看见玻璃山轰然倒下。我疯狂地喊着扣子的名字,疯狂地朝着她狂奔过去。可是,晚了,转瞬之间扣子就已经被埋进了空酒瓶里。
  我的扣子啊!
  我狂奔着跑到扣子被埋住的地方,喊着她的名字,不要命地拨开酒瓶,双手都被碎玻璃刺伤了,血流如注。我根本就不管,再死命往下挖,终于看到了扣子流满了血的脸,双眼紧闭着。我一把将她抱住,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松手。
  我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但她却没有回答我,她根本就听不见。
  我的扣子啊!
  这时候,从厂区各处陆续有人朝我们跑过来,将我们围住。我也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着些什么,只是紧紧抱着扣子。突然,我想起了医院,就抱着她站起来,冲出人群,疯狂往工厂外面冲出去。
  瓢泼大雨此时当空而下,我抱着她跑出工厂,刚跑到马路中央,一辆疾驶着的汽车朝我们冲过来,我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扣子去躲闪,终于躲闪不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她的牛仔裤上也都是血,全都是从两腿之间涌出来的。汽车里的人恶狠狠地咒骂着,我没有管,在满地的泥水里朝着扣子爬过去,捧住她的脸,终于号啕大哭了。
  几十秒之后,我再抱着她站起来,往前跑……我要跑,一直跑到死!
  第三天的下午,在横滨一家简陋的私人诊所里,接近五点钟的样子,我满身疲倦地看着窗外电线上的一只红嘴鸥,看它翩飞起落,看它失足后惊恐地扑扇着翅膀。我已经三天没有睡了,除去回秋叶原取钱,我没有离开这家诊所一步,终日只看着昏睡的扣子,脑子里已经失去了意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都不愿意去想。
  三天了,扣子没有动一下。
  即便用光我们所有的钱,仍不够扣子的医药费。别无他法之后,我曾想起给筱常月打电话,看她能不能帮帮我,终于还是没有打,最后,去了我们送外卖的那家中华料理店,求老板预支了两个月的工钱,这才勉强凑够。
  因为只是私人诊所,设施极其简陋,房子里异常闷热,我坐在扣子躺着的床边,汗流不止,但我懒得去管,一动不动。好在扣子的伤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可能因为那天淋了雨的关系,她一连三天在昏睡里发烧不止,护士来注射了好几针青霉素也始终不见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