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看不惯萧临风的这种傲慢自大,加以蜜儿的再冷嘲热讽,终于激起了心头怒火,有如黄河决口,—发不可收拾,掌风如啸,嘭嘭有声。
“哼,胆敢放肆”萧临风一怔,他虽装模作样,却也为禁暗暗心惊,仓促中霍地站了起来,长袖一卷一甩,涌出一股劲风。
潇洒自如,倒是颇有苗头。
只听蓬的一响,劲气回荡,哗啦啦碗碟齐落,一只大酒壶震得斜飞七尺。
类大钊抢上一步,一把捞在手中。
他掉转壶嘴,咕噜噜一连喝了几口,睁目叫道:“老子没得酒喝,你也休想。”
萧临风生怕汤汁溅污了锦袍,闪身退后,唰的一声,腰中弹出一支剑来。
剑锋轻颤,动如灵蛇,寒光流转。
“最好不要乱兵刃。”丁开端坐不动,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是谁?”萧临风转过脸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
“哦,”萧临风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收起你的剑来最重要。”丁开说:“至少可以重整杯盘,尽情一醉。”
“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本公子若是动剑,就喝不到杏花村的好酒?”萧临风弦歌而知雅意。
“至少扫兴得很。”
“不错,是很扫兴。”萧临风屈指弹剑,剑作龙吟,冷笑说:“可惜凭你这句话吓不倒萧某人的。”
“那就随意。”
“随意?”
“在下言尽于此。”丁开气定神闲,手按桌面,依然纹风不动。
娄大钊捧着那只酒壶,仰起脖子,一阵猛灌,片刻间喝的精光,忽然大笑说道:“过瘾,过瘾,可惜老子今天才知道……?“你知道什么?”萧临风冷哼一声。
“原来抢来的酒比买的酒好喝。”类大钊咂了砸舌头,忽然单臂一抢,提起那只大酒壶,照萧临风劈面掼了过去。
这是只锡酒壶,份量甚是沉重,呼的一声,去势劲疾无比。
萧临风肩头一晃,横跨了两步,酒壶直飞过去,吭的一向,砸在一口酒缸上。
一口大肚酒缸立刻裂了开来,变成了片片瓦砾,酒声哗哗流满一地,香气四溢。
“好哇。”蜜儿叫道:“赔,快赔,还得赔口缸来。”
“嘿嘿,老子陪你睡一觉。”类大钊掀髯大笑。
你酒馋已过,火气已消,哪知笑声未落,忽然剑光一闪,萧临风身随剑起,宛如一缕蛛丝般兜胸刺了过来,剑气森森,来势如电。
父是英雄子豪杰,剑法果然十分火辣。
类大钊大吃一惊,正待闪身应变,但见寒光一转,剑到半空中忽然变了方位。
只听萧临风冷笑一声:“丁开,剑来了。”原来他已认出丁开。
当然,丁开不是无名小卒,而且还是个颇不寻常的对手,萧临风只是佯装不知道。
声东击西,话出剑到,这是要命的一剑。
“好,你居然有这一手。”但见人影一花,丁—开屁股下面那长长板凳忽然翘了起来,凳长五尺,高与人齐。
“夺”的一声,扎个正着,所在木凳上。
丁开如鬼魅般,人已不见。 剑芒如霜,力沉劲猛,直贯而入,扎进去似较容易,但木凳为比血肉之躯,拔出来却是极难。
萧临风不禁骇然一凛。
总算他急中生智,左腕一翻,奋力劈一掌,啪的一声,木屑四飞,凳面裂成了数块。
他抽出剑来,腾身倒退九尺,张日四顾,一脸惊怖惶惑之色。
丁开哪去了?丁开一动没动,就像连姿势都没变换过一下,只不过换了张桌子。
屋子里一大堆人,除了萧临风和他的几个随从的大汉,还有蜜儿和两个跑堂的伙计,谁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换了一张桌子。
萧临风盯着他,像是发现了一个精灵。
他脸上神色倏忽数变,掌心沁汗,紧握的长剑在轻轻抖动。
是不是想再来剑?一个聪明人绝不会做出这种傻事,萧临风不笨,他知道再来一剑,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难堪。
丁开却没看他,就像什么事都发生过,他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来壶酒。”他重复那句老话。
“好,就来,”蜜儿居然很听话。
酒来了,还加上四色精美的小菜,蜜儿替他斟上一碗,又绽开了迷人的笑容。
“咱也来一壶,”娄大钊挨了过来。
“你?”
“咱怎么?”
蜜儿一声不响,转身提了只大锡壶,沽满了酒,重重的放在桌上,冷冷道:“灌吧。”
“斟上。”类大钊说。
“別神气啦。”蜜儿绷起脸孔:“沾别人的光还是将就点吧。”
“说的也是。”类大钊居然大笑。
他自己斟了一碗,然后道:“姓萧的,你要不要也来沾点咱们小丁的光?”
他想周侃一下,狠狠的出口气,哪知扭头一看,已不见萧临风的影子。
原来他就在蜜儿斟酒布菜之时,萧临风已和他几个随从之人,悄悄的退出了杏花村。
他走得好,走得好识相。
可惜的是没喝成杏花村的好酒。
木屋里亮起了灯。
不是华灯,只是青油灯。
类大钊的眼睛睁得比灯还高,他问丁开:“你窝在这里就为了喝杏花村的好酒?”
“有酒喝难道不好?”
“嘿嘿,”类大钊咧嘴—笑:“小丁,别找马虎,咱知道,你在等一个人。”
“等谁?”
“这还有说,当然是等赵小柔。”
“赵小柔?”丁开—怔:“你这臭胡子怎么想到这上面来了,小柔她……”
她怎么类大钊笑道:“咱胡子虽臭,耳朵却灵得很,赵小柔离开牧马山庄已经三天啦。”
“当真?”丁开有点吃惊了。
“这种事若是错了,你就拔掉咱这嘴臭胡子,”类大钊翘起下巴,扮了个鬼脸。
他本就生的很丑,这样一扮更是奇丑无比。
丁开却呆了一呆,脸色忽然得凝重起来,对他来说,这是很少有的现象,他从没有过这种严肃的表情,他不明白赵小柔为什么离开牧马山庄,难道真是为了找他,找一个胡天胡地的浪子?“小柔不会找我。”
“不会?”“至少她不知道我在哪里。”
“找你很容易。”类大钊说道:“只要有好酒的地方,准会找得到咱们的小丁。”
“有好洒的地方多得是。”
“有好酒又有漂亮小妞儿的地方可不多,”类大钊眨眨眼睛。
他当然知道小丁不是这种人,只不过在故意逗笑。
丁开却不理会,他显然有件沉重的心事,忽然站了起来道:“走。”
“哪里去?”
丁开不响,一口吹熄了油灯,推门而出,类大钊只好尾随着跟了出来。
他知道丁开的脾气,也习惯了这种事,遇到了丁开不愿说话的,他只好闭上嘴巴。
屋外月影西斜,时已三更。
沿着一条小径,一路奔去,到了一片丘陵地带,丁开忽然一拔而起,攀上了一株合围大树。
他比了比手式,类大钊也照样攀了上去,茂盛听繁枝密叶隐没了两人的身形。
类大钊拔开枝叶挣目望去,这才发现数十丈外有纸糊的灯笼,原来正是杏花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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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临危不乱
“小丁,你……”
“你刚才说对了。”丁开轻声道:“我窝在这里正是等一个人。”
当然,他等的绝不是赵小柔,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赵小柔会离家出走。
“等谁?”这回轮到类大钊发问了。
“等这杏花村的主人。”
丁开说:“也就是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白夫人。”
“白夫人?”类大钊一怔:“是她,柳横波?”
“不错,白门柳氏。”
“只怕已经四十出头了吧?”
“女人四十一枝花。”丁开笑了笑说:“听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那个卖酒的不妞儿呢?”
“一个小妖精,听说是她的干女儿。”
“这可怪啦。”类大钊攀着—根横时掌出的树枝,咧嘴一笑:“咱们小丁怎么变了胃口小的不要,居然要拣老的……”
“臭胡子!”丁开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知道我为什么等她?”
“为什么?”
“为了想发笔横财。”丁开说。
“发笔横财?”类大钊怔住了,他不相信,甚至绝不相信在他心目中的小丁,—向视钱财和粪土,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你想打劫杏花村?”
“白夫人。”丁开说。
“反正都一样。”类大钊并不反对:“至少可以劫她几缸好酒。”
“你看走眼啦。”丁开道:“据我所知白夫人颇有积蓄,甚至是位富婆,目前最少拥有翡翠玉马一对,明珠五百颗,外加白银十万两……”
这不是一笔小财富,简直骇人听闻。
类大钊一呆,顿时睁大了眼睛:“莫非还有十九条人命?”
原来这件事发生在三月前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洛阳振远镖局押送的一批财物,在孟津渡遭到盗劫,随行护镖的武师和趟子手,总共一十九人全部遇害,被劫财物的清单中,正如丁开所说的一般无二。
像这样一宗大事,自然是传遍了江湖,类大钊当然早有所闻。
“不,一十八条人命,”丁开说。
“据振远镖局宣布的,分是一十九人,并无—人生还,你怎么要少说一个?”
“我为什么要多说—个?”丁开道:“那些遭到杀害者的尸体都被投进孟津河,事后打捞起来的分明是一十八具……”
“还有一具呢?”
“没有了”
“莫非有个人还活着?”
“活得很舒服。”
“小丁。”类大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在那扬劫杀中有人亲眼目见吗?”
“正是。”
类大钊一呆。
“是谁见来?”
“我。”丁开指着自己的鼻子。
星移半转,斜月渐沉。
“我。”丁开指关自己的鼻子。
星移半转,斜月渐沉。
只听呀然一声轻响,杏花村那扇木门开了一缝,有个脑袋伸了出来。
接着闪出一条窈窕的人影,略一顾盼,向北奔去。
“是那个卖酒的丫头。”娄大钊说。
“果然,我料的不错,”丁开低声道:“追上去。”身形一晃,凌空飞跃而下。
类大钊跟着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实地。
两人展动身形,一前一后,发足追去,星斗满天,月落参横,十数丈外依稀可辨人影。
一点不错,前面的那个窈窕背影正是蜜儿。
但见她身法灵快,宛如一缕轻烟,造诣之高竟然不在一流好手之下。
类大钊心想:“这妞儿真人不露相,故意保持十丈距离。
他并不想一口气追上,只是想保持自己目力所及,让对方无所循形。
奇怪的是蜜儿从没回头瞧过一眼。
片刻间首尾相御,追出了十里之程,眼前形势一变,追入了一座幽谷,四周悬崖挺拔,郁郁苍苍,在西沉月色下,黑气森森。”
蜜儿人影一晃,忽然转入了左侧一片森林。
丁开深深吸了口气,登时身形加速,箭一般飞了上去,但到得进口之处,忽然刹住疾奔之势。
“怎么,不追进去?”类大钊飞步赶来。
“我进去,你在这里把风。”
“把风,把什么鬼风?”
“你想怎样?”
“你到哪里,咱就跟到哪里。”
“莫非你怕我吞没了那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银?”
“哈哈,小丁,别来这一套,”类大钊大笑说:“这些身外之物打不瞎你小子的眼睛,咱类大钊也压根儿没摆在心上……”
“哦。”
“你必是看出了什么不对,不愿咱陪你涉险。”
“你……”
“小丁”类大钊激动地说:“只要你说一声,咱类大钊不配做你的朋友,咱回头就走。”
丁开怔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这么说,这种可以推心置腹,生死患难的朋友哪里去找。
“好,你跟去。”
类大钊乐在心里,咧嘴一笑。
林木尽头便是一堵悬岩,壁立千仞。
几栋草屋就在悬崖下依山而建,草色犹新,像是刚刚搭盖不久。
木门虚掩,茅屋中隐隐透出灯光。
丁开走了过去,正待举手推门,那门忽然打了开来,一个垂髫小环背着灯光当门面立。
“是丁先生吗?”这小丫头看来十分机伶。“还有类先生。”类大钊自报姓名,笑道:
“草字类大钊。”
“你怎么知道我姓丁?”丁开问。
“是夫人说的,”小丫头道:“夫人说先请两位大驾入内献茶。”
“是白夫人是不是?”
“正是。”
丁开目光—转,向类大钊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先一后跨步进入草屋。
这眼色代表什么?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这两个相交如此之深的朋友,当然有他们无声的语言。
草屋一共三进,入门第一进四壁萧然,空空荡荡,除了正中悬关一盏油灯之外,连只板凳都没有。
第二进却设有几张竹椅,一张木桌。
“两位请坐,”小丫头说。
“不用了。”丁开道:“快请白夫人。”
“我在这里,”忽然有个清脆柔美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位有话请说。”
原来这第二进和第三进之间悬着一幅湘帘,声音从帘里发出,但外明里暗,看不到人影。
“请出来说话,”丁开盯着幅湘帘。
“不必啦,我听得到。”白夫人说。
“别作怪,”类大钊沉声道:“你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怕见人么?”
“哎哟,两位好像来意不善?”
“这要看怎么说了”,丁开道:“若是夫人肯坦诚合作,自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什么大事小事?”
“要我明说吗?”
“我不是一地在等待丁先生的高论吗?”
“好,不说”,丁开道:“大约在三个月前,洛阳振远镖局在地孟津渡口被劫走了一批巨额原主财富,还有一十八人死难,夫人知道吗?”
“嗯,略有所闻。”
“怎么?”
“夫人请说,这是不是一宗大事?”
“是,很大的事。”
“若是想大事化小。最好是将这批财物一宗不少,全都交出来……”
“好主意。”白夫人极口赞好。
“夫人同意了?”
“我?”白夫人笑笑:“丁先生,我的年纪比你大,就叫你一声小丁好不好?”
“好。”丁开道:“别人都是这样叫的。”
“小丁,我还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
“若是我没听错。”白夫人道:“你好像是说我的交出这批财物。”
“正是。”
“是我打劫的吗?”
“你没有。”丁开道;“至少凭你白夫人还没有这大的能耐,一举歼灭振远镖局一十八名干员,其中抱括七位一流好手。”
“不是十九个吗?”
“别扯远了,那一个以后再说。”丁开冷笑道:“先说这批财物的事。”
“小丁,人怕找错了主儿。”
“不会,你是要劫之人,但你是窝户。”
丁开斩钉截铁道:“这批财物如今全都在你手里,总共是翡翠玉马一对,明珠五百颗,外加白银十万两,还有些零星玉器三十八件……”
“你记得好清楚。”
“是的,我有份清单。”
“这些财物全是你的吗?”
“我的?”丁开打了个哈哈:“你看我像坐拥巨资的千万富翁吗?”
“不像,横看竖看都不像。”